睡了一觉的姜南风状态大勇,肚子不难受了,脸色恢复得和平时无差,肚子还敲起鼓来。
已经傍晚了,楼下内街人声嘈杂,姜南风拉开窗户探头往下看,回家的学生们格外兴奋,嘻嘻哈哈地聊着国庆放假第一天要去哪里玩。
姜南风这才想起,巫时迁和陈熙提前租好了明天体育馆的足球场,本来是他们初中的同学约的球赛,但人数凑不够,便在好运楼抓“壮丁”,其中包括陆鲸。
他们还喊姜南风也去当个替补,指不定能上场玩一会。
姜南风撇撇嘴,哼了一声。
她现在可是大姑娘了,不和他们这些臭男孩玩在一块了。
姜南风端了瓷杯走出房间,父亲还没回来,厨房那边有炒菜声,姜南风刚喊了一声“妈”,门铃便急促响起。
她放下杯子走到门旁,撩起防盗门上的布帘,见门外人是陆程。
“爷爷,准备吃饭了吗?”姜南风打开门,楼梯间里灌满各家各户做饭炒菜的香气,惹得她开始分泌口水,她觉得自己今晚能吃两碗米饭。
陆程先是点头,但很快又摇头:“不对不对,南风啊,阿陆鲸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姜南风有些没反应过来:“我下午人不舒服,请假早退了……爷爷,陆鲸还没回来吗?”
她边说边回头看墙上挂钟,六点半了——他们平时一般五点半就到家,很难超过五点四十五分。
像是没料到姜南风会给他这样的回答,老头整个人愣住了,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姜南风察觉不妥,又问了一次:“爷爷,陆鲸是不是还没有回来?”
陆程眉心挤出一道道皱褶,沉吟道:“对,他、他还没有回来……”
姜南风也呆住,朱莎莉从厨房出来,见一老一小站在门口发愣,问发生什么事。
姜南风转过头,在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中说:“妈,陆鲸……陆鲸他还没有回家。”
朱莎莉反应倒是极快,指着电话说:“你快给阿霭打个电话,问问陆鲸是不是被老师留堂了!”
“……哦!”姜南风跑过去抓起话筒。
朱莎莉把陆程请进屋里:“你先别自己吓自己,等南风跟纪霭问问情况。”
陆程明显有些不知所措,进了屋子后又站住不动了,只呆呆地看着姜南风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姜南风赶紧询问,纪霭惊讶,急道:“没有,今天没有留堂,而且回来的时候我和陆鲸同路的,他走在我后面……”
纪霭默了几秒,再说:“不过,我经过好运楼的时候有回头看一眼,那时已经没见着他人了,但我以为他是去买东西,或是去打电话。”
她们都知道,晚上陆鲸时不时会去电话亭,打电话给他的那些广州同学。
挂了电话,姜南风回头跟陆程转述了纪霭的话,陆程一拍大腿:“那赶紧!我们去电话亭看看他是不是在那!”
三人匆忙赶到戏台旁边,两个电话亭里都有人,但不见陆鲸。
陆程着急,直接打断电话亭正在打电话的俩年轻人,问他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瞧见一小孩,俩人都说没有。
“哎呀,这衰仔跑哪里去了啊?!”陆程急得团团转,双手抖得厉害。
这时,电话亭旁边一家米铺的头家走过来,问陆程是不是在找他外孙,老头连连点头:“我之前带过他来买米,你记得他吗?”
米铺头家点点头,指着中山公园的方向,说:“我刚才送货回来,是有见到你外孙往那边走,怎么了?他还没回来?我送货都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
陆程眼一黑,踉跄着就要摔倒,朱莎莉和米铺头家急忙扶他到米铺坐下,老板娘也拿来驱风油,抹在陆程的太阳穴和鼻下。
老头情绪激动,用力地接连拍打藤椅的把手,大喊道:“陆鲸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啊?怎么、怎么中午还好好的,现在人就不见了啊?!”
姜南风慌了,顾不上和陆鲸的约定,把陆鲸丢了钱包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程。
朱莎莉责备道:“你们这些小孩在想什么啊!这么重要的事还敢瞒着家长?”
姜南风也委屈:“我、我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陆程朝朱莎莉摆摆手,哑着声道:“不要怪阿南风,都怪我,怪我没有好好看住鲸仔……”
说着说着就悲从中来,老头子捂着脸,声音发颤:“我无看好阿琳,现在连她的奴仔,我也弄不见了……”
姜南风鼻子一酸,水分在眼眶里飞快积聚,她不知所措地晃着朱莎莉的衣摆:“妈,现在要怎么办啊……”
朱莎莉竖起手指戳了女儿的脑门一下,没好气道:“回头再好好教育教育你,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以为自己翅膀硬了,能自己处理好这些事情了是吧?”
朱莎莉出门急,只抓了钥匙,她跟米铺头家借了电话打给姜杰,姜杰说立刻回来,朱莎莉叫他也喊上巫父陈父来帮忙。
之后朱莎莉拉姜南风到一旁坐下,握着她的手问:“你这段时间和陆鲸出去,他有没有表现出对什么地方格外感兴趣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姜南风一下就想到那两个地方——陆鲸主动提出想去的,除了电脑城,还有客运站。
陆程一听见客运站,激动得跳起来:“这小孩……该不会是想搭大巴上广州吧?!”
朱莎莉安慰道:“也可能只是去了电脑城啦!”
巫时迁父亲很快赶过来,连同今天不用值班的陈熙父亲,姜杰也在五分钟后骑车赶到,几人很快商量好,巫父陈父回去再叫上好运楼几个男人,在这附近和学校附近小孩有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一下,而姜杰和陆程就去电脑城和客运站。
朱莎莉回家,负责留意有没有人打电话到陆家,有消息的话能第一时间通知姜杰。
姜南风扯住父亲的袖子,急问:“爸爸!我呢?我呢?!”
“你?你跟你妈回家啊!”
“不行!我得跟着你们去!”姜南风大喊大叫,用力晃着姜杰的手。
“南风,这个时候不要任性!”姜杰皱眉,神情比下午严肃好多,“你乖,跟你妈回——”
“不!我要去找陆鲸!我必须要去找他的!”
豆大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姜南风咬住嘴唇压抑住哭意,说,“如果我下午没有请假、没有早退,我就能看着他回好运楼、看着他回阿公家……”
姜杰默了片刻,和朱莎莉互看一眼。
姜南风不肯放弃,又跑到陆程面前:“爷爷,电脑城里面有好多家店的,只有我知道陆鲸上次去了哪一家,拜托,让我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这倒是很重要的一个点,姜杰决定带上姜南风,朱莎莉叮嘱女儿:“你要跟紧爸爸和爷爷,不要一个人乱跑!”
“知道了!”
兵分几路,姜杰找了辆出租车,跟司机谈好价格后让陆程和姜南风上车,他们准备先去电脑城。
司机走的是二路车行驶的那条路线,窗外的街景与白天截然不同,姜南风多少有些恍惚,尤其路过那家麦当劳时,红灿灿的灯牌,白脸红嘴唇的麦当劳叔叔,都让她立刻回想起那天在公车上和陆鲸的聊天。
两个大人谈着什么,姜南风左耳进右耳出,玻璃倒映着红或绿的光,也倒映出她抿唇忍哭的一张丑脸,那些红光染在她眼角,仿佛她已经狠狠大哭过一场。
他们有些运气,出租车刚在电脑城门口停下,姜杰的手机就响起来。
是朱莎莉的来电,她的声音很大很大,姜南风坐在后排都能听得清。
她妈妈说,老爷保贺,陆鲸找到了!
陆鲸坐在公交车调度室内,脚边是搁在地上的书包,他低着头,看手中那杯温茶里的茶叶安静沉在杯底。
一个小时前,他坐着二路车,从夕阳驶进黑夜,望着窗外的天一点点沉下去,他胸口内的一腔孤勇也慢慢往下落,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和恐惧。
到总站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陆鲸正想借着最后一丝勇气走去客运站,却被人从后一把拉住书包……
“……行的行的,我会在这里等你们来……嗯,不急,小孩人无事……好,待会见。”
孔国勇挂了电话,回头见椅子上的男孩脑袋低垂,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他走到男孩面前坐下,问:“怎么不喝茶?不渴吗?”
陆鲸缓缓摇头,哑声问:“我阿公……现在过来吗?”
“对,他们已经快到了。”
听到这句,陆鲸才擡起头,有些惊讶:“不是、不是刚打的电话吗?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他们很早就出来找你了,正好来到这附近,说是的士还有两个路口就到。”
孔国勇挠挠后脑勺,他当司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现在的小学生可真有够大胆,居然还闹离家出走。
刚才他下班,正想搭同事的车折回老市区,就碰上了这小孩从车上下来,一开始他只是认出了男孩身上穿的校服和他侄子的一样,心想怎么会有个三小的学生一个人跑到这郊区来,后来更认出这男孩在月初时搭过他的车。
一不是他家长,二不是他老师,孔国勇也不知道要怎么跟这男孩沟通,他只能叹了口气,叫男孩呷茶,自己走出去调度室门口抽烟等待。
过了一会,一辆出租车停在车站门口,车上下来几个人,急匆匆朝调度室走来,孔国勇也回头喊:“弟啊,好像是你家人来了!你出来看看!”
陆鲸紧了紧手里的玻璃杯,片刻后,放下杯子,提拎着书包缓慢地走向门口。
同时有两把声音在喊他的名字,陆鲸能从里面辨认出阿公的声音,他依然低着头看自己鞋尖,勇气在这个时候已经全泄光了,他没有多余的胆量去面对或许会暴怒的阿公。
有一串脚步声朝他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陆鲸心里想着阿公没道理能跑这么快啊,刚擡起头,姜南风已经快冲到他面前了。
陆鲸震惊得倒抽一口气。
他能料到阿公会来,也能料到阿公或许会叫上好运楼哪个爸爸一起来。
但他没料到,姜南风会来。
心脏一下窜到嗓子眼,陆鲸说话都是结巴的:“你、你你、你怎么——”
半句话没说完,他被打断。
是真的打。
盛怒的姜南风像平时和男生们踢球时那样,提起脚,一道腿鞭直劈上陆鲸的侧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