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通知的班主任匆匆赶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纪霭还没开口,郭炎先告状:“老师,陆鲸的钱包丢了,然后他怀疑是我们偷的!”
陆鲸惊诧,大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说这句话!”
姜南风也大叫:“蔡老师!陆鲸没有说过这种话,是他们瞎编的!”
“安静!安静!”蔡老师皱眉,对姜南风和走廊上看热闹的学生说,“你们都回自己班上!不要围在这里!”
既然老师开了口,姜南风没辙,先瞪了那群男生一眼,再看向陆鲸,但陆鲸没有看她,他低着头,只留一个背影给姜南风。
蔡老师再呵斥道:“还不快点回班里?早读要开始了,再不走的,就统统抓去办公室!”
姜南风最后看了眼纪霭,纪霭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愤愤不平地离开。
纪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告知老师,蔡老师只喊陆鲸一个人出教室,让纪霭负责同学们的早读。
陆鲸跟着蔡老师去了办公室,蔡老师又问了一次他发生什么事,陆鲸如实回答,蔡老师问:“钱包,你确定是在教室里不见的吗?会不会忘在家里了?”
“家里没有,”陆鲸喉咙干涩,说,“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在教室里不见的。”
蔡老师明显松了口气:“既然是不确定的事,那我们跟同学沟通时候的态度,就要更和气、友善一点,你说对吗?”
她放轻了声音:“老师带了三班好多年,班里有些同学是调皮捣蛋了一点,成绩也算不上顶尖,但他们都是乖孩子好孩子,是不会做出偷钱包这种事的。当然,老师也相信陆鲸你没有这个意思,对吗?”
陆鲸算是听明白了,点头“嗯”了一声,不想再跟老师争论这件事。
他咽了口口水,想压住喉咙里不停涨起的酸涩。
他觉得,对于三班的老师同学而言,他始终是个外来人。
对这个城市,应该也是。
蔡老师领他回了教室,她拍拍手让同学们暂停朗读:“同学们,陆鲸有些话想跟大家说。”
经过刚才那场风波,陆鲸本来不想再提,可蔡老师还让他当着大家的面解释清楚。
“……昨天我的钱包不见了……我的钱包,是黑色的,大概这么大……”陆鲸视线一直低垂,没有看向哪一个同学,虚虚的,飘在一颗颗黑乎乎的脑袋上方。
仿佛又回到了开学那一天,他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觉得底下坐着一堆薯仔。
他双手比划着钱包尺寸,继续说:“钱包里有点钱,有一张电话卡,一张公车卡,还有……还有……”
每说一个字,酸胀的潮水就往上涨一分,胸口、喉咙、嘴巴、鼻子,最后到眼睛。
悲伤的情绪是从天而降的暴雨,陆鲸没忍住,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里面有一张相片,是我和妈妈的合照……如果有同学捡到我的钱包,麻烦请还给我……”
他垂着头,用手背捂住滚烫的眼眶,很快,皮肤被热泪浸湿。
“里面的东西我都不要了,只要把相片还给我,就行了……”
第一节下课时,那个从广州来的转校生在讲台上哭得鼻子通红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六年级其他班级里。
姜南风一下课就跑到三班,无奈冤家路窄,在门口就遇到刚才与她对骂的那群男生,那个叫郭炎的立刻跟其他男生窸窣讲悄悄话,一行人边走边哄然大笑。
姜南风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低声骂了几句,就走到窗边。
可陆鲸不在座位上,他的同桌孔斌托了托眼镜,说陆鲸和班长一起被蔡老师叫到办公室了。
姜南风问孔斌,陆鲸是不是早读的时候哭了,孔斌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节课做操时姜南风见到了陆鲸,男孩看上去情绪已经恢复了,姜南风问他有没有事,陆鲸摇摇头,说没事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陆鲸走在前方,姜南风和纪霭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姜南风怕说话被陆鲸听到他又要不开心,便取了记作业的小本子,边走边把想说的话写本子上。
姜南风不清楚这件事蔡老师怎么处理,也不清楚陆鲸怎么会在大家面前哭出来,纪霭简要地复述了一下早上的情况,但具体陆鲸和蔡老师聊了什么,她也不清楚,蔡老师主要是让她帮忙协调好同学之间的小矛盾。
快回到家之前,姜南风拦下陆鲸,问:“钱包的事,是不是还是不跟阿公讲啊?”
陆鲸嗓子有些哑:“嗯,不讲。”
午睡时,姜南风一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陆鲸这件事儿,后来睡着了,又睡过了头,等朱莎莉来叫她她才起身。
跑去201按钟,陆爷爷说陆鲸早出门了,姜南风问他陆鲸的情绪怎么样,会不会看上去很不开心,陆程连连摇头,说陆鲸出去的时候,还跟他说了拜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睡懵了,姜南风总觉得走路轻飘飘的,像有好多颗气球绑在她脑袋上,将她整个人扯起来,脚踩不到实地。
她出门时间有点晚了,没和纪霭遇上,便自己一个人走向学校,经过石板街巷口的阿婶小摊,姜南风还特地问了阿婶,刚才有没有见到平时和她一起上学的那个男生。可阿婶说她忙着做生意,没留意到。
姜南风觉得自己好奇怪,她的心脏跳得好快,噗通噗通,浑身时寒时热,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在胸腔里盘旋,就像那群总在天上打着转的粉鸟一样。
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起来,到学校上楼梯的时候,小腹更有一下一下的坠疼感。
姜南风以为是自己跑太快了。
在三班窗边看见了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陆鲸,姜南风总算松了口气,即便那股奇怪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退。
她走过去敲敲玻璃:“喂……你怎么现在上学都不等我再一起走?”
“我又不是小孩,有很多事一个人也能完成。”陆鲸擡眸,看见女孩苍白的脸色一时怔愣,他皱眉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面色好差啊。”
姜南风摆摆手:“没事,就是走太急了。”
从办公室回来的纪霭看见姜南风,跑过来拍拍她肩膀:“你下午怎么这么晚?”
但很快她也被姜南风发白的嘴唇吓到,急问:“你怎么回事?不舒服吗?”
她直接上手去探姜南风额头,不烫手,反而摸了一手汗。
姜南风还是那一句:“没事没事,就是跑太猛了。”
打铃了,姜南风跟两人说了拜拜就回自己教室。
杨樱见她面青青,同桌和相好的同学也看出她异于平时,纷纷问她怎么回事。
姜南风像虾子那样弯下腰,下巴抵在课本上,双手抱住自己隐隐作疼的小腹,嘟哝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难道是中午我妈买的虾不新鲜、我吃坏肚子了?”
很快,姜南风就清楚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自然课老师正讲着摩擦起电,姜南风忽然坐直起背,瞪圆了眼,心想,原来是“它”来了!
这一刻她好庆幸之前朱莎莉教过她要怎么应对初潮。
老妈甚至教了她,如果是在上课的时候感觉自己来了月事,也要直接举手跟老师说自己要去洗手间,千万不要因为怕丢脸,一直忍到下课。
因为是上课时间,女厕只有姜南风一人,隔间及胸高,没有门,她低头看着白布上那一丁点的巧克力色,不知为何,手脚都有些发软了。
先用纸巾擦了擦,再垫上卫生巾,手法生涩又笨拙,但姜南风还是独自完成了,人生中的又一个“第一次”。
回教室的路上她觉得神奇,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感,为什么一片带翅膀的轻飘飘小护垫,就能将一个摇摇欲坠的女孩托住?
不过虽然有了安心感,小腹的不适感依旧,甚至有更厉害的趋势。
同桌见她还捂着肚子,还小小声问她,是不是拉得不干净,用不用再去一次厕所。
姜南风忍到下课,跑去跟杨班长说悄悄话,说她实在有些不舒服,想去跟班主任请假早退,问杨樱能不能陪她一起去。
马老师向来疼杨樱,有她帮忙开口,姜南风觉得能事半功倍。
“当然可以。”杨樱接连点头,她睁大眼,低声问,“你‘那个’来……要怎么处理啊?用纸巾先垫着吗?”
姜南风有些小骄傲,贴近她耳边说:“我老妈之前就教过我怎么用卫生巾了,我有放一片在书包里。”
杨樱语气羡慕:“阿姨真好,我妈都从来不跟我提这方面的事,上次我主动问她,她居然说‘这种事情等到时候真有了再学就好了,现在不用知道那么多’……”
姜南风拍拍她的肩,仿佛自己成了知心大姐姐:“没事,现在我有经验了,我可以教你。”
杨樱笑声悦耳:“行啊。”
姜南风的脸色确实不好,情况也比较特殊,马老师给她家里打了电话,问家长能不能来学校接,朱莎莉说她立刻给姜父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
五分钟后姜南风在学校门口见到了姜杰,她难得有些扭捏,怕姜杰会问她为什么要请假早退,但父亲没有多说一句,只拍拍摩托车后座,笑得爽朗:“来吧,送我的小公主回家。”
姜杰还得折回店里,他把女儿送到楼下,朱莎莉已经在那儿等着。
“是哪里不舒服啊?”回到家后,朱莎莉忧心忡忡地捏起女儿的下巴左看右看,心疼道,“哎呀,整张脸都没血色了。”
姜南风开始有些委屈,埋怨道:“你怎么之前都没跟我讲,来‘那个’会肚子痛啊?我还以为我吃坏肚子,要拉屎……”
朱莎莉捏她肉呼呼的脸颊,白了一眼:“不是每个女孩都会肚子痛的,你老妈我就不会。放心啦,你平时血气好,一下子就不难受了。你洗手洗脸,然后上床睡一下,我去给你煮乌糖水,等下拿进来给你。”
姜南风换衣服的时候想到什么,跑去厨房跟朱莎莉说,她的内裤弄脏了。
朱莎莉正搅着小锅里的红糖:“那你就换条新的,卫生巾也要换一块,旧的那块像我之前教你那样,卷起来丢去垃圾桶。”
“那条内裤呢?”
“先放着吧,我等下给你洗。”
姜南风眨眨眼,小声提醒:“那上面脏了耶,有血。”
朱莎莉奇怪睇她:“那有什么,你小时候涝屎拉了一裤子,也是我给你洗的啊。”
姜南风捂住耳朵不听她以前的糗事,跑去浴室处理贴身衣物。
半透的窗帘将阳光筛得温柔,书桌边边放着喝了一半的温热乌糖水,用了一个夏季的毛巾被已经换成了有些厚度的被子,早上母亲刚拿去楼下晒过,有樟脑丸和太阳混在一起的味道。
房门半掩,房间里好安静,姜南风紧了紧贴在肚子前的热水袋,眼皮子慢慢耷拉下来。
她在好久之后才能想明白,那股安心感并不是因为那块护垫,而是她的妈妈,总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