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就出现了另一个问题,第三节课之前还在的钱包,为什么放学时就不见了?
姜南风她们还是陪着陆鲸沿原路返回,经过的走廊、楼梯、操场、大门,她们都仔细找过,但都没有看见陆鲸的钱包。
回家的路上纪霭跟陆鲸说,等明早上学时再问问同学们,说不定有人捡到了,陆鲸沉沉地应了声“好”。
姜南风看得出陆鲸情绪不高,和纪霭道别后,她拉住陆鲸问,要不要把钱包丢了的事告诉阿公。
陆鲸冷睇她一眼:“不要,你千万不要多嘴说出去了。”
姜南风不大痛快,咕哝道:“知啦……”
晚上吃完饭,陆鲸立刻回了房间,木门紧紧阖上,陆程疑惑,问姜南风:“这小子又怎么了?”
姜南风帮忙收拾桌子,声音闷闷不乐:“我也不知道。”
陆程再看一眼外孙的房间,压低声音说:“南风啊,鲸仔这个月在学校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啊?阿公担心他融入不了集体,辛苦你在学校帮我多照顾他一下,好吗?”
半晌,姜南风点头,对陆程做出承诺:“会的,爷爷我会的。”
第二天早上,老陆晨运完回来还不到六点半,但被呆呆坐在红木椅上的外孙吓了一跳。
“今日……今天肿么介么早就起来了?”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尽力说着普通话,“阿公给你买了肠粉,落虾落水生的,你等我一下,我去厨房炊烧蒸熟。”
陆鲸没吭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的肠粉,几个月前陆鲸第一眼看到时内心是嫌弃的,觉得它和他在广州酒家饮茶时吃到的那些精致肠粉完全不同,如果说广州肠粉是一卷漂亮的白毛巾,这边的肠粉就是一条皱巴巴的白抹布,脏脏乱乱,上面还撒着姜南风说是世界第一等的“菜脯”。
但很快陆鲸便丢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肠粉粉皮软糯,虽然没有广式的那么光滑,却能将内里的馅料包裹得服服帖帖,一筷子夹起,带上几颗菜脯,沾些酱油,放进口中,咀嚼时能感受到几种不同的口感,馅料的,粉皮的,菜脯的,它们是合作默契的好队友,没有谁争着出头。
味道也一样,几种不同的味道融合在一块刚刚好,尤其是鲜虾海鲜肠让陆鲸很惊喜,因为他不喜欢吃韭黄,可广州的鲜虾肠粉里都会放韭黄。
许是见他钟意吃,阿公每个礼拜都会买两三次肠粉给他做早餐,但今天,陆鲸食之无味。
吃完早餐,他跟阿公说了一句就出门了,没有等姜南风。
去学校的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了,而且走得急,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学校,来太早了,铁门还没开。
陆鲸在门口等着,忽然来了阵凉风,激得他脖子和手臂鸡皮疙瘩猛冒。
他搓了搓双臂,想到刚才临出门时,阿公在厨房唤他,叫他穿多一件长外套。
今天降温了。
姜南风已经比平时起得早吃得快了,波鞋才蹬了一半,就跑去按对门门铃。
陆程来开门:“啊?鲸仔早就走了,你们不是一起去上学的吗?”
姜南风张大嘴巴,吞吞吐吐地说:“哦、哦,对,因为我起晚了,那我走了!拜拜爷爷!”
“啊,等下等下!”陆程从红木椅上取来陆鲸的外套,递给姜南风,“麻烦你带件衣服给他,今天起风啊,南风你也要穿多一件。”
“好!”
姜南风一出铁门就听到纪霭在身后喊她。
纪霭今天也提前出门了,没看到陆鲸和姜南风一起,她眉心微皱:“陆鲸一个人去学校了?”
姜南风走得着急,有些喘:“对啊!也不跟我说一声……”
纪霭若有所思,沉吟一声“嗯”。
走到石板街,姜南风环顾四周,见没有同校的同学,才小声问纪霭:“你觉得陆鲸的钱包,是真的丢了,还是……?”
她没有说的明白,但意思很清楚。
纪霭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思索片刻,才认真回答:“我也不知道,但在我当三班班长的这几年里面,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偶尔是有同学不见了文具,但钱包……”
纪霭欲言又止。
自从上次捐款后,她时不时会听见同学在私底下议论陆鲸零花钱很多,平时上学他身上都会带着几十块钱,甚至还有百元大钞。
他们对陆鲸开始有许多好奇,好奇他为什么会从省城转学过来,为什么一个人住在阿公家,为什么没见过他爸爸妈妈出现。
姜南风瞄向纪霭,见她没有不悦才继续大胆问:“那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啊,真是班里的同学偷了陆鲸的钱包——”
“南风,”纪霭打断她,“现在三班的同学跟我相处了快六年,陆鲸是我的同学,他们也是,我不敢说我有多了解他们,但因为我是他们的班长,所以我需要相信他们不会这么做。”
纪霭看向姜南风:“你不是很喜欢《金田一》吗?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单凭一个人的说法就有定论的,得有证据。”
姜南风紧紧抿住唇。
虽然纪霭比她瘦,胸部也还没隆起,但姜南风知道,纪霭一直比她成熟许多许多。
秋天的天空很高很蓝,被石板街开始落叶的大树枝桠切割成许多块碎片。
“那陆鲸怎么办啊?他好重视那个钱包,里面有他和他妈妈的相片。”姜南风仰着头,自言自语道,“我能帮他做点什么呢?”
她们赶到三班教室门口时,班里同学坐满一半,陆鲸已经在询问各个同学有没有见过他的钱包,可大家都是摇头说不知。
陆续有学生走进教室,他逮住人就问,语气渐渐焦躁不耐起来,声音也大了不少:“电脑课之前钱包还在,放学就不见了,怎么班里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看到我的钱包啊?!”
纪霭走过去想跟陆鲸说让她来问,这时教室角落有人大声开口:“喂,广州仔,我怎么觉得你把我们都当贼了啊?你的意思是,钱包是我们班里同学偷的咯?”
那人声音很大,一下子让闹哄哄的教室安静了下来,但也因为太大声,连走廊上其他班级的学生都听到了,越来越多的视线投向那个依然面生的瘦矮男生身上。
纪霭皱眉,对最后排的男生说:“郭炎,陆鲸没有这个意思。”
郭炎扯起嘴角:“班长,有没有这个意思他自己心里清楚,你不要因为和他走得近,就替他说话。”
班里的男生见有人开头,立刻跟着附和。
“对啊,你丢了钱包为什么要来问班里的同学啊?不就是怀疑我们吗?”
“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丢的啊?”
甚至有人细细声说:“谁让你平时总带那么多钱来学校,丢了也活该……”
“就是啊,钱多还小气……上次体育课后我问他能不能请我们喝汽水,他还说他没带钱……”
郭炎伸出尾指,在空气里勾了勾,一脸不屑:“呵呵,他只请女孩子喝水和吃东西。”
姜南风本来已经火冒三丈,听到这一句直接脑子一热,指着说话的那群男生骂:“你们有病吧!现在陆鲸丢了钱包,只是问问大家有没有看到,这样都不行吗?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他啊?!”
郭炎拍桌站起,对姜南风大叫:“这是我们三班的‘班事’,你个一班的来插什么话?!”
姜南风更大声:“我就要说!你们这么多人围攻一个新同学,算什么男人啊?”
男生们听到这句都没法忍,纷纷对姜南风大小声。
“那姜南风你是女的吗?哪个女生像你一样?大声百喉!”
“你和广州仔是不是除了邻居之外还有别的关系啊?你干嘛要替他出头?”
“三班的事一班的人别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人跑去一班叫人,说你们班的姜南风又跟人吵架啦。
纪霭见情况开始失控,快步走到讲台,拍了两下桌案,难得严厉地大喝:“安静!都不要吵了!”
可她的声音镇不住那些开始鼓噪冒泡的骚动。
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好似本来随着夏日消失的吵闹蝉鸣,重新一声声往陆鲸耳朵里钻。
连带着那份孤独感,也在胸口汹涌漫起,让他觉得站在教室中央的自己,是头搁浅在沙滩上的离群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