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好彩脑子里直接空白了几秒,回过神来,声音瞬间哑了几分:“她、她要让你去新加坡?”
“嗯,她说她接下来应该会长居新加坡,让我过去,说要给我养老。”李静芬声音淡淡。
她说的基本上是黄昭君的原话。
这次黄昭君回来,李静芬可以明显感觉到她这些日子经历了许多事情,整个人外表看着无穿无烂,但里头早是千疮百孔。
李静芬有问黄昭君离婚的原因,黄昭君倒是坦荡,说是因为对方出轨又家暴,她及时收集了证据,找律师狠狠割了他一半身家。
李静芬对她分得多少钱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是听着女儿轻描淡写地说出,她被丈夫打的时候,自己的五脏六腑全揉成一团血肉模糊。
她问黄昭君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黄昭君没回答,只说离婚后自己过得挺好,这就够了。
……
关好彩心脏跳得飞快:“哦,她现在人到中年,突然良心发现,开始想要演好女儿了?那你怎么回她?你不可能去的吧?多少次我说要买房子给你,你连搬家都不乐意,怎么可能去到冇雷公咁远的地方生活啊?还有,你的生活圈子都在这边,你的那些老姐妹、老街坊,全都在这边,你去新加坡可以干嘛啊?”
她一连串说下来,语速很急,而李静芬给她的回应竟是沉默。
关好彩不敢相信,音量越来越大:“不是吧!她一直以来这样对你,你还真想跟她一起住啊?阿婆,你到底图什么啊?!图她永远自私自利?图她整日黑口黑面?”
“我跟她已经好多年没有住在一起了!”李静芬情绪渐涨,声音也压不住了,“我知道你跟你妈有‘牙齿印’,但你知不知道,我和她以前也是这样一对母女啊!只要我们两人一见面就好似火星撞地球,能好好坐下来说话的次数十只手指都能数完!好彩,我已经七十岁了,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命——”
郝韵忙打断:“外婆!新年不能讲这种话!”
李静芬胸廓起伏,没有吐口水重新讲一次,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你问我图什么……我可能就只是图,能跟她多相处一些日子吧,这样,哪怕那天我突然两脚一伸,也不会那么遗憾吧。”
关好彩正在气头上,压根儿听不进去李静芬说的话。
她只觉得她又要再一次被抛下了,而这次抛弃她的人,是李静芬。
她无法忍受如此强烈的背叛感,眼泪很快浸湿了眼眶,她胡乱抹了两下眼睛,扯起嘴角笑:“行啊,好啊,你们要玩母女情深的游戏就去玩,反正别预我一份!”
郝韵开口:“你能不能先冷静一下,让外婆说完?”
“没办法,我可没你那么厉害,做不到像你那么冷静!”关好彩忽然想到什么,情绪更激烈了,“哦,我知道了,黄昭君肯定也喊你过去了是吧?”
郝韵否认:“没有。”
关好彩大吼:“我不信,她好久以前就说过,等她在国外稳定下来,就要把你接过去!现在她有钱有房,肯定要把你这个乖女接过去身边,让她也演个‘绝世好妈咪’的大戏啦!”
郝韵愣住,看向李静芬,满眼不解。
而李静芬也愣住,她依稀记得好像听过这个说法,但印象并不深,要不是关好彩提起,她根本不会挖出这块陈年记忆。
关好彩身体里的那只气球就快要爆炸了,她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样子让李静芬和郝韵看到,转身就往玄关走。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走,有些话语又要成了手握利刃的鬼怪,挥向她最爱的家人。
李静芬一惊,站起身:“你去哪里?”
关好彩连鞋都没换,直接拉开门,冷声道:“你们爱去哪里去哪里,我不管了,但你们也别管我要去哪里。反正这房子也快没人住了,干脆趁好价把它卖了吧。”
“好彩!”李静芬想追她,结果自己撞到了茶几,眼泪一下子就飙出来了,“哎哟!”
郝韵急忙弯腰扶她:“外婆你小心点!”
李静芬竟止不住生理性泪水:“没事,我就是撞到脚趾头了……郝韵,你快追追你姐!”
关好彩下楼时走得很快,不小心踩空,好在扶住了墙才堪堪止住身体。
她越发觉得这种老楼实在不适合外婆在这里养老,要是她不在广州,郝韵也出国,就剩外婆一人,在这样的楼梯上摔倒,后果是不堪设想。
这么想想,外婆愿意跟着黄昭君出国,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黄昭君有钱有闲有时间,现在又有心要做个好女儿,她才是李静芬的亲生骨肉,两人可以趁这机会,好好修补一下那么多年缺失的母女情,新加坡那边华人多,吃的东西说的语言李静芬不会完全融入不进去……
胡思乱想中,关好彩用力推开楼梯的防盗门。
她还没来得及想,现在她可以逃去哪里,就已经看到了向天庥的车停在路边。
向天庥送她回来后并没有走,却也没想到关好彩才上去没一会儿又下了楼。
他忙将副驾驶位的车窗降下,低下腰喊:“好彩!”
嘹亮又干净的声音依然好似一支箭,但这次它是正面而来,扎到关好彩的左心房上。
她想都没想,冲上他的车,急得好像身后有鬼:“快、快走!”
向天庥一颗心提到喉咙:“发生什么事了?”
防盗门又开了,关好彩瞧见郝韵追下来,猛回头:“向天庥,我求你,你先开车……”
向天庥没见过这样的关好彩,那些面具和盔甲全裂成碎片簌簌掉落一地,脸色比月光苍白,睫毛和嘴唇发颤,像路边应激的野猫,整个人惊慌失措。
他解了刹,但还是弯下腰,对不远处的郝韵喊:“阿韵,你姐今晚跟我在一起!你跟外婆说一声!!”
关好彩恼得咬牙切齿,还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向天庥!!”
“好好好,你乖,我现在就带你离家出走。”
向天庥揉了两下她的发顶,踩下油门。
看到向天庥的车时,郝韵已经安心许多了。
她忽然感到庆幸,关好彩这次选择的伴侣是那位“老好人”向天庥,她能把家姐很安心地托付给他。
郝韵回到楼上,跟外婆说了关好彩跟向天庥在一起,今晚应该是不回来了。
李静芬也立刻安心了不少,长吁一口气:“那就好,有庥仔在,好彩就不会出什么事,而且晚点庥仔肯定会给我打电话的。”
郝韵蹲下身,把关好彩的鞋子收进鞋柜里摆好,才道:“现在天庥哥真的成了我们家的‘二五仔’了,整天帮你传递消息。”
李静芬没力气瞪她:“你还有心情讲笑。”
郝韵说:“那遇上这种糟心事,不笑一笑,岂不是更难过了?”
李静芬问:“你妈让你也去新加坡,你怎么想的啊?”
关好彩果然足够了解她老母,她说的没错,黄昭君有问郝韵要不要去新加坡读书,要是过去的话,黄昭君能帮衬不少。
还说如果郝韵在新加坡没有心水大学,也可以去别的国家读完书后再过来新加坡寻找工作机会。
黄昭君提议的时候,郝韵并没有直接回复她好还是不好,只答她会考虑一下。
但这会儿她很快就回答李静芬:“我不去,我本来就没打算去新加坡,我有自己想去的学校,至于读完书是回国还是留在那,要看到时候有什么机会,现在还没有办法决定。”
李静芬又安心了不少:“行,你自己有目标、有想法,我不担心你。唉,我只担心好彩……”
“其实……”郝韵开了个头,却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其实什么?”
郝韵抿了抿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姐她刚回家的那个时候,我记得外婆你说过,她是个没了拉环的罐头,你不舍得用刀子去开它。”
“对,我说过的。”
“但我觉得,一直不去开罐头,也不是一件好事。”
郝韵边说边走到红木椅旁,低下头就能看到,椅背上还有些撕不干净的贴纸。
是她小时候不懂事时贴上去的。
而在那些坑坑洼洼的贴纸下方,还有零星更加斑驳褪色的贴纸。
那不是她贴的了。
郝韵继续说:“黄女士就是那把刀,能把姐的罐头打开,虽然可能过程中会很痛,但总比一直都不打开好吧?咸鱼闷久了都会发霉变质,更何况是人心。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让她发泄一下也好,她愿意说出来,已经踏出了一大步。换做以前,她可能只会让你听到最后面发脾气的那些话,而前面那些关心人的话,她只会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李静芬听懂了郝韵的意思。
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明白了。”
接着她快步往卧室里走。
郝韵忙问:“你要干嘛?”
“我拿手机啊,赶紧给庥仔发几条消息,让他好好帮我看着我宝贝孙女!”
向天庥的手机没有调静音,插在杯架中,叮叮咚咚的响。
关好彩瞥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提示没有显示名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一定是李静芬发来的。
她语气听起来很凶:“向天庥我警告你啊,你不要再做‘二五仔’了,做‘二五仔’是没有前途的!”
向天庥大喊:“冤枉啊大小姐!我什么都没干!”
“我指的是等一下!等一下你不要又给外婆通风报信!”
“……知道啦。”向天庥含含糊糊地回答,也不追问她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去我家吗?今晚在我那边睡?”
关好彩说:“不行,你家有老人又有小孩。”
向天庥心跳差点儿漏了一拍,明知故问:“有、有有老人有小孩、为、为什么就不能——”
关好彩被他气笑:“把舌头捋直了再说!”
向天庥咬牙,尽量不要结巴:“有老人有小孩为什么就不能去我家啊?我、我又不是没有房间,只能睡客厅……”
“我怕我会叫得太大声。”
关好彩用好冷静的语气,说出好炽热的欲望,眼底都被熨热了,把她眼里的水汽蒸发殆尽,“向天庥,我想要你。”
短短一句话,赤裸裸,坦荡荡,明明是好露骨的,却又一点都不显情色猥琐。
向天庥体内那些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的岩浆再一次翻涌起来,而且只一瞬就要爆发。
他在心中骂自己无鬼用,刚好红灯,他猛踩刹,把关好彩的手拉过来,发狠咬了一口,咬得关好彩皱眉大叫:“痛啊……”
向天庥再抬眸时,目光变得犀利。
“关好彩,我也很想要你。”
新春期间的羊城人少车少,车子一路上开得飞快,追着天边的那道月半弯。
中途关好彩想起重要的事,问向天庥用不用先去一趟便利店,向天庥说不用,他早早就买好了,让关好彩开手套箱自己挑。
关好彩一打开面前的储物箱,里面竟有好几盒,不同颜色,不同牌子。
关好彩一下笑出声,但笑着笑着又觉得鼻子酸了。
她不愉快的时候就想找个人来出出气,可对着向天庥她又出不来气,他人太好,而且好像比她还要惨兮兮,连她都欺负他的话,他就更惨了。
她看着车窗外吸鼻子,向天庥听见了,说:“还是跟外婆先说一声吧?报个平安也好。”
关好彩犟的要命:“就不。”
向天庥不逼她:“好好好。”
过了会儿,关好彩又说:“你等一下跟她说……我今晚跟你在一起,就行了。”
向天庥笑了:“行啊。”
向天庥到了酒店停车场时,就给李静芬打了个电话。
李静芬让他帮忙照顾关好彩,向天庥听得都有些脸热。
为待会儿要发生的事。
临时订的酒店又贵,房间也对不上好看的夜景,胜在楼层够高。
他俩都没有在乎,连取电卡都没插好,一进门就吻住了对方。
关好彩有些急,很快解开他的裤扣。
只是靠近而已,手心都要被火山烫融化。
向天庥哪受得了这样?
他皱着眉喘气,弯下背去咬她的肩膀,手绕到后面去解扣子,可解了好几次都没解开。
他的笨拙很好地取悦了关好彩,她推开他,往后一步一步倒退着走,等她走进月光里,身上最后一片遮挡便落了地。
关好彩幽声问:“你想要怎么做?”
怎么做?
向天庥大脑一片空白。
浴室里,花洒下,他根本招架不住关好彩的玩弄。
尤其是她还坏心眼地摊开掌心,眨着湿漉漉的一双眼望着他。
说,好多。
向天庥觉得自己要疯了,关好彩随便勾一勾手指头,他都能俯首称臣。
做的功课全乱了套,什么知识点都记不住了。
【1】
汗水滑落进夜色里,消融在爱意中,成了浓浓烈酒,让两道灵魂烧得更加热烈。
关好彩浑身都烫,她在泪眼朦胧中望着上方的向天庥,【2】恍恍惚惚,一时分不清这还是不是那个梦。
是的话她真的会哭的,因为醒了就看不到向天庥了。
她去抓他的肩他的背,指甲嵌进皮肉,才有实感。
她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向天庥受不住情人的呢喃,像一阵阵春风,吹得树叶哗哗,在风中打转后落地。
最后的那一刻,向天庥俯首去吻关好彩的唇,在吻中诉说他这么多年的爱意。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南方的那些树木,终于盼来春天。
一边告别旧叶,一边生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