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栀从孕中期开始恢复了简单的运动。
她的教练是个黑皮辣妈,前年刚生二胎,但她的先生孕期出轨,她一边大着肚子一边搞离婚,房子要,两个孩子都要,风波弄得挺大,圈内人尽皆知。
如今教练一人带俩娃,小红书上的账号叠满了buff,经营得有模有样。
游栀很认真地听从她的意见,清楚哪些运动不能做,哪些可以适量做,自然不能像怀孕前那样把铁往死里撸,她选择一些比较轻松的运动,食量方面也开始控制,后面几次产检一路绿灯。
在几个月前,游栀给工作室里新请了两位美甲师,培训了一段时间,负责接待客人。
许多熟客只认游栀的技艺,有的客人选择了其他的美甲工作室,有的则相信游栀的眼光,继续留在她的工作室。
游栀心知自己换了赛道后肯定会产生变数,无论是工作,还是人生,但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一关关往前闯。
让她意想不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她的产科医生秦医生,是跟她定制穿戴甲的第一批客人之一。
医生、护士、教师、厨师、警察……这些工作时不能做美甲的职业女性,是游栀想要尝试新业务的原因。
就像秦医生,脱下白大褂的私人时间里,她喜欢泡吧蹦迪,所以她订的那几组穿戴甲,都有闪钻和荧光,怎么闪耀怎么来,反正务必让她成为舞池里最亮的那颗星。
秦医生说,除了医生这个身份,她自己也有想要做、喜欢做的事。
穿戴甲比起涂指甲油还要自由,像隐形美瞳一样,有需要的场合再用,要是紧急被医院召唤,她也能随时卸甲,实在太方便了。
游栀刚开放网上的预约名额,不到一分钟,未读私信已经99+了,把她半年的档期直接塞满了。
她的工作比孕前还要忙,但好在可以在家工作,晚上她能敷着面膜,一边跟姐妹母亲看着电视一边干活,那张年纪比她还大的红木茶几,成了她的工作台。
许是孕期的前半段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后半段日子里,游栀开始有些不适应了。
肚子一点点鼓起来,吹气球似的,总觉得肚皮紧绷绷的,睡觉的时候侧躺正躺都难受,不痛不快。
她在朋友圈吐槽了一句,过两天就有顺丰送货上门,是个孕妇托枕。
有天游栀在朋友圈发了几张日常,其中一张是妊娠纹油的空瓶照片,过了两天,二姐给她一纸袋,里头是游栀平时在用的那款妊娠纹油。
二姐冲她挤眉弄眼,暗示这堆油是别人托她带的。
游栀被逗乐了,整整五瓶,这油量,都足够把她腌成罐头鱼了。
她觉得现在是风水轮流转,家里的“二五仔”另有其人。
高金花挑了几家月子会所给游栀挑选,看看到时候要去哪一家。
游栀不解,问母亲:“不是你帮我坐月子吗?”
高金花更加疑惑,睁大眼问:“你们小年轻不都更喜欢去月子中心?说什么要科学坐月子。”
“你给我坐月子能有多不科学?”游栀笑嘻嘻,“放心吧,我不会把坐月子的事做成视频发上网哒。”
高金花想了想,还是摇头:“我可没有帮忙坐月子的经验,以前也就生了小天,我才算坐了次月子……我怕我做得不够好。”
游栀拉着她的手来摸自己的肚子,撅嘴道:“你把我们四个人都养得肥肥白白,要是连你都做得不好,那我们没人能做得好啦。”
二三十年前怀孕时的模样,高金花其实只记得部分,更多的记忆已经随着时间逐渐模糊。
倒是孩子们出世后的许多记忆,一直刻在她的脑海里。
花农总是记不住自己的辛苦,只记得种出来的花是红是黄。
老三还是很瘦,肚皮薄薄的,高金花的手贴在上方,似乎都能感受到里头新生命的心跳。
高金花终是点头应承下来:“行吧,那我这位阿嫲这段时间得多学点新知识了。”
游栀在网上买了张婴儿床,游天晚上来吃饭,饭后帮她把床装好了。
高金花时不时进她房间,把小床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擦一遍,边擦边忆当年:“那时候我怀着老大,你外公……哦,你没见过外公。”
高金花第一次怀孕的时候,她阿爸做了张奴仔孩子床送给她。
阿爸很会做木工,那张奴仔床不大,三面护栏,另一面可以靠着大人的床,木头漆成朱红色的,上面勾了几朵小花。
老三出世的时候还是睡着这张小床,但那时阿爸已经不在了,老三老四都没见过外公。
到老四那会儿,小床已经很旧了,游家二老觉得睡旧床委屈了男孙,就花钱买了张新的。
也是朱红色的,不过是铁的,老四还没到一岁时,扶着围栏蹦蹦跳跳,小床会“吱呀吱呀”叫唤起来,跟快散架似的。
现在这张小床是白色的,凑近闻,只有淡淡木头味道。
游茉买了床品,游虞买了床铃,水山的冬天经常阴冷潮湿,难得有出太阳时,高金花把新生儿的衣服鞋袜和床品都洗了。
粉粉嫩嫩的一堆,水蜜桃的颜色,在天台上一排排挂起,每一件都小小的,被阳光晒得又香又暖。
暖阳正好,高金花拉来藤椅,坐在衣绳下,晒着太阳,哼着小曲,继续研究月子餐的食谱。
游栀没有把怀孕的事“公告天下”,只有家人和一些要好的闺蜜朋友知道她的选择。
不过当有人问起的时候,她也没刻意瞒着,坦坦荡荡,顺其自然。
但快过年时,高金花接到了一个久违的电话。
是游勇打来的,训斥高金花不会教女,把女儿教得像她自己那样离经叛道。
他在电话那头大吼:“老大离婚,老二离婚,老三更离谱,婚还没结就生孩子,以后哪个男人会看得上她?还要怎么嫁人?这些事传出去了,游家要被人背地里说多少闲话?我告诉你,这小孩我们游家不认!”
高金花还没回嘴,一直在旁边偷听的游栀已经把手机抢了过来,指名道姓地回骂:“游勇你没睡醒是吧?谁想认你这个外公?以前你不想当我们的爹,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想起我们这几个女儿,现在跳出来管个什么劲啊?要是那年你和我妈离婚时我知道可以连姓一起改,我肯定把姓都改喽,绝不给你游家丢脸哈。
“还有,光是你和你家那位的闲话已经够别人当好几年下酒菜了,有空来管我们,还是管管你们自己吧。各玩各的不是不行,但最近针对中老年人的杀猪盘很多,你俩记得有空就看看诈骗案例——”
对面把电话挂了。
三月下旬,临近游栀的预产期。
她剪短了头发,发尾只及下颌,没有染烫过的新发很健康,整个人显得愈发精神,愈发酷飒。
有天晚上,她摸着肚子,忽然发现,摘掉脐钉的脐洞,静悄悄地合拢起来了。
那处的皮肤用指腹慢慢摸索时,会有一丝丝不平整,和耳洞闭合后一样。
那么细微的差异,只有身体的主人才能察觉出来。
蔡嘉年往百花巷跑得十分勤快,每次上门都会带点饼食水果,说是替家里老头送东西,实际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毕竟刷存在感这种事,蔡嘉年也不是第一位这么做的男同志。
游栀骂他厚脸皮,他不恼,还说没办法,毕竟年龄上来了,知道脸面值不了几分钱。
可蔡嘉年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了,没有要求游栀一定得给他反馈,更没有索要一个名分。
就如他说的,这是他单箭头“追星”,不需要双向奔赴。
游栀没有“顺产执念”,并不觉得非要经历阵痛才能体现母性的伟大,早早跟秦医生约好了剖产的日期。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一晚她准备上床睡觉时,身下突然“啵”一声,有一丝丝的暖流涌出。
做再多的心理准备还是会慌,游栀急忙走出房间,颤着声呼喊她的姐姐和妈妈。
关于这样的突发情况,母女几人早就制定好了方案,甚至提前演练过两三次。
老二帮她穿好衣服和安抚情绪,母亲拿待产包,老大把车开到家门口,一家人浩浩荡荡往医院驶去。
正好光辉叔的弟妹今晚值班,秦医生也赶来医院,游栀开指开得很快,进产房不到半小时,诞下一女。
秦医生把哇哇大哭的婴孩放到她胸口,笑着打趣:“半夜生,是上山虎,哭声还这么响亮,你们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小姑娘以后本事大着呢。”
“我们家的姑娘,没一个能叫人省心的。”虽然声音还有些虚,不过游栀的精神挺不错的。
有发丝被汗濡湿,贴在她勾起嘴角的颊边,助产士过来帮她擦了擦汗,说“辛苦啦”。
游栀微微垂首,眯着眼细细端详胸口这皱巴巴的小人儿。
她涨红着脸,胎毛湿哒哒,手指小得好像月牙,眉毛很浓,眼睛半眯,时不时睁开,眼珠子很黑很大。
小娃娃暂时看不出和她有多少分相似,但游栀莫名地感到安心。
心脏上有个小小的、总往外漏气的洞,就像脐上打的那个洞,悄然无声地阖上了。
她凑近小孩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对她说:“欢迎你,我的小公主。”
金花一家早就为小孩起名这件事开过好几次家庭会议,最后,游栀决定了“高杏”这个名字。
小孩像极了孕初期时的游栀,能吃能睡,饿了的时候喊得比谁都大声。
家里最宠小姑娘的人是游天,天天一下班就往家里跑,小孩还没出月,他买来的芭比公仔和房子已经快把储物间塞满了,整天趴在婴儿床边跟小孩说话:“以前我都陪你阿妈和阿姨们玩芭比,等你再大一点儿,舅舅就陪你玩啊。”
游栀出月后,要带小孩去医院做新生儿体检,自己也要做产后复查。
蔡嘉年得到可靠线报,那天一大早就拿了条活海鲈来26号献殷勤,佯装毫不知情,提出送游栀两母女去医院。
游栀眼刀一把接一把往他的方向飞,但还是又搭了次顺风车。
她没想到,蔡嘉年的车上竟装了个安全提篮。
游栀惊诧问道:“你哪来的安全提篮?”
蔡嘉年挑眉:“买的啊,全新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游栀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你干嘛买这个?”
蔡嘉年怀疑这姑娘开始一孕傻三年,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把小娃娃抱过来,耐心道:“还能干嘛?给宝宝睡的啊。”
游栀被他死皮赖脸的样子气恼,等他把小孩放进提篮里了,赶紧抬脚踹了他小腿一记。
“嘶——”蔡嘉年疼得呲牙咧嘴,像被小锤子敲到膝盖,条件发射似的伸手去揽她,“游栀,你皮痒了是吧?”
手刚虚虚环住她的肩,他便顿住,游栀也僵了僵,很快弯下腰躲开他的手臂:“快走吧,我和医生约好了时间的。”
蔡嘉年的手还悬在半空,停了片刻,才弯下腰准备给小孩扣上安全带。
一抬眸,对上小姑娘又黑又圆的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看。
两人靠得近,蔡嘉年不直觉也瞪大了眼。
忽然,她咧开嘴笑了,小手扬起来,朝他脸上甩了个巴掌。
小孩儿闹着玩,手劲对蔡嘉年来说不痛不痒,但把他打愣了。
游栀从另一侧上车,没看到“案发经过”,只见蔡嘉年像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
她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干嘛?被我踢傻了?”
提篮里的小姑娘咯咯笑得欢喜,游栀很快被她逗乐,也跟着笑,声音都软了下来:“你又怎么了?能出门很开心是不是呀?”
蔡嘉年回神,屈起指节,勾了一下小娃娃的鼻尖,闷声嘟囔:“行吧,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