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姚正浩终于将江原弄回家中,时针已过了十一点。
他在江原家楼下迎风走了一阵,忽然想起件事,于是又跑去停车场,抱着东西打车去了崔芷仪家。
崔芷仪和同事吃完火锅,又去唱了K,回家也挺晚了。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才有了点朦胧睡意,又被电话铃声吵醒。
崔芷仪重新换了衣服下楼。
姚正浩正坐在花坛边,望着天空发呆。
“你喝酒了?”崔芷仪有点不太高兴。
“喝了一点。”
“喝了酒不赶紧回家,来找我做什么?”
“给你送橙子。”姚正浩拍了拍身侧两个相叠的纸箱,“我托朋友从外省带回来的,本来下午就想给你的。”
“你不用老给我送东西。”
“我想给你送。仪仪,你不是最爱吃橙子吗?”姚正浩抱着箱子站起,“是太晚了,下次不能这么晚来找你,走,我先给你送上楼。”
“你——”
崔芷仪无奈,只能跟上。
她躲了姚正浩几年,甚至考去了外省读研,姚正浩却比她想的要执着太多。
她问他为什么,姚正浩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是因为喜欢啊,不喜欢了肯定就不会追了,可是一直喜欢,他有什么办法。
橙子送到楼上,恰巧崔母起夜,听到动静问了几句,还叫姚正浩进来坐。
姚正浩站在门口,乖巧问好,又识相告别,崔母便要崔芷仪送送他。
“走吧。”
崔芷仪关上门,才转过身,便被姚正浩拥在怀里。
她站着没动。
拥抱并未持续多久,姚正浩便站直了身体。
“别送了。早点睡。”
江原做了个混混沌沌的梦。
梦里是个冬夜,细雨夹杂着寒风,斜斜地打在塑料棚顶上。
他不过进屋拿个外套,冯畅就和人打了起来。
他飞奔过去的瞬间,被人团团围住,冯畅却全身而退,坐在圈外的椅子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赵昕就坐在冯畅身边,温柔细致地为她涂药。
两人说说笑笑,赵昕还将冯畅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
江原气得要命,暴力踢开了周边的人,大步冲到冯畅面前,二话不说便用蛮力分开他们交握的手,要带她离开。
冯畅和赵昕换成十指相扣,牵得紧紧的,反而将他推开。
她神情冷漠地说她喜欢上了别人,让他别再来找她。
江原的心脏被一股坠跌失重感击中。
他握拳睁眼,熟悉的雪白天花板映入眼帘。
梦里片段一时难以消散,窗外又应景似的阴雨绵绵。
江原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所以他最讨厌下雨天。
尤其讨厌晚上下雨。
周一那天,谢一明一大早就被冯畅支去了蓝湖。
蓝湖是雁大周边开发得较早的一个高档小区,有湖有亭,绿化面积大,住户大多是高校教职工和陪读家长。
几个月前,冯畅刚带着谢一明调回康生,每日忙到焦头烂额,还不忘支他去蓝湖买一套房。
谢一明满头雾水,不懂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冯畅也不多说,只用“今天天气还不错”的平淡语气告诉他她只要某单元某户,买不到扣薪水。
谢一明愤懑难平,有口难言,只能快马加鞭地去蓝湖探查询问。
所幸天可怜见,被指明的住户还算通情达理,对只住了几年的房子没有什么深厚情结,听完他深思熟虑编造出来的感人故事,看完他慷慨开出的金额,欣然答应割爱相让。
之后的改装交由冯畅的御用团队接手,他只需定期查看进度。
其实早在上周,谢一明就已签字收房。
签字的那一刻,谢一明心情愉快,他以为自己就此能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说拜拜。谁知今日又要跑一趟。
谢一明认识冯畅之后,很多时候都感觉自己生活在封建社会,担任的是一个大内总管的角色。
吴瑜亮说他能力卓群,有大内总管的天赋。
他觉得是他和冯畅的打开方式不对。
明明最开始,他只是东升林城分部的一个小小职员。
林城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东部沿海城市,东升早在新世纪初就以两个定位不同、地段品质俱佳的楼盘在林城稳扎营寨。可惜十多年来,以东升为中心辐射的商业街一直不温不火,主打文旅的近海度假村更是效益平平。诸位新老员工背靠大山,论资排辈,得过且过,都没什么很强的进取心。
廖晨和冯畅一块空降时,大家表面很积极,心里其实没太当回事。
当然存了心思要钻营奉承的也有,和谢一明一同进公司、却总比他先升一步的刘瑞就曾想方设法欲讨好廖晨。
廖晨并不好接近,刘瑞等人便退而求其次,和他带来的美女秘书小冯套近乎。
谢一明是第一个看出事情不大对头的人。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只能讲他天生就比别人运气好一点,眼力见又强了那么一点点。
某次聚餐结束,他闹肚子,众人散尽了他才从洗手间出来。经过走廊时他朝外看了一眼,恰巧看见廖晨先为秘书开了车门,自己才上了副驾。他当时没觉得怎样,回家后却越想越不对,往后特意留意,越留意越心惊。廖晨显然不是出于绅士风度才这么做,也不是和秘书有什么不正当关系。谢一明虽然不出头,但总部风向还是关注的,廖晨并不是无名无姓的小卒,他曾是东升二把手杨城沣的特助,谁能让他毕恭毕敬?谢一明想在网页检索,却突然发现他连女秘书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冯?
谢一明念了遍这个平平常常的称呼,背上忽然冒了冷汗。
不是吧?
谢一明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开始不断变换关键词在各大平台搜索,主流平台相关的信息并不多,照片更是一张都无。
谢一明并不死心,继续将各个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结果苦心人天不负,还真被他找到一张不知真假的旧照。
照片上的人俨然就是“秘书”小冯。
谢一明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早点察觉,果然温水里泡久了,人都麻木了,一个个灯下黑,傻子似的啥也都不知道。
还好他向来勤恳敬业,做的事对得起自己的工资。谢一明庆幸的同时工作越发兢兢业业。廖晨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点名让他陪同视察度假村。
谢一明去了才发现只有冯畅在,更不敢掉以轻心,一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入职那两年,谢一明曾花大量时间研究过度假村的症结,也提交过报告,但并未得到重视。
但这次不一样。谢一明心里很清楚。这是自己的机遇,是上天的馈赠。
冯畅的性格和他想象的二代上位者不太一样,她大多时候只听,很少长篇大论地表达,好像也没什么非要证明自己的雄心,只三五不时带着他在海滩、别墅、公寓、以及松林边角快围了一片的平房周围转悠。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冯畅临时起意,将谢一明叫去了平房区。
他撑一把巨大的黑伞,陪冯畅在雨中走过一户又户,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经过某处拐角时,楼顶堆积的杂物被风刮了下来,谢一明没看清是什么,怕东西砸在冯畅身上,想也没想便冲了上去。
其实掉下来的只是纸板,哪怕积了水,也没有多少重量。
况且他也并没能冲过去,因为动作过激,他才擡脚就摔倒了。
最后冯畅将谢一明送去医院,谢一明穿着病号服,看着肿成馒头的脚踝,打定主意今天就是把脚盯穿了,也不擡头。
冯畅其实没笑他,还说他心意可嘉,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谢一明大惊,立马说我们俗人拿俗物就好,我配不上冯总。说完才见冯畅笑眯眯地看着他。谢一明懊悔不已,也跟着干笑两声。
不过半年,廖晨功成身退,冯畅留了下来。而谢一明坐上了冯畅原本坐的位置。
大家终于清醒过来,明白廖经理只是个旗帜。然而晚了,冯畅手上拿着大小主管详尽无比的历年资料,整顿起来毫不手软,该降降,该开开,十几年的元老软硬兼施说请走就请走。
就在各级部门如履薄冰,人人自危时,冯畅又悄没声息地提了一拨人。
谁也不是个傻子,工作积极性忽然空前高涨。
又过一年,拖累度假村的陈年沉疴,松林外的低矮平房被尽数迁走铲平,绵延不绝的黑松又种了回来。
林城两头业务渐入佳境,总部便直接给冯畅发了调令。冯畅走时顺手将谢一明也给打包了。谢一明原本以为要回东宫,谁知冯畅将他带去了西部某城,两人扎扎实实驻扎了整整一年,三个月前才调回康升。
也不知道下一站会去哪里。
谢一明走马观花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东升名下的产业。
电梯门开,谢一明正要出去,却发现轿厢外站着的人是江原。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都很意外,大早上的在同一单元同一楼层的电梯口碰面,说巧合都有点牵强了。
谢一明看了眼江原身上熟悉的双肩包,先打了招呼:“江博士。早上好。”
江原:“早上好,谢秘书。”
“你这是去学校?”
“嗯。”
“我是来找朋友的。”江原还未问,谢一明先答在了前头。人有急智。他真是太聪明了。“他正好也住这一层,真是太巧了。”
“她住哪一户?”
谢一明迟疑了一秒。
江原:“504?”
谢一明没法否认。
“好像是。”他拿出手机,“我问一下。”
江原:“我先走了。”
“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