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沐想清楚后,有点后悔自己方才的软弱,于是在江原推门出来后,主动跑上前去挽住他的手,与他一道离开。
谢一明在后面看着,心里啊哦一声。
原来名草有主了。
周五傍晚的金银街比往常要热闹一些。
冯畅坐在木椅上,看了会往来行人。
穿蓝白校服的学生占大多数,他们蹦蹦跳跳,一路打闹,手上拿着花里胡哨的零食。
冯畅从未有过此类记忆,她的上下学路永远在车上度过。
不知道江原的童年是不是其中一员。
她偏头朝巷口看了一眼。
江原走了出来。
他好像才洗过澡,头发还有点湿,软软地搭在额前,身上穿了印花T恤和浅色中裤,脚踩运动鞋,看着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流逝的时间在他身上毫无痕迹,中间的几年仿佛消失了。
哦,还是有区别的。他又看不见她了。
“江原。”
她叫住他。
江原停住脚,回身看她。
“冯总。”江原脸上挂了点被打扰的不耐,“冯总怎么在这?”
“我来碰运气。”冯畅起身走近,“找个地方聊聊吧,江原。我有话对你说。”
“就在这说。”江原并不配合,“我要回实验室。没时间。”
“这儿人来人往,不太方便。车上说吧,就几分钟。”
冯畅的车停在路边一棵上了点年岁的香樟树下。
良好的隔音将车内与外分成两个世界。
冯畅:“江原,你觉不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江原:“听不懂。冯总有话直说。”
“其实我三年前就回国了。”
“哦。”江原并无兴趣。“冯总特意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嗯。”
“说完了吗?”
“江原,你在生气吗?”
“气什么?”
“没什么。”冯畅笑了笑,“我送你回学校。”
“不必了。”
冯畅直接将车落了锁。
江原不再多费口舌。
“有劳冯总。”
他戴上耳机,闭目后靠。
冯畅倾身靠近。
江原倏地睁眼。
冯畅单手撑在座椅边缘,脸庞离他不过十几公分。
两人时隔多年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对视,江原脑中不受控地回闪过数个片段。
他冷着脸问她:“冯总要干什么?”
“你当我要干什么。”冯畅擡手,拉过卡扣,咔哒插上。“你忘了系安全带。”
全程未碰到他分毫。
崔芷仪硕士毕业,进了雁大附中当老师。
姚正浩下班之后来接她,不巧扑了个空,反正闲来无事,他干脆顺道去找江原。
姚正浩走至校门口,见一辆迎面驶来的白色越野缓缓减速,在他跟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副驾门开,江原从中走出,姚正浩正要打招呼,却听车内传来一道女声。
“下周二见。江原。”
姚正浩出于好奇朝驾驶座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把他看傻了。
冯畅驾车驶离,姚正浩的目光还一路盯着她的车尾。
“发什么呆?”
江原将他偏向路面的脖子正了回来。
“那是——那是——”
过去很长时间,“冯畅”二字在江原面前几乎一直是禁词一般的存在,以至于姚正浩在舌尖绕了几回才艰难吐出:“那是冯畅吗?”
“嗯。”
“她来干什么?她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又来找你了?”
“你来干什么?”
江原一个都不回答,姚正浩也不追问。他揽住好友肩膀,“今晚陪我喝酒。”
“不去。”江原扫开他的手,“没空。”
“那我就等到你有空。”姚正浩很好脾气,“别的不讲,耐心我反正一等一的好。”
“我真没时间。”江原正色道,“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必要。”
“你别冤枉我。”姚正浩不承认,“我压根没多想,就单纯想喝酒。我说江原,你自己算算咱俩多久没聚了?前段时间我知道你忙那个十大的汇报,才特意没来找你,怎么这才几天,你又忙上了?忙我也不管,今天我就要喝这个酒。”
江原头疼:“你怎么这么能嘚?”
“天赋。”姚正浩高兴了,“答应了?什么时候走?”
“我先回实验室收个尾。”
江原和姚正浩到“普度”已近八点。赵昕正好也在,陪两人坐了一会。
姚正浩在赵昕走后,犹豫着说了一句:“江原,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讲。”
“赵昕喜欢过冯畅。”
江原没接话。姚正浩便接着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大一那年寒假,赵昕跟人在夜宵摊上起了冲突,是你和冯畅帮他们出的头。从那之后,赵昕有事没事就跟我打听几句,好像还问过冯畅的联系方式。我看你和冯畅挺好的,就……”
“怎么你们记性都这么好。”江原打断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就没人在意了,还拿出来说什么?”
“是。是不在意了。”姚正浩顺着他的话,“我这不是先见着冯畅,又见着赵昕,不小心给想起来了吗。行,不说了,我早忘了,来,喝酒,一醉解千愁。哦,是我愁,我追一个人追了都快十年了还没追着,我能不愁吗。”
江原和他碰杯。
“你上次不是说快了。”
“快也快不到哪去。”姚正浩叹气,“人罗睿小孩都快能跑了,我这还在漫漫长征。”
“不过转念想想,江原,我再怎么不济,比你还是好点,好歹还有个甘之如饴的梦中情人在,哪怕不是我的,至少想见就能见到。”
“是比我好。”江原无所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了,我给你看样好东西。”姚正浩掏出手机,点进社交软件,翻了一会儿,点开一好友头像,递到江原面前。
“我们单位新进的小妹妹,长得好不好看?”
姚正浩不是第一次做这事。江原也不是第一次回绝:“我没时间。”
“你少来。江原,这么多年你就没有闲的时候。见一面能怎么样?你就真打算一直这么单下去?”
“谁说的?你少操心我的事。”
“没时间,也不想认识新人。江原,你是不是……”姚正浩借着酒意试探,“其实我看冯畅也有点想再续前缘的意思。你们……”
“她更不可能。”江原将杯中酒饮尽,“谁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我啊。我就无所谓,我跌一万次都无所谓。反正我认准了这个坑,就要在这个坑里生根发芽。”
“哦。”江原说,“那你牛。”
他不行。
“你们当初分得那么仓促,很多事都没有说清楚。江原,你不妨和冯畅复合试试。也许再试一次,你会发现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真的再也不在意了。”
“有完没完?”江原皱眉看他,“姚正浩,你是攒了几年,今晚非得说尽兴了还是怎么着?我说不可能了就是不可能了,你能别翻老黄历,别老提不相干的人了吗?”
“我——”姚正浩对上他略带醉意的双眼,到嘴边的反驳又卡了壳。
“好。不提不提。”他将江原面前空空的酒杯拿走,“行了,江原。今天喝到这就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不走。”江原扶着桌子不动,“要走你走,我不走。”
姚正浩往桌上扫了一眼,头皮发麻,怎么他一个没留神,桌上就空了这么多个酒瓶。
姚正浩暗骂自己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大三那阵,他和董元章看不过江原整日闷嘴葫芦似的颓样,才故意带他去喝酒,本意是想让他把憋在心里的情绪给宣泄出来,想让他好过一点。谁知道江原这人只进不出,拿着酒当水一样往喉咙里灌,怎么拦都拦不住。
他也不耍酒疯,不撒泼,就是不肯动,不肯走,什么时候将自己灌倒,什么时候完事。
姚正浩和董元章第一次就被他搞怕了。当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江原弄回宿舍后,两人对天发誓再也不干这种蠢事。
然而宿醉醒来头痛欲裂的江原却好像忽然发现了酒是个好东西,他约董元章晚上继续。
董元章严词拒绝,江原也不强求,他从实验室回来,放下书包便独自出去了。
董元章一面叫苦不叠,一面速速通知姚正浩。
两人在半路上拦住他,试图将他劝返,江原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说了句最后一次。
于是他们又陪了他一次。
从这之后,江原没有再叫过他们。他只是隔三岔五地外宿,次日又带着淡淡酒意进课堂。
有些人察觉到了,有些人没有。也不知道江原怎么做到的,前夜明明都醉成泥了,白天该做的事,该上的课照样一件不落。
更怪的是,那段时间的江原好像格外招蜂引蝶,董元章和他一块走,总能遇到层出不穷的漂亮女生当面拦人。连同宿舍的余凡,都感叹走迂回路线从他那下手的学妹有了量的飞跃。
大家想不通,但都鼓励江原移情,鼓励江原踏入另一条河流,江原全当耳旁风。
再后来忽然一天,江原就正常了。不再夜不归宿,也不再贪杯。哪怕罗睿结婚那天,他都适可而止,并未多喝一口。
谁知今日姚正浩一时大意,江原又故态复萌。
“回去喝。”姚正浩截住江原开酒的手,柔声劝他,“没不让你喝,我们回去接着喝。”
“我就在这喝。”
“这儿马上要关门了,喝不尽兴,等回去了,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你当我三岁小孩吗?”江原不肯放手,“这里什么时候关门我比你清楚。”
他手劲大得吓人,姚正浩拿他没辙,只好叫赵昕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