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泳安心观看,直看到莎乐美以身体动作向约翰切切表达,你看我呀,你看我呀。约翰,这个接近神的男人,扭头不去看她。
你这个下贱的女人!
他的背影这么说。
爱情真是个迷宫,里面漆黑一片,同时有花香与剧毒。王泳心神浮动,开始想起秦希。
像胡昊所说,秦希完全没有向她解释。他们一切如常,偶尔秦希要加班,王泳到他办公室陪他。经过走廊时,却刚好听到有人在议论——
“就是当年出事那个空管啊。”
“不是被处分了吗?终身不得当管制啊。怎么又到航司来上班了呢?”
“谁知道。有人介绍进来的呗。”
王泳一肚子气,瞪了说话那两人一眼。对方跟她擦肩而过,莫名其妙地走了。她进去办公室,见到秦希一个人埋头在电脑前。
有一次,秦希正常下班,邀请王泳到他家吃饭。王泳送完记者离开后,匆匆赶到他家,发现厨房里青菜只切了一半,他正焦虑地在阳台抽烟,打电话,沟通工作。王泳上前,从身后抱住他,脑袋靠在他肩头上,听见他说:“这个代理协议……”
挂掉电话,他一只手轻轻地抚她头发,低声说:“你头发长长些了。”
她擡起头来看他:“工作不顺心?”
秦希摁掉香烟,轻声“嗯”,良久才说:“以前做咨询,因为不是自己喜欢的,一直隔着一层去看它。倒不觉得烦心。现在重新进入自己喜欢的行业,却发现原来要做10%自己喜欢的事,你要花大量心力去应付90%不喜欢的东西。”
王泳想起了自己在宣传部,又何尝不是这样。她说:“也许我们都要走一些弯路,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呢。”
秦希说:“不,我一直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这不会变。”
这不会变——
这话落在王泳耳边,突然像一枚小小的针,刺破心头那层记忆。长街夜冷,那次胡昊说什么了?他说——“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子,打破了男人紧闭的心。呵,这件事,怎么听上去这么熟悉?你到底喜欢的是王泳,还是一个思婧的替身?”
她不作声,突然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秦希跟上来,伸手从身后圈住了她,低声问:“怎么了?”
她土豆放到砧板上,开始一刀一刀地切。在金属碰撞砧板的声音中,她问:“所以,其实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像我这样活泼的人?”
秦希懂了。他用手按住她的,刀一歪,掉在砧板上。他说:“你还是在意胡昊那番话,是吗?”
“我在意。我在意我跟你之间到底是真感情,还是吊桥效应。我在意我到底是不可或缺的王泳,还是另一个女人个性的投射。”
秦希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好一会,慢慢放开:“那你呢,王泳?你到底是喜欢秦希,还是喜欢一个出色的男人?”
罗真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周铄也好,胡昊也好,王泳你喜欢的都是同一类型呀。秦希,更寡言高傲,似乎还没被成功学浸泡得发霉,但是在世俗眼中,也不过另一个孜孜于事业的年轻人,一个未婚女性眼中的猎物。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或者说,冷战。同样一番话,从罗真真嘴里出来是关心,从秦希嘴里出来却让王泳感到了羞辱。
秦希按住她肩头,平静地说:“王泳,公平点。我有我的历史,你有你的过去。我的家庭背景让我很难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但是为了你,我会尝试。”
王泳不记得那次冷战,怎样结束。她只记得秦希说——
“成为一个坏男友的两个因素,一是动荡的童年,二是良好的记忆。很不幸,我拥有两者。假如你发现,我并不像你认为得那样出色,甚至你发现我内心不可见人的阴暗面,你会怎么样?”
是啊,我会怎么样呢?
人最爱的只有自己,所以才会爱上能够吸引自己的东西。对小心守护着自己阴暗面的秦希来说,是元气满满的王泳。对于从小到大认定自己是平凡人的王泳,那些在人群中耀眼的人,总会像光吸引暗一样,将她吸过去。跟性别无关,这个人可以是胡昊秦希,也可以是程慧珊章楠一。
然而秦希所说的阴暗面,到底是指什么呢?
王泳只记得冷战那天,外面下着细雨。他要送她回家,她独自一人冲进雨里,头也不回。第一次,他没有追上来。
以后呢?
他们也会这样吗?
回忆的灰雾,渐渐在眼前散去了。此时,舞台上,莎乐美抱着约翰被砍下的头颅,哀恋亲吻。
希律王的士兵向她步步进逼。
莎乐美倒下。
灯亮了。
张白唏嘘:“那本书我始终看不进去,没想到改成舞蹈还挺好看。”一转头,见到王泳眼眶红了,“有那么感人吗?”
王泳用手擦了擦前额:“太闷热了,眼睛不舒服。
她们俩从剧院出来时,夜风拂过。王泳擡起头,见到附近林立的高楼,“时代大厦”的字眼在蓝黑半空中闪烁。她想起他们曾在办公室里看夜色,亲吻,跟物业保安说话。
张白伸了个懒腰,笑笑说:“一个人在感情中单方面付出太多,就是头脑不清醒了。”
王泳以为张白意有所指,但张白说:“你看莎乐美……”她说什么,王泳没听进去。最后张白摇了摇她肩膀,“去喝点东西吧。”
一阵风吹来,王泳打了个喷嚏。擡起头来,她用手指擦擦鼻子:“不了,有点不舒服,我回家了。”
张白抱着手臂笑:“嘻,只要别为情而伤就行。”她们一路走向马路边,一路聊着天。张白说,她实在受不了那些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女孩子。她开始讲自己认识的人,尤其是那些小空乘的故事。都市男女,来来往往,反反复复述说的,只是那样一些事。背叛啦,欺骗啦,眼泪啦。
王泳突然问:“你觉得真爱应该是怎么样的?”
张白一怔,然后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什么嘛……这么沉重的话题……”她笑得擦眼泪,“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该怎么样。起码不是折腾人、折腾自己的那种。”
张白今晚没开车,她打了车走,临行前从车窗上朝王泳挥手,隔着玻璃向她飞吻。王泳真羡慕她,永远当个旁观者,游离于痛苦之外。她跟胡昊分开,心情似乎没受任何影响。罗真真说张白的追求者依然很多。至于胡昊,他现在笑得比以前少了。王泳觉得跟张白有关,但是刚才去剧院前,她试探地问张白,她笑说,自己才没那么大影响力。“也许因为他要往上走,形象要更成熟稳重吧。”
这么一说,王泳发现张白还挺了解胡昊。
看车子载着张白离开,马路宽阔笔直,两边高楼像不真实的剪影,贴在辽阔的蓝黑色天空背景上。王泳在宽阔无人的路上走了几步,夜风吹来,她裹紧衣服又走了几步,开始不停打喷嚏。她找到地铁站入口,乘坐扶手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