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夜的街头,风疾刮,将王泳的墨绿大衣吹得啪啪抖动。风一急,她更急,匆匆奔上前去,拉住秦希的手,急切地解释,却话都说不清楚了。
秦希伸出手,将她的大衣裹紧:“慢慢说,不要老这么着急。”
这动作太过熟悉。她突然掉下眼泪来。小时候她兴冲冲跟老爸说话,老爸也会笑着替她整理衣服,叫她慢慢说,别老急急忙忙的。
秦希见她说不出话来,伸手揉了揉她头发:“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找到新工作了。在国宇航空,运控部门。我们也算是同行了。”
若是平时,王泳一定会笑着拉住他的手,说要出去庆祝。但现在秦希这般冷静,这般轻描淡写,倒是让她不安起来。
她说,真好呀,恭喜你。又开始急急忙忙解释,她跟胡昊没有什么。她说了一大通,包括她对胡昊的感情变化,那个雨夜发生了什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但真是没用,在采访中伶牙俐齿的她,居然结结巴巴,颠三倒四。
“我跟他没有正式的开始,但刚才算是半正式的结束了。这一切太突然,我来不及反应……”
她说话时,夜风吹到眼睛里,她一直在擦眼泪。她对自己这种反应也是惊讶。为了男人掉眼泪?她跟罗真真都嗤笑这样的行为。再说,她跟秦希真的情深至此吗?在她那篇以虚构口吻、带点小说笔法,命名为《空港》的文章里,她为土耳其政变逃上飞机的主人公安排了牵手的情节。有好几个读者在下面评论——这是吊桥效应吧?
这些评论,不仅她看到,秦希也看到了。只是两人始终没谈过这个问题。
秦希用手轻轻帮她擦眼泪,等她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说完,才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跟其他人没关系。”
“真的?那你是不生我的气了?”
“我没生你的气。”他又用手擦她的眼泪,“我生自己的气。我让你流泪了。”
王泳还噙着眼泪,噗地笑了,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但你看上去并不高兴。”她那么努力地让他打开内心,他开始一点点将紧闭的壳敞开,眼看又要关上了。
秦希说:“我没有。”他握住王泳的手,脸上仍没有笑。他的手冰冷,他送她上楼。她在门口问他要不要进来坐,他说不了。
胡昊没有走,他隔着车窗在看。他看到王泳拉住秦希的手,他看到秦希裹紧她的大衣。这两人身边像有结界,外人进不去。
是,他是个外人了。
他正要驶车离开,突然见到王泳擡起手来擦眼泪。这个哭包……他犹豫片刻,推开车门,夜风灌进车内,他清醒了些,又将车门关上。
他看着秦希送王泳上楼。他擡头看楼上她的房间,灯亮了。
胡昊点燃一支烟,将手搭在降下的车窗上。一支烟还没抽几口,秦希下了楼。胡昊推门下车,将香烟掷在地上,将它踩熄。
深夜长街有点冷。他快步走上前,手心却是热的,一把搭在秦希手腕上,“我跟王泳——”
秦希一把摔开。他擡头见到胡昊,眼神带着距离感:“这是我和王泳两个人的问题,跟其他人没关系。”
“OK,fine.”胡昊举起双手,“我只是看不得她哭。”
“你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说这话?”
胡昊笑了笑,但眼睛里没有笑意:“你想说什么?”
“王泳喜欢过你,这是以前的事。我没有意见。但我在意的,是现在。”
胡昊抱着手看他:“你在意的到底是现在,还是过去?也许是因为思婧的事,所以你对我充满了敌意?——让我想想看,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子,打破了男人紧闭的心。呵,这件事,怎么听上去这么熟悉?你到底喜欢的是王泳,还是一个思婧的替身?”
“这跟你没关系,也跟思婧没关系。”
又是一阵夜风卷来,两人在夜色中相视对峙。然而下一秒,他们同时都注意到了,隔着一道铁门,王泳站在门口,呆呆地听着这一切。
秦希说:“王泳——”
王泳怔怔地低头,看着手中握着的那个U盘,递出去给秦希:“你刚掉在这儿的,拿回去吧。”
秦希没接过,她啪地松开手,U盘掉在地上。她转身要走,秦希喊她名字,她不语,咚咚咚沿着楼梯往上跑。
第二天,王泳罕有地迟到了,神情疲倦,像是一夜未睡。上电梯时见到程惠怡,对方好奇地问:“眼睛不舒服?”
“没有。”
“眼睛很红呀。”
王泳笑了笑,“要滴眼药水了。”
一个上午都在忙碌。黎乐天开会去了,没有带上她。她乐得不用去凑人数,专心计算部门月度绩效。十一点多时,子青打电话给她,语气神秘:“那个出国培训名单出来了,你看到了吗?”
“还没呢。”王泳随口说。她提前知道名单上有自己,子青也从其他渠道听说过这事。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说这个,是什么情况?
“你的名字被换掉了!”子青有点紧张,“下午就要正式确定。你快点找黎乐天问一下。”
挂掉电话,王泳给黎乐天发了消息,黎乐天一直没回复。她知道他在开会,直接到会议室门口堵他。会议间隙,黎乐天从里面出来,王泳迎上前去,低声跟黎乐天说了这事。
他点点头,说知道了。王泳识趣,不再多说。
每个部门派人去美国FAA参加培训并考取执照,这事是黎乐天跟王泳提前说好了的。他说过,自己推荐了她,还开玩笑让她可以准备收拾行李,准备在美国过圣诞。
FAA即美国联邦航空局。就跟驾照一样,在中国当签派员,需要考CAAC执照,在美国则需要考取FAA签派执照。后者在全球范围内更获认可。
王泳回到办公室继续干活。黎乐天开完会回来,始终没提这事。下午,王泳正在埋头算数,手机弹出一条信息。子青问:你没跟黎乐天说这事?还是他搞不定?老板们刚散会,让我把名单打印一下,我看名单上还是没有你。
王泳放下手机,擡头看了看黎乐天的方向。他正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手里在转动一管笔。她扫视一眼办公桌,抓起一份文件在手上,拿到黎乐天跟前,恭恭敬敬地请他签字。他签完字后,王泳站在桌前不走,轻声问他:“黎经理,出国培训那件事……”
黎乐天看了她一眼,“哦”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笔,“那件事,”他顿了顿,像在斟酌字眼,“老板说你太年轻了,今年先把机会让给其他人。以后机会有的是。”
王泳犹豫了一会,决定据理力争,但嘴上仍是笑着的:“但替换我的那人,跟我同年呀?”
黎乐天隔开一张桌子,擡眼看她,似乎在笑,又似乎不是。好一会,他只若无其事地说:“哦,是嘛?”
那一瞬间,王泳忽然明白了,她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她抓起文件,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手机上又弹出子青的消息,在替她着急:“怎么了?黎乐天怎么说?”
王泳想了想,只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笑脸。
子青发了一串问号。
王泳抓起手机,在上面敲了一行字。想了想,又将它删掉,退出来,手指快速移动,找到程慧珊的头像,给她发过去一句话:上次你说,宣传部部长想知道土耳其政变的文是谁写的?
二十分钟后,程慧珊发来一条回复:我替你问一下。
不需要更多语言,她知道王泳想问什么,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