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救灾任务结束后,程慧珊给胡昊放了长假,但胡昊没休息,留在办公室写报告。王泳为他的职业精神小小打动。转身却在茶水间里听到杜大鹏跟余思棠在议论,说胡昊这人野心不小,“倒是会抓住一切机会呀。这事完后,老板们都知道他这个人了。”
见王泳进来,那两人不说话了。
王泳将茶包袋子撕开,狠狠扔到垃圾桶里。一想到不干活的人还在背后嚼舌头,她就来气。
回到办公室,王泳整理完代理培训材料,发现已近八点,办公室其他人早已走光。她收拾桌面,听到胡昊仍在后面写报告,键盘哒哒哒跳动。
她转过头:“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比如替你改改文字什么的,毕竟我读过新闻系,对文字比较熟悉。”
胡昊停下手,擡头打量她一下。那种熟悉而暧昧的微笑,又回到他嘴边。那一刻,王泳确定,一定有很多女人告诉过他,他长得很好看。
“我饿了。你上次叫的盒饭,是哪家外卖?非常好吃。”
盒饭很快到了。王泳腾空办公室那张长桌,在上面铺上报纸,打开饭盒。胡昊自己迎上来:“好香。”
胡昊推开窗,候机楼夜色扑进室内。他走近时,王泳能闻到淡淡的皂味。她从未见过他不修边幅的模样,连在办公室铺睡袋而卧的这些天也没有。他的身体干爽好闻,但她心知他的灵魂,该沾满人间烟火吧。
食物才是更具色相的人间烟火。黄米凉糕,铁板烤羊肉,牛肉汤泡馍,胡麻油炒鸡蛋。胡昊点评:“外婆是西北人,我从小吃她的菜长大。”
从没听胡昊说过自己的事。王泳只知道,他在法国国立高等航空航天学院毕业,后来在空客总部待了一小段时间,才进入印象航空。
王泳问:“那你自己也做菜?”
“不,没这份耐心。我不做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的事。”胡昊笑着摇头,见王泳一脸茫然,他解释,“得在厨房花上多少时间,我才能做出外面小饭馆的水平。拿这做饭的功夫赚钱,我可以吃上很多顿米其林。”
王泳觉得这逻辑没毛病,只是好像哪里奇怪。“做菜不光为了填饱肚子,也是一种乐趣嘛。”
“为了给你增添乐趣,下次你可以做给我吃。”
王泳敏感地觉察到谈话方向开始往调情方向走,马上转移话题,问他关于救灾航班的事。她这才知道,原来这次航班,每个节点都跌宕起伏。不光是从金斯顿等待飞往太子港,等了足足八小时。就是从金斯顿起飞时,也异常惊险。
胡昊用手比了比:“金斯顿机场旁边是加勒比海,周边是高山峻岭,飞往太子港机场要耗时三十分钟。临海机场受乱流影响,保障条件差,跑道上没有中线灯,只有边线灯。”
他非常擅长讲话。连这种工作内容,都可以讲得绘声绘色,让王泳仿佛身临其境。一顿饭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傻:胡昊根本不需要她帮忙改报告。他本身就是讲故事高手。
吃完饭后,窗外传来一阵喧嚣声。胡昊看墙上的钟:九点钟。“到签派员交接班的时间了,难怪这么吵。”他关上窗,办公室内突然沉静如海。王泳强烈地感觉到,这空间里只有她和他两人。
王泳默默低头收拾桌上的饭盒,一个一个,叠起来。胡昊不作声,默默在旁帮忙。两人一起走到茶水间,用废报纸包起盒饭扔到垃圾桶。
接下来他们非常高效。两人都没有说话,办公室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偶尔王泳产生些问题,停下来,回过头问胡昊。他讲完后,她嗯嗯嗯地点头,回身继续修改。一个多小时,报告便校对完毕。
胡昊将它发给程慧珊,抄送给九叔和沈光。
“我送你回家。”他说。
“我坐班车就好。你上次陪我加班,也是你送我,不可以每次都麻烦……”
胡昊打断她,几乎失笑:“你不是在还人情吧?还清了,不想再欠。”
王泳一时语塞。她的确是因为上次胡昊陪她加班,心有歉意。但要说还人情,也谈不上。
胡昊推推她肩膀,一手替她拿起包包,“走吧。”
她在他身后追:“谢谢,我自己拿——”
胡昊回身,对她说:“第一,男人为你提包时,你应该坦然接受。第二,男人为你开门、让座时,你应该坦然接受。第三,男人为你买单时,你可以坦然接受,也可以坦然拒绝。女性数百年来争取权益,是为了让你们跟男人处在同一天平上,可进可退,不是为了让你们跟男人龙争虎斗,拼个头破血流。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番妇女新知,一下推翻了王泳在男女关系上接受的原生教育。
二十年来,王泳母亲一直对她耳提面命:“小心那些不怀好意,对你献殷勤的男人。男人满脑子只有那种事!一旦让他到手,你就不值钱啦。以后你找男朋友,一定得让你妈我亲眼相一相。要知道,这世上谁都会害你,就你妈不会害你呀。”
王泳跟周铄在一起后,过了很久才敢跟母亲提。母亲很不高兴,那段时间跟她大吵一场,说她“脏”。周铄大学毕业后,提着礼物上门拜访,母亲给他端上一杯茶。他端起茶杯,非常地烫手,母亲在旁静静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娶王泳?”
跟周铄分手,是在工作以后了。那段时间她上班经常出错,每天都吃两个乘客投诉,心情压抑,请了个假回家。她跟母亲二人围聚在昏黄灯光下吃饭,不知怎地突然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母亲放下筷子,语气平静:“你是跟周铄分手了吗?”
她忍不住,想像童年时代摔了跤在地上大哭一样,像母亲撒娇。母亲却严厉地说:“我跟你说过的,不能让男人占你便宜!何况周铄这小子,一看就是要往上爬的,你觉得你能够提供他想要的东西吗?!”
那天晚饭,以母亲教育王泳,她强颜欢笑接受再教育而结束。
她能够体谅母亲,但是,她更怀念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妈妈。那时候,一家三口很快乐。她是父亲最疼的宝贝,直到某一天,父亲遇上了他的初恋情人。
她记得父母将她锁在房间里做作业,他们俩在外面大吵大闹。她趴在房门上,听到父亲说:“我对不起你们,但我一直爱着她。她也愿意为了我离婚。”
后来,家里就只剩下她跟母亲两人。从那时候起,她害怕跟母亲待在一块。有一次,母亲哭着将她推出门去,“你去找你爸!快去那个女人家里,将你爸带回来!不把她带回来,你别想进这门!”王泳坐在楼梯上,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不让过往邻居看到她的脸。
到了青春期,她努力考上市里重点,只因那所学校要求住宿。她提起箱子离开家,有种放飞的心情。跟同学们一起,她变得开朗。直到暑假回到家里,有男同学电话打到家里。她像在学校里一样,跟电话那头的同学开着同龄人之间的玩笑话。挂掉电话,她一回头,看到母亲靠在墙上冷冷看着她。
母亲抛下一句话:“男人接近你是为了要得到你身体。”转头就走。留下王泳站在电话旁,一脸惊诧。
在这样的教育方式中,她在男女关系上,比谁都迟钝,又比谁都敏感。别人一进,她就退,退回自己舒适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她喜欢上了高年级的周铄。在她小鹿乱撞的少女心中,他是道亮眼的光。只有跟他一起后,她才留意到,原来他也会有汗味呀,也是个普通人呀。
他第一次亲她,胡渣扎到她,她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在她心目中,他更像个哥哥,是个无性的存在。她不至于天真得不懂得男人有性欲,只是从未将此跟周铄联系起来。她想象不出周铄做那种事的样子。
在妈妈灌输给她的观念中,性是龌龊恶心的。而周铄这样的初恋,应该是无性的存在。
然而胡昊告诉她:男女关系,不过是人际关系中的一种而已。为什么不能平常心对待?
车子在C6栋外停下。已是深夜,夜里有风,胡昊在风中看着她。她跟他说晚安,下了车,又说,谢谢。
他笑:“我发现你说谢谢的频次太高,说明你将自己位置摆得很低。”顿了顿,“难道今晚不该我来谢你?”
“那我也要感谢你送我回家。”
“那我要谢谢你的外卖,你烧的茶。”
有人经过车旁往大楼走去。王泳想,那人要是听到他们的话题,一定觉得滑稽。“我俩要一直在楼下互相客套一晚上,你谢谢我,我谢谢你?”
胡昊的笑容停在嘴角,像一轮弯月,不说话。王泳再跟他说晚安,下了车。
电梯在顶层停住,一动不动。另一台电梯在逐层往上攀升,王泳擡头看电梯顶部的红色数字,一路变动。
有人站在她身旁。“刚下班?”
王泳回头,看到秦希。她点点头。
然后是一阵沉默。两人本就无话可说,此刻都擡头看着电梯顶部的数字变动。在顶层停住的电梯还在顶层,而另一台电梯,终于攀爬到目的楼层,也停住了。
秦希突然开口:“刚才送你回家的是你同事?”无话找话。
“是。”
“你们一个部门?”
王泳有点疑惑:秦希今晚意外地对她过分关心。
顶层的电梯开始往下降落。王泳说:“是。一个部门的同事。”
秦希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开口。电梯终于落到一楼,电梯门打开。秦希让王泳先进去,身后忽然有人喊王泳名字。她扭头,秦希为她按住电梯。
胡昊走上前,将一串钥匙递到她手上。“你包里的钥匙拉到我车上了,待会回家开不了门。”
“没事,我室友在呢。”王泳接过钥匙,“谢谢。”
“又要开始谢谢?”胡昊笑起来,“我没这功夫陪你循环。明天见。”他转身,一眼瞥见在旁站着的秦希。胡昊嘴角那轮弯月,突然被乌云掩掉。
秦希这时慢慢开口:“胡昊,好久不见。”
胡昊敛起那意料之外的表情,嘴唇线条紧了紧,“好久不见,秦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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