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帕拉的人就发现,昨晚的客人一早就离开。原来那个姓高的中国少女,原本在帕拉身边寸步不离,现在也消失了。他们猜测,那个少女是男人的情人。
情人?为什么送到帕拉这里,而不是留在男人身边?
又有人猜测,也许因为帕拉懂得训练一个女人,如何讨好男人?
说到这里,众人会心地笑。
施友谦没有离开泰国,他在当地租了一间别墅,窗户紧闭,全部贴上反光纸。
契爷提供的药物纯度高,戒除药瘾所需周期虽然不像戒毒那样长,但瘾一上来,整个人同样难受。现在他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这段时期最难熬,也最关键。
高希言买了很多香烟,施友谦一冒冷汗,浑身打颤,她就将香烟递给他。他颤着接过来,手都在抖,自己没接住,还不住骂她。她不理会,自己拿过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了,直接递到他嘴边。
他深深吸了一口,仰起头来,让烟雾在他肺部萦绕一阵,像有女人用爪子挠他胸前的痒,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有用。
根本抑制不住他的瘾。
高希言转身要去热毛巾,却突然被他猛然从身后一拽,整个儿跌坐在地上。施友谦突然发狠,用力咬她的肩膀。她忍住痛,直到他松口,她回过身,用力掌掴他。他身子发软,跌坐在地上。
她趁机捉住他双手,用毛巾绑住他的手。
施友谦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污言秽语,连声骂她。
高希言没理会,用脚踹了他一下,他无力反抗,她趁机将毛巾塞到他嘴里,防止他忍不住咬到自己舌头。
然后她走开,做自己的事——查看邮件。何峰告诉她,他查到甄安其在东帝汶当志愿者时,曾逃难到边境,后向西帝汶的媒体求助。当时她还上过新闻,但十年后,这段新闻片段被人买下并删除。何峰托人找到原始视频,视频上,年轻的甄安其对着镜头说:“我跟同伴两人一路逃过来……他是东帝汶当地华人……”
何峰把视频发给高希言,最后写道,“我查觉到,自己正在被人跟踪。此事水太深,恕我人到中年,异常惜命,已经失去当年的新闻热情了。祝你小说写作顺利。”
高希言反复看了那段视频,好一会。看当年比她只大几岁的母亲,一张憔悴但坚定的脸,对牢镜头。她想,她的同伴到底是谁。
这么想着时,另一头,施友谦整个人不再踢腾挣扎,已经安静下来。她转过头去看,见他蜷着身子躺在地毯上,像是终于睡着了。
她上前,将毛巾从他嘴里拿出。他突然睁眼,眼中都是怒火,一口咬住她的手。
每天都重复这样的日子。
几天下来,施友谦已经在言语上将她强占过数十遍,用不同体位。高希言捆住他手脚,坐在桌前,边吃冬阴功,边浑不在意地听着。她发现,他好像特别喜欢从后面进入,在咒骂声中,已经以这个姿势将她这个“连周礼都不想碰的贱女人”“狠狠惩罚”了好几次。
她咬了一口虾,心想,这个男人真是幼稚啊。
与此同时,每次接近施友谦,他都会在几近癫狂中咬她。肩头跟手是重灾区。有时候也将她压在身下,擡起她手肘,咬她手臂上的肉。她痛极,扇他耳光,看他眼眶赤红,突然吐出一口血来,染红她掌心。
她知道,他已进入周礼曾经历过的最后阶段。
施友谦依旧癫狂,还是不留情面地咬她,她生怕他不受控制,将脖子包得严严实实,护好自己的颈动脉。肩膀跟双手早已伤痕累累,上衣被他扯开,纽扣掉了一地,左乳跟后腰都被他咬过,一头活生生的饿狼。
这种状态渐渐变少。偶尔,他有清醒的时候,这时他不咬人,但说话惹人厌。但是有一天,他看了看墙上日历,突然转过头,跟她说:“喂,你今天十九岁了。生日快乐。”
高希言瞥一眼墙上日历那个日期,又垂下头:“谢谢。我不过生日。”
从十六岁那年生日开始,她不再过生日。
施友谦说:“我知道呀。”
这一天,高希言觉得他好像并不是那么讨厌了。
而更多时候,他回复到婴儿状态,只是安安静静地蜷缩起身子。
高希言解开他的衣服,为他擦身子,他闭着眼,身体贴近她,嘴里梦呓般,喃喃着什么。她凑近了,听到他在喊阿妈。
“幼稚。”她说。
但是她也想起妈咪来。定了定神,她伸手摸他的前额。
他正在发高烧。
施友谦是没有意识的,他只觉得浑身非常滚烫。有人在他前额上放了冰凉的毛巾,又握住他的手。是女人的手,柔滑细腻,是母亲的感觉,又像两个姐姐。那是他的童年,养尊处优,看歌剧弹钢琴读圣经做慈善的童年,前方是成年后到美国念书回国继承家族生意的一生,却突然拐弯,堕入了古惑仔跟教父的蹩脚剧情中。
阿妈、姐姐跟阿晴的哭声,在他梦中,又响了起来。梦里只有声音,没有画面。然后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两个人影。施友谦在梦里,又是那个小小少爷,他哭着奔向那两人,嘴里喊着阿爸、大哥——
近了,近了,那两人的脸一点一点更分明。分明是契爷跟周礼。
他骤然乍醒。
因为动作太急促,前额的毛巾掉下地来。他弯腰捡起,看床沿上趴着睡的那小半张侧脸,是高希言。她的脸压在手臂上,头发长了些,一缕一缕,粘在了手臂上。
他用手拨开头发,看到她手臂上有深深浅浅的齿痕。透过她的衣领,依稀能看到裸露出的半边肩头上,也有一轮月牙似的齿痕。
施友谦坐在那儿,静静看了她半天。床前有一包香烟,他顺手摸过来,掏出一支,塞到嘴里。打火机一响,高希言就睁开眼,擡起头看他。
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血管里那股对药物的嗜瘾,已经退下去。自己终究能够脱离契爷的掌控。一种新生般的狂喜,从他身体里每个细胞里叫嚣着,几乎要破体而出。
眼前,高希言还在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他的前额,“退烧了。”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她回视他,他突然涌起一股想做爱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不是这里,不是现在。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这女人,有比阴道更重要的价值。
大部分时间,帕拉都冷着一张脸。这位叫做Money哥的男人来了,她的脸仍是冷的,但眼神似乎动了起来。像鹰一样,他人走到哪里,她的眼神就跟到哪里。但还是敏锐的,一被人捕捉到这目光,马上敛起,藏着掖着在睫毛下面了。
但那个男人终究还是要回去。
临行前,他要给高希言“验货”。题目只有一道,与格斗技巧无关,与侦察技能无关,与诈骗色诱、网络入侵、乔装跟踪统统无关。
高希言站在四面是墙壁的小屋里,面前桌上有一条绳,一支枪,一把刀,还有一双手套。
施友谦跟帕拉隔着一道玻璃,在观察她。高希言看不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施友谦说“可以开始了”,帕拉的人便按下一个按钮。
隔着玻璃可见,高希言眼前一面金属墙体往上升起,露出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那人垂着脑袋,看不清脸。
屋子里传来施友谦的声音。他说:“选择一样你眼前的工具,杀死他。”
那人慢慢擡起脸来,满眼惶恐。高希言看清楚那张脸,整个儿一怔,明白了施友谦的用意。
那是个年轻男人,除了神态以外,几乎跟周礼一模一样。头发也被处理过,是周礼现在的发型。就连他身上的衣服,也是周礼的同款。再细看,少年的眉毛被处理过,肤色也跟周礼完全一致。高希言在他脸上,看出了整形的痕迹,眼睛跟鼻子都动过刀子,于是也是周礼同款。
施友谦扮演造物主,再造了一个周礼,捧到高希言跟前,要亲手杀死他。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可违抗,“杀死他。”
高希言转过头,凝视着身后那堵墙。她知道,这个地方的设计就跟警局的审讯室一样,施友谦就在身后,看着自己,听着自己。
她说:“不。我不杀人。”
施友谦俯身,对着麦克风问:“是不杀人,还是不杀周礼?”
“我从不以暴易暴。”
施友谦笑了起来,“那么你打算靠法律?将证据交给警方,让他们将那二人定罪?”
他们说粤语,帕拉在旁听不明白,但只看到施友谦手背青筋暴起,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比谁都狠。她在心里想,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跟他什么关系。她再看玻璃另一面,高希言竟上前松开椅子上的年轻人,俯身对年轻人说了什么。那年轻人面露疑惑,但很快,便在她的指引下,走到桌前。
那年轻人片刻犹豫,终于还是将手伸向了手枪。身旁,高希言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飞快取过绳索,在年轻人还没转身时,用绳索从后勒住他脖子。那年轻人措手不及,双腿拼命蹬地,持枪的手一抖,枪支落到地上。高希言看年轻人双颊浅紫,眼睛布满血丝,立刻松手。那人倒在地上,昏倒在地。
高希言跪在他跟前,掐他人中,两手给他做胸外按压。到底是医生的女儿,救人姿势还算过关:她跪在对方侧面,两手平行重叠且手指交叉互握稍擡起,不住按压对方胸骨下方三分一。
她按了几下,擡头朝着施友谦他们的方向,扬声说:“叫救护车。”又继续边抢救,边观察对方脸色。
另一边,施友谦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帕拉看看他,“她在说什么?”
半晌,施友谦对帕拉说:“把那人拖出去救活吧。”
屋门打开,高希言看着那年轻人被擡出去,看着施友谦站在门边,冷眼看她。
他走进来,站到她跟前,“你最终还是下手了,我是不是该嘉奖自己,终于将你调教出来?尽管我认为,这种时候还坚持程序正义的人,正白痴正扑街!”
“从小到大,我的志愿是当医生。我接受的教育,是救死扶伤,而非相反。”
“别说得那样正义,不过因为那家伙长了一张跟周礼一模一样的脸。如果换了是我,我是你杀父仇人杀母仇人,你早就直接下手了。”
“我会救你,然后将你送上法庭。”她说,“就像我要对周礼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