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言第二天就要离开东帝汶。周礼跟施友谦的事,她已打听不少。但是契爷这个人,却始终没有浮上水面。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
她想起还有一半工钱没付给蔡健义,于是打他手机。手机响了好一会,没有人接听。她收拾了一会东西,再打过去,这次电话被接起来,却传来一个老婆婆的声音,说的是印尼语。
高希言怔了怔。
那老婆婆又说起了汉语,“谁找义仔啊?”福建口音,像极了蔡健义。
高希言说:“我是他的……”顿了顿,“我还有几天工钱没付,想交给他本人。”
“义仔出去啦。忘记带手机了。”老婆婆说话很是耐心。
“那……”高希言用手换了另一边耳朵,听到老婆婆说,“你过来吧。”
蔡健义跟外婆一块儿住。他们住的地方离高希言的酒店不太远,她出了酒店,穿过商业区,来到一片开有很多华人小店的居民区。她拿着地址,在附近小店买了瓶水,问小店老板娘怎么走。那老板娘不是华人,看上去懒洋洋的,只会说葡语。边跟高希言说话边用眼睛盯着电视。
“那里——再转左边——”她说话时,身子没离开椅子,眼睛仍在盯着电视上的JackieChan.屏幕上的成龙还很年轻,左摇右晃耍着醉拳。
高希言对着她的背部说了声谢谢,转头出门。按照对方云里雾里的指引,最终站在一家小平房前。门外贴着一副对联,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她看不懂,只依稀辨认出“福”“祥”等字。
哗一声,突然有人往门外泼水。她闪身跳到一旁。定睛一看,一个老婆婆端着水盆,转身要走。她正要喊,老婆婆已回过头来,上下打量她,然后绽出一个微笑,“你找义仔?”
蔡健义家窄小而普通,甚至可算简陋。屋里靠窗的位置,搭着一件衣服,高希言认出那是蔡健义的外套。角落堆着废旧轮胎,客厅角落有一张行军床,
蔡健义的外婆也姓蔡,人们喊她蔡妈。给她倒了一杯水,高希言道了谢谢,接过,放在一旁桌上。她从包包里掏出信封,里面是当地纸币。她交给蔡妈,说明情况,蔡妈说:“你放在那里吧。先喝口水再走。义仔很快回来。”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高希言没说完,蔡妈已经回头钻进厨房,在里面叨叨着,“从来没有女孩子来找义仔,既然来了,就坐一坐再走。”
高希言在外面说:“不用了。”
蔡婆背对着她,在厨房里念叨,“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高希言不习惯不辞而别。她决定等蔡婆出来,再跟她正式道别。她站在逼仄的客厅里,无事可做,目光扫过这屋子,见到墙上挂了很多照片。她认出有几张是蔡健义,他穿着运动服在运动场上笑着奔跑,他跟当地朋友在球场上的合影,他骑在自己的第一台摩托车上。还在再小一点,他跟家人的合影,有张跟蔡婆一起,在她怀里笑得腼腆。
高希言一张张看过去,直到最后一张,照片上是一张葡式大建筑物前的全家福合影。
蔡婆从厨房走出来:“来来来,试试我做的米粉。”
高希言的双脚无法动,双眼也注视着这照片。
蔡婆在身后说,“义仔马上回来——”
高希言的目光黏在照片上,一一看过去那上面的每个人。
蔡婆将碗放在桌面上,仍在笑着:“快过来吃……”
“为什么你有这张照片?”高希言转过身,姿态僵硬,打断了蔡婆的话。
蔡婆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到指向自己的一张照片。“那是义仔呀。”
“不,这张。”高希言翻转手腕,用指关节在施家的合影上敲了敲。
蔡婆走近一点,边走边将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这里面……”她眯了眯眼。“有我啊。”
“你?”
“是啊。”她走近一点,用手指向站在十岁施友谦身后的女人。更年轻,更低眉顺目,温和地浅浅笑着。她说:“站在少爷仔后面这个,就是我啊。”
高希言留在蔡婆家,吃完了那碗米粉。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蔡健义口中的外婆,对施家的事情这样清楚。为什么蔡健义在神父翻出施家合影后,他会“咦”了一下。
因为蔡婆曾经是施家的佣人。她就在合影里。
这也是为什么在郭神父出事后,蔡健义会躲着自己。因为他害怕蔡婆会遭到连累。
在刚才那碗米粉的时间里,蔡婆跟高希言说了她在施家打工的事。在她的描述中,少爷仔施友谦是个“绵羊般美好,老虎般聪明的少年”。因为财富、见识跟容貌,他对其他人有种掩饰不住的优越感,既瞧不上当地人的愚蠢,也不喜欢华人的狡猾。跟这世界上所有中二少年一样,他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以后是要干大事的。
也跟其他中二少年一样,他非常善良,对家里佣人很好很好。蔡婆说,少爷仔四岁那年,她给他泡麦片喝,热水不小心烫伤了手。少爷仔抱着她缠了绷带的手,嚎啕大哭。
这跟高希言心目中的施友谦,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她将目光投向那照片,从小男孩眼角眉梢间寻找那个她熟悉的面容。
说起少爷仔,蔡婆简直停不下来。她夸他聪明,继承了母亲的音乐天赋,只是不喜欢音乐,所以每次夫人检查时,他都讨巧地弹奏母亲最喜爱那支《少女的祈祷》,博她欢心。
高希言不得不打断蔡婆的话,问她知不知道有个叫阿力的人。见蔡婆露出茫然的表情,她掏出手机,给蔡婆看她翻拍的照片。照片上,施友谦在钢琴前弹奏,周礼在角落点燃祭台蜡烛。
她指着周礼:“你认得这个孩子吗?他叫阿力。”
“你说他呀。”蔡婆点头,“他经常来找少爷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