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杯陈年苦咖啡】
在看到那张喜帖之前,张茉然已经有两年零五个月十六天与陈简程失散。
她记得两年前那一日陈简程来到S市看她,她前去火车站满心欢喜地迎接他。结果陈简程的来意犹如兜头给她一盆冷水,让她的笑僵在脸上,哭都哭不出来。
因为陈简程来S市并非是看她,而是为了跟她当面说出一句再见。
他没有一丝逗留,刚来又如风般离去,搭上了来时的火车,在隆隆的铁轨声中留给张茉然一个决绝的背影,从此狠心地再没有与她联络。
张茉然毕业后固执地回到她和陈简程的老家,她在这里找了份安稳的工作,教小学生读书。她每天雷打不动要做的事情有三件:工作,到陈简程叔叔开的饭馆吃饭,等陈简程。
等了两年,确实让她等来了陈简程……的喜帖。
这天她去陈记饭馆吃饭,陈叔叔已和她混熟,他并不知道张茉然和他侄子有个中曲折。张茉然就在底下毫无防备地听到这个消息,如当头一棒,无形之中被打得头破血流。
张茉然向老板要了那份喜帖看,赤红的帖子,朔金的大字,那上面赫然就是陈简程和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张茉然怔怔地用指腹轻轻摩挲那个名字,努力地将眼眶里蠢蠢欲动的东西缩回去。她低声说了句恭喜,将喜帖还给陈叔叔,克制着面色平静地离开了饭馆,拐到了对门的一家咖啡厅的角落缩起来,点了一杯苦咖啡。
热腾腾的咖啡很快端了上来,张茉然喝了一口,味道真苦。
苦得就像从头到尾她和陈简程的恋爱。
【连怀念都太奢侈】
初遇到陈简程的时候张茉然还在读高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她那时候刚好被一个网友拉去网配圈,就是给广播剧当配音。她觉得好玩就答应了,接了一个广播剧的龙套,只用开口说一句话,完全被人忽视。
而当广播剧中的男主开嗓时,一大堆人狂发例如“啊啊啊啊啊啊千夜出来了”、“嗷嗷嗷千夜的声音真的好好听,我的耳朵要怀孕了”这样的话,顿时刷满了屏幕占据了张茉然的视线。
当时的张茉然看得目瞪口呆,像发现新大陆般察觉原来这个圈子也分三六九等,陈简程就是这个圈子里的大神。而她呢……就只是小透明。
张茉然的朋友是广播剧的监制,女一号不知出了什么原因交不了干音,就干脆舍远求近,提拔了张茉然当女一号。张茉然被逼上梁山,对着临时改掉的台词干巴巴地尝试着念,结果录出来的音完全不行。在张茉然无比沮丧的当口YY忽然闪动了下,她发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人,ID显示的是……千夜。
被大神单独召唤,张茉然紧张地不行,却听见千夜很温柔雌性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要紧张,我刚刚听过了,你这是第一次录的话,很不错。”
张茉然也不知道怎么,忽然感觉真没那么紧张了。
她听见那个男声很温柔地对她说,不如我来和你先对一遍台词。
张茉然当时傻呼呼地回过去好,心里受宠若惊。就算她不熟悉网配圈,也清楚所谓大神,都是一个样子的。端着高贵冷艳的架子,鲜少理睬人,更别说去搭理小透明。可这个千夜不是。
千夜就是现实里的陈简程。
张茉然想,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开始陷入一个名叫陈简程的暗涌里。
后来她和陈简程交换了微博,两个人时不时在微博上互相调侃,她会将今天数学老师上课提裤子了,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又挖鼻孔了或者自己今天在食堂吃了什么这些无聊的小事统统和他讲,而千夜也很耐心地听。
好日子总是飞逝而过,之后张茉然不得不因为临近高三而告别微博和网配圈,告别陈简程。但是陈简程总是存在在她的脑海里,看课本时他曾说过的台词会出现在上面,听课时老师的声音会偶尔忽然变成他的声音,无形的陈简程像精神支柱般陪伴她度过最难熬的高三岁月。
日子终于熬到她高考完,张茉然的激动之情堪比被希特勒关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犹太人终于解放了那样,一回家迅速打开阔别已久的电脑,顺手叫了一份外卖喜滋滋地上了微博艾特陈简程,却迟迟不等他回复,倒是等来了英俊的外卖小哥。
等张茉然吃完了外卖,还把她离开期间陈简程和别人的广播剧都听了一遍,又上微博一刷,陈简程这才回复了她。
【@张茉然,欢迎你回来,我等你很久了。】
张茉然心头一跳,手脚麻利地立刻私敲陈简程:“我把囤积的你的广播剧都听了,好棒!”
陈简程敲过来:“还好。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些。”
“那你喜欢什么?”
“嗯……《当爱已成往事》吧。”
《当爱已成往事》,这就是她和陈简程第一部合录的剧。张茉然看着屏幕里的那句话,心脉跳动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掉,感觉到那名叫陈简程的暗涌越收越紧,令她轰然泥足深陷。
心念一动,她发过去一则消息:“和我见面好不好?”她知道陈简程和她在同一个城市,如今她高考完,已经是个大人了,时机成熟,此时不见更待何时?
可陈简程却左右犹豫不肯答应,张茉然问他为什么,陈简程以他不常见网友推拒。张茉然明白这只是个借口,她看得出陈简程的不情愿。可是……她真的太想见一见陈简程,她总是隔着冰冷的电脑屏幕听他的声音,而这一次,她只是想和他面对面,听他轻轻喊一声自己的名字。
她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磨了陈简程好多天,终于打动了陈简程,约定星期天下午二点在市中心电影院门口见面。在赴约之前她一直在幻想他的样子,张茉然隐隐觉得陈简程会拒绝自己大概是模样不俊俏吧,怕自己失望。这样做足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和万分的憧憬后……张茉然看到了传说中的陈简程。
那是她怎样也无法想到的一张脸。
【我望着高不可攀的窗口】
那张脸五官不仅端正,相反的,还很英俊。只是令她无法想到的是……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张脸。
传说中的陈简程原来她早就见过,他就是偶尔给她送来外卖的那个人。因为他样子很帅气,那张脸令人过目难忘。当时张茉然还觉得那声音动听得似曾相识。
十八岁的少女当即认为这是一种她和陈简程冥冥之中的缘分,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种巧合。她兴奋地跑到陈简程跟前,脸红通通地说:“原来是你!你记得我吗?”
记得,陈简程当然记得。然而他在看到张茉然的时候就微微地白了脸。陈简程不像张茉然所想,他在网上是大神,处处照顾着张茉然,这种虚拟的形象向张茉然展示的是他最温柔美好的一面。但是现实中他只是一个给她送外卖的小弟。
……原来他早就无形之中向她暴露了被生活所迫的最落魄的模样。
张茉然没有察觉到陈简程的沉默,有点害羞地小心翼翼地挽上陈简程的胳膊,仰着一张脸说:“我们进去吧?”
他们看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徐静蕾所导,原著是茨威格。影片气氛压抑,他们之间也很沉默。张茉然想打破这种氛围,于是不停地挑起话题来讲。她是文科生,读过很多名著,对于茨威格更是不陌生。于是笑哈哈地和他聊起茨威格。
陈简程今年二十,只比张茉然大两岁,但是他父母早亡,被叔叔抚养长大,初中毕业就不再上学,而是一直在叔叔开的餐馆打下手,闲暇时就上网配配音。在今天之前,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张茉然,他清晰地意识到一种差距。
他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不知道她在讲什么,只好故作冷淡地点头。
张茉然得不到回应只好继续唱独角戏,一方面心中暗藏着想向陈简程证明自己很厉害的小心思。毕竟他在她的心中是受人追捧满身星光的男生,她却不希望在他心中,自己只是万千崇拜他的小女生当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但这样一来却陷入了她想打破氛围,于是滔滔不停地讲,却换来陈简程越来越冷淡神色的怪圈。
散场后张茉然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央求着陈简程陪她逛街。她家底不错,直冲商场熟悉的专柜,向导购小姐要了这一季的新品。她试了好几件,每试一件就询问陈简程好不好看,她太在乎陈简程的看法,觉得如果他肯定了,那就是好的。
陈简程是穿惯了地摊货的人,对张茉然手中的衣服实在欣赏不来。但他还是认真选了件自认为好看的对张茉然说:“我觉得这件挺好。”
张茉然笑容微微僵了僵,他说的这件恰好是她之前最不看好的。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心想或许这件衣服的美她还不懂欣赏。她高高兴兴地付了款,出了商场她还想拉陈简程去吃饭,但陈简程却说晚饭时间他该去送外卖了,张茉然这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分开。她站在街头看着陈简程高瘦的背影渐行渐远,觉得今日的一切好像做梦。直到陈简程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了,她才傻笑着满足地转身离开。
而陈简程的离开并非借口,小成本的自家饭馆星期天是最忙碌的。陈简程送外卖到八点才结束,随意扒了口饭就上电脑刷了下微博,发现张茉然艾特了他。他点开一看,看见张茉然把他为她选的那件衣服自豪地晒了上来,底下是好多的评论,却说着这件衣服怎么这么丑,博主太想不开了。
陈简程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条微博。
【不远万里去看你】
张茉然报志愿时左思右想填了本市的大学,一是离家近,二是为了方便见陈简程。得知顺利录取时她把这件事兴高采烈地告诉了陈简程,结果阴差阳错,他却告诉张茉然他即将离开这里,去A省打工。
张茉然失望不已,又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为什么报志愿之前不先去询问一下陈简程,导致她要与陈简程见面都将变得那么困难。
假期还很长,张茉然为了弥补也许大学四年都很难见面的遗憾,决定立刻动身去A省找陈简程,顺便当做一次旅行也好。她把这个决定告诉陈简程,他却劝她不要来。张茉然哪肯听,满心欢喜地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搭上了前去A省的火车。在火车上昏昏欲睡了一天,到站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她随着大批人潮下了火车站却看不到期待的身影。张茉然心想估计是他工作忙,便到大厅里坐着等他。
和她一同来的人潮逐渐散去,大厅慢慢越来越空旷,最后只剩她一人。张茉然掏出手机拨了陈简程的号码,一会儿接通了,她忍不住有些委屈地问他有没有看到她的短信,为什么没有来接她。陈简程的反应却超出了她的预料,他语气责备地说:“你干嘛要过来?!”
张茉然哑然。
陈简程让她自己去找旅馆住就粗暴地挂了电话。
张茉然委屈地捧着手机,自我安慰了一番就出了大厅。却不知道有一伙人早就盯了她许久,看她行动立马跟了上去。那是一帮流匪,专找张茉然这样的单身游客下手。张茉然遇上这伙人当即吓傻了,颤抖着双手把钱包里的钱扔过去,下一秒就转身跑到人流多的地方。还好她身上除了钱包在口袋里也放了些钱,但旅馆是铁定住不起了。
她又打电话心有余悸地向陈简程告诉他被打劫的事情,却没有换来陈简程的安慰,只语气冰冷地说:“你根本就不该来。”最后他还是报了自己租房的地址,让无去可处的张茉然好歹有个落脚处。
张茉然顿时心花怒放,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被打劫一次钱反而可以换来近水楼台接近他的机会。她一扫之前的晦气和郁闷,带着期待和小小的紧张打的到租房,结果陈简程却不在家。
她只好抱着行李缩在门口等,两个小时之后才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当即等待的疲惫都散去,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般冲着陈简程说:“你来啦!”陈简程眼神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开门,问她:“你吃过饭了没有?”张茉然想起来她在火车上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现在经他这么一说肚子就咕咕响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陈简程直接扔了一碗泡面过来,“你自己泡。”
“哦……哦。”张茉然的笑僵在唇边,她本来以为陈简程会带她出去吃东西,再不济也该亲自下厨给她煮点东西吃。果然是自己太自作多情。张茉然拍了拍脑袋,暗骂了自己后难为情地跑到厨房泡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满足地吃下。
陈简程的公寓很小,他指了指自己的床说:“那个床让给你睡,如果觉得不放心可以锁好门。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什么事可以叫我。”狭窄的沙发要容纳陈简程高大的体格似乎很勉强,这令张茉然很感动又很不好意思。陈简程的床上有烟草的味道,张茉然枕着这味道虔诚地入眠。睡得正香,半夜里突然被疼醒……是胃疼。
她死咬住下唇,胃药在客厅的包里。可是她担心万一出去会吵醒看起来很累的陈简程,干脆就不想出去,心想硬忍一忍就过去了。于是不停地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也再没入睡。
【这么近那么远】
第二天是周末,陈简程不用上工,张茉然挂着一副黑眼圈就想让陈简程带他出去游玩。陈简程问她:“你有钱吗?”张茉然摇了摇头,她的钱包被劫走,身上只有仅剩的一点钱,当做回去的路费也勉强。陈简程又说:“我也没钱,我们能去哪里?”
张茉然咬了咬下唇,笑着说:“没关系啊……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陈简程无言地看了她一眼,“那好。”
……然后他把张茉然直接带到了楼下的网吧整整坐了一下午。
网吧里人声鼎沸,有很多男青年游戏打得起劲,表情狰狞,嘴上骂人的话喋喋不休。张茉然无所适从地坐在陈简程身边根本玩不下去,只好一个劲地看着他。但他却连一眼都吝啬给她,安之若素地盯着电脑屏幕。这又让她看傻了眼,觉得沉静的陈简程在这么多人里实在太好看。
到晚饭时间陈简程才带张茉然离开,他们没钱,陈简程就带她去吃了便宜的麻辣烫。陈简程不知道张茉然昨夜胃疼过,张茉然也不说,乐呵呵地和陈简程头对着头热火朝天地吃,到最后一脸汗津津,走出店门大风一吹,冻得张茉然一哆嗦,胃里开始翻滚起来。
到了公寓后陈简程让她自便,自己开始录广播剧的干音。张茉然这时已经胃疼,走到陈简程身边想告诉他。但是陈简程已经带起了耳机点开了剧本,进入了状况之内。张茉然不想打扰他,硬撑着一直站在他身边。而陈简程也直接当张茉然隐形,不去理睬她。好不容易等他录完干音却不见他摘下耳机,而是直接打开了YY去了一个房间参加歌会。
张茉然已经疼得有些意识模糊,她迷迷糊糊地看见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不停地滚动着“欢迎千夜大人~~~”的字幕,迷迷糊糊地听到身边的陈简程开了口,清唱了一首老歌。那目眩神迷的声音让YY房间里的人都激动得快晕过去,也直接让张茉然晕了过去。
但是她是被胃疼折磨地晕了过去。
而从始至终……陈简程都没有问她她怎么了。
【是我倒贴所以你不稀罕】
张茉然是在病房里醒过来的,陈简程照顾了她一宿,此时坐在她病床边的椅子上垂着头打瞌睡。张茉然轻声唤了他几声,陈简程立马清醒过来,皱着眉头问她:“你好点了么?”张茉然笑眯了眼睛,有气无力地点头:“我没事,谢谢你。”
医药费是由陈简程付的,张茉然不想浪费他的钱,醒来后就要出院,陈简程也不坚持,在医院里呆上一天的钱是血淋淋的,他承担不起。
张茉然在公寓里呆了几天恢复了过来,坐不住去楼下买了一团毛线,想到这几日陈简程总是从外面买快餐来吃,又顺手去菜市场买菜,想亲自做一顿饭。
她在家里娇生惯养,但为了陈简程决意做饭。结果把厨房弄得鸡飞狗跳惨不忍睹,累得半死总算弄出了一顿模样不佳的菜。她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孩打电话给陈简程,他却告诉张茉然他不回来吃了,今晚要和别的女孩吃饭。
张茉然怔怔地挂掉电话,一腔心意被打得七零八碎。
窗外夜色浓厚,屋子里一片漆黑。张茉然没有开灯,坐在冰冷的桌子旁独自一口一口地吃着她为陈简程做的饭,假装陈简程就坐她对面,她笑着说:“这个菜我做得最好哦。”然后夹来放入口中咀嚼,嚼到最后眼眶突然模糊起来。
陈简程回来的时候很晚了,张茉然倒掉了所有的菜,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没事人样地问他今天玩得开不开心。陈简程说还好,就像普通的约会一样,吃饭,看电影还有逛街。张茉然问:“那和我呢……就是坐在网吧一下午吗?”
陈简程沉默,张茉然笑起来,她懂,因为她不需要被人珍惜。
“我还得打扰你一天……等毛衣织好我就走。”她那天买来了一团毛线,用的是当时高中班级里很流行的最简单的织法给陈简程织了一条围巾。离开的那天陈简程还在睡觉,她起了个大早,将围巾平整度地叠好放在床上,旁边夹了一张纸条:送给你,我自己织的……你不想戴也没关系。
她轻轻地关上门,咔哒一声响过,原本熟睡的陈简程默默地睁开了眼睛。
【承诺就是因为没把握】
张茉然在掏钱买火车票时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多了一个鼓鼓的钱包,里面塞了两千块,她算了算,这差不多快要抵上陈简程一个月的工资了。
她当即又精神振奋起来,手忙脚乱地上了火车就打电话给陈简程,陈简程语气平淡地说:“你拿着就好。”然后沉默地摁掉了电话。但这打击不了张茉然的亢奋,她一路从A省傻笑到S市,途中阴天,却让她看到有光亮从天缝里漏出来,照亮这大好河山,也再度照亮她的心。
过年时张茉然偷偷溜到陈记饭馆,想着陈简程应该也回来过年了。饭馆关着门,里头亮堂堂的,张茉然踮起脚从窗户里看到了陈简程。他穿着黑色的厚外套,和他叔叔两个人冷清地吃着年夜饭。她用力地敲了敲玻璃窗,陈简程闻声擡起眼看到她,惊讶地走了出来。
张茉然看到走出来的陈简程脖子上戴着她织的丑兮兮的围巾,鼻子一红,欣慰得想哭。
她想,也许这个人是喜欢她的。只是他不善言辞,因此显得那么笨拙。然而这种笨拙却想让她对他掏心掏费。
陈简程问:“大年夜你跑来干什么?”
“我想来看你,之前来找你你都不在。”
陈简程叹了口气,“你回去吧。”
“……”张茉然垂下头,鼻音很重地问:“陈简程,你就这么讨厌我,不愿意答应我吗?”
陈简程微微动了动嘴唇,转口说:“你别想了,去找其他更好的人谈恋爱不是更好?我过完年就要去A省做生意,你不要再来找我。”说完他转身越过张茉然走掉。
张茉然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如果你生意成功了,而且你还没有女朋友,我也没有的话……你能不能答应我?”
那日年夜下着雪,一片雪落到他肩头,张茉然看到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寒假过后张茉然回到了学校,陈简程一直不肯与她联络,他也不知何时为了做生意退出了网配圈,她更难找到他,但得到了陈简程的承诺,她有了奔头,不再畏惧,开始专心学业。大二时她拿到了前去外国当交换生的名额。
这之后她终于联络到陈简程,惊喜地把这件事告诉他,陈简程反应很平淡,让她好好努力。和张茉然一同前去的交换生里有一个叫张浩的男生对她很上心,在飞机上时特意坐在她身边,笑嘻嘻地对她说:“嘿,你看,我们都姓张,这就是缘分。”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对张茉然照顾有加,经常和她一起吃饭,一起上下课。他有意无意暗示过张茉然几次,但张茉然只当他是朋友,他和陈简程是截然不同的类型,一个少年飞扬,一个沉稳得令她心焦。可她偏爱后者,从高一那年起……就不曾变过。她认为这一生都不会变。
再见到陈简程,已是两年后。
【我要我们在一起】
她在这两年里和陈简程有联络,但不多。通常都是她发一堆满满的废话过去,陈简程却很少提及他的私事,只知道他进了一家大公司,工作上进展得挺顺利。这次回国,张茉然心急如焚,片刻也不能等。
她像三年前一样走下火车,陈简程早已在等她,并开来了一辆他自己的车子。张茉然很惊讶,但又替他高兴。
她坐上副驾驶座,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说:“……你更好看了。”
陈简程看了她一眼说:“你也是。”
他带张茉然去了旅馆安顿,约定好隔日带她去外面玩。日子好像退回到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夏日轻风和芳草,她和陈简程约会的那一天。她带着陈简程看电影,带着他逛街。只不过这回他们的角色互换了一下,陈简程带着张茉然看电影,是一部晦涩的文艺片。
过程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陈简程忽然聊起了茨威格,并且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张茉然偶尔搭腔,但她已不是当初的少女,不再喜欢茨威格,对陈简程的话题也兴致缺缺。
陈简程适时收住了嘴,看完电影后又带她去逛了商业街。他给张茉然挑了很多件衣服,款式都很好,张茉然觉得陈简程的眼光好了太多。即便那些衣服太贵,陈简程也丝毫不手软,觉着不错就想给张茉然买下。张茉然说什么也不肯要,最后迫不得已只要了一件。
陈简程准备了好几年想改头换面,好匹配得上她。他想弥补当年的遗憾,偿还张茉然一个完美的约会。但有些人总是慢一步,并非他们不愿,只是……
张茉然隔了几日要返校,陈简程亲自驱车将她送到S市,并且还在学校旁边的西餐厅吃了一顿饭。张茉然在国外呆了两年,使起刀叉来得心应手,礼仪得体大方。陈简程在她对面却显得有些不自然,他并不常去这种西餐厅,张茉然问他要什么时,他尴尬地说:“和你一样就好。”
学校旁边很容易巧遇同学,张浩走进餐厅眼尖地发现了张茉然,高兴地走过来对她说:“哟,茉然,在和朋友在吃饭?”
他看了眼穿着西服的陈简程讶异地扬眉,“好成熟的朋友啊。”
张茉然自豪地摆着一副他是我家的表情说:“怎么样,帅吧?”
陈简程看着他们两个熟稔地打闹嘴巴不自觉地泛酸,最后张浩和他朋友坐在了张茉然和陈简程的旁边桌,张浩的一举一动和张茉然一样相似,就是自然。这更是把陈简程衬托得格格不入。到后来陈简程干脆不吃了,只是淡笑着看着张茉然吃。张茉然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他只说饱了。
最后他送张茉然回到学校再驱车离开,路上肚子饿得直叫,他苦笑地开到一个排挡边停下,解开西装扔在车上,挽起袖子进了排挡。
有些人总是慢一步,并非他们不愿,只是……就算他们穿上华服,登上大舞台。但是灯光一照,还是原形毕露。
有谁能告诉他,跳梁小丑该如何成为优雅的伯爵?
【只为日子皱眉头】
没有谁来告诉他答案,而是直接让他感受。他在几天后收到公司的通知,需要他立刻回A省。
张茉然本来以为这是一场短暂的离别,但好几个月都没有收到他的任何电话或者短信。她耐不住焦急也曾亲自跑到A省,去他们的公司,却被告知陈简程已被辞退。张茉然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之后半夜里听见电话响都手指发颤地接通,却从来不是那个魂牵梦绕的声音。她也就完全无法知道陈简程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来找她。
他就像人间蒸发,而这让张茉然一点点崩溃。
但是在某一天夜里张茉然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迅速接起来听,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带着淡淡沙哑的声音说:“茉然。”她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眼泪呼啦一下不听使唤地涌出来。
陈简程在电话中没有多讲,而是简单地告诉她他明天两点会到达S市,让她来火车站,他要见她。
次日张茉然吃过午饭十二点就开始在火车站等,紧紧盯着一波波的人潮,盯得眼眶发酸……她真的太害怕再次错过。
下午二点准时,火车再一次鸣笛,下来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张茉然激动地跳起来用力地挥手,陈简程向她摇了摇手,随着人流走到她面前。
张茉然又气又喜,想恨声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天音信全无,然后再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但是陈简程的反应再一次打碎了她的念想。他说:“茉然,我们以后……就别再见面了。”
没有太多的原因,他那几日为了陪张茉然而临时休了假,当时他手头有个项目在运作,他临时交给了别人,但那人却出了乱子。事后那人一声不吭地走人,无人承担过错,只能由陈简程咬牙抗下。
他出差了几个月想挽回,但没有用,只能将房子和车子变卖来补偿公司的损失,还被公司辞退,转眼功败垂成,他几年的打拼毁于一旦。
张茉然理解不能,她惊愕着一张脸,想笑但笑不出,嘴角扭曲地说:“为什么?”
“茉然……我原以为我能够给你唾手可得的幸福,结果是我太自不量力。”他露出一个让她心脏猛烈抽搐的苦笑,“现在……我是真的有了自知之明。”
他最后嘱咐了她几句,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再找个优秀的男朋友。
那日陈简程刚来S市又搭上火车离开,似乎只是为了同她说这样的一段话而千里赶来。而她挽留不住他。在这之后陈简程便再度断了音讯。这次是真真正正地消失,张茉然为了找他,大学毕业后便留在老家找了份工作。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陈简程叔叔的店在这里,她不信他逢年过节不回来。但他似乎预料到,竟狠心地再没有回来过。
又过了很久,在那个得知他即将步入婚姻过后的周末。她回到老家,竟意外收到他的信。短短两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却令她弯下腰去,捂住脸失声痛哭。她与他的这么些年,她曾设想过太多他固执地不肯与她执手的理由,但没有哪个能够真正说服她。
她总天真的笃信,她只要肯等,总能等到他的倾心。
她甚至也在最孤独的深夜问过自己,究竟他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喜欢过她。否则他怎么忍心任由她这样难过。
可她从未想过,这答案来的日子,是那样迟。迟到她条件反射去看日历,却发觉前一日,便是他婚礼的那天。
如今他已有名正言顺与他共白头的新娘,她一定很幸福吧。不知今年冬天,她会不会也织围巾送给他?
张茉然怔怔的想,想着想着,眼前便一片模糊,泪水滴落在那张很轻很薄的信纸上。
“不为日子皱眉头,只为吻你而低头。
我曾努力过,但我最终吻不到你,只能懦弱向日子去低头。”
她恨他,她从未有过哪天像今时今日这样恨他,恨他要么便索性让她永远得不到这答案,让她当他只是个得不到的负心人,那样也罢。可此刻他残酷抛给她的,是一去不回头的匆匆时光。
是教会她孤独成长的伤。
他却再也不会见她,今生今世,他将永远从属于另一个姑娘。
而人生浩淼,她再不会像个小孩子那样固执的痴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