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你一眼看见,你就知道错不了】
搬到武汉这一年,沈艾伽正经历着她大起大落的十七岁。
她父母在这一年离了婚,她被带到从未接触过的城市,插班到当地的普通中学。班级里的人早就有了圈子,不太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于是下课的时候她要么做题,要么趴着睡觉。
因此当某节下课有个女生忽然跑来找她时,沈艾伽着实受宠若惊。
“这周末有个漫展,一起来吧?”对方手指向沈艾伽背包上的挂件,是动漫《黑子的篮球》里的角色青峰大辉,“我叫芭蕉,也很喜欢阿大!”
沈艾伽还没答应,对方合掌笑道:“那就这么定啦!”
芭蕉就这么特自来熟地做出了决定,压根不知道她周末还有打工。沈艾伽愁眉苦恼了半天,还是在请假,决定去漫展。
毕竟这是新学校第一个冲她示好的人,她并不想拒绝显得自己不好接触。
她到时芭蕉还没来,等在会场门口时看到很多的coser(角色扮演者)进场。一个恍神间,沈艾伽居然看见有一个头挺拔的男生cos了她最爱的动漫人物阿大,深蓝的发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很快消失。
她还没缓过神,芭蕉就挥着手跑过来。
“我刚刚……看见一个很还原的阿大。”
“诶?在哪里?!”芭蕉顿时脸兴奋地通红。
“走掉了……但是很高,虽然没有阿大192cm这么高,但目测也有185cm。应该是男生。”
芭蕉更兴奋了:“哦哦哦——!好想见见他!”
接下来芭蕉带着她窜入会场,口中念念有词发誓一定要找到他。但是场馆里人太多,刚才看见的人就好像一尾金鱼,刚捉住就滑了手,游到海里捞不到了。
忽然,芭蕉狂拉着她的胳膊:“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那里啊!”
“他?”沈艾伽看向她指向的一个男生。
“比我们高一年级的程颐,我注意他很久了!你没觉得他长得有点像阿大吗?!皮肤古铜,而且他的发色天生偏蓝,根本不戴假发穿个篮球衣就可以还原了。”话锋一转,芭蕉怨念地看向程颐身旁一个粉红色假发的女孩:“最可气的是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就他旁边那个,连这个设定也和阿大很像!”
沈艾伽看着他在人堆里高得扎眼的蓝色头顶:“我刚刚看见的人就是他,那个……居然不是假发吗?!”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而你却发现你来迟了】
武汉的公交是出了名的快,沈艾伽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实际坐上去的时候,还是被吓得不轻,要是刹车不住撞了怎么办。
正想入非非,一个激烈的急刹车使得全车的人都往前一扑。
沈艾伽使劲地拉紧了吊环,才没让自己倒下去。但是她身后的人好像没这么好运,整个人都挨到了她身上。
沈艾伽皱眉,不动声色地侧过头,只看到对方胸口T恤上的蜗牛。
好高!
那人似乎护着一个老人,自己没有了着力点,无奈之下挨到了沈艾伽。他似乎捕捉到了她的眼神,朝她露出歉意的笑。
居然是程颐……
沈艾伽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挨在他胸口的肩膀因为微小的摩擦都生出剧烈的热量。她涨红了脸别开视线,公交车一停她就胡乱跑下车。
结果下来之后才发现离学校还有一个站,她气急败坏地跑回学校,迟到被站在走廊里罚站一节课。唯一还算慰藉的是走廊的视野还不错,正对着操场,高三的男生正在打篮球。
沈艾伽又看到了程颐,一头深蓝的短发在人堆里扎眼得不行。
运球,过人,起跳,扣篮。
这一系列姿势完美得不行,颇有几分动画里阿大的影子。真要人命,为什么连篮球打得好这一点都可以相似。
沈艾伽心里直犯嘀咕,却突然看见程颐擡头看向她这里,冲自己挥手。
篮球队里的男生见状冲程颐挤眉弄眼,然后也勾肩搭背朝她打招呼。沈艾伽紧张地站得笔直,下意识地低头,斗鸡眼般盯着脚尖。
等她再擡起头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了上半场。看台上有一个女生拎着大瓶的农夫山泉冲过来,咋咋呼呼地扔给程颐。
程颐笑着接过,毫不客气地一口饮尽。阳光下他汗水淋漓的侧脸像在拍一支运动饮料的广告。
沈艾伽又盯向那女生的脸,猛然回忆起,她就是漫展上陪在程颐身旁的粉红色头发,程颐的青梅竹马。
心里仿佛有一颗篮球被重重砸中,既心跳加速,又心惊肉跳。
【当你思念着一个人的时候,也许他真的会出现】
沈艾伽打工的地点在司门口的一家甜品店,人少的时候她就喜欢坐在柜台里对着窗外发呆,外面就是热闹的夜市和长江大桥,但那些热闹好像是他们的,她什么都没有。
今天一如往常发呆时,一张黑黑的脸突然出现橱窗外。
沈艾伽呆了两秒,才惊吓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程颐推开甜品店大门,边抱怨边冲她径直走来:“我刚刚在外面和你打招呼你怎么不理我呢?”
“我没看见你……”你太黑了。
程颐没有听到她的心声,依旧心情很好地说:“和朋友在外面逛,结果看见你了。原来你是我们学校的?之前没见过你。”
“我这学期才刚转来。”沈艾伽探头看向门外,程颐的青梅等在门外。“她是你女朋友吗?”她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心里所想的说出了口。
程颐一愣,反应过来指着门外:“你说林薇,开什么玩笑……太可怕了!”
……不是吗?
沈艾伽顿时有一种可耻的羞于见人的心花怒放。
“给我两个芒果西米露。”程颐伸出两个手指头,趴在柜台上看着沈艾伽开始忙活起来,忍不住问:“你那天下错站了吧?”
“呃……”
“明天我带你去学校吧,你家在哪儿?”他轻描淡写的话令沈艾伽加西米露的勺子掉在了地上。
“不不不……用……”
“你嫌弃我带人技术吗?我以前都是骑车上学的,那天只是轮胎不小心爆了。”程颐假装不快地逼问。
最后在程颐的淫威之下,沈艾伽勉为其难实则兴奋得要死地告诉了他地址。
但当看见他和林薇一同离开后,又莫名地惆怅起来。
【你说何其幸运,当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
和程颐约定的那天早上,沈艾伽早起了两个钟头。她忙着在衣柜里挑衣服,偷偷地潜入她妈的房间翻化妆包,什么都不懂地就打上粉底想让自己看上去白一点。
然后她就忐忑不安地在门口不断地来回走动,像得了多动症的儿童。六点四十分,程颐骑着自行车从上坡路下来。沈艾伽刚想朝他招手,就看见他身后跟着个小影子。
林薇和他一起前来。
沈艾伽停在她面前拍了拍自己的后座:“来。”
她看了林薇一眼,她骑着自己的车子,一脸无所谓地对程颐说:“很可爱的学妹啊,程颐你老牛吃嫩草。”
完全一副老死党的语气。
但沈艾伽敏感地觉得,林薇讨厌自己。她从刚开始就没正眼瞧过自己,像是竭力隐忍着某种情绪。而程颐没觉得不对,还哈哈笑说:“那个毒舌妇居然夸你可爱。”
“你说谁毒舌妇!死黑皮!”
林薇眼角一吊就要揍过来,程颐吊儿郎当地说:“抓紧了。”然后飞速地往前骑,将林薇甩在了后头。沈艾伽遥遥地往后看,只看见一个努力向前骑的身影,心口有点堵住。
“她会生气的吧?”
“嗯?”
“明明你们总是一起上学的。”
“没办法啊,谁叫出现了一个让我想载她上学的人呢。”
车轱辘旋转的速度和心跳突然合拍了起来,她紧紧捏着后座,手心发汗。
阳光晴好,前面的风里模模糊糊地传来程颐小心翼翼的声音。她听清楚后,战栗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喂,你这是拒绝吗?”
他闷闷地问。
“……”程颐咬紧下唇,向后看,已经没有了林薇的身影。她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将紧抓着后座的手,悄悄地,移到了他的腰间。
程颐说,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有你们的过去,我有我的自尊】
放学的时候,芭蕉看到程颐推着单车在校门口等沈艾伽时,整个人都流露着一种被雷劈过的感觉。
“你和程颐在一起了?他不是和……他的青梅竹马一对吗?”
沈艾伽有点烦躁:“他们只是好朋友。”
“怎么可能,你不知道程颐多讨厌漫展啊动画啊,但还是次次陪他的青梅去参加。早知道他们不是一对我就先下手为强了……结果被你抢先了!”芭蕉扯过她的胳膊假哭,沈艾伽却被她无心所说的话搅乱了思绪。
路上她坐在程颐的后座,林薇没有出现。
“哦,她要打扫值日,我就先走了。”
虽然他们已经交往,沈艾伽依然对程颐的一切都小心翼翼。她不敢把双手放在他的腰间,只是小心翼翼地抓紧后座,抓到手指生痛。
“马上有个漫展……我想你陪我去。”
话刚落,沈艾伽就耻于自己那丑陋的怀疑和嫉妒心。
果然,程颐啧了一声:“怎么你也喜欢那幼稚的东西……”但是下一刻,他话锋一转,“行行,我陪你去。反正林薇肯定也要我陪她去的,一起吧。”
沈艾伽垮下肩膀,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就两个人去漫展这样的话了,显得自己太小心眼。
熟悉了程颐后沈艾伽才知道,他每次去漫展都没有刻意去cos谁,只是因为实在有点相似,他穿着便装别人都以为他在角色扮演。而林薇每次都会刻意地cos桃井五月,动画里青峰大辉的青梅竹马,更让别人误会。
这次漫展也不例外,三个人并肩走在场子里,忽然有一批人围上来,说想给林薇和程颐两人摆pose拍照。
程颐臭着脸,林薇龇牙咧嘴地逼迫他做了个插袋的姿势,她则双手放在背后,笑眯眯地依偎在他身边。
忽然有人指了指傻乎乎站在程颐身旁的沈艾伽:“那个人你往旁边让一下好吗?”
她哦了一声,急急忙忙站向一旁。
她还傻乎乎地掏出手机照了一张,和动画里的相比,好像真的没有违和。她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是真的是十多年的青梅竹马,有她所始料未及的过去。
漫展结束后,林薇把假发一摘,直嚷好热。程颐无奈地从包里递出早备好的水:“热还每次都戴假发。”
“你这个天然自备假发的人没资格吐槽我。”
“还不是你逼我染的!班主任当初没揍死我!”
沈艾伽恍然大悟地瞥了一眼他深蓝色的短发……那并不是他原本的发色,而是林薇的意愿。
“去吃饭,饿死我了。”程颐拍了拍肚子,这才意识到一直沉默的沈艾伽,“你想吃什么?”
“……随便。”
“那就去司门口吧。你等下打工也方便。”
林薇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三个人来到江边的大排档,程颐点了油焖大虾,林薇尝了一口后,情不自禁地用武汉话飚了一句:“好吃。”接着开始狼吞虎咽。
程颐也忍不住用武汉话回敬:“你还是不是女的啊,注意吃相!”
两人接着用武汉话聊开,忽然程颐戛然而止,看了一眼沈艾伽,下一句立刻换回了普通话:“下次我教你说武汉话。”
林薇似乎没注意到这边,仍旧痛快地吃着,不时爆出几句方言,程颐也条件反射地用方言回应。
而她无所适从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不停地吃菜缓解自己无人可诉说的尴尬,头一次深刻地觉着……她是一个外来者。
混沌地意识到这点……沈艾伽第一次感觉到无法抑制的悲伤。
【无论哪一种,都容易失散】
那晚回去后,她给程颐发了短信,问他当初为什么会提出要交往。
程颐说,因为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有些人,第一眼就会觉得想要在一起。你对我而言就是这样。
沈艾伽抱着短信失眠了整整一夜,所有的委屈似乎都能被这一句轻描淡写统统化解。
程颐是个粗神经,她该明白这一点。
然而第二天在学校看见程颐,他很不对劲。早操结束后就看见他呆站在原地,沈艾伽逆着人流来到他身边,关心地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程颐摇摇头,但没有说为什么。
沈艾伽接下来又重复问了几遍,他都没反应了。她怕程颐觉得她麻烦,就默默地站在他身边陪他,第一节上课铃响了也置之不理。
她想传达给程颐,无论是怎么样的困难,她都会沉默地守候在他身边。
上课到半节时,沈艾伽突然看到林薇从教学楼里跑到了操场上,语气很冲地对他们说:“老远就在窗户里看到你们傻站在操场上了,干嘛啊,上课时间调情?”
沈艾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吓一跳地听见,程颐说话了。
“林薇……”
那一声里包含了怎样的情绪,沈艾伽以后多少年都不会忘记。
依赖,委屈,愤怒……统统只想倾诉给一个人听。而其他所有人,哪怕在他身边站到天荒地老,也只不过是枯石。
可惜程颐不懂,他早已习惯了这份依赖,而误把新鲜感当做喜欢。
沈艾伽的手脚冰凉,恨不得拔腿狂奔,逃出他们两人中间,逃出学校,逃出武汉,回自己的西北小城。那里没有听不懂的武汉话,她不需要当一个程咬金,破坏一份牢不可破只是尚未觉醒的爱情。
“篮球队居然只让我当个候补!他们有没有脑子?!”
林薇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执意不顾脚伤要上场那没脑子的就是你。”
一句话就把程颐收拾地服服帖帖,他撇了撇嘴,虽然不甘心,但眉间的阴郁不再。
她重复温柔的关心抵不过一句粗暴直接洞悉他心的话语,理所当然,她有什么好难过呢……他们中间有十多年,连新陈代谢里都掺杂着彼此的青春,不会轻易分离。她有什么呢。人海中的一瞥,公车的相撞,还是甜品店的偶遇,无论哪一种,都像一条滑溜溜的金鱼,太容易就滑了手,失散茫茫人海。
他又才注意到沈艾伽,搔了搔头:“刚刚谢谢你。”
她宁愿不要他的客气。
【如果你注定在某人的生命里姗姗来迟】
沈艾伽不甘心。
如果自己注定已经在他的生命里姗姗来迟,就必须要永远活在前来人的阴影之下吗?
她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在程颐心里,更重要的那一个人是谁?哪怕最后的结果她可能会失望,但这样反复的猜疑更是一种凌迟的折磨。
于是在和程颐两个人单独吃晚饭的时候,她非常任性地对他说,不如你把头发染回来吧。
程颐当时正埋头苦吃热干面,一口面卡在喉咙里,呛得脸色通红。
他诡异地看着沈艾伽,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怎么了……难道被我的毛色不好看吗?”
沈艾伽察觉到他明显不为所动的神情,胸口像被洒上柠檬的汁液,慢慢变酸。
她局促地笑着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程颐愣了愣:“那个……你不是喜欢阿大吗?就动画里打篮球的那黑皮。还说我和他像。我要是染回来就不像了啊。”
可是把你打造成像那个人的,不是我。所以我才觉得那头发特别碍眼。
这样小心眼的话沈艾伽怎么可能说得出口,于是她讪讪地点头,低头吃面的瞬间,热气蒸得眼眶发烫。
“再说林薇也觉得我这样比原来帅啊。”
是是,她说的都对。
林薇比自己重要。她无法与之比肩。
证实了这个猜想的沈艾伽觉得世界一下子地动山摇,她赖以生存的世界原来是这么脆弱,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疼痛得寸步难行。
但偏偏她从来不服输。在父母吵架她没地吃饭,离婚时无处可去,接着连学费都成了一门难题时,沈艾伽知道,生活从来不会垂青自己。
所以她若想得到垂青,只能靠自己死皮赖脸地争抢。
所以哪怕她洞悉了程颐不自知的心情,她也没打算告诉他,更不会告诉林薇。
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谁比谁更幸福。
那一天深夜,沈艾伽打工完,拿着刚挣到的钱去染了生平的第一个发色,粉红色。
理所当然的,第二天她刚走到学校,就频频引人侧目,被老师气急败坏地叫到了办公室,大声地逼问你染不染回来?
她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地对峙。
最后沈艾伽顶着那头嚣张的粉毛安然无恙地从办公室里出来,代价是被记一大过。
走廊的尽头,一个蓝色头发的少年靠在墙边,脚尖轻点着地,安静地等着她。
他扯了扯她的头发,啼笑皆非地说:“你这个笨蛋。”
沈艾伽倔强地回嘴:“既然你蓝发,我就陪你一起染。”
程颐定定地注视着她,猝不及防地揽过她,毫不避讳地拉起她的手往前走,颇有几分炫耀的架势,像在对别人说,你看我们俩,发色多登对。
在旁人惊讶的目光里,这一刻,沈艾伽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
似乎……她就是他的唯一。
【染成青梅的发色,可终究不是青梅】
林薇看到她新染的发色后,眼里闪过一瞬即逝的古怪和惊讶。接着神色如常地开玩笑说你们俩打算组个彩虹舰队吗?要不我去染个大红色?
程颐摇摇头说,不行不行,我们俩这是情侣色。
沈艾伽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程颐,心漏跳了一拍。又条件反射地看向林薇,她神色如常地翻了个白眼:“那下周的漫展我刚好就不cos了。”她的眼神瞥过来,“你这头发刚好现成。我把衣服借你好了。”
她的话语让沈艾伽一瞬间有些怔愣……摸不清她是讽刺还是真心的想把角色让给自己。于是下意识地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并没有想cos她。”
林薇意味深长地看着反问:“哦?是吗?”
沈艾伽心里一咯噔,林薇先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漫展当天,林薇并没有像自己说的,把衣服借给她。而是选择了自己穿,并且依旧带上了那顶粉红色的假发。
她的举动无疑是□□裸的宣誓,在向沈艾伽挑衅,如果有两个桃井五月,那么程颐这个“阿大”会选择谁?
程颐一开始看到她们两个的装扮,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摸摸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办。林薇却若无其事地率先走进会场,他们紧跟其上,不消片刻有一拨人围上来要拍照,其中有几个,沈艾伽还面熟。
是上一回漫展时十分热切的围观群众,当时沈艾伽只有站在外侧的份……然而这回……她依然只有站在外侧的份。
那些人理所当然地以为,程颐依然和林薇是一对儿,直接忽视了她的存在。
她被硬生生地推搡了出去。
程颐无奈地刚想拉住沈艾伽,就被赶鸭子上架,起哄做姿势。林薇自顾自地做起动作,像他们以往熟悉的pose,驾轻就熟。程颐因而也配合着做。
沈艾伽被不断地挤到最外围,听着手机和单反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悲伤不断地重复曝光。
她神经质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直到头皮发麻……原来即便染成青梅的发色,她终究变不成青梅。
就像她多么努力地想让自己后来居上,但那些只属于他们的从前是永远抹不去的时光。
等人群散去,程颐匆忙地跑来找自己,道歉说刚刚不是故意的。林薇也跟着说干脆她把衣服换掉算了。沈艾伽被这招先发制人堵得哑口无言。所有的脾气都无法发作,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继续逛。
依旧是三人行,依旧是外围的身份,依旧是好脾气的微笑。虽然表面上她才是理所当然站在程颐身边的那一个,但事实上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拥有过他。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实现过。只想要个和睦的家庭,父母却总是吵架。转而只想要生存下去就可以,但他们离婚时谁都不要她。转而能拿到生活费就不错,但最后只能靠自己打工挣学费。
她想要的爱,从来都只能退而求其次。
【金鱼游在烟火中】
五一小长假时,头一天程颐就来找沈艾伽,约定了晚上去司门口。
他告诉她说,那天晚上江边会放很多很多的烟火。
沈艾伽就知道,时机到了。
她买了两尾金鱼,在当天让林薇带给程颐。附赠的一张纸条上她写道: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你所喜欢的人一直在你身边,只不过你忽略了。信里还写到她因为身份问题不能留在武汉高考,最后商量还是决定回西北的老家。正好是今天的火车。
那天火车的路线会经过长江大桥下。她坐在车窗旁,依然可以看见攒动的人头和烟火。她似乎还能想象程颐和林薇念完信,恍惚大悟地心意相通,彼此手拉着手,共同交握着那两尾金鱼,在人头攒动里同看一束烟火。
他们或许还曾在江边一起吃过冰淇淋,看火车呼啸而过,或者相对沉默。那是她曾无从参与的过去,而从此以后,还会是她无从参与的未来。
但是她并不难过。她并不想在和程颐执手看烟火时,他却落寞,思念的是回首灯火阑珊处的青梅,而青梅等候多年逐渐枯萎。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既然她从来就一无所有,不如就当一抹东风,牵引两个在年华中笨拙的人试探地执起对方的手。
至于她,没关系。空手而来,捧一团烟火离去,那已是程颐所赠予的美景。让她在十七岁夏日有风的武汉,做了一场辉煌的美梦。
如果注定她所想要的爱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么她只希望她所爱之人,能得到这世界上最好的爱。
她不愿意他体会悲伤,一次都不舍得。
【他终究还是体会到了悲伤】
沈艾伽最终还是回老家参加高考,而且考得很争气,上了沿海的某所大学。
日子过得闲暇琐屑,她逐渐忘记那个让她的心曾悲伤过两次的少年。如果不是某一天舍友拉着她去参加漫展,而她在漫展上碰到了意外之人……她就可以马上忘了他。
世事偏偏就差这一点。
她看见了林薇,她不再cos桃井五月,而是一个沈艾伽不认识的动漫人物。而她的身边,是一个高挑的男孩。
林薇看到她也愣了一下,僵硬地介绍说,那是她男朋友。
沈艾伽差点就脱口而出,你和程颐没有在一起吗?
然而林薇的下一句话,更是搅得沈艾伽一头雾水。林薇说,我对不起你。
沈艾伽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林薇问你知道程颐考去哪里了吗?
她很可笑地摇头。
林薇叹了口气:他从武汉考去了遥远的西北,因为那是你的故乡。他说,有可能会再见到你。
沈艾伽不为所动,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她已经不再奢求,也就不敢任意妄想。
林薇见她表情那么淡定,焦躁地解释:对不起你是因为……我当年确实是有意排挤你,不想让你插足到我和程颐之间。但是……我并不是喜欢他。对于他……我感情很复杂,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占有欲。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把你看得那么重要。比如他依旧只会向我抱怨,但其实……他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他没用。
那天晚上你不辞离别,要不是我拦着他,他真的会从长江大桥上跳下去,拦住你的那辆火车。
他的头发早就染成黑色了,而且再也不肯陪我去漫展,总是念叨着当时要是多看紧你一点就好了。
那个时候我问他喜欢你哪点?我觉得她很一般啊。他回答我说,你乍一看就像小松鼠,但和别的松鼠不一样。别的松鼠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自己窝里拖。而你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再可怜兮兮地缩回自己空荡荡的窝里。所以他很有种冲动,想把这个世界上你所有想要的东西统统搬到你面前。
所以他不会在你面前展示他的软弱,因为他要让你放心地把你的软弱展示给他。
沈艾伽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她以为没有人会在乎的。
更没有奢望过他会在乎,在一次一次的期待都落空之后。
她明明笃定他在意的人一直是林薇,而她只不过他心血来潮的过客。可林薇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她吃苦头吃了这么多年,早就认定得不到才是死理。所以才稍作挣扎后乖顺地选择放弃。
林薇走之前说,毕业晚会那天,程颐喝得很醉。他看上去挺难过的,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说不知道你头发是不是依然为他染着。
沈艾伽摸了摸自己黑色的发梢,无法言喻的遗憾从发梢蔓延到头顶,钻入大脑皮层,刺得神经发疼。
不幸福的人终究更难获得幸福,因为对幸福太如履薄冰。
同时,胸口感到久违的悲伤。
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她曾经信誓旦旦想守护的人,却因她而感到难过。胸腔仿佛能感受到那时那地他悲伤的振动,从而酸涩难忍。
程颐,你知道吗,我的心曾因你而悲伤三次。
每一次,都是因为我爱你。
我却从来无法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