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星辰,疑似你来】
深夜十一点,梁若箐迈着疲惫的步子拐进小巷回家。
路灯年久失修,这段黑黑的夜路无人路过,只有她空寂的脚步声,显得异常可怕。梁若箐加快步子,突然间,听到了两重回响。
她浑身一僵,不停安慰自己大惊小怪,对方可能就是个路人,但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她胆战心惊地发现——背后的脚步声也加快了。
这下她慌了神,疾步往前走,快绕到拐角时,她偷偷摸摸侧过脸,想看清背后,却不偏不倚地撞进了隐秘的镜头。
她身后,竟是个手拿相机、一脸尴尬的高个青年。
梁若箐一怔,松了口气,凶巴巴地逼问:“你在偷拍我?”
青年连连摇头,像一只拨浪鼓。
“那你给我看相机。”
那人咬着唇:“你千万别误会,我拍你没别的意思,是主编让我抓拍图片,报上用的……”
“你知道什么是肖像权吗?!不经我允许跟踪偷拍,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个不入流的网站小报,想拿它去做不正当的用途!”
青年被训得头一缩一缩,揣着相机包手足无措,披着星辉,遮住了面目,梁若箐一个恍神,从他的剪影里看到了当年的谢威。
当年的谢威就揣着个相机包,在校园林荫密布的夜里偷偷跟在她身后,被她发现。
他尴尬地把相机挡在脸上,支吾地解释,说自己就是想拍个人像作业。
他当时在班级里存在感很低,平凡的五官,中等成绩,唯一能看的就是身材,瘦高,穿白衬衫只亮个背影,就能迷惑一票人。
梁若箐却看中他的存在感极低,和他套近乎,让他帮忙偷拍周臣的照片。当时谢威的表情极为诡异,他说:你暗恋他?
她一脸羞涩又尴尬地点头。结果没过几天……谢威就甩给她一叠看了让人完全笑不出来的照片。
照片上光线昏暗,但依稀可辨周臣的脸。他从背后抱住一个女生,而那个女生,是一班的容笑琪。
梁若箐死死盯着照片上登对的两人,翻过来倒过去,终于相信自己的眼睛,眉头狠狠打了个死结。她擡起头就看到谢威也摆着一张纠结的苦瓜脸,不禁觉得好笑。
“你也难受啊?”
没想到他犹豫了下,点点头。
“喔……我明白了。”梁若箐高深莫测地仰头看着谢威,“你是不是也暗恋容笑琪?”
他咬着唇装哑巴,但从那难为情的表情里,梁若箐就洞悉了。
“你这人真没意思,我都告诉你我喜欢周臣,你害臊什么。”她撇撇嘴,略一思索,唇边忽然绽开阴险的笑,“既然这样,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极爱你,直到老,也欠缺回报】
梁若箐打开QQ,找到谢威,把制定的计划发出。
“我去找容笑琪出来,你约周臣。行程我都写在文件里了,你仔细看看,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搞破坏。”末了附赠了一个金馆长的表情。
“沉默的兔子”,也就是谢威,只回了一个简洁到不行的“哦”。
什么啊这小子,对这计划居然一点都不上心。
她不禁开始担心,谢威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搞不好会帮上倒忙,他从哪方面看都不及周臣,怎么看最后都会成为周臣的陪衬……
结果,她的预感真的灵验了。
四个人约在游乐园碰头,这里的鬼屋是出了名的“有去无回”。她计划进去的时候谢威就保护荣笑琪,而她就可以小鸟依人地霸占周臣。
黑灯瞎火最容易酝酿感情嘛。
梁若箐偷偷挪到谢威身旁,撞了撞他肩:“等下进鬼屋就看你的了。”谢威默默无言地凝视了她一眼,说不出的……悲壮。
走进黑漆漆的鬼屋后,梁若箐瞅准周臣走到他身边,不动声色地把谢威推到容笑琪身边。但是没走几步,一个骷髅头从天而降,某人居然发出极其可怕的尖叫,抖着身体拉上了她的胳膊。
梁若菁震惊又无奈地看着面色苍白的谢威,目送着荣笑琪得空攀上周臣,催他往前走。
她眼前一黑,怒气冲冲地压着声问:“你在搞什么?”
谢威楚楚可怜:“我怕鬼……”
“你为什么不早说!”梁若箐咬牙切齿,不甘心地看向走在前面姿势亲密的两人。突然一个无头马面杀出来,她毫无防备,吓得一头扎进旁边人的怀里。
电光石火间,她的腰被轻轻地环住了,温暖的触感令她有片刻分心,只是……那双手还在害怕地微微发颤。
谢威苍白着一张脸看着她,故作镇定地说:不怕不怕。
内心的郁闷突然间烟消云散。
她扁着嘴说,下次别再逞强了。你看,计划就这么失败了。
出了游乐园,荣笑琪忽然提议去唱k。梁若菁一听脸都绿了。她天生五音不全,能把《董小姐》唱成《董先生》,但是如果不去,又扳不回面子。她只能寄希望于谢威,偷偷问他:你唱歌好不好啊?一定要比过周臣,让荣笑琪对你刮目相看!
谢威顿了一下说:一般般。
梁若箐眼前一黑,知道又没戏了。
但她根本没想到,谢威所说的一般般,足够秒杀许多麦霸,包括周臣。
他点了一首《暗恋的习惯》。灯光暗下,黑暗里除了叮叮咚咚的前奏,还有少年好听到不可思议的歌声,像盘旋在耳边的风,温柔骚动。
他侧看着容笑琪,淡淡唱道:
你与他一早是赤/裸的故事,可惜我错放了的心事。
极爱你,直到老,也欠缺回报。
梁若菁盯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心缺了个口子,风从耳朵钻进心里,刮得人眼眶想要“下雨”。
【你说谁没教养】
唱K结束后,梁若箐的心情很糟糕。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刚刚自己也被迫唱了一首歌结果在周臣面前丢脸的缘故。
四个人在岔路口分开,她找了家沿路的排挡坐下,向老板要了三瓶北冰洋。
气泡源源不断地灌进嘴里,心像被二氧化碳包围腐蚀……一阵酸楚。三瓶汽水下肚,她狼狈地打着气嗝,毫无形象地准备付钱,惊天霹雳地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她的钱全垫付了唱歌钱。
梁若箐一边打嗝一边保证:“不、不好意思,我现、现在就回去拿。”
店主凶神恶煞:“骗谁呢,你一个小姑娘还想赖账,有没有教养啊?!”
梁若箐顿时脸色一变,想和店主叫板,一双手忽然按住她的肩头,打断了她被羞辱的愤怒。她转过头,是谢威。他很严肃地问店主多少钱,二话不说就掏出钱包付钱,然后拉着她的手走掉。
梁若箐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嚷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谢威停下来:“你还能走吗?”
“不能走又怎样,你背我回去吗?”她嗤笑。
不料谢威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上来。”
梁若箐微微讶异:“……我开玩笑的。”
“上来。”胆小软弱的谢威此刻蹲在地上,异常固执。
她撇撇嘴,晕眩着攀上他的背脊。谢威真的好瘦,她贴着他的背,甚至可以感觉到两片凸出的蝴蝶骨。他就这么单薄地背着她,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你怎么没有回家。”
良久,梁若箐听到谢威轻轻出声。
她打着气嗝嘟囔:“我不开、开心。”
谢威立刻明白她为什么不开心。
“……其实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他。有时候放下,或许你会看见……”
“看见新的幸福?”梁若箐不以为然,“胆小鬼的说辞!”
谢威好像默认了,安静的夜色中,他轻飘飘的叹息被抹杀在车鸣下。
谢威背着她走到一半,梁若箐实在不忍心欺负他,毫无防备地跳下来。他虽然没说累,可背上的汗早出卖他了。
终于回到家的时候,梁若菁惊讶地发现窗户亮着灯。平常,那永远是黑的。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几下才确定没看错,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沉重地打开家门,一个中年女人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
她视若无睹地绕过那女人,却被那女人叫住。
“你怎么一身酒气?还这么晚,你平常都这样?”
梁若箐冷笑:“和你有关系吗?”
“我是你妈。”
梁若箐狠狠捏起拳头,冷静地回答:“那个和别的男人结婚又生了个儿子的人是你吧,我不记得我有过这个妈。”
“明天我就回来住。”梁妈冷冷地看着她,忽然扔下一记重磅炸弹。
梁若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那边的家呢?!”
“离了。”她苍老的眉间高高隆起。
梁若箐抿紧了唇:“这房子是你的,我不能拦你回来,但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欢迎你。”
说完,她重重地关上房门。
【便宜不捡是傻子,你就是傻子】
她的心情经过那晚,简直跌到谷底。
老妈要在第二天重新入住,可自从爸死后她改嫁,梁若箐一个人独居了很久。她已经不再奢望能享受到什么温情,此刻对于她妈回来,完全是别扭占了上风。
最可笑的是,她心底居然残留着一点温情和期待。小的时候,妈妈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像初夏的桑葚,微甜清香。
她从前以为那就是妈妈的味道,独一无二,后来才知道,那只是最普通的香水味,谁都可以模仿。
一大早梁若菁特意出了门,避免与她打照面,却意外地撞上了谢威。
清晨的公路上人烟稀少,天空碧蓝,树叶葱绿,眼前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公路和身边沉默陪伴的谢威。梁若箐奇迹地发现,此刻她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像颠簸的船只历经风浪后终于找到栖息的港口。
走着走着,他们突然发现一辆熄火的货车,车上放着满满好几箱的东西,可车主不在。
梁若箐眼睛一亮,好奇地凑近,发现那东西居然是咪咪。
五毛一包的虾条咪咪,她最爱的零食。
梁若箐侧过头阴险地对谢威笑:“你来搭把手,我们一人抱一箱。”
谢威面色铁青:“那怎么行!这是偷!”
“胆小鬼,这货就这么大刺刺地放在这里,不拿就是傻子。你要不要当傻子?”
谢威摇摇头:“这样不好,你有没有想过车主?”
梁若箐本来不是存心想拿,此时感觉连谢威都给她脸色看,好像全世界都跟她对着干,不禁莫名其妙地委屈,固执地从车上挪下一箱咪咪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忧心忡忡地望了她一眼,伸手想抢过她手中沉甸甸的箱子。她吃力地和他对抗着,可不消片刻,箱子就被谢威抢走。
她扁着嘴横眉怒目:“你敢还回去,我就继续拿。”
谢威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我来帮你扛。”
梁若箐这才气消了一点点。
两人远离了货车,在草地上坐下。梁若箐三下五除二拆开了纸箱,拿了一包给谢威,自己拆开一包,津津有味地往嘴里扔。
她看着谢威想催促他吃,突然觉得他看上去怪怪的,想了一会才意识到他从不离身的相机不见了。
谢威挠了挠头:“昨晚帮你付钱的时候随手放在一边,回去找已经不见了。”
梁若箐震惊:“这你都不和我讲……我……我还你个新相机吧。”
“不用,这又不是你的错。”
“你走吧。”梁若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严肃地开口。
谢威满脸疑惑。
“其实你一定很不甘心吧,被逼跟踪拍照,还为此丢了相机,现在还得陪我出来偷咪咪。我这人真的糟糕透了,活该没人稀罕我。”梁若箐疲惫地挥挥手,“我一个人待会儿,麻烦你走吧。”
谢威盯了她一会儿,默默地起身走了。
梁若箐擡起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鼻头一酸。
谢威果然是对她不耐烦的。
也许有些人命格太硬,注定孤独。在黑暗里被周臣一把推开,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抛弃,再被谢威说走就走地丢下。
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她抱起只动了两包的咪咪原路返回,又在箱子里放上一块钱,想放回车上。
还未走近,她就看见谢威在和车主交涉着什么,然后伸手掏出一沓钱,点头哈腰地递给车主。
他没有丢下她,而是再一次替她收拾烂摊子。
明明是那么怯懦的姿态,背脊甚至是弯曲的,可梁若箐一瞬间眼角通红,觉得那背影帅得惊天动地,粉碎了她所有掩盖狼狈的强势。
【敢为你两肋插刀】
梁妈入住后,她们没有过一次正儿八经的交谈。
梁若箐一大早就到学校,把学校当成容身之所,可是这个容身之所却在短短时间内化身为可怕的是非之地。
校园的公告栏上不知道被谁贴了好多照片,主角是周臣和容笑琪,他们的早恋被突如其来地曝光。
这并非重点,重点是,梁若箐觉得熟悉。
那些照片都是谢威给她看过的,他所偷拍的那些照片……为什么,它们会被冲印出来大张旗鼓地宣传?梁若箐立马想到,一定是那个在大排挡顺手牵羊拿走相机的人,而且是学校里的人,毕竟大排挡离学校那么近。
周臣不堪其扰,毅然将这件事告上了教务处,要求彻查这次恶作剧。
事情很快有了蛛丝马迹,班上有人举证,说看见谢威前阵子一直拿着单反东拍西拍。
梁若箐就眼睁睁地看着谢威被带进了教务处。当然,一同进去的还有周臣。
她紧随其后,一直等在教务处门口,直到他们出来。她立即迎上去,拉住谢威问:“你和他们说了没有?这些照片不是你放出来的。”
“说了,但照片的确是我拍的。我确实要负起责任。”
“……那怎么办?”
“就是在升旗仪式上念检讨,不会少块肉的。再说周臣也要念,他算早恋,也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谢威一顿,忽然说,“你应该更关心这个吧?”
梁若箐一怔,脑子一瞬间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刚刚谢威和周臣一同从里面出来时,她满脑子关心的居然是……谢威。听他这么说,她才意识到周臣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也难逃此劫,可她眼睁睁看着周臣路过,忘记这是自己大献殷勤的好机会。
但是她觉得,这个机会她好像已经不想要了。
她只想要谢威平安无事。再说,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应该算自己。
无论谢威如何轻描淡写,但梁若箐心知肚明,在众目睽睽下作检讨是很丢人的事情。
星期一早上先念检讨的人是周臣。她浑然不在意,注意力全放在即将上去的谢威身上。
周臣在台上念着稿子,说他和容笑琪只是朋友。他们走近,只是为了学习。
他将彼此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梁若箐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容笑琪,不出意外地,她脸色铁青。
他们终于被拆散,这是她曾经暗恋周臣时难以启齿的期待。但真正兑现这一刻,她没有丝毫的喜悦,因为下一个检讨的人就是谢威。
他的手上没有检讨书,拿过话就那么简单地开口。
“照片是我拍的,我为此道歉,但我从来没想过将照片公之于众,这是个意外。”
人海中,他对上了她的眼神。
底下一阵骚动,议论纷纷,但当事人缄口不言,只肩抗下。教务主任显然对这番说辞不满意,脸色难看起来。梁若箐握紧拳,拨开众人,昂首挺胸地走上台,在谢威惊讶的神色里一把抢过他的话筒,清了清嗓子。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不断上涌的热血。她没考虑后果,只想着,自己不想谢威受罪,况且她本来就难辞其咎,不想当缩头乌龟。
“是我指使谢威拍的,因为我……喜欢周臣。”
全场哗然,当即,她被愤怒的教导主任拎进了办公室,谢威原本的处罚落在了她头上。这时她才知道,谢威的处罚不像他说的检讨这么简单,他还要被停课两周。
走出教务处,她毫不意外地看见谢威等在门口。
“你干吗突然冲上来?”他居然难得地冲她发脾气。
“那你又干吗一个人抗下?”
他沉默了会儿:“你是我朋友。”
梁若箐顿了顿,心口有个地方酸酸的。她总觉得,她期待的是别的答案。她的脑海里闪过容笑琪的脸,感觉一阵胸闷。
“所以你为朋友两肋插刀?”梁若箐取笑他,“你这家伙连进鬼屋都大呼小叫,偷个咪咪都担惊受怕,没想到在台上倒逞英雄。”
因为有要保护的人啊,这是当年梁若箐所不知道的答案。
【容笑琪是她的魔咒】
停课后梁若箐不想呆在家里,索性就在学校里闲晃。下课时,教学楼里突然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震惊地发现喊她的人是周臣。
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丝毫不给她好脸:“我需要跟你好好聊聊照片的事。”
梁若箐语塞,她还记得她大刺刺地在台上说,她喜欢周臣。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早就不再喜欢,那只是给这件事一个交代。或者说,她从没真正喜欢过周臣。她碰上谢威后,才顿悟什么叫做喜欢。
不是浮夸的追逐,更不会想要破坏,而是沉默的难过,像那阵从耳朵钻进胸口里的风,摧枯拉朽地碾平她的期待。
希望谢威能够幸福,哪怕这幸福没有她参与的份儿。
周臣说:“你的喜欢也太变态了吧,找人跟踪我?”
“对不起,我过去确实欠考虑,但那都是过去了。”
周臣大声斥责:“你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以为过去了?我所遭受的流言蜚语以及我和容笑琪之间的关系都因为你破裂了!”他咆哮得起劲,忽然嗓音一转,很温柔又急迫地叫了声笑琪。
梁若箐侧过头,看见容笑琪正往这边路过,听见周臣喊她,她皱眉问:“有事?”
周臣焦虑地解释:“那天教导主任也在,我没办法!你要体谅我!”
“是吗?”容笑琪云淡风轻地笑,“那天谢威也在教导主任的眼皮底下检讨,人家怎么就那么有胆量?周臣,你根本比不上他。”
听到容笑琪称赞谢威,梁若箐的第一个反应是……谢威肯定会很开心。
梁若菁偷偷溜到了操场上,班里在上体育课,她看见谢威正在跑步,细瘦的身材像移动的火柴棒。瞥到她,他拐出跑道,停在了她面前。
她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我刚刚看见容笑琪了,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她说……你比周臣厉害。”梁若箐仔细窥探着谢威的表情,“我想……她可能有一些喜欢你了。”
谢威听后,表情没有什么剧烈的喜悦,只是看着她说:这世界上可能会有千千万万个荣笑琪喜欢我,但能令我开心的,却不在那千千万万个里头。
梁若菁傻傻地看着他,那如黑珍珠一般的瞳孔里,唯一映出的人,是自己。
【孤立无援的悬崖】
她被停课的事终于还是被她妈知道了,梁若菁本来以为没什么,她缺席这么多年,很多事从来都随心所欲,因此根本没想过会有接下来那么暴烈的反应。
她妈当时正在厨房做饭,看见她时切菜的手一顿,反常的暴躁:“我供你读书,不是让你这么挥霍的!”
“我不稀罕你一分钱!”梁若菁毫不示弱地顶回去,硝烟味顿时弥漫开来,盘踞两方。
“你那么多年没管过我,现在装什么假惺惺?!”
“好,你厉害,你别住我这房子,拿自己的钱去交学费!这些天你要甩我冷脸到什么时候!”梁妈颤抖着手指,愤怒到了顶点。梁若箐立刻起身,决绝利落地往门口走。
“你站住。”
她不听,转开门把。
“梁若箐!”
她终于转过身去,迎面的却是刀。她妈在怒极中随手抄起手上的刀扔过来。梁若箐惊得一身冷汗,惊险地转头,但眼角还是一片剧痛。
刀擦过了眼角……还好没有伤及眼睛,只是下方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她呆了一秒,随即在那个女人失控的尖叫声里捂着伤口飞奔下楼。
当时她揣着兜里的一百元,惊慌失措地找了家小诊所缝合了伤口,才勉强止住剧痛。
她的身体因为害怕而止不住地发抖,她没想到她的妈妈会这么对她!处理完伤口后医生说,伤口太深,可能会落下永久的伤疤。
梁若菁表情麻木,内心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不敢想象这一生都要带着一条丑陋的疤痕,可笑的是那是亲生母亲赐予的。在如此孤立无援的时刻,她唯一想到的人,是谢威。
还好有绷带遮着,她鼓起一丁点勇气去见他。
梁若菁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找到了谢威,但他不是一个人。容笑琪坐在谢威身旁,仰头专注地盯着谢威,而谢威专注地给她讲着试题。
他穿着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细瘦白皙的胳膊,朝容笑琪偶尔露出弯弯笑意。
那一个小时,她就坐在远处,麻木地看着那两人。
她释然地发现,她依旧孤立无援,无人可求救。她不该来图书馆,这只是在悬崖边上,多出了一只手,推她下去。
说什么千千万万个容笑琪都不能令他开心,都是骗人的。谁都向往美好的东西、悦目的人、赏心的风景,而她恰恰是从此眼角带着伤疤的丑八怪。
当谢威看着自己,他的瞳孔里映出的,是自己眼角那道深而长的疤……他不会眼角弯弯地笑,只会流露出惊吓的眼神。
而她不能忍受那样的眼神,于是她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在那个万里无云的下午,她浑身发冷地在街头游荡,最后搜刮了全身上下所有的钱,买了张去深圳的火车票。
坐在候车厅时,她的眼睛下面干涩发痒,随后有黏稠的液体流下来,是血。她的眼泪混杂其中,但她一直低着头,不被任何人看见。
那天她孑然一身,踏上南下的火车。
两周的停课过后,梁若箐没有回来。
【以十七岁的方式重逢,却回不到十七岁】
深圳有很多她这样高中没毕业就出来闯荡的人,他们挣破头只为抢一份工。她咬牙扛下,告诉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最强势的梁若箐,什么难关都能自己扛下。
她被人欺负过,被骗过钱,饿过肚子,但都过去了。等到她不用再租地下室,甚至攒了一份钱用以去做微整形时,她终于有机会能摆脱那道丑陋的疤痕了。她的疤痕太深,牵扯到了眼睛,为此她还被迫动了眼形,但总算能够复原,虽然手术后再看自己,她竟已和以前的模样大相庭径。
有时候她会想,她终会原谅那个女人,她会回去。
无数次半梦半醒时,她总会设想自己还会不会和谢威重逢,他会认得面目全非的自己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们以十七岁那年的方式重逢,却都回不到十七岁。
就在这个只有寥寥月光的巷子,面前的谢威已长成青年,更加高大,但揣着相机包无所适从的模样依旧没有改变。
只可惜,他真的认不出她了。
梁若菁除了遗憾和怅然后,居然还有一点庆幸。庆幸在他心里她依然保留的是十七岁的面容,单纯澄澈,而不是经年之后的改头换面。
他们中间,真的隔了好漫长的岁月。八年,足够花开无数朝暮,一颗小树长出年轮,老城墙长满青苔。他们都回不去了。
梁若菁复杂地盯着谢威,终于,还是选择了缄默。
“把照片删了吧,我不好看,拍我干什么?”
青年谢威搔了搔头:“我觉得……你长得很像我曾经喜欢的人。”
梁若箐身形一晃,将指甲硬生生嵌入掌心,极淡然地说了声“哦”,内心咀嚼着他话中的词“曾经”,嘴巴里是铺天盖地的酸涩。
在中间那几年,她打开一直未登录的QQ,那上面蹦出了一大堆未接消息,其中有上百条都来自“沉默的兔子”。
他一直担心地问她去哪里,为什么不来找他,还发了一个音频,是他录的一首歌:
“你与他一早是赤/裸的故事,可惜我错放了的心事。
极爱你,直到老,也欠缺回报。”
那一首《暗恋的习惯》。
当年谢威这个胆小鬼,侧看着容笑琪,心里却想着背后的梁若箐。
最后的一条消息止于一句惨淡的陈述。
“你一直觉得我很没劲,对吧?我知道。”
她无法想象当时谢威的自暴自弃和绝望,只是眼前的谢威已经完全走出了当年的阴影。他放软口气说:“那我就保留背面的图好吗?我把网站的地址给你,到时候你可以在百度搜到网址,看到你的照片。拜托了,主编给的期限就是明天,我实在没办法。”
梁若菁答应了他,目送那个迷惑人的清瘦背影欢天喜地地渐行渐远。
她张了张嘴,就要喊出声,可只发了一个音节,就卡在喉咙里,像一根刺,扎得喉咙鲜血淋漓,只剩下无边的苦涩无声无息地涌动。
他们已经是彼此交错的时光,在伤害他那么深之后,在岁月将曾经改头换面后,她没有勇气再开口。她已经上岸,低头望去,他眼眸的河流里只有经年后她的倒影,陌生如斯。
他不会再对她有留恋。
然而,梁若菁还是没想到结局。
很久以后,她偶然在百度上搜到了他拍的那张图,拍的是背影。她盯着那张图的描述,描述只有一句话,却让她哭得稀里哗啦。
上面写着——
假装这就是你,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