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疤就是一个心病】
午后的空气很燥热,舞蹈教室里没有安空调,沉闷的空间就像个蒸笼。
全班的女生都被文艺委员叫到了一块儿,正在排练元旦晚会的节目。原本简单的一段舞蹈动作愣是从早上排到了中午——因为她们班的班花老是做不好动作。文艺委员开始觉得她站中间养眼,又嫌弃她动作做不好,结果大家就陪着她反复地练。
到最后忍不可忍,文艺委员垮着脸问:“有谁能代替绍若颜站在中间领舞?”
气氛一下子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夏蝉鸣的声音。
沈涵站在最角落,扫了一眼面面相觑的人群,背上的汗一滴滴地往下落。她咬了咬牙,感觉到阳光在头顶焚烧,浓烈地让她忍不住举起了手。
“……沈涵?”文艺委员诧异地看过来,伴随着很多女生惊讶的视线。
她尽量不去看那些戏谑的眼神,说:“我舞蹈七级,领舞应该没问题。”
“真看不出来……”文艺委员犹豫了一下,“那你先跳一遍让我看看。”
沈涵点点头,深吸了口气,慢慢拨开人群走到中间。
好多双眼睛扎在她身上,如芒刺在背。她不由自主地伏下头去,伸开双手,有些僵硬地开始跳,到最后流畅地完成了动作。
她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自从两年前她的脸被烫伤,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疤。
“不错,你先……领着吧。可能还会有变动。”
文艺委员踌躇了一会儿,有点勉强地开口。绍若颜面色难堪地注视着她,那眼神令人想到歹毒蛰伏的蛇。只一瞬后却落落大方地冲她招了招手:“沈涵,现在该换你站这里了。你的舞跳得真好。”
她走到绍若颜身旁,对方擦肩而过时在她耳边低声说:“记得晚会那天粉打厚点,不要吓到了观众。”
说完绍若颜温柔地笑着走到了沈涵的位置上。
沈涵面色苍白,愤怒地想反驳却哑声。这是她最自卑的痛脚,把自己裹起来像个蜗牛,活在没有人知道的世界里。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来指责说她丑。
然而重新有机会,能站在正中央的舞台上舞蹈时,她还是贪心了。
她咬紧下唇,不去瞎想别人对她的非议,她热爱舞蹈,其余人没资格轻贱。
排练结束时已经华灯初上,她最后才走出排练室,学校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有操场上还有人在捡篮球。
沈涵怔在操场的围栏外,看到陈子文逆着为数不多的夕阳将篮球一一放进框里,发丝跳跃着光。那光越来越近——他来到了她附近。
沈涵顿时成了木头人,下意识地将留疤的左脸别过去,紧张地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那片闪耀的光远去了,她呆了一下,擡起头向前看去,只看到对方的一个背影,手上咕噜噜地转着一只球。
原来他是来这里捡球啊……
沈涵恍然地笑笑,人总是这样,明知不可能,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去妄想。
【谁于万人视线中央】
要表演的前一个礼拜,沈涵被通知换掉了领舞的角色。
文艺委员略带歉意地拍着她的肩说:“不好意思啊沈涵,你最近练得很辛苦,大家都知道。但是绍若颜也很刻苦,基本上能胜任领舞了,所以……我们决定还是按照原来的队形。”
沈涵呆了一下,僵笑着说没关系。
她理解她们不想让一个丑八怪站在中央领舞的心情,这在初中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原以为进入高中,新同学会待她不同。但她现在才死心地明白,大家都喜欢粉饰的东西,谁管下面是不是腐烂了。绍若颜只要把动作记住,就能将她轻松地从位置上挤下去。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上台前,文艺委员还给她戴了一顶帽子,让她低着头跳就好。如果不是因为队形,她估计文艺委员这个外貌协会可能还不想让她上台。
音乐响起,她站在被遮挡的角落里,跳得比任何人都认真,但没人看见。舞台的聚光打在中间,她只分到一道余光,但那灼热的温度依然有一股催人泪下的冲动。她跳着跳着,偷偷伸手把帽檐拉得更低了一些。
舞蹈完毕,台下响起了澎湃的掌声,最中间的绍若颜笑颜如花。
沈涵拉了拉帽檐,第一个下的场。台下正对着一个人,他穿着小西服,脖间系着领结。舞台的灯光偶尔会滑到他身上,发丝依旧跳跃着光。
是陈子文。
沈涵猛地一个激灵,他站的这个角度,刚好是能看到她跳舞的。但是对方的眼神却生生地斜了六十度,一直落在舞台中间,直到沈涵走过他身边,他还是没有察觉到。
果然,还是没有人来注意她。
她揉了揉鼻子,离开了人声鼎沸的礼堂,跑到天台的角落里吹风。
过了一会儿,她敏锐地在风声里听到了天台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地缩在了一个柱子的背面,悄悄探出脑袋。
有三个人,正对着她的是绍若颜和……陈子文。而背对着她的是不认识的男生,但身材和陈子文差不多,只是气质和陈子文差远了,还穿了件俗气的嫩黄色外套。
嫩黄色的嗓门很大,气鼓鼓地说:“绍若颜,现在你可以选了!”
绍若颜还没开口,陈子文皱着眉头说:“你这是什么态度?若颜不是你的女友,她爱怎么选择都没关系。”
嫩黄色冷笑:“你够大度啊,那你还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上来?”
“我只是来要一个答案。”
绍若颜摆着脸色:“你们吵什么!这样怎么聊的下去?我还是先回去看晚会算了。”
说着她扭头下了天台,陈子文立即追上去。嫩黄色还站在原地,发出嘁的一声,反而朝这里走了过来。
沈涵此时恨不得像在舞台上一样没存在感。如果被他发现自己在偷听,他会不会把她当出气桶胖揍自己一顿?反正她这张脸揍没揍都一样不堪入目。
对方最后不出所料地发现了她。
他压惊地拍了拍胸,随机不悦地眯起眼,“……你刚刚躲在这里偷听?!”
“……我不是故意的。”她拉了拉帽檐低声说。
嫩黄色注意到她的动作,突然说:“你和绍若颜是一个班的。”
沈涵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
“刚刚绍若颜的班级在台上跳舞,我看到角落里有一个戴帽子跳舞的家伙。”他好奇地凑近,“为什么就你戴着帽子?难道你是秃头?”
【他还是个没人送水的傻瓜】
绍若颜自嘲地嘟哝了一句比秃头更可怕。
嫩黄色没听清,索性直接摘掉了她的帽子。沈涵惊怒地想要抢回来,嫩黄色直接双手一摊把帽子扔过来,无趣地说:“什么啊,不是秃头。”接着话锋一转,眼睛亮亮地说:“啊,我看见了,原来你脸上有疤!”
沈涵的脸色越难看,他笑得越灿烂。
“如果是陈子文,他绝对不会像你这么说话,你活该不被绍若颜喜欢。”沈涵快速地戴上帽子,捏着帽檐的骨指用力地发白。
嫩黄色的笑卡在一半,嘴角扬在了很危险的弧度。
“不错,看来你真的都听到了。”似乎是想到了不怎么愉快的经历,他的眉宇间显得一片阴沉,“你了解陈子文?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就当我说错了好了。”沈涵整了整帽子,拉低帽檐,扭头就匆匆往楼梯的黑暗中跑去。很远的距离后她才敢小心翼翼地回头,那个嫩黄色的身影还扎眼地站在那里。
自从那个元旦之后,她收获了两样事情。
一样就是她暗恋的陈子文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人居然还是她很讨厌的绍若颜。
还有一样则是她喜欢上了戴帽子,有事没事就把帽檐拉得低低的。
期中考过后是学校里一年一度的篮球比赛。沈涵这一届是高一新生,一时之间关于篮球赛的事在年级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他们班的男生都摩拳擦掌,对即将到来的比赛斗志昂扬。
沈涵对自己班级的赛事不感兴趣,她查到了陈子文所在班级的篮球赛时间表,是在星期三的下午,和五班打比赛。那节刚好是自修,她翘掉课偷溜到了操场上。
在上场的人群中,除了陈子文,她还看见了嫩黄色。
原来他们在同一个班级。
嫩黄色今天穿篮球服,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起跳投篮的姿势,活活赚了一票女生的尖叫。沈涵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陈子文,他从场地那端跑过来,想要截另一个人的球,一个利落的假动作之后球果然不负众望地被他扣了下来。
众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嫩黄色黑着脸出现在陈子文身后,高呼着:“把球给我,我要投三分。”
陈子文恍若未闻,带球前进,利落地进了个球。
之后嫩黄色拿到球的时候,哪怕被人抢了也不肯把球传给距离最近的陈子文。两个人就这么各自为政,配合不佳输给了别班。
但陈子文虽败犹荣,他一下场,就有一群女生簇拥着他想给他递水。沈涵手中也捏着一瓶,她站在陈子文身边的最外围,根本没可能把水递过去。
忽然之间,她手中那瓶被捏得变形的矿泉水被夺了过去。沈涵惊讶地侧身,就看到嫩黄色扭开盖头仰脖子猛灌,然后抹了抹嘴巴理直气壮说:“你看陈子文是没空要你的水了,不如卖给我。”
“……两块钱。”
嫩黄色瞪大眼:“你还真要啊。我没人送水你都不可怜可怜我吗?”
沈涵无语:“那就送你。”
嫩黄色这才心满意足,眼睛贼贼地环顾四周,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说帽子妹,你给陈子文送水,难道……你喜欢他?”
【她是个自不量力的赌徒】
沈涵觉得自己一定是门被脑子夹坏了,居然和嫩黄色一起在天台鬼鬼祟祟地商讨着他口中的大计。
嫩黄色姓钟名暗,目前正在追求绍若颜中,无果。他没等自己回答,就认定她喜欢陈子文。还诱惑她说我有机会让你可以接近他,你要不要?
沈涵觉得不要白不要,虽然她心里还是很清楚,自己是没机会的。但就跟一个赌徒的心里无异,总侥幸地想着,下局或许能赚个金银满钵。
钟暗已经换掉了篮球服,穿上了俗气的外套,这回是鲜绿色……
其实沈涵觉得很纳闷,绍若颜何必在两人当中犹豫,是个人都会选择陈子文啊。当然她没好意思在钟暗面前说出来。
“我下周要和陈子文一起约绍若颜出来,你也跟我们一起来。你的任务呢,就是不停地骚扰陈子文,然后我就有机会了。我有机会呢,你就有机会了。”
沈涵觉得自己还是不该坑害别人,平淡地说:“还是算了,喜欢陈子文的漂亮女生有很多,你找别人合作会更好。我……不太合适。”
钟暗一愣,端详了她一会儿,笑道:“帽子妹,别太谦虚。你除了那道疤,五官都挺漂亮的。特别是你的眼睛。”他伸过一根修长的食指,在空气中描摹着她的眼形。
沈涵的眼睛对成了斗鸡眼,呆呆地盯着距离眼睛极近的食指。
这是她烫伤以来,第一次有人会好好地端详她,第一次有人不介意那道伤疤,第一次有人笑着说……你其实挺漂亮。仿佛独自涉身一场天寒地冻,周遭还冷眼劈头时,忽然一双温暖的手伸到自己眼前,笑着说我带你去春天。
她迅速地拉低帽檐,遮住自己暗潮汹涌的眼。
钟暗继续说:“不过你那道疤完胜了所有。所以越丑的人夺走陈子文的注意力,绍若颜就会越生气。”
“……”沈涵隐没在帽子底下的眼角一个没控制好,剧烈地抽搐起来。
她居然会被这个俗人感动,真是门被脑子夹坏了。
这周周末的时候她被钟暗叫了出来,沈涵还以为他想事先搞个演练,没想到对方一本正经地说我给你换个造型,让你更有信心一点。
沈涵顿时要哭了,她很确定钟暗是在践行着越丑的人夺走陈子文的注意力这一原则。因为他的品味……她实在不敢茍同。
于是她忍不住说了实话。
钟暗大惊失色:“你难道不觉得我穿衣服的风格很独树一帜吗?”
沈涵抽了抽眼角,两个人的位置倒换了一下,换成她给钟暗全身换了个行头。
她给钟暗搭配了黑色的V领打底衫,外面是驼色的毛衣开衫,能把他细瘦的锁骨恰当好处地露出来。下身则是简单的格子长裤。路上不时有年轻女孩子朝他们这里看过来,钟暗紧张地拉拉衣角,黑着脸说:“喂,你靠不靠谱?”
人要衣妆,这货竟是个璞玉,她发觉绍若颜还是有点眼光的。
“你放心,绍若颜看到你这样子,保不准就答应你了。”
“她真的会喜欢吗?”钟暗的眼睛像星子,扑闪扑闪。
沈涵方才自得的欣喜在这双眼前消失无踪,她压低自己的帽子,小声地问:“你们到底喜欢绍若颜哪一点?”
钟暗深思熟虑了一番:“因为她漂亮啊。”
【最疼的人不发声】
下周四人出行的时候,钟暗很乖地穿上了沈涵给他挑的那身行头。不光是绍若颜,连陈子文看到钟暗也不免改观,却依旧夹枪带棒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钟暗听不懂,但心知不是什么好话,怒目而视:“语文好了不起?!”
陈子文看了一眼站在钟暗身后的沈涵,她也有意打扮过,穿着黑色的双排扣呢外套,帽子是中世纪的那种大帽檐,头低低垂着。
“钟暗,她是你女朋友吗?你退出了?”
钟暗见鬼似地啧了一声:“她怎么可能是我女朋友?!她是我哥们,人多热闹点。”
绍若颜咦了一声,微微歪头探寻着沈涵的脸。她疑惑又好笑地说:“你不是……沈涵吗?”
沈涵终于僵硬地擡起头,快速地扫了陈子文一眼,又把头压下去。
陈子文笑道:“原来若颜也认识她?”
“呵……”绍若颜意味深长地说,“她和我同班,真没想到会是钟暗的朋友啊。没关系,大家一起玩。”
四个人先打算去看电影,泰囧上映得火热,他们就随大流看了。钟暗坐在她身边笑得前仰后合,声音响彻了整个小放映厅。沈涵忍不住觉得丢脸,偷偷去看陈子文,他脸上也布满了笑意,但笑得矜持多了。钟暗期间扭头看了她一眼,捏了下她的胳膊,哼哧道:“喂,你怎么不笑?你根本没在看电影吧。”说着眼睛若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陈子文。
沈涵黑着脸:“我拜托你笑得绅士点,不然绍若颜会嫌弃你的。”
钟暗也黑了脸:“你真是为我着想啊。”
然后直到电影结束,那家伙都臭着脸没有再笑。
之后他们又浩浩荡荡地逛夜市,路上钟暗又掐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语,说你赶紧拉着陈子文聊天啊,这是大好的机会呢。沈涵倒是想,可自己每每要靠近陈子文时小腿肚子就打颤,心焦如焚地又默默缩了回来。绍若颜频频回过头来看他们两个,假笑着说:“钟暗,你和沈涵关系真好啊。”
陈子文煽风点火地表示同意。
钟暗连忙和沈涵拉开距离:“哪能啊,我和这家伙顶多称得上损友。”
绍若颜想去饰品店里逛,钟暗和陈子文对于这个都默契地兴致缺缺,便都在外面等。于是沈涵就陪绍若颜进去,她突然有一种陪侍丫鬟的错觉,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绍若颜逛到了镜子区,拿起一面大镜子对沈涵说:“我房间里正好缺这个,你觉得买回去怎么样?”
沈涵很认真地给了意见。
“嗯……还是算了。”绍若颜歪头思索了一下要把镜子放回去。她踮起脚刚把大镜子放到架上,手一滑,镜子没放稳,扑腾倒了下去,玻璃渣四溅。一块很大的碎片眼看就要扎入她的小腿。沈涵见绍若颜还傻愣在原地,忙上前两步,一把将她推开。
“啊……”绍若颜避开了那块大的,还是被小的玻璃渣割到了腿。
“啊……”这是店员们的尖叫。
“喂!”这是门口两个男生冲进来发出的惊慌的喊声。
唯有她不发一言。
【脚趾也会连心】
在饰品店赔礼道歉完了以后,那两个人火急火燎地就要把绍若颜往医院里送。陈子文横抱着绍若颜,钟暗眼看美人在他人怀,有气没地方撒,就看着在后面慢吞吞挪动的沈涵吼:“你走快点行不行?!”
沈涵默不作声地咬牙加快了步伐。
绍若颜的伤口并不严重,消消毒就可以了。他们三人就等在诊室外面。陈子文起先发问:“若颜怎么受伤的?”
于是沈涵就复述了一遍,钟暗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啦,如果绍若颜被镜子刮到了脸,像你这样留个疤,那就……”说着说着他表情一变,猛地住口。
沈涵的脸僵在那里,方才她推了绍若颜一把的时候,脚刚好站在那片玻璃碎渣上面。此时这句道谢仿佛像那些碎渣,一阵阵碾过自己的脚底,刺破皮肉,深入到心底。疼得她连啊都发不出,只能默默跟随他们前进的脚步。
她习惯了,永远站在最角落,永远去迎合别人的步调,没什么难受的,她并不难过。
“喂,你去哪里?”钟暗在身后喊。
“既然绍若颜没什么大事,我就回去了。”
沈涵步履踉跄地转了个拐角,压低帽檐往另一个诊室走去。她刚刚挂了个号,但是钟暗没有看见。既然钟暗不在意,她又何必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大张旗鼓?难道还要像个护花使者似的,因为保护了绍若颜而受到一丁点可怜的青睐给自己发面锦旗吗?
她不需要。
在想这些的时候她心里又一个怔忪,什么时候自己心里思考的是钟暗会怎么样,而不是陈子文……
袜子脱下来的时候,脚底板已经血肉模糊,医生皱着眉说小姑娘啊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不第一时间好好处理一下啊,有些渣子都嵌进去了。沈涵按着胸口,笑着说您拔吧,我不疼。
她真的一点都不疼。
最后她的脚被纱布裹成了粽子,医生很关切地问要不要找个人来接你啊,你这样行走肯定不方便。
沈涵摆摆手,单脚蹦跳着出去了,跳了一段路累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个人正倚在走廊上的窗户边,全程盯着她狼狈蹦跳的姿态,嘲讽说:“你不是回去了吗,瘸子。”
沈涵扫了一眼钟暗,面无表情道:“绍若颜不是应该回去了吗,你还留在这里?”
“她和陈子文一起柔情蜜意地回去了。”钟暗眉间阴郁地坐到她身边。
沈涵淡笑:“我早说过你会输给陈子文。”
“那是我不要绍若颜了!”钟暗气愤地哼哼,沈涵失笑地看着他的神色,鬼才相信他的话。但看着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居然牵动着心脏隐隐作痛。都说十指连心,她不知道竟然脚也是连着心的。
“我刚刚就觉得你的脚不对劲,跟过来一看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钟暗皱着眉头,更气愤了。
沈涵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帽檐:“不要紧。”
他阴阳怪气:“不要紧你个头,你是不是因为陈子文才一声不吭?你这个情敌当得真够大度的。”
“如果她真的伤了脸,你……”沈涵顿了顿,“你们是不是会伤心?”
钟暗嘟哝:“大概吧。反正她现在没事,倒是你有事啊!”他拍了拍自己的背,“瘸子,上来。”
【再丑的人也有人喜欢】
沈涵爬上了钟暗的背,他的背并不宽阔,她要紧紧箍着他的脖子才有一丝丝安全感。
“瘸子,你是想勒死我吗!”
“谁叫你那么瘦。”
“那你下来!赶紧下来!”
“不要。”沈涵吸了吸鼻子,将下巴靠在他的脖间。明明是沉沉黑夜,他身上却传来被子晒过阳光后的暖融融的味道。而他此时看不见她的表情,她无需用帽子来遮掩她小心翼翼的喜悦。
忽然钟暗很恶劣地报复说:“瘸子,你是不是第一次被男生背啊。”
沈涵不怒反笑:“是啊,我长得这么丑,也只有你那么俗气的人才会愿意背。”
钟暗猛得直了一下身,吓得沈涵以为自己要掉下去。
“看不出来啊沈涵,看上去挺好欺负的,熟了后嘴巴够毒的。”他乐道。沈涵实在不想说其实她对别人都很有礼,只是钟暗实在贱兮兮的,自找骂。
他背着沈涵路过街边的一家零售店,冰柜里居然还在卖八喜的冰淇淋。钟暗二话没说,直接买了两个八喜的抹茶冰淇淋,将一只塞到沈涵的手里。
“冬天吃冰淇淋,透心凉,心飞扬。”
沈涵默默地将冰淇淋塞到了钟暗的衣领里,冻得他激烈地叫了出来,身子微微发颤,但背上还是牢靠地背着沈涵。
“你信不信我把你直接扔下去啊!”
正在钟暗怒火中烧的时候,沈涵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很郑重其事地说:“钟暗,我好像……不喜欢陈子文了。”
她和钟暗之间,仿佛从假戏的哥们成了真做的损友。因为她没朋友,除了中饭回家吃,晚饭就咬着面包躲在天台一个人默默吃。钟暗知道后,就跑到了天台和她一起。自从有了沈涵这个搭配师之后,钟暗彻底脱胎换骨,衣服穿得很讲究,在校园里的人气飙升。但这带来的负面效应就是关注他的人一多,沈涵也被波及了进去。
同时绍若颜似乎和陈子文正式交往了,在校园里两批人马狭路相逢的时候,钟暗想装作没看见,陈子文却恶意地叫住了他。
“钟暗,听说你真的和沈涵交往了?”他嘴角挂着难辨意味的笑容,“你的口味挺复杂。”
沈涵深吸了一口气,她并不是没有听清话下的讽刺之意。此时此刻她才确定,自己是真的不喜欢陈子文了。但面对美丽逼人的绍若颜,她还是觉得一阵难堪,不由自主地擡手,想压下帽子。
钟暗火气极大地向她挑了挑眉毛,仿佛在说我没说错,他就是个伪君子。然后他压抑着愤怒说:“我口味是复杂。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再无聊的电视都有人看,再枯燥的书都有人乐意读,再丑的人也有人喜欢。”
他扯下她的帽子一扔,把伤疤大刺刺地露出来,对她笑道:“不要戴帽子了,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我的眼光有你的方向】
回去后沈涵半真半假地笑着说:“喂,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钟暗在沈涵面前说话毫无顾忌,此时也大大咧咧道:“丑小鸭你想什么呢,我可是颜狗!就是看不惯陈子文欺负你。”
他们之间,他从不忌讳谈及她的样貌,或许是神经大条,但又或许,他是真的不在意。而爱情里,最没有办法的也不过是不在意。
沈涵想擡手拉帽子,才意识到帽子不见了。
她干笑道:“过几天……我还是重新去买顶吧。”
钟暗说:“我说了不要戴了啊。”
然后她也果真没有再去买,迎面接受学校里各种女生的指指点点。那天钟暗类似告白的话在学校里快速地传播开,很多人都说钟暗的眼睛不是高度近视就是瞎了。她听得非常不好受,钟暗也火大地想澄清流言,但是百口莫辩。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钟暗接连着几天都没有来天台。
沈涵以为他是想和自己保持距离,虽然心里难受,但她想也许过阵子等流言散去了,两个人还是能再度一起吃饭的。
但是她没想到再次和钟暗一起吃饭的时候,却是三个人。
依偎在钟暗身边巧笑倩兮的人,竟是绍若颜。
钟暗看上去很满足地向她介绍:“我和绍若颜交往了。”
她愣在原地,一股风吹过她的眼睛,眼角忽然刺痛。
绍若颜说:“沈涵你好,我从钟暗那里都知道了,你们是好朋友。那天他是看不惯陈子文才这么说的。”然后就堂而皇之地占了她原本的位置。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绍若颜和陈子文交往了一阵子,觉得改头换面的钟暗也不错。于是她转过来倒追钟暗,而钟暗答应了。校园里的流言因此澄清了一大半,再也不会有哥们挤眉弄眼地说他是重口味,他觉得挺好。
至于沈涵,她独自背负了不自量力和被甩的骂名。但她无所谓。
她的眼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钟暗和绍若颜的交往。就像一场好梦到头,她在梦中咂咂嘴,再幸福也得醒过来。
他们在一起后,她再度回到一个人吃饭,但此刻心境变了。她很感谢钟暗,在她那么丑陋的年华,有一个人牵过她手,背着她走过漫漫长路,说你的眼睛很漂亮,说再丑的人也有人喜欢。他温暖过那冰冻一角,让她从今往后觉得,不戴帽子仰望,天空清澈明朗。
高二的元旦晚会,文艺委员来问她要不要参加班里的群舞节目,她拒绝了。绍若颜在一旁还看似关切地问:“沈涵,你跳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来参加?”
沈涵平淡地回答:“你不是领舞吗?有你在就够了。”
但是私下里她以个人名义上报给了学生会一段独舞,并且要求他们在印节目单时别把自己的名字打出来,学生会觉得这个形式挺新奇,配合地答应。
在上台前她给没怎么再联络的钟暗发短信,说你给我老实呆在观众席上。
然后她戴着面具,昂首挺胸地走上了舞台,走到聚光灯底下,舞台的灯光照得她头顶一阵发烫。底下有些许的骚动,猜测着她是谁的言论不绝于耳。
“这段舞,我想送给一人。”她摒弃了一切声音,透过麦大声说。
背景音乐开始播放,她跳的是自己编的独舞,而不是文艺委员为了整齐划一而编的毫无美感的动作。
“你经过了我吗,就改变了我罢
这样的天可以是何等大……”
一曲完毕,她落在舞台中央,轻轻鞠躬,摘下了面具。
底下是一秒钟的寂静,之后掌声振聋发聩。当中有一个非常响亮的掌声,她隔着黑压压的人群,也知道——那是钟暗。
几天后钟暗来天台找她,开口就说:“那天太精彩了!我们班的人都说你这回风头把我女朋友压惨了。”
沈涵并不太在意地笑:“你和她还好吗?”
“你还知道关心我,”钟暗咂咂嘴:“还不错。就是绍若颜挑衣服的水平没你好,我最近回头率没那么高了。”
沈涵惆怅地笑:“你还是穿嫩黄色最好。”
那时她是丑小鸭,他也是个俗气的大马哈。而现在他不会再去穿那些花花绿绿,她也不再觉得低人一等。他们之间除了互相嫌弃,也潜藏着帮助彼此蜕变的温暖。那并不是爱情,岁月无法将它改变。
当她无法拥有他一秒一分,那就不如只做最佳损友,一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