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最好江湖不见】
收件人:何铮
主题:七夕快乐
:【何铮,七夕快乐……这是你第七年没有陪我过。】
林亦欣怔然地看着屏幕上显示出“发送成功”的字样,总有一种莫名地惴惴不安。怀疑是不是邮件压根没有发出去。因为自从三年前开始,她发送给何铮的邮件一封都没有得到过回复。
林亦欣在商场的花鸟铺子上班,这里店面中等,老板是个不茍言笑的人,对员工要求很苛刻,但她还是很喜欢这份工作。她喜欢亲手料理那些幼苗一日日茁壮成长,最后在枝桠间盛放出希望。这之中她能够汲取到一种等待何铮的力量,幼苗总有一天能长成似锦繁花,她相信终有一日能等来何铮。
尽管这已经是等待的第七个年头。
七夕铺子的生意尤其好,老板特意推出了观赏鱼买一赠一的活动,在上面贴了个标签:我‘鱼’你共度一生。此招甚妙,许多情侣逛进来都会情不自禁地掏钱买下,她也忙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空闲了一会儿,铺子里又走进一对情侣。男人穿着POLO衫,身材精瘦,理着短短的发,眉眼似曾相识。他们同样买了观赏鱼,走到林亦欣这里付钱,却见她不动作,像傻了似的直望着自己。
他皱着眉提醒:“我和我女朋友想买那个,麻烦给我们包装一下。”
但林亦欣仿若中邪,还是一动不动,眼珠争得不能再大,看上去像在发呆。男人无奈地转向另一个营业员,很快付完钱消失在林亦欣的视线里。
营业员小A走到她身边,抱怨说:“你刚刚神游到哪里去了啊,顾客叫你你都没反应。”
林亦欣却一言不发,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推开小A,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小A吓得一愣,在后面大喊:“你疯啦!上班跑出去不怕老板发现虐死你!”
但她远远地将旷工的后果抛在脑海,在人流中发了疯似地跑,想追赶上刚刚离去的那双背影。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那个男人……居然是何铮。
不,绝对不是他。何铮不可能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更不可能站在自己面前还认不出自己。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认错了人,林亦欣更急切地跑,眼睛里不断搜寻那个男人的身影。最后看见那对情侣在火锅店门外排队。
她猛地刹车,此时却不敢靠近了。腿肚子不断打颤,她在心里默念不用怕,这个人只是个和何铮相像的人而已。他只是个陌生人。
林亦欣深吸了一口气,提心吊胆地走到男人身边,他正在和女朋友开心地聊天,林亦欣带着某种莫名的胆怯插进来,试探地喊了一句,何铮。
她期待着男人的反应,就像是等待一个临死的判决。
然后男人说了句,你在喊我吗?
那一刻林亦欣觉得,她死期已到。
【有些花难以盛放】
何铮此时才正眼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人,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刹那刷白。他嘴唇抖了好几抖,话不成调地说:“林……亦欣?”
林亦欣看到何铮终于认出了自己,却完全高兴不起来,万念俱灰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何铮立即低下头对女友说了些什么,然后走出队伍,拉着林亦欣到不远处僻静的角落里站定。他看着林亦欣如同失魂的木偶般低着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沉默了半天,何铮说:“真的是你……变漂亮了啊,脸上痘痘都没了……还戴个黑框。”他耸了耸肩笑:“我差点认不出你。”
林亦欣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气氛一下子冻结,何铮双手插进口袋掩饰自己的慌张,说:“几个月前。”
“那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呢?”一楼正在举办七夕婚纱活动,那声音刺耳地从一楼直接穿越到七楼,“枉我今天还跟个傻逼似的给你发邮件,傻逼似的祝你七夕快乐,傻逼似的……等你。”
何铮瞬间怔住,片刻后底气不足道:“那邮箱……我已经很久没看了。我以为,你早就没有等我了。”
然后何铮开始解释,三年前他曾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接通后是一个男生问他找谁,他尴尬的把电话挂了,甚至也没问她要个理由。当时正巧在英国有个华裔师妹Aimee追他,Aimee虽然知道他有女友,但死活不肯放弃。他一开始不想理她,但时间久了,习惯了Aimee的存在。他说不清电话接通时他是怎样的心情,但或多或少甚至有几分轻松?他不想再要什么答案,却给了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答应Aimee的理由。
心如死灰大抵就是林亦欣现在的心情,她觉得自己辛苦构筑的世界崩塌成尘,恨不得拿把机关枪把所有都扫射掉,然后再往自己太阳穴上一抵扣动扳机,世界就清净了。她声音飘忽不定地开口:“我记得,七年前有一个人跟我说,让我等他。”
何铮顿时语塞,他遇上她时才高一,他们交往了整个高中时代。但父母让他在高考后出国上大学,于是他和她约定四年后回来,让林亦欣等他。
“可是那时我和你约定的是四年,四年已过,你完全……不必要再等我啊。”何铮在美国住了几年,吃着美帝的米看惯了分分合合,观念早就截然不同,“你要知道,现在的人都是饮食男女,速食爱情。一拍即合,不合就散。”
林亦欣面无表情:“现在的人……包括你?”
何铮沉默着。
“你想说……我枯等的七年是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自作多情一根筋转不过弯来十足十的二是吗!!!”林亦欣急促地说着,到后来几乎是吼了出来,惹得四周的路人纷纷惊疑地看过来。她仿若无人地飞快转身,到真正空无一人的楼梯口时又乱了阵脚,仓皇地跑下去,速度快得几乎要失足跌下。
林亦欣连环夺命call,将闺蜜纤晨喊到家里来,自己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一整箱的冰啤。纤晨正和男朋友浓情蜜意,被叫出来一肚子不爽,像土匪进村一样踹开她家的门,要是林亦欣是寂寞难耐闲得蛋疼把她给叫出来,她非把她给灭了不可。
结果踹开门吓了她一跳,地上一路空着的冰啤罐,从来不喝酒的林亦欣在沙发上喝得东倒西歪,看见她进来笑得醉醺醺地招手,又忽然猛地跳起来跑向厕所。纤晨急忙跟进去,看见她趴在马桶边干呕,使劲抠着自己的喉咙欲吐不吐,五官都通红地扭曲。纤晨急忙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背,忧心忡忡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把自己搞成这德性。
林亦欣一边吐一边笑,整一个疯婆子模样,笑着笑着眼泪忽然就毫无预警地从指缝里滑出来。她转而靠在纤晨肩头上,两只手无力地滑下去,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角。
纤晨听到她在自己耳边翻来覆去说着几句听不懂的话。
她说你知道吗,原来有的花再怎么悉心照料,它都不会开。
【怕再见你换了模样】
林亦欣宿醉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头疼得让她恨不得直接撞墙再晕过去算了。纤晨没有走,摩拳擦掌要拷问她昨天晚上的事。但林亦欣猛然想起来她昨晚旷班,今天又迟到,老板绝对要杀了她。当即整个人战斗力飙升,忍着前所未有的头痛将纤晨晾在一边,不管她在那里跳脚,挤地铁赶到了花鸟铺子。
刚走进店里她就有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小A以一种看死人的眼光注视着她,老板好死不死地就在店里,把迟到的她当场抓包。
也许是她运气太好了,昨天七夕节老板的老婆出轨,稍微有一点小事就可以令他火山爆发。林亦欣身先士卒,被当场炒鱿鱼。
昨天她已经领略过冰封万里,此时不过是雪上加霜,令她感觉到麻木。林亦欣没什么表情地说那给我结算下工资吧。倒是小A一脸死了爹妈的神情拉着林亦欣说我好舍不得你。
林亦欣在心底默默腹诽你只是舍不得有我在你可以偷懒的日子。
她垂头丧气地走出商场,没有看见迎面走过来的人。直到那人开口,猛地吓了她一跳,当她看清来人是何铮后,烈日炎炎下顿时被烤得满脸冷汗。
何铮见林亦欣这个反应,忙要伸手过去摸她的额头。但在那双手伸过来之前,她就异常剧烈地,急速地别过头。
何铮的手垂在半空中,又泰然自若地收回来,问:“我正好来找你,你是在我昨天去过的花鸟铺子上班吧?”
林亦欣笑:“现在不是了,拖您的福,被炒了。”
“……昨晚回去后我想了很多,无论这七年我们到底错过了什么,你总归是因为我耽误了这些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身边有很多单身的朋友,条件都不错,我介绍你们认识?”
何铮看见林亦欣低垂头,刘海下看不清她的表情,面目冷峻地藏在阴影之下。片刻后她擡起头,目光如冰寒,直接洞穿这八月骄阳。
她扬起毫无笑意的笑脸,咬牙道:“……谢谢你的好心。”然后僵直着背脊越过他,走出几步又停下,声音模糊地说:“你真的是何铮吗?”
你真的是何铮吗?那个除了家人之外最宠爱她的少年。
若不是过去的甜蜜太深刻,她怎么会执意等待七年。只是这时这秒太薄情,让她怀疑过去的一切是她得了幻想症臆想出来的,抑或是少年脱胎换骨,让他人灵魂上了身。
何铮被这句话一激灵,转过身去看,只看得到林亦欣步履踉跄的背影。
几日后他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七本黑色的日记。
一本一年,每一本都记载着他所不了解的,她等他的那些挣扎浮沉。
【狼狈比失去难受】
这年头缺钱缺车缺房就是不缺人,林亦欣在人才市场转了无数圈统统无功而返,投出去的简历也是石沉大海。她怕再这么下去就只能混吃等死了。每次一有电话打进来她就急吼吼地接,不是让开门查水表的就是说打错人了。她每次骂骂咧咧地挂掉下一秒手机响起又再度满怀希望地接。
这一次打过来的人是何铮。
起初林亦欣没有听出来声音,几秒短暂的大脑空白后她迅速挂掉了电话。但何铮锲而不舍地打,她无奈地接起电话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何铮说你找到工作了吗,没有的话我朋友的公司有一个职位空缺着,可以给你。然后让她出来面谈。
林亦欣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赴约。她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看看再说。
何铮口中的朋友的确是朋友,只不过是女朋友,Aimee。
Aimee的父亲在当地有一家小公司,要挖一个职业给林亦欣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铮的女友听到何铮叫她的名字,脸色顿时黑了一半,用很蹩脚的中文对她说:“你是那个寄日记给我男朋友的人?”
男朋友……林亦欣冷笑着说是。
Aimee顿时说:“不好意思,这忙我不帮了。”
何铮在桌子底下死命揪着她的袖子,皱眉低声说:“亦欣只是我朋友。”
林亦欣坐在对面冷眼看着他们纠结,一张桌就将彼此隔成两个世界。何铮说的一字一句她都听得透彻,却怔怔地发起呆来,有些好笑地想起某一年少年模样的何铮颤抖地把她抱入怀中,用力到她背脊生痛。而少年浑然不觉,极度怕失去她般说:“我才不要你做我朋友。”
怎么感觉……是上辈子的事。
最后这件事告吹,Aimee不愿帮林亦欣更不愿意要。何铮觉着自己又出尔反尔了,偏偏要跟着林亦欣帮她找工作,甚至冷落现女友,直到这件事办妥,他联络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在他的公司里给林亦欣安插了一个职位。
找到工作的那晚何铮请林亦欣在一家高级餐厅吃饭,一道菜的价格就足够花掉她以前半个月的工资。她平生哪敢来这种地方,顿时不敢造次,连咀嚼都小心翼翼。
Aimee在他们快要吃完时突然现身,抱着个箱子穿越大厅直走到他们这一桌。林亦欣直直地看着那箱子觉得眼熟,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不就是她寄给何峥的日记吗。
Aimee走到何铮面前,表情肃杀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何铮看到她不解地站起身问:“……你怎么现在过来了?我不是跟你说吃完饭再去找你吗?”
她浮起冷笑:“等你和林亦欣吃完饭?”
她转移视线,嫌恶地扫了一眼林亦欣,然后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她把抱着的箱子翻转过来,里面的日记本顷刻散落在地,狼狈不堪地曝光在凄惶的灯光底下。接着她用在座所有人听到的声音刻意地对何铮道:“这个女人明知道你有我还缠着你,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寄给你日记本,告诉你她怎么喜欢你。怎么,想横刀夺爱?”
顿时所有的目光看向林亦欣。看戏的,鄙视的,探究的……所有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又如万箭穿心。她感觉到心底有一把火在焚烧,灼烧得她想跳起来和Aimee叫板。但这里不是撩起袖子就可以对骂的市井小摊,她不敢,并觉得丢人,只能脸色苍白地怔楞在座位上,将头低低地压着,反倒更让人觉得她底气不足。
她想忍一时风平浪静,再丢脸也不过如此了。结果下一秒,头发和脸上一片凉意。
Aimee将桌上的葡萄酒全数泼到了她头上。
四周一片安静,葡萄酒随着头发黏腻地滴落,将她的镜片染成扭曲的狼狈的腥红。林亦欣尽力睁大眼睛,四周一片模糊,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可还是在搜寻着何铮的身影,想求得他一点点的庇护。
而她没有听到何铮为她辩解哪怕一个字。
她在像瞎了的视线里,模模糊糊地看见何铮包庇着Aimee,不管不顾地走掉。
她眼睁睁看着他跨过那扇门,像是跨过那段和她度过的少年时光,轰然离去。
【不敢说的怀念】
最后连林亦欣自己都忘记她是怎么走出那家高级餐厅的。
等她头脑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坐在路边几个钟头,天色昏暗,风把她头上的葡萄酒汁吹干,可头发一撮一撮地粘在一块儿,十足的流浪汉派头。她手上还抱着在餐厅里被扔掉的箱子,躬着身子在那些毒辣的视线里将日记本一一捡起来郑重放好。
不是她想赖在路边,是她实在没有走路的力气了。从心到脚,统统老了一百岁。
在那一瞬间,她居然还神经质地以为何铮是十年前独爱她的少年。曾经高年级的男生讽刺她身材不好,是个飞机场。何铮二话不说,头脑发热就上去干架,最后被围殴得鼻青脸肿,还被学校记了过。但他满脸无所谓,固执地说:“谁敢说你一个字不好那就是欠揍。”
于是十年后她习惯性地以为那个人还会威风凛凛地挡在自己面前,结果她被时光狠狠嘲笑,独自承受这场惊天动地的羞辱,而他冷眼旁观。
林亦欣痛苦地从回忆的泥沼中满身疮痍地爬出来,想起身走人。一个路人刚好走过来,忽然在她面前停下,可怜兮兮地扫了她一眼,从裤兜里摸出十块钱的纸币扔到她怀中抱着的箱子里。
林亦欣顿时错愕不已,等路人走远了她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十块,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
那日之后何铮无数次打她的电话,她都没有接。在公司里看到何铮特意来找她时她都熟视无睹。何铮一直未能将道歉说出口,直到这一日公司举行员工爬山活动,何铮特意和老朋友打了个招呼来参加,想趁此机会道歉。
何铮一路沉默地跟在林亦欣身后,似乎一直在斟酌着怎么开口,直到下山时他才终于提及林亦欣的噩梦。
林亦欣顿时心神恍惚,脚往前踏空一步,眼看着要从台阶下滚下去,一双手从背后紧紧地抓住了她。
是何铮千钧一发伸出的手。
她惊恐地反抓住他的手,结果用力过度,何铮的着力点都在她身上,自己身形不稳,等林亦欣放开手后忽然脚底打滑,眼看着就要滑下去。
林亦欣头脑发懵,原本只要她伸出手尽力拉住他就可以,但那电光火石间她吓得面无血色,眼睁睁看着何铮整个人从台阶下滚过去,脚步着地,当即摔断了腿。
何铮很快被安排住院,林亦欣作为罪魁祸首义不容辞地得去看他。一大早她就向公司请了假,忧心忡忡地去了何铮的病房。结果Aimee已经在了,带着温好的粥在喂何铮。他半倚在病床上温顺地一口一口喝着。林亦欣拿着保温瓶顿时僵硬在病房门口,看到那两人心里五味杂陈,进退不得。
Aimee似乎对自己在餐厅的所作所为毫无愧疚,眼里只记着林亦欣害何铮摔断了腿,底气十足地恨声道:“哟,你还敢来?”
林亦欣实在不想理她,而且确实是自己的错,只淡淡道:“……何铮摔断腿是我的错,我有责任照顾他。”
她听后讽刺地笑道:“我是何铮的女朋友,我能照顾他,你可以滚了。”
何铮咽下一口粥,皱起眉带着轻轻责备的意味喊了她一声Aimee。
Aimee神情一哽,面带不甘地望了望何铮,长吐出口气:“……我走了,还要上班。”
说着她背上包目不斜视地离开,何铮苦笑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再次冲林亦欣道歉:“你别介意,她就是这个脾气。”
林亦欣疲惫地摇头,她倒是想介意,可拿什么去介意。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回忆。
而Aimee没错,她是何铮现在的正牌女友,只想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捍卫自己的爱情。
【何尝不想把我似哭的笑脸垂下】
为了避免碰到Aimee,林亦欣特意错开了她来探望的时间,选择晚上去。结果这天加班,她还特意买夜宵耽搁了些时间,到了医院时已经是深夜。何铮早就睡下了。
她轻手轻脚地溜进病房,将夜宵放到病床旁的柜子上,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上面,呆呆望着何铮的睡颜。他的睫毛好长,从前她就嫉妒他的睫毛那么长,何铮被她夸得高兴,很臭屁地说:“反正我都是你的,我的睫毛也是你的!”
忽然间何铮的眼睑微微地滚动了一下,林亦欣以为他要醒过来,结果他依旧闭着眼,神色紧绷着,嘴里念念有词。
她心神一动,起身凑近他,想听清他在说什么梦话,结果她听到了她的名字。
他居然在梦中喊她的名字……这个认知顿时让林亦欣高兴得不知所措,像大漠跋涉里的将死之人绝处逢生,忽然遇到一滴水那样想要涕泪俱下。但何铮的下一句梦话硬生生地将她所有的暗喜乱棍打死。
就像那一滴水只是一滴水,怎么奢望它会聚成一汪海洋。
因为何铮接下来的那句梦话是,对不起。
接着他似乎梦到了其它,冷汗涔涔,毫无逻辑地说着她听不清的话。林亦欣用袖子擦掉他额上的汗,拍着他的手想缓解他的噩梦。好像她的照顾起了一点点作用,何铮的神色舒缓下来,嘴里开始无意识地呼喊……Aimee。
林亦欣的动作猛地滞住,片刻后面如死灰。
似乎那个名字让空气里所有的尘埃都落定了,让她明白,她等待的永远抓不回来。
而她无法去痛恨任何一人,谁都没错,只是彼此的时光交叉错过。
那一个晚上月色疏影横斜,可空气里没有暗香浮动,只能闻到一股陈年的酸涩在她的胸腔四溢,溺得她忍不住在暗夜里无声痛哭。
好几天后林亦欣才再来看何铮,这次她没有加班,早早地赶到医院,结果来得太早,Aimee还没有走,疲倦地趴在何铮的床头打瞌睡。何铮倒是醒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趴在床头睡得像个孩子的身影,眼神像古书里描述的千年寒潭那样沉静,可她偏偏能感受到寒潭里盛放的万般暖意。她差点要走进去,及时地在门口刹车,瑟缩在原地。
她看到何铮瘸着脚吃力地下床,又一瘸一拐地走到不远处的衣架上,将Aimee挂着的开衫取下来,再度艰难地走到她身边,将开衫动作温柔地披到她身上。
林亦欣平静地将一切尽收眼底,手上却微微发颤,保温瓶没有拿稳,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惊动了里面的何铮。他擡起头看见她说:“亦欣,你来了?”
林亦欣低下头,不得不走到病房里面,慌张地掩饰:“刚刚想给你带夜宵,不小心全撒了。”
“不打紧。”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朝林亦欣打了个手势让她和他去阳台。她莫名,扶着何铮走到阳台上。他这才松口气说:“想和你聊聊,怕在里面吵醒Aimee。”
林亦欣恍然大悟,语气轻松地说:“哦……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何铮刚想开口说是,突然觉得似乎在林亦欣面前说不太好。他侧过头去看见她的脸,她微微笑着,楼下昏黄的路灯惶惶照在她的脸上,总觉得悲凉异常。
因为在他年轻的记忆里,他看到很多次她的笑脸,有青涩的,开心的,腼腆的。而独独这一次,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明明想要哭出来却还一直笑,一直笑的脸庞。
【从此记忆找不着北】
那一天过后直到何铮出院林亦欣都没有再去看过他,何铮似乎以为她仍对他心怀怨气,一出院就急忙来找她问为什么不再去看他。
林亦欣哪敢还有怨气呢,纵然有也都化为灰烬。她明白现在何铮心有所属,当爱已成往事,她别无所择。她等了七年,当中一个人生病没人照顾时她想过放弃,难过想找他哭诉却不敌生活太多挫折,她深怕他嫌厌自己的不积极时她想过放弃,他一直杳无音讯时她也想过放弃。但她坚持下来,心力交瘁地等,因为在她心中他一直是七年前在机场与她分离的少年,用力拉着她的手不肯登机的少年。
而如今是时候选择结束了。
林亦欣问他十一有什么安排吗。何铮想了想说,没什么大事。
然后林亦欣告诉他她想去丽江旅游,问他能不能抽出空来陪她一同去一趟丽江。机票的钱都由她来出,他只需要陪同就可以,而且只是朋友之间的作伴。
何铮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似乎是为了弥补,但她也不想追究原因了。事不宜迟,他前脚答应林亦欣后脚就去订了两张机票。然后短信约定十月一号十点在机场见面。
那天她八点就到了机场,坐立不安地在大厅里等待。二个小时转眼过去,机场里人来人往,而何铮没有现身。
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接通,是何铮的电话。
他在电话那头满怀罪恶感地道歉,说Aimee非要缠着他让他和自己去西藏旅游,而且昨天得知林亦欣是同行人后Aimee更不乐意,死活不让他来。何铮说他努力争取也没办法,只能失了她的约。
林亦欣微微一怔,然后说没关系,手脚冰凉地挂掉电话。
看来何铮真的对自己那么珍惜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他忘了那一年,他曾说想带她去丽江。
少年信誓旦旦的诺言飘散在风中,飞机起飞的声音隆隆地响,遮天蔽日。
在上飞机前何铮发来短信,说:以后你去别的地方记得再叫我,我一定不会失约。
林亦欣回过去:不用了,你再不用陪我去任何地方,好好陪Aimee。
五个小时后她踏上丽江的土地,疲惫地找到临街的咖啡馆坐下。
邻座似乎是一对高考完毕前来旅行的小情侣。女孩顶着当下时髦的梨花头,面前的饮料转眼见底,男孩就推着自己的饮料过去说:“你喝。”女孩微笑,脸上泛起两个酒窝:“不啊,我们一起喝。”
那样恩爱纯净的时光,林亦欣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想起八年前。那一年是大冬天,雪下得很厚。可她爱美,只穿着薄衣去看何铮打球。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散场时何铮热得不行,就和她跑去小卖部买水喝。结果回来时休息室的门上了锁,他的羽绒衣被锁在里面,身上只有薄薄的外套。但他还是将那件外套披到她身上,自己只穿着那件打球的背心,直说我不冷。可送她到家时脸色却冻成了紫红。
她到现在才透彻地明白,她执着的是十年前的何铮。
是那个看到有男孩子稍微朝她走近点就醋意大发让别人走远点的少年。
只可惜他已经死了,被时光杀死。天下之大,她等的那个人坐上了七年前的航班,从此永远回不来。
服务员此时上前来,林亦欣点了杯饮料,顺便给隔壁桌的那对小情侣点了一杯咖啡送过去。
那女孩惊喜地收到咖啡,疑惑地朝她这里看过来。林亦欣朝她轻轻微笑。片刻后那一对情侣一齐走了过来,男孩腼腆地说:“谢谢你的咖啡。”
她来了兴致,问他们:“你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男孩认真地说:“再差两个月十二天就有三年了。”
三年……她楞了楞,小声说:“好……祝福你们幸福。”
女孩笑眯了眼睛,男孩紧紧拉住她的手:“会的,我们大学考到了一起,以后也会在一起。”
林亦欣也笑眯了眼睛,笑得泪水四溅,看得那对小情侣花容失色。
在和何铮分离的时候她总在想,要是当初他没有出国,他们仍在一起,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无人能解,命运只是沉默地轮回,告诉她有人能代她幸福。
她擦掉眼泪出门,外面天光大好,朦胧地照出身边少年何铮的幻影。
他似乎一直跟在她左右,可待她伸出手想去抓住,才发现四周空荡,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