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十七年的人品就是为了你攒的】
向晚是一个运气特别差的人。
小到出门踩狗屎,大到中考差一分够重点线,连一起长大的死党黎浅都说,向晚啊,你为什么这么倒霉?
因此她根本不奢望会有什么好运气发生在自己身上,譬如,自己暗恋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这种事情。
那时学校搬迁到郊外,开始统一用校车接送学生。家住的近就坐同一辆车。如果不是班主任硬是在晚自习讲题,下课铃响了都不肯放,眉飞色舞地拖了五分钟。如果不是这倒霉的五分钟,害她跑上校车时没有位置,只好坐到了何镇宁身旁。
她偷瞄着车窗里少年灯火下幢幢的轮廓,心头一颤,像走在漆黑的夜路,突然一个踩空,正想骂娘,却跌到了柔软的云端。
她就这么粗暴莽撞地闯入了一个新世界。
“但是,昨晚我先到校车上,何镇宁后走上来,当时还有很多空位,可他偏偏坐到了我旁边!”
午饭时,向晚满脸兴奋得向黎浅述说了昨晚的事情,黎浅一挑眉毛,说那也证明不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我也不会乱想啊!我紧张地说不出话,就一直看着窗户,然后在倒影里看到他居然转头看我……”向晚长吸了口气,夸张地比划,“接着就把一只耳机递给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听!”
黎浅依旧泼冷水:“可能人家觉得气氛太尴尬。”
向晚嘴角的笑容一僵:“你不气我会死吗?”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到时候你哭得一塌糊涂还不是得靠我安慰你啊!”黎浅一翻白眼,端着菜盘走向收拾处。向晚急忙地跟上前,嘴上嘟囔着你怎么又吃那么少。
因为动作太过匆忙,她慌不择路地把撞到了一个刚好路过的人。那人眼疾手快地把菜盘稳住,才没有撒得两个人狼狈不堪。
她窘迫地鞠躬道歉,听到头顶传来柔和冷静的声音。
“没关系。”
诶?!
向晚迟缓地擡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何镇宁站在自己面前。
他微微一笑,突然让语文水平蹩脚的向晚想到了一句诗:
春风十里,不如你。
他是她迄今遇到过最好看的少年,微卷的发,不说话也上翘的嘴唇,连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都像是独一无二的饰品,衬得整个人沉稳干净。
这个人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向晚回过神,赶紧收起自己□□裸的视线,特慌张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今晚我们还是一起坐吧。”
他询问的目光看过来,向晚傻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好。等眼前的人消失不见,黎浅跑过来重重往
她脑袋一拍,她才如梦初醒。
“你你你你刚刚听到了吗?!”
黎浅无奈地点头:“这回我相信你说的话了,那家伙肯定对你有意思。”
向晚激动得一把抱住黎浅:“天哪,我觉得我十七年的人品就是为了他而攒的。”
晚自习后她又羞又喜地跑上校车,替何镇宁占了一个位,激动得忍不住抖起了腿。路过她座位的同班男生忍不住侧目。
她远远地看到何镇宁走出了校门,顿时假装地非常若无其事,直到人家坐下来,才恍有所觉地说,啊,你来了。
心里忍不住为自己高冷的演技竖起了大拇指。
何镇宁很淡然地点头,说我想问你件事。
向晚顿时紧张地浑身僵硬……他不会这么快就要向自己表白吧?!怎么办……她要不要也坦承自己的心意?!
“黎浅是你好朋友吧?你能告诉我她电话吗?”
【精分不是病,是高超的演技】
听到何镇宁说的话,向晚再也不怀疑自己的确与幸运绝缘的体质了。
自己暗恋的人非但不喜欢自己,他中意的人,居然还是自己的死党。恶俗到不行却也没辙到不行的情况一下子让向晚大脑短路。
结果……她条件反射地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何镇宁认真地记下来,核对了一遍说,没错吧,谢谢你。
向晚一愣,将计就计地点头。
她完全没有设想之后,反而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办法!虽然有些不齿。
到家之后,她的手机滴滴一响,看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可能有点冒昧,我是七班的何镇宁,是向晚的朋友。你是她好朋友黎浅吧?”
他们什么时候已经光明正大地以朋友相称了!最多不过是车友……为了套近乎也太鸡贼了吧。
向晚腹诽着,却小心翼翼地把何镇宁的号码存到了第一位,把昵称改为“春风”。
然后她特别不要脸地回复:“我是黎浅,我知道你。”
她手颤地按出发送,把手机远远一扔,做贼心虚地盯着手机。过了一会儿,手机在床铺震动起来……仿佛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一瞬间心跳如战鼓。
“我很喜欢你的画,想问你一些关于画画的问题。”
特别一本正经的语气,但怎么想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黎浅的确是美术生,但向晚就算再笨,也清楚何镇宁真正感兴趣的是黎浅本人。
但是黎浅确实有资本,她的审美一直很好,会打扮会穿衣,有着同年级的女生所没有的艺术范儿。
反观自己就真的很普通……算不上难看,但也不至于出挑。特别是站在黎浅旁边。而她从来没有意识到,直到这一刻。
心里逐渐对黎浅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怼,第二天向晚故意躲着黎浅,不仅因为自己偷偷隐瞒了何镇宁想要她电话的事情,更有一种……她不想再当别人陪衬的赌气。
黎浅却特别神经大条地说,向晚你这个死没良心重色轻友的,谈了恋爱就忘记老朋友!
向晚眼神闪烁,更加不愿意说其实我在假冒你的身份和何镇宁聊天……
从小到大有什么事,向晚都会第一时间告诉黎浅。而这回她却打死都说不出口,憋得快要爆炸的时候,她偷偷申请了一个QQ号,没有任何好友的空间像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可以将那些秘密肆无忌惮地倾倒。
“我做了件说不出口的事。我欺骗了喜欢的人和最好的朋友。”
向晚开始了她艰难的装模作样。在校车上和何镇宁并肩而坐,两个人不发一言,气氛沉闷。然而一回到家,她就切换成“黎浅”,和何镇宁谈天说地。
她越来越了解他,知道他真的喜欢画画,爱大狗,听后摇,看上去瘦瘦的却食量很大,总爱吃夜宵。
她尽量避免讲自己,毕竟在他眼里……她是“黎浅”。但有时候还会忍不住暴露自己的事情,像是爱看动漫,血腥电影,听电子,假装对画画很了解一边聊天一边百度却还是会闹笑话。
某天夜深人静,何镇宁突然发来短信说:“我今天在走廊上碰见你,朝你打招呼了……但你反应,怎么说呢,有点冷淡。”
向晚顿时头皮一麻,黎浅不冷淡才怪。因为和你聊的人根本不是黎浅!
还没想好该怎么掩饰过去,下一跳短信紧接而来。
“明天周末,我知道夜市有家新开的手抓饼,一起去?”
【陪着你一起失眠】
向晚当然委婉地拒绝了他。
她还没想好要是现在被捅破……这一切该怎么收场。无论从谁的角度看,她都是一个自私自利暗度陈仓充满心机的女同学。
她打开那个无人知晓的空间,颤抖地打下一条说说。
“如果这一切被拆穿,我会失去所有吧……”
于是她胆战心惊地决定冷一阵子,不回何镇宁的信息。然而半夜起来上厕所时,习惯性地看手机,居然发现他还在。
她按捺不住疑惑地问:“你不睡?”
他秒回:“失眠了。”
医学上说,年纪大了睡眠才会慢慢变得不好。向晚想也许是人老了曾经的回忆会跑出来作祟。但是何镇宁明明是十七岁的蓬勃少年,怎么会有失眠的烦恼?!
她手足无措地冲动开口:“我陪陪你吧。”
对方回了个超级惊讶的表情,回复道:“不行。晚睡会神经衰弱的。你快去睡觉。”
然而她还是固执地发消息过去,让何镇宁知道深夜凌晨三点安眠的世界里,有一个人醒着,在陪伴他。
第一夜开始还行,但她毕竟睡眠正常,经常在课上犯困,严重到了在班主任眼皮底下堂而皇之打瞌睡的地步,被拉出去罚站清醒。黎浅犀利地问,你晚上都在鬼祟地干些什么?!
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向晚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像个哑巴似地连连摇头。
黎浅眼神一暗,低落地说,向晚……我觉得,你在疏远我。
向晚胸口一堵,有一股向黎浅全盘托出的冲动。然而那可笑的自尊还是封住了她的嘴巴。
向晚不想让黎浅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着她。
上课铃响起,黎浅失望地转身回了教室,向晚只能继续眼巴巴地站在教室外面,瞪大眼睛表示自己没有睡着。但越是张大眼睛,却越觉得犯困,教室在眼前一片模糊,一个白色衬衫的清瘦身影从眼前晃过去,向晚眨了一下眼睛,那个模糊的轮廓清晰成何镇宁的面容。
他手上拿着作业本,停在她面前,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向晚睡意全消,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半个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她因为一直陪着他失眠所以睡眠不足,此刻只能狼狈地在走廊罚站。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明明很想告诉他一切,但却什么都无法传递。向晚顿时有点灰心丧气。她无言地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何镇宁耸耸肩,八成觉得她态度冷淡,自讨没趣地走开了。向晚偷瞄那个背影,想要伸出手抓住他,却至始至终恶狠狠地握紧掌心。
只有她清楚何镇宁的误解……其实她和他的亲密只不过是一片摇摇欲坠的海市蜃楼。
再怎么精心地添砖加瓦,都只是午夜里的童话。
钟声一响,兵荒马乱地奔逃。
【爱你是孤单的心事】
向晚本来以为,事情不会比这样更糟糕了。
她天真地想用纸包住火,贪心地享受不属于她的甜蜜,不去考虑真相大白后的惨淡收场。
然而……生活有时候远比自己所能预料地还要一波三折。
那是下午的课刚结束,前一节是自习,黎浅独自跑去了画室练画,向晚百无聊赖地坐在空荡荡的教室等她回来吃饭,但左等右等不来,她不耐烦地走向画室,看到虚掩的门内,黎浅单薄地像一幕画中的少女,头挨着雕塑,呼吸清浅地酣睡。她面前的画板被窗外的风吹得掀开,呼啦呼啦地像唱着一首安眠的歌。
向晚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想叫醒黎浅。风吹过她面前的画板,掀开了触目惊心的一页。
她手脚冰凉地瞪着那一页画纸……
纸上的人剑眉星目,微卷的发,不说话也上翘的嘴唇,清淡的眉眼,总是在她的睡梦里调皮地稍纵即逝,这世界上最好看的少年。
他却偷藏在黎浅的画笔下,还有心间。
这是十多年来向晚最惊慌失措的时刻,比得知2012年是世界末日还要觉得滑稽。头脑像刚爆炸的宇宙,轰轰烈烈地疯狂叫嚣着……而事实上,她只是安静地原路返回,扣上门,连呼吸都不出声。
她最亲密的好朋友……偷偷喜欢着何镇宁。
而何镇宁也喜欢她。
但是她却从中作梗,像一个可恶的小偷,冒名顶替了一段本可以顺风顺水的爱情。她简直像一个跳梁小丑。
为什么偏偏看上去我是最多余的?
向晚捂着喉咙,痛苦地跌倒在地。
当晚她没有做校车,一个人沿街慢慢走回家。十里路没有灯,黑漆漆的月光里,她的手机传来短信的亮灯。是何镇宁。
他问:你到家了吗?
她回道:准备睡觉了。抱歉,今晚不能陪你了。
何镇宁说没关系。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令向晚心漏跳了一拍。
他问:向晚今天怎么了?她没有来坐校车。
向晚怔怔地看着手机,原来……原来他还是有一丁点在意她的。
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问候,她就感觉到满足。像炎热的盛夏摸到了冰水的瓶子,仅有微薄的凉意,却也够了。
因为太渴,太喜欢。
或许这样也挺好吧。一个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最喜欢的人,他们彼此中意,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们都是她所喜欢的人。
只是那些她所喜欢的,总是叫她难过。
她回到家后,登上了那个秘密的空间,写道:“我不用再成为她的替代品。希望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和你开心地聊着天。哪怕你因此不会再同我亲密无间地交谈,但你知道,在你面前的那个人,是我。”
她退出了登录……也许从此以后再也用不上这个号了吧。
向晚给何镇宁发去一条短信,告诉他换了号,把黎浅真正的电话号码发给他。第二天她约黎浅出来,把何镇宁要了她电话的事情告诉了她。
黎浅登时神色惊慌,哆哆嗦嗦地说:“这……怎么回事?”
向晚若无其事地回答:“他喜欢你啊。”
“但、但是……”
“哦……我早就不喜欢她啦。”
“那我也不可能喜欢她!”
向晚看着黎浅尴尬的神情,一下子洞穿她是在顾虑自己。她假装不知情,嘟着嘴说:“可是我都把号码给他了,何镇宁真的还不错,我是觉得他太闷了,我也闷,根本合不来,在车上都没话讲。你可以处处看啊,你们应该还蛮搭的。”
这话说得掏心掏肺,连她自己都相信她心里无比坦荡。
她将一切重置,只剩下一个牵挂,那就是何镇宁的失眠。
因为自己无法再在他失眠的夜里陪他聊天了,决定一劳永逸地找出帮助何镇宁睡个好觉的方法。在向度娘大神求助无果后,堂堂文科生跑去书店买了大部头的医学书,反复地看着关于失眠的远离和治疗方法。结果没看几行,就枕在书上沉沉睡去。
向晚都忍不住像何镇宁推荐这本枯燥到想令人上吊的医生书了,说不定完全能治好他。
最后她放弃地上网搜,发现了一个偏方。那就是缝制一个枕头,在里面塞上安神静心的中草药。枕着入睡就可以。
但问题是……她完全是手工白痴。连小学美术课都没及格过。提起来简直令人心酸。
在扎破自己十根手指头只差没用上脚趾,她终于歪歪扭扭地缝出了一个样貌极丑的小枕头。
她抱着这个小枕头,在校车上何镇宁坐到她身边时,特别轻飘飘地递了过去。
何镇宁见到这个枕头特别惊讶,向晚说:“安神用的。黎浅说你失眠,做了一个。”
“……黎浅?”
“她不好意思给你。我偷偷拿过来的。”
何镇宁毫不知情地搔搔头发,小心翼翼地抱着枕头,纯白的脸上仿佛能看到奔涌的血管,聚集在一起,让他的脸微微发红。
“你不要跟她提这件事,别失眠就是对她的感谢了。她脸皮薄。”
黎浅叮嘱完,塞上耳机,不再去看何镇宁。
蓝又时在耳边唱,爱你是孤单的心事。
有些喜欢终究是盛夏的风,恍惚地拂过眼睛,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温柔。
【安静地等着他们的终点站】
在这之后,向晚干脆把车上的位置也换了。和她坐同一班校车的还有同班的一个男同学。向晚提出要和他一起坐后,他非常欣然地就同意了。
何镇宁上车后,视线习惯性地搜寻她身边的位置,但看到她身边坐着的人时,原本朝这里走的脚步一愣,有些尴尬地转身,径直在车头坐了下来。
这一过程里,向晚只是窝囊地低着头,在察觉不到他的视线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看着他清瘦的背脊,蓬乱的头发,一种难以言喻的辛酸涨满了心头。
她有在黎浅面前似有若无地提到他们之间的事情,但不知道是黎浅故意隐瞒,她非常敷衍地一句带过,就说,我们没有聊什么。
向晚似乎觉得……她原本以为能挽留这两个人的举动似乎做错了。黎浅慢慢在疏远他,而她将何镇宁也推开,连车友的身份都算不上了。
也是,他们一聊天,她曾经的那些龌龊举动不难被黎浅察觉。她早就做好了被众叛亲离的准备,毕竟她的的确确是个小人。
只是她没想到,何镇宁会再次坐到自己身边。
因为那个男同学忽然提出要和别班的男生一起坐,说和她坐一起怕被别人误会,产生不太好的影响,于是特别理直气壮地走开了。何镇宁又兜兜转转地坐回了她的身边。
不知道怎么回事,向晚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只好装模作样地戴起耳机听音乐,结果手机没有电,什么音乐都没有,连何镇宁在她身旁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恍神,她左边的耳机被摘走了。还未回神,何镇宁就把耳机戴到了自己的右耳,听了半天,呆呆地问:“下一首的停顿怎么这么长?”
向晚欲哭无泪地说:“因为根本没在放歌……”
何镇宁一愣,终于明白过来,沉默地摘下耳机。
他嘴上喃喃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看着他无法描述的表情,向晚觉得异常难受,好像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
她应该鼓起勇气问何镇宁,他所说的原来如此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没有底气,于是缩头乌龟似的把耳机摘了下来,特别窝囊地转头望着窗外,看着他闭着眼睛靠在车椅上。校车发动,关掉了车上的灯。黑夜里他的睫毛不安地扑闪,像一对蠢蠢欲动的蝴蝶。
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那样近地靠近他,黑暗的车厢里,世界全都睡着,只有她和她的少年并肩而坐,安静地等着他们的终点站。
第二天,何镇宁不再坐校车了。
从黎浅口中她知道何镇宁选择了不再走读,直接住宿。所以他不再需要坐校车。向晚顿时无比怅然若失,这下子连唯一能远远看到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是这样也好,他注定是属于黎浅的。看不到就能断了念想,总比他在自己心上调皮地搔痒,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
之后的很长时间,她都没有再见何镇宁。向晚依旧是那个运气差到爆的向晚,考试时总是蒙错题,月考排名上不去,在高三关键的最后几个月天天压力大到失眠。眼睁睁地躺在床上看着黑魆魆的窗外,她知道,那熟悉的短信铃再也不会响起。
他应该在和黎浅聊天吧。
一想到这里,原本平息的感情又不甘心地翻涌,嫉妒像肆虐的病毒在身体里横行霸道。
特别是之后知道了一则消息……黎浅要在二月份上京艺考,何镇宁也要去。
向晚无比心灰意冷,她一直听黎浅说他们两个没什么,但此时此刻,她却无比笃定他们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了。
他不是艺术生,离高考只有几个月,至关重要的时间,他却要陪着她一起上京艺考。为了一个人愿意背水一战地赌上自己的未来,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了。
对吧,何镇宁?
【为什么总是要喜欢让自己难过的东西呢】
那一个月,也许是向晚此生最孤独无助的一个月。
她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欢的人携手去了北京,为他们的未来打拼。而她依旧迷惘地困守,永远做不对数学题,满腹的委屈只能和米饭一起咽下去。一个人看书、做题、走路、坐车。旁人火热地聊着将来的去向时,她偶尔会想到黎浅和何镇宁会去的学校……但都是她不能去的,于是变得更加茫然。
未来仿佛是一团白茫茫大雾,她满头大汗地撕扯开,发现里头依旧是一团白茫茫的大雾。周而复始,逐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前进。
她努力地在镜子里练习迎接黎浅和何镇宁归来的表情,一定要开心地询问他们考试的成绩,一定要开心地祝福他们,一定要开心地告诉他们自己这阵子过得很好。
然而,她所练习的表情全白费了。
就在黎浅回来后,告诉她,她喜欢上了一个同时在艺考的男生。他在邻省,她毕业的暑假就去找他。
向晚一下子有些懵,明明预知了这场电影的结局,却忽然峰回路转,还有续篇。她抖着声音,语不成句地问:“那……何镇宁呢?”
黎浅无奈地说:“你怎么老是问他,你不是说不喜欢他了吗?”
向晚拔高了声音质问:“那他怎么办!你不是也喜欢他吗?!”
“我没有喜欢他啊!我一开始就说过!”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黎浅面对她失去理智的追问,不可理喻地回答:“我没有和他在一起过,我哪里对不起他了,我怎么就不能喜欢别人了?”
“那你一开始就不该喜欢上他!”
向晚愤怒地大喊出声,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她漫无目的地跑,仿佛被背叛的那个人是自己。她牺牲了追求幸福的权利来成全他们,而黎浅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回报自己。
特别火大地不甘心,以及……心疼。
何镇宁此时才是最难过的吧,她不知不觉地就跑到了他的班级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他颓丧地趴在位置上,头深深地陷下去,只看到凌乱的黑发。
她艰难地走过去,艰难地冲他打了声招呼,说嗨。
他肩膀微微一弹,头上像顶了个沉重的沙袋,微微地擡起额头,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
向晚心头一颤,像巨浪盖到了心头,“砰——”的一声,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她用力地咬着牙,双手发烫,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献上一个温暖却短促的拥抱。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那个拥抱短得简直像在做梦。
但耳边还残留着那一刻,少年僵硬了一瞬间后软下来的身体,还有那句残留在耳边的谢谢。
为什么总是要喜欢让自己难过的东西呢,我逃脱不开,你也不能免俗。
【再见了,我的姑娘】
因为何镇宁的关系,向晚正式和黎浅绝交了。黎浅也气个半死,觉得向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男生就断绝和她多年的情谊,发誓和向晚老死不相往来。
青春就像一波巨大的阵痛,伴随着高考终于止了疼。
她是在暑假的街道上和何镇宁不期而遇,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骑着自行车和她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她很快地喊住他,他一愣,随即笑起来,像盛开的向日葵那样灿烂。
何镇宁说,谢谢你当时安慰我。是黎浅告诉你我考砸了吧……我果然不适合走画画的道路,虽然我真的很喜欢画画。
向晚呆若木鸡地问,你不是因为黎浅难过吗?
何镇宁匪夷所思地说,为什么,她考得很好啊。果然是科班出身,和我不一样的。不过现在也好,我考上了还不错的学校,去了北京。你呢?
向晚愣愣地回答:……成都。
何镇宁想了想说,好远啊。再见了,向晚。
绿灯亮起,他亲昵地伸出手覆到她的头顶,压乱了她精心打理的头发,一寸寸地抚过去。掌心里像藏着一捧阳光,暖烘烘的。
极快的动作,但像升格的电影镜头,让时间都缓慢了下来。
向晚就这么红了眼眶,还来不及揣摩他的话,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大一那年的暑假,她回老家参加同学会,看到了黎浅的男朋友章志东,向晚却看他不顺眼。黎浅头疼地嘟囔:都一年了你还至于跟我怄气吗?你凭什么就认定我喜欢何镇宁啊?
向晚沉默了一下,说,因为我看到了。你画板上的那幅画,画的何镇宁。
黎浅也沉默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解释:那是何镇宁的画板,他在向我学画。至于你说的那张画……应该是他的自画像。
在他发完短信的第二天,何镇宁在走廊碰到黎浅,就跑上去打了招呼,而黎浅却对他的出现莫名其妙。于是短信的事情就在向晚毫不知情的时候早就曝光了。
何镇宁却觉得挺有趣,让黎浅对向晚保密。
于是他也一直知道,那个陪着他一起失眠的人是她,那个送他枕头的人是她。可后来她却临时换了座位,不愿再和他坐一块儿。何镇宁暗中逼迫那男生和他交换,得意地重新坐回她身边,她却装模作样地塞个耳机不理他。
向晚对黎浅说的,我不再喜欢他了,被黎浅无意地转达给了何镇宁。
少年在黑暗里的车厢里轻轻呢喃的原来如此,是多么啼笑皆非的“真相”。
他才发觉自己动了心,可偏偏向晚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而她却卑微地以为自己在成全他的幸福啊。
幸福就像一个捣蛋的小孩,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乐于捉弄人。讨厌得很。
向晚忍不住想起那年的街道,那年的阳光,那年他在风里摸过她的头,笑容像初见时,干净纯粹,不染一丝尘埃。
春风十里,不如他。
他轻轻眯起眼,少年的睫毛像蝴蝶在阳光里扑扇,不舍得呢喃,再见了,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