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候后船到达了临市,游枝和邱漓江一前一后地下了船,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叫上邱漓江一起拼车去火车站,但始终没那个勇气,转眼的工夫邱漓江就叫上出租走了,游枝暗嘲自己真是想太多,灰溜溜地直奔火车站。
站台人来人往,比那个冷清的小破码头热闹许多,她上了车对照自己的座位号找到座儿,是在过道,左边是一个体型硕大的大叔,对面是抱着孩子的妇女,正在左右晃着孩子止哭。各色各样的人塞满了整节车厢,也分开了游枝和邱漓江。
游枝假意前往餐车,实则一节一节的车厢绕过去,视线不经意地搜寻着邱漓江的身影,终于在第八车厢看到了他。他正蹲着身对跟前哭啼啼的小女孩面色温柔地说着什么,然后牵起她的手,起身要冲游枝这个方向走来。
游枝手忙脚乱地挨着手边的空位坐下,低下头,余光注视着邱漓江拉着小女孩越过她这个位置朝前走去。
这个小女孩是谁?邱漓江带着她去做什么?游枝一头雾水。
待脚步消失,游枝才慢慢擡起头,撞上身旁大哥吃惊的脸。
“咋回事呢,媳妇上个厕所回来咋还返老还童了呢?!”
“死没良心的,你瞎啊还是想趁机换个年轻的?!”
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甩着湿漉漉的手冲过来指着大哥,游枝火烧屁股地站起来,急忙解释:“两位别吵架,是我看错位置了!”
“干哈,瞎的是她不是我!”大哥立刻甩锅。
游枝尴尬地转身退出即将爆发的战场,遇上了正返回车厢的邱漓江,憋着笑意站在她身后,显然是将刚才那丢人的一幕尽收眼底。游枝登时涨红脸,闷头越过邱漓江,就听到他轻声说。
“我刚刚在别的位置看到你的行李了,又放错了?”
车窗外是未尽的夕阳,红彤彤的,打在游枝的脸上,火红的底色将隐藏的无措和窘迫曝光地分毫不差。她将头往下更压低了几分,慌不择路地窜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再不敢造次。
经过漫长的颠簸,火车缓缓驶进了上京站。
游枝活动了一下缩在位置上行将发麻的四肢,透过车窗看着陌生而拥挤的站台,这才有了真正远赴他乡的实感。
她吃力地把沉重的行李箱从架上拉下来,犹豫了一下,特意绕到邱漓江的前一个车厢下车,想趁机看一眼他。虽然他们一起来上京孤注一掷,但这座城市有成百上千万人,成百上千条街,就连他们要考的学校都赶上他们小岛一半大。在这个站台分别后,他们就是彼此孤立无援的两个人,甚至连遇上都很难。
游枝远远看见邱漓江一向沉稳的面色出现了龟裂,在座位上慌乱地翻着双肩包,又蹲下身朝座椅的缝隙张望,似乎是丢了东西。不待游枝继续观望,她就被人潮冲下了车厢。
游枝三步一顿地顺着人流的方向往出口走,但脑海里闪过刚才的画面,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握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她蓦地掉转了方向,逆着人流回到了列车口,正好撞见邱漓江脸色发白地走出来。
她犹豫几番,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邱漓江意外地看着折返回来的游枝,没有说话。
“……我看你刚刚在找东西,是什么不见了吗?”
他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拧着眉头说:“我钱包……被偷了。”
游枝顿时吃了一惊,这才刚到上京,住宿伙食交通,哪样不需要钱呢。出师未捷身先受困,这对初来乍到的邱漓江而言是灭顶之灾了。
“怎么会丢呢?你的包有一直带在身上吗?”
他点了点头:“除了中间帮一个小孩去找她妈妈,包就放在座位上。”
游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你好心帮别人,但这是个圈套,专挑你这种良善好下手的。”
“我……良善?”
“不是吗?”游枝绞紧手指,鼓足勇气道,“你是最有可能刁难我的人,但实际上却是唯一帮了我的,我一直都记着。”
游枝从包里掏出仅剩的一叠纸币,这是奶奶临行前一张一张数给她的。
“这钱你拿着。”
邱漓江惊诧地盯着游枝毫不犹豫递过钱的手,欲言又止。
“拿着呀。”游枝又往前伸了伸,“钱是有点少,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联系我租的那片地下室,便宜,这些钱够。”
邱漓江擡起眼,认真地看着游枝。火车的人潮已经散去,只剩他们俩还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夕阳已经落幕,天地是一片温柔的灰蓝。游枝紧紧捏着这笔钱,手心的汗沁湿了纸币。
仿佛此刻她掏过去的不是钱,而是剐出来一颗这十八年从未现世的心脏。她不吝啬将之暴露在刀山剑树的人间,失去所有遮蔽。原来遇到喜欢的人竟是这样子,颤巍巍又大无畏。
游枝担心这个举动太过滚烫,掩饰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帮过我,我也帮你,我们两清。”
邱漓江迟疑了片刻,郑重地两手接过游枝的钱。
“谢谢,我会还给你。”
游枝七上八下的心在邱漓江接下她的钱后终于又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原位,她的雀跃恰逢站台的灯到了点儿,啪地亮了起来,一盏盏绵延。
越来越浓的夜色像石榴汁被碰翻,染了一片流云,倒映在邱漓江的眼神中。他轻轻一笑,隐去了乌七八糟的半边阴翳,从中抽出一点点钱,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衣袖,将剩下的钱塞回她的手心。
“全部都给我了,你怎么办?三餐喝空气吗?”
“但是……”
“这些够租你说的地下室了吧?可能要麻烦你介绍了。”
“我带你去!”游枝迫不及待地挺起胸膛,像个小孩。
她带着邱漓江摸索着找到她事先租的地下室,这一片儿已经被全国各地奔赴而来的艺考生们承包了:一个地下室里塞了好几张床,大家挤在一起,图便宜又热闹。游枝和房东联系,问到其中一间三个男生合租的地下室还有个床铺空出来,正好可以分给邱漓江。
两人拖着行李,从安全通道走下暗黑的长廊。邱漓江背着吉他和双肩包,空出的双手一把抓过游枝的行李拉杆,走在她前头下了阶梯。
游枝一愣:“我自己来就行。”
邱漓江不置可否,只是把吉他取下来,绕过头顶挂到游枝身上。
“你帮我拿着这个吧,我怕它会磕到行李箱。”
游枝乖乖地站立着任由吉他温柔地落在自己的肩背上,她小心翼翼捏着肩带,这是邱漓江几乎不离身的吉他,此刻却束身于她,这让游枝更加束手束脚,和初出茅庐的小贼盗出了绝世瑰宝没两样。
两人走进地下室,发现门开着,里头传来闹哄哄的谈笑声。游枝跟在邱漓江身后探头一看,几个女生正聚在一起聊天,男生们在帮她们放行李,都是相仿的年纪。一个短发女生伸手招呼他们:“欢迎欢迎啊,你们也是艺考生吧?我来自苏市!这两个是江州的,这个是东省的,那俩是广市的。”
他们俩都不是自来熟的人,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最后是游枝回道:“我们是Z岛上来的。”
“喔唷,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不是。”
“不是。”
这回两人倒是异口同声地同时开口否认。
“哈哈,还说不是,你们挺默契的嘛。”
游枝尴尬地笑笑,这根本不是一个需要默契的命题。他们有可能和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成为恋侣,除了彼此。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走在一起的两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同居开始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