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又是这句话。
陶茹之一下子又被这句话带回十年前的那个楼道,他用手机打字,告诉她,我们等灯暗下来。
不像上次见面时的试探,这次她能预知到——这是一个真正的,要接吻前的预兆。
脑海中警铃大作,她不知道阔别多年后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合适:要闭眼?还是推开?
她紧张得手足无措。
眼睛随着摇摆的思绪始终没能真正闭上,快速的眨眼像眼睛在抽筋。
林耀远看她这副样子,忍俊不禁地松开了手。
他有些坏心眼道:“我只说别开灯,没说要做什么。”
“……”
他悠哉地哼起歌,转身回去继续洗刚才搁置的车厘子。
陶茹之恼怒地走到林耀远身后,伸长手猛地拍了下他后脑勺。
他吃痛地嘶声,陶茹之这才心情舒爽,端着水壶出去了。
*
晚上七点,夜色完全降临。
陶茹之煮开锅底,着手打开电视选了一部新的电影两个人一起看。她挑挑选选,最后挑了部丧尸片。
林耀远端着车厘子出来,瞄到屏幕说:“你什么时候喜欢看这种片了?”
陶茹之解释:“我在伦敦吃各种炸鱼的时候只有看这个能稍微激起我的食欲,养成习惯了。你看不惯我换一部。”
“看不看都行。”林耀远坐下来,坐到她身边,“我更想听你这些年在伦敦的生活。别说朋友圈,你连ins都不发。根本不知道你在那边干什么。”
陶茹之一惊。
“……你什么时候关注我ins账号了?我没告诉过你啊!”
他轻松道:“找一个账号又不难。”
陶茹之立刻摸出手机账号去看粉丝,她粉丝数很少,想找出他来不是难事。
她挑出其中一个可疑的账号,名字是一串无意义的字母,点进去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非常典型的视奸账号。
“难道这个是你?”
陶茹之狐疑地展示给他看。
林耀远凑过来,忽然操作后退,回到了陶茹之的账号页面。
“哦,你的账号原来是这个。”
“……你耍我?”
她立刻反应过来,他根本不知道,是在借机套她的账号。
“你用英国的手机号注册的,也没有共同好友,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他一副你怎么这么好骗的语气。
“……随你便。反正我ins也没发什么。”
陶茹之将手机倒扣,不再和他计较,起手扔蔬菜下锅。
林耀远早已无心涮菜,开始忙着掏出手机搜索刚才的账号,趁现在还能记住。
确实如她所说的,陶茹之的ins其实没什么内容,这几年来的伦敦留学和工作生活压缩在互联网上不过是占满一页手机屏幕的照片。归功于她在社交平台上是个极为低调的人,不爱发带有自己的照片,一眼望去全是风景。
这张是从阳台上拍到的日落,这张是街头的电话亭,这张是平安夜圣诞书的彩灯,这张是绿草茵茵的城堡,这张是她在学校某个下午,图书馆落地窗外的草坪……林耀远看到这张时,忽然轻吸了一口气,定睛看了好几眼。
他冷不丁指着它问:“你这张照片还在吗?”
“在吧,怎么了?”
“你找出来,放大一下。”
陶茹之心头猛地跳快,升起某种预感。
她按捺住这股预感,把煮熟的山药捞出锅,这才腾出手解锁手机,从相册里划拉半天找出那张照片。
图书馆的草坪前人来人往,而她被困在图书馆里复习,偶尔走神的刹那,擡手拍下这一幕。那阵子伦敦连轴的阴雨天,而那一天刚好放晴,罕见的晴空万里,所以不拍可惜。
蓝天下金色的阳光,和照片中路人们的头发是一样的颜色,因此仔细一看,那个角落中黑色头发的帽衫青年就进入到视线中。
青年插着兜,背着黑色单肩包,正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仿佛也只是这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留学生。
她把照片放大再放大,终于看清,这个背影戴着一副蓝色的耳机。
但是细节模糊,陶茹之无法确定那是她送出的那副耳机。
不过根据林耀远看到这张照片的反应,她这时可以肯定——
这个背影是林耀远。
陶茹之经受着某种不亚于在心脏博物馆那时听到他心脏的冲击,过了好一会儿,这种余韵才慢慢消散。
她问他:“你后来又来过了?”
林耀远嗯了一声。
“……傻瓜。”
陶茹之忍不住呢喃。
至于为什么用“又”,因为那不是林耀远第一次来英国找她。
那笔曾是给她用做环球资金的礼物基金她没有收,林耀远就用那笔钱飞来英国找她,在他大四那年的尾声。
他们一起厮混了一个礼拜。一个礼拜过后,陶茹之送他上飞机,临别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来找我了。”她很决绝,“有空的话,替我多回家。”
他背影一顿,挥挥手,消失在机场。
林耀远说:“我那个时候没有答应你不来见你,所以我来找你不算食言。”
陶茹之轻声道:“那这恐怕也不是最后一次吧?只是这次被我拍到了。”
林耀远避重就轻地笑笑:“那就保密了。”
火锅的白锅也开了,他丢下几片竹笋,开始专心开吃。
然而陶茹之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住。
“其实,我这趟濑户内海又去了心脏音博物馆。”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吗,博物馆又多了五万个心跳声,总共八万多个人随机的心跳声里,我在主展室居然听到了你的。”
他嘴巴里的竹笋差点掉下来。
“……你真的随机听到了?”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在那里留下了心跳声?”
“……”
确实,这件事他谁都没有说,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耀远仍很怀疑:“八万分之一的概率?”
陶茹之点头:“确切地说是八万五千五百一十七分之一的概率。”
她看着林耀远有些木楞的表情,很高兴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遭受冲击了。
林耀远慢慢回神:“我以为今天在你的照片中看见我已经是极限了。”他忍不住扬起嘴角,“这是不是说明我们很有缘。”
陶茹之微微叹息,提起筷子戳着碗里的酱承认:“孽缘是这样的。”
他却戳着碗里的肉丸小声咕哝:“看来那五日元花得蛮值的……”
陶茹之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轻眨下眼:“没什么。”
*
两人慢腾腾地吃完火锅和水果,陶茹之犯困地打了个哈欠。特别是听着林耀远把锅碗碟拿去厨房冲洗的水声,困意越发蔓延。
她撑着起身,把桌面收拾干净,林耀远擦干净手从厨房出来。
他倚在门边问:“要不要去散步?”
“不要啦,我好困。”
“那你要臭烘烘地睡觉吗。”
“我会洗澡!”
“那你连卫生间都会有火锅味。”
“……你嘴上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是吧?”
“谢谢,毕竟靠这个吃饭。”
陶茹之瞪他一眼,从房间里取出外套:“你拿垃圾下来。”
两人下了楼扔完垃圾,开始沿路往街道走。
为了通勤方便,她租的地方离地铁口很近。没几分钟,他们就走到了灯火通明的街口。
陶茹之却越走越困,最近一直忙着工作搬家和收拾新居,再加上分手后处理后续问题的压力,整个人一直很紧绷。
而此刻走在林耀远身边,不知不觉松懈下来。
于是她一边走,一边控制不住打哈欠。
林耀远自然没有错过她频繁到一分钟一个的哈欠,他叹气说:“算了,回去吧。”
陶茹之眼睛都快睁不开,懒得说话,点点头。
他捏捏她的后脖子:“我背你回去?”
陶茹之这下眼睛吓得睁开了。
“不用!”
“干嘛?以前也背过你回家。”
“那都多久以前了……”
“哦,所以那时候和现在相比,你胖得我背不动了吗?”
“呵呵,我体重维持得一直和高中时候差不多行吗。”
“你没变但我变了,背你应该更轻松。”
林耀远毫无征兆地复住她的手掌贴到了他的肚子上,隔着一层黑色衬衣,她很清楚地摸到了底下的薄肌。
陶茹之一顿,接着用手指抓了一下,察觉到他身子微僵。
她煞有其事地点评:“跑健身房练出来的花架子还是别炫了。”
他也跟着并不介意地笑:“那你要到花架子的背上来吗?”
说着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来。
陶茹之盯着那副已经长开的背脊没有动。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身侧人来人往,有人经过,侧目看向他们。
小女孩晃着妈妈的手问:“那两个人好奇怪噢,他们在干什么啊?”
女人见怪不怪地吐槽:“那是小情侣在闹别扭啦,像你跟妈妈闹别扭一样。”
“小情侣又是什么?”
“是相爱的两个人啊。”
她们的声音远去了。
风中送来最后那句话,陶茹之听到,双肩微颤,随后克制不住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突然崩溃地哭出声。
明明前一秒是笑着的,眼泪却毫无来由无法控制地落下,一滴一滴,她用双手粗暴地拂去,就会有更滚烫的眼泪溢出。
林耀远慌忙回过头,看见陶茹之哽咽着让他转回去,不要动。
他顿了顿,依言照做。
然后陶茹之扑了上来,全部的重量压上他的背,他无防备地往前一倾,两人险些摔在街头。
他控诉却又没脾气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稳住身形背着她站起来。
肩窝处一阵湿热,陶茹之将脸埋着,那么不像她平常的样子。
仿佛他和十年前一样,背着青涩的,喝醉了酒的陶茹之。
林耀远同样眼眶很酸。
他调整表情,让自己仍旧笑着打趣:“陶茹之你是不是有鼻涕流下来了。”
陶茹之恶狠狠地擤出声。
他轻轻把人往上一掂,更好地背住她。
晚风穿过街灯,这不是黎明,夜还很长,天还很黑。
但我会跟从前一样,一路背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