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陶茹之这次喝完酒的状态和上次有些像,但并不完全一致。该说一回生二回熟吗?她虽然有点喝飘了,但还是完整地自己走出了居酒屋,甚至情绪还很高涨。
因此到酒店之后还很精神,完全不想睡。
房间里有电视,叽里呱啦的日语她听不懂,趴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又索然无味地关掉了。
喉咙突然觉得渴,陶茹之一骨碌从床上起身,踩上鞋子准备去大堂里的贩卖机买瓶饮料。
一打开门,却看见有个熟人也没呆在自己房间。
林耀远正在二层的健身区,不过用健身区形容可能有点小题大做,总共就三台自行车骑训练器,此刻只有林耀远坐在其中一辆上。
他换了一身黑色背心,背后肌因为骑车的姿势绷紧,呈现出弯曲又有力量的线条。
陶茹之不动声色地走近,看见他正在操作的那台训练器的屏幕上有一个小人,正在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向前骑着,时不时地会超过路上的其他小人。
“这是什么?”
她好奇地发问。
林耀远早就察觉陶茹之的到来,只不过他专心于屏幕,头也不回地说:“比赛。这台训练器可以联网,里面是世界各地正在使用训练器的玩家。”
陶茹之来了点兴趣:“终点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它的路线很长,一时半会儿到不了。”
“所以你不打算骑到终点吗?”
“不重要,我只打算骑到第一为止。”
说话间他又超过一个人,屏幕上的左上角,数字又往前跳了一位。
陶茹之不置可否:“可是我觉得终点也很重要。”
这下早已忘记自己其实是出来买饮料的,她也来了骑车的兴致,做了几下热身运动就骑上了另一架空置的训练器。
屏幕上跳出匹配,她被丢到了和林耀远无关的一局比赛里。
健身区的角落重归安静,只剩下两台轮轴滚动的声音,还有慢慢加重的呼吸声。两个不服输的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脸色严肃,在超过小人时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愉悦的神情。
林耀远比陶茹之开局早,自然也比她更早地达到他想要的目标,已经成为了赛道里的第一。
他果真停下来,没有再玩下去的苗头,因为已经没有对手了。就那样任代表他的小人停在路中,敷衍地冲陶茹之摆摆手说你加油,去旁边的贩卖机摁了瓶饮料下来就回了房间。
二层只剩陶茹之一个人,她依旧投入地踩着轮子,直到屏幕上的数字终于变成“1”。
她这才停下来休息一分钟,然后接着继续往前。
“你真的要骑到终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耀远又去而复返,站在她的自行车训练器旁抱臂围观。
陶茹之已经累得不行,酒劲也早已在体力的消耗下消退,整个人早就不再亢奋,纯靠精神在坚持,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个嗯。
虽然没有任何人勉强她,但她就是一个喜欢和自己较劲的人。
她不想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比如半途而废。
林耀远没再吭声,她以为他又回房,余光里却看见他坐上了自行车。
屏幕里一动不动的呆呆小人又开始向前了。
陶茹之踩踏的动作一滞,忍不住问:“……怎么又开始骑了?精力这么旺盛?”
林耀远理所当然地一擡下巴,冲着屏幕说。
“因为又不是第一了。”
他的排位已经往下掉了好多,这下又得使出浑身力气加速向前。
陶茹之很有先见之明地嘲笑他:“所以才说终点很重要啊。不到终点,就无法真的保证第一。”
机械带快速抽动的声音伴随着林耀远的回应,“虽然我开局早,不过中途走了一会儿,现在我们的进度应该差不多吧?”
“所以?”
他侧过脸,冲她扬了扬下巴。
“还用说,比吗?看谁先到终点。”
陶茹之直接用加速回答林耀远。
尾道的雨还在下,雨滴不停歇地打在仓库的头顶,有两个人躲在安全的屋内,同样不停歇地踩着轮子,哪里也没法儿去,却又去了很远的地方,一前一后,你追我赶着。
每次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陶茹之听到身边机械带抽动的声响,林耀远逐渐加重的呼吸,她酸软的腿又开始反复地踩下去。
而这一次,没有分出输赢,他们几乎是同时到达了终点。
陶茹之累得无法动弹,趴在车上看着屏幕。
林耀远将汗湿的头发撩到额后,懒洋洋地问她:“终点的风景怎么样?”
屏幕里的终点画面做得很粗糙,只有冲破终点时落下五颜六色的彩带。
但陶茹之看着被隔在两块屏幕的小人,他们一起在彩带下喝彩,仿佛就在同一个终点,不会再感到孤单。
她闭上眼睛笑:“还不赖。”
林耀远翻身下车,再次走到一旁的贩卖机敲下一瓶饮料。
饮料滚到出口,他伸手拿来一看,无语道:“啊——”
陶茹之看过去:“怎么了?”
“按错了,这个口味我不喜欢。”他毫无预兆地将冰汽水朝她飞去,“给你。”
陶茹之下意识接住了,接下后才反应过来。
“你不喝的就给我,你当我垃圾桶啊?”
他奇道:“你骑了这么久都没喝过水,你不需要补充水分?”
这么一说,她的身体后知后觉地反过劲儿来,渴得快死了。
“……那我就喝了。”她从口袋里摸出刚才就是用来准备买饮料的硬币,“那这个给你。”
“不用了,这回请你。”
他随口道,扭过头又敲下一瓶饮料,陶茹之瞥到贩卖机上那个饮料的位置,和自己手上这瓶的饮料隔了好几格。
这也能按错?
陶茹之垂下眼,喉头滚下冰镇的汽水,碳酸的气泡直往身体里钻。
咕噜咕噜,她的身体里正游动着一条小鱼。
*
第二天依旧是下雨天,他们的运气着实不算好,还是暴雨。
陶茹之躺在床上,能听到雨水激烈拍打窗户的动静,心里泛出烦躁。
海边的景色很仰仗天气,像这样的下雨天,景色就会大打折扣,让人提不起兴致,于是他们一致取消了闲逛的计划,各自吃完早餐回房睡了回笼觉,午餐时间又默契地集合,一齐在酒店的餐厅里用了餐。
到下午三四点时,雨终于停了,只不过天气依然阴云密布。
大家以防万一地带了伞出门,路上一地积水,不过好处是空气凉爽了不少,沿着海边的水道走神清气爽。
他们一路走到千光寺山下的缆车站,坐缆车上到山顶。
这里是尾道必去的景点之一,顶点有漂亮的观景台,可以俯瞰濑户内海。不过也因为天气原因,并不如陶茹之想象得那么美,她连掏出胶片机的欲望都没有,随便用手机拍了两张了事。
好在除了观景台之外,山上还有千光寺和安藤忠雄设计的美术馆可以消磨时间,等他们逛完这两处景点时,差不多已是傍晚,他们该回去酒店拿行李赶往下一站了。
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继续坐缆车下山,而是选择了步行。因为听说山路上有一条有名的猫之细道。
差不多到了半山腰的位置,陶茹之见到了所谓的“猫之细道”,并不是真的有猫在这里,蜿蜒的山路上画满了各种猫的形状,阶梯,墙壁,哪哪都有。
分岔的一条小道尽头甚至还有一座特别迷你的红色鸟居,真的特别迷你,她想自己甚至可以把它抱起来偷走,实在太可爱了——
鸟居的前方压着一块画着猫猫头的鹅卵石,旁边是一只白色的奶牛猫雕塑,仿佛它就是鸟居的猫猫侍卫。
这里分明就是属于猫的山头嘛!
陶茹之注视着小鸟居,拼命压下抱起它就跑的冲动,默默鞠了一躬。
她拜完,回头看见林耀远举着手机对着她。
“……你在偷拍我?”陶茹之一惊,“这有什么好拍的?”
“我拍的是视频。”他得意地扬了扬手,“回去就给雨滴看,让它看看你居然是个猫奴。”
“你真幼稚,用这个跟我向雨滴争宠。”陶茹之不以为然,“我申明,我才不是猫奴。”
“眼见为实,刚刚在千光寺可没见你这么积极拜。”
“胡说,我也拜得很虔诚。”
他直接戳穿:“你刚才连腰都没弯。”
陶茹之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耀远顿了顿:“就不小心瞟到的。”
“反正我后来走的时候有拜了一下!”
他很笃定:“你说谎真是不打草稿啊陶茹之。”
她强调得很心虚:“我真的拜了,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两人为拜没拜这么无聊的问题吵吵着走出猫之细道的时候,天光突然一下子变得很刺目。
陶茹之擡起头,被半山腰所看见的景象所震撼。
天际线能看见一点点正在下沉的日落——阴云仍旧布满天空,被阴云逼到只有一线的晚霞却绽放出刺眼到无法让人直视的金黄。那处被撕裂的缝隙昭示着在阴云的背后自有新天地,那是一个无风无雨,令人沉醉的天地。
陶茹之屏住呼吸,在绝对的美面前,人只会剩下本能,用眼睛注视一切。
那一道金黄又偏向赤红的夕阳从云层中射出,打在不远处的金光寺顶,打在山林,打在他们身上。鬼使神差的,明明是这样的绝景,这一刻,她却舍得抽出视线,投向正站在她下一阶的林耀远。
他的发丝也覆盖着那层柔软的红,仿佛他也属于撕裂阴云的新天地。
陶茹之恍惚片刻,下一秒瞪大眼,手已经搭上了他的后脑勺,摸到了他的发丝。
好柔软,像摸到了天尽头的云。
林耀远半侧过脸,睫毛也覆着一层红色的光晕,正惊讶地看她:“怎么了?”
陶茹之尴尬地回神,趁走在前面的陶康笙和林棠娟没注意,手掌发力,顺势拍了一下他脑袋,粗声粗气道:“我要拍照,你挡我镜头了。”
“……”
后脑勺被恶狠狠挨了一记的林耀远从半侧着身突然完全转过身,他微仰起脑袋,盯着她,仿佛在控诉她的暴力,眼神却又不算凶狠,仅仅只是在她同样被红霞照满的脸上巡游。
陶茹之岔开视线,作势去包里掏相机。
手刚伸进包里,林耀远也动身了。
他径直跨上跟她同一级台阶,不往她的左边,右边,而是径直朝着她的正面,差点踩上她的脚。
然而狭窄的阶梯根本容纳不了两个人的脚步。
他们只能贴近,又是擡擡手就是拥抱的那种近。
这次却不是意外。
陶茹之的手僵直在书包里。
视野里的晚霞彻底被少年的身型所遮挡,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我就挡你,怎么了?”
挑衅的内容,却用温柔的语气。
在这之前没出现过的招式,于是陶茹之一下子乱了阵脚。
“你挡我——”她脱口而出,“那我就大不了再往上走两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