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如期而至。
从早读课开始,教室里就显现出了不安分的苗头,就像是一群被规矩束缚已久的鸟儿,忽然被放出了笼子。
正是蠢蠢欲动的年纪,暗恋情愫野蛮生长,学校门口的水果店就狠狠抓住了小女生的这种心理,高价卖起了圣诞苹果。
徐乐陶没给这些商贩挣钱的机会,自己从家里背了一兜子苹果过来,还带了一沓透明印花玻璃纸,淘宝上买的,九块九包邮。
早读课一结束,她就忙活起了自己的大工程。
程池也被化学老师喊去了办公室,还没回来。
周围鸡飞蛋打,雀喧鸠聚,而她沉浸其中,神情格外专注,玻璃纸在手中莎莎作响,时光静静沉淀了下来。
程池在插兜倚在走廊的栏杆上,透过窗户,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有人在跟他说话,聊化学竞赛的事,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腔,到后来直接懒得应付,散漫的语调答的不怎么走心:“有空再说吧,走了。”
半道,江樊宇把他招走,请教一道他们那一圈思考许久依然未解的物理题。
江樊宇现在坐在徐乐陶原先的位置上,右边是徐晋,前排坐着冯雪和张志豪。
张志豪给他腾了位置,程池也不客气地坐下。
他们将程池也围了一圈,或站或坐地看着他的清瘦指骨压在稿纸上,画出题干里的关键信息,几个公式一组合,快速写下了解题步骤。
就像一套烂熟于心的套路流程,直接省去了思索那步。
真牛啊。江樊宇递给他一盒刚戳进吸管的牛奶,他接到手上,吸了两口。
冯雪看程池也咬着吸管,挺悠闲的样子,有意把话题往徐乐陶身上引。
“陶陶这次数学考了109,果然换了同桌就是不一样,成绩突飞猛进。”
“陶陶”这两字,让江樊宇本能地愣了一下:“你说徐乐陶啊。”
“是啊。”
江樊宇扯了下嘴角,擡下巴指向程池也,“那你得问他。”手指在他眼皮子底下叩了叩桌面,“老实交代吧,有什么独门秘诀?”
程池也咬吸管的嘴微微松开,甩出个讳莫如深的拽酷眼神,“一盒破牛奶就想把人老底掏空了?”
江樊宇加码,从冯雪那里搜刮来四颗费列罗,“这样总行了吧。”
程池也居然收了,“她比较听话。”
冯雪眼睛笑出好看的弧度,磕cp磕得一本满足,“陶陶只听你的话。”
程池也没应,捞起笔转了个来回,接着写收尾的步骤。
徐乐陶打了两声喷嚏,嘀咕了句“谁在说我坏话?”
后排两位没闲着,小弟恭维大哥,大哥谦让小弟,孙泽洋已经拍了足足五分钟的马屁。
“我靠胯哥,你这身要是让老王看见,这学期的优秀学生干部指定就是你了。”
姜大胯得意一笑:“帅吧,我特地定做的,今天刚收到货。”
徐乐陶好奇心起,按住手里的玻璃纸,扭头向后探了一眼,只见二百五的紫色卫衣上赫然印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老师心腹”。
“……”
不就当了个纪律委员嘛,瞎嘚瑟。
徐乐陶包装好了几个成品,先是给了周心蕊和导演一人一个,又拿了两个绕到第三组送给冯雪和张志豪。
程池也还在那里坐着,她羞答答地给完苹果,径直跑开。
那人掀眸,远远看她一眼。
姜大胯眼睁睁瞅着仙女到处散花,心里不禁有点期待。
上周孙泽洋告诉他,徐乐陶为他精心准备了一个礼物。
还千叮万嘱叫他要装不知道。
怪神秘的。
仙女散完了花,回到座位,左右手各拿一个苹果,转过身递给两位垫底辣哥。
“给,平安夜快乐。”
孙泽洋接过来:“谢谢你徐乐陶,你可真像仙女。”
徐乐陶羞涩地笑了笑:那你还不赶紧给我磕头。
姜大胯有些迟疑,心想送我的应该不是苹果吧。
见他没什么反应,仙女失了耐心,吼了声:“拿着呀!”
姜大胯被她吼愣了,委屈地抓起苹果,包装纸都没拆,直接就塞进了桌肚。
孙泽洋挤眉弄眼道:“惊喜呢!赶紧拿出来吧,我又不是外人……”
没等他说完,徐乐陶就转了回去,摇头晃脑地哼起歌。
孙泽洋伸手扒拉她,语气着急而恳切:“徐乐陶,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男女有别,不许碰到我。”徐乐陶烦死他了,怨愤地回过身,“不然我就回家告诉我爸。”
孙泽洋敛容屏气:“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是绝对不会对朋友的对象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徐乐陶记得他说过自己和程池也是好朋友。
这话虽然听着奇怪,倒也合情合理。
瞧着傻乎乎不谙世事,没想到品德这么高尚。
“那你扒拉我衣服干嘛?”
“我就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另外给胯哥备了份圣诞礼物?”
姜大胯硬凹深沉,“洋仔,算了算了。”
徐乐陶盯着姜大胯看,约莫看了十来秒,“你昨天是不是没洗头?”
“我……你管得可真宽。”
孙泽洋觉得这姑娘没大没小的,想吓唬吓唬她,便轻轻推了她一把,她下意识后躲,后背猛地撞上一堵人墙。
“搞什么?”
熟悉的声音,干净清沉,磁磁钻入耳蜗。
徐乐陶心跳漏了半拍,突然间像个失语症患者,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好不容易才憋出这么句话。
程池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低下眼睫,哂笑:“跟只花蝴蝶似的,飞一圈了,没我的份?”
徐乐陶耳根没出息地发烫,不敢正面看他。
程池也坐回座位,拖拉着腔调:“真没有啊。”
这话带着点沙沙的气音,像是在开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
徐乐陶赶紧绷直身体,从兜子里掏出一个没有任何包装的红苹果,不好意思似的,低头塞给他,“平安夜快乐。”
程池也将她微红的脸颊和耳根看了个透彻,啧了声,“你老低头做什么?”
“我没低头啊。”徐乐陶把头擡起与之对视,她看见男生漆黑的眼眸里闪过类似于松快的情绪,不禁有些拘谨,“这不……擡着呢。”
“下巴挑这么高,小矮子。”
“都说了我穿鞋168,在女生堆里不…不算矮。”
程池也从兜里掏出那四颗费列罗,堂而皇之地摆到她桌上,金色的锡纸球圆滚滚的,错落分布,“你家雪宝给的。”
徐乐陶抓了一颗捏在掌心里,掌心有黏湿的汗,“谢谢我家雪宝。”又忸怩地补了一句,“也谢谢你。”
姜大胯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奈何脑子简单,思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从课桌里抽出本漫画书,饶有趣味地看起来。
红尘俗事暂抛脑后。
徐乐陶把手伸进桌肚,摸了摸精心准备的世界一号大苹果。
此果恰如其名,个头是真的大,直径十几厘米,差不多顶上一个周岁宝宝的脑袋。
而且皮薄肉脆糖度高,汁水也足。
她一会儿要找机会把这个苹果偷偷放进程池也的桌肚里。
机会很快就来了。
课间操时,徐乐陶以肚子疼为由跟老王请了假。
教室里空荡荡的,徐乐陶趁着没人,把世界一号大苹果偷偷塞进程池也的桌肚。
桌肚里已经塞满了苹果,大概有七八个,无一例外包装都十分精美。
徐乐陶心说还好我准备了个大的,不然千篇一律,哪里能脱颖而出?
不光如此,她还心机地附了张便利贴:我是个儿最大的,请主人享用我。
做完这一切,徐乐陶做贼心虚地抿了抿头发,翻开自己的英语高级词汇本,小声背起了词组。
“ataloss,茫然,不知所措,besidepoint,离题的,不相干的……”
课间操结束,班里同学鱼贯而入挤进教室。
徐乐陶正举着水杯咕噜喝水,一见导演拐着条腿,问他:“你腿怎么了?”
导演说:“刚上楼梯扭了一下,没啥事儿。”
“没事就好。”徐乐陶眼睛追着程池也,等人坐下后,她放下了水杯,凑近说,“你桌子里有好多苹果。”
程池也“哦”了声,看都没看。
徐乐陶干着急,“你怎么不看看?”
程池也说:“没什么好看的。”
“那我想看看。”徐乐陶眼睛瞄了过去,“我还挺喜欢吃苹果的。”
程池也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就见她像只小兔子把脑袋凑到了他桌前,伸手往里扒了扒。
课桌成了百宝箱,她像是在寻宝。
“包装好精美,用心了。”
“这苹果长得真圆。”
最后,心机地引出主题:“我去,这也太大了吧,诶?上面还有张便利贴呢。”
她撕下来,呈给程池也,“是不是表白信啊,我不方便看,你自己看吧。”
程池也懒得看,团成纸团准备扔掉,徐乐陶瞪大了眼睛,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还是看看吧,别糟蹋人姑娘的一片心意。”
程池也挑起一边眉梢,把便利贴展平,粗略扫了眼上面的字,“哪个缺心眼送的,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可以跟家里人分着吃啊。”
程池也语气里没什么温度:“我自己一个人住。”
徐乐陶真想把自己这嘴给捐了。
可是之前冯雪明明说过,她在老师办公室见过程池也的妈妈。
那他妈妈去哪儿了?
为什么不跟他一起住?
这些疑惑填满了徐乐陶的脑子,她现在顶多算他的一个普通朋友,没什么立场去问。
后排两人闲出了屁,各自举着盛满雪碧的瓶盖子在那儿推杯换盏,“胯兄”“洋弟”地互相叫着,乐在其中。
跟他们相处久了,徐乐陶渐渐发现这俩儿除了说话夸张爱吹牛逼,其实也没什么大缺点,180+的大个子,看着虎背熊腰,却是两个单纯幼稚的小学鸡。
孙泽洋喜欢看言情小说,姜大胯喜欢看漫画,兴趣爱好高度统一。
他俩如果算傻白甜,那程池也呢?
他算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次碰见他是在网吧,他夹着烟,姿态慵懒,身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
第二次是在楼梯间,他朝下,她朝上,两人擦肩而过,衣服似乎摩擦出静电,空气也似乎在烧,徐乐陶加快了步伐,没敢回一下头。
*
班会课上,老王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聊了聊消防安全,又聊了聊大家的学习状态,最后问起徐乐陶元旦汇演的事。
霎时,几乎班里的所有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当然了,极大可能是在掩耳盗铃看她同桌。
徐乐陶起身回答:“我准备上去唱首歌,现在还缺个伴奏。”
“什么歌?”
“还没想好。”
老王问全班同学:“你们现在都流行什么歌?”
“那必然是老歌翻唱,我推荐杰伦的《等你下课》。”坐在讲台底下的邓鑫超情不自禁来了一段,“喔~你又擦肩而过,你耳机听什么,能不能告诉我,躺在你学校的操场看星空……”
“这歌可以,就你来唱吧。”老王没听过这歌,但莫名觉得这歌名不错,契合高中生的身份,“徐乐陶负责伴奏。”
邓鑫超:“啊?”
老王无视他:“你俩好好准备,别给咱们三班丢脸。”
邓鑫超就坐在与她隔了个过道的第二组第四排,徐乐陶坐下后,冲人“呲呲”了两声:“周末有空吗?咱俩约个地方来练练啊。”
邓鑫超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有空,到时候微信联系。”
程池也往邓鑫超的位置撂去一眼,眼神冷冷淡淡的,像一个无声无息的警告。
邓鑫超突然悟出了点什么,随即改口:“我想起我周末有点事,咱们晚上吃饭的时候练习吧。”
“嗯,也好,我把我吉他背过来。”
“你还会弹吉他啊?”
徐乐陶粲然一笑:“会一点点啦。”
程池也松了松肩膀肌肉,宽肩阔背地抵在椅背上,兴致乏乏地翻着一本作文书。
“叮——”
下课铃响。
“卧槽胯哥,你太帅了。”孙泽洋操着腾格尔的粗嗓门咋咋呼呼的。
姜大胯哼了声:“哥去别的班炫一圈。”
徐乐陶心道:花公鸡。
只见花公鸡大摇大摆从她课桌旁经过,徐乐陶定睛一看:我擦咧,紫色卫衣后面居然还印着两字——“大患”。
老师心腹大患?
“……”
你可别去其他班丢人了。
徐乐陶心思转圜,掏出手机给程池也发了条微信。
【明天你生日在哪儿嗨呀?我需不需要盛装出席啊?[呲牙.jpg]】
程池也看到微信,侧目打量她一番:“盛装吧。”
徐乐陶露出个含蓄的微笑,看我怎么美死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