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今年可能是近十年最冷的一个冬天,这才刚小寒,气温已达零下十度。
徐乐陶和导演陈西瑞约在人民大剧院门口,北风冷冽,像开了刃的刀片,刮在脸上,扯得皮肤生疼。
她今天穿着白色羽绒服,脚下是一双棕色雪地靴,戴着同色系小熊款的连帽围脖,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
导演和陈西瑞随之赶来,同样也裹得非常厚实,像两个爱斯基摩人,北方人怕冷大概是刻在基因里的。
三人先去街角的一家奶茶店各自买了杯热饮,捧手上捂着,步履蹒跚地往地铁口走。
挤上地铁,三人并排坐,一看就是学生,模样纯真,举止青涩。
两女生偎得比较近,互相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徐乐陶一向笑点低,笑得肩膀直颤。
正颤着呢,陈西瑞忽然挑起了她的下巴,连连摇头,“小脸太素了,还好你瑞姐今天带化妆品了,来,我给你提点气色。”
“你不也素着吗。”
“我涂了给谁看呐,你不一样,程池也他得看啊。”陈西瑞拉开书包拉链,包里装的都是些女生的日常用品,保温杯小镜子气垫口红之类,她随手翻了翻,“我今天给你撸个全妆。”
陈西瑞平时素面朝天惯了,缺乏实战经验,化妆手法尚停留在菜鸟阶段,偏人菜瘾大,给徐乐陶描眉扑粉打腮红,一套流程下来,一张素净白皙的小脸愣是被嚯嚯个彻底。
——浓眉,大眼,浅浅高原红,其实乍看并不难看,就是遮掩了稚嫩的学生气,跟她甜妹的形象非常不搭。
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两梨涡挂在假白的脸上,画风诡异抽离。
导演搂着扶杆打瞌睡,迷瞪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们一眼。
这一眼直接就给他吓清醒了:“我靠,你这是要去学霸的生日宴上唱大戏啊。”
“甭搭理他,他没有审美,咱们还差个口红。”陈西瑞拧开唇釉,在徐乐陶的两瓣嘴唇上轻轻描了描,“来,陶儿,抿一下嘴。”
徐乐陶心里美滋滋的,听话照做。
陈西瑞端详着她这张脸,特有成就感,挑着她下巴,问导演:“涂导,你从你们男人的角度来点评一下咱们陶儿今天的妆容。”
导演想笑不敢笑:“好看,像唐朝的美人。”
徐乐陶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了照,稍显迟疑地说:“会不会太浓了?你看你给我涂的。”
“这叫爱豆舞台妆,浓点才好看,再说你底子好,淡妆浓抹总相宜,淡的浓的你都能hold住。”
徐乐陶被她的漂亮话打动:“西瑞,你不光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我就爱跟你一起玩。”
他们在崇安门下,跟着导航找到了那家K厅。
迷夜KTV。
这算是江州比较高档的一家K厅,前厅亮如白昼,金碧辉煌,震耳欲聋的歌声立体环绕,他们仨穿过镜面墙,一路摸索到二楼204包厢。
“是这儿吧?”陈西瑞问。
徐乐陶打开微信消息查证,再三确认后,笃定道:“对,就是这个房间。”
“进去吧。”
徐乐陶摘了小熊围脖,整理好发型,推开了门。
内里别有洞天,七八十平的总统包厢,中岛台码着成排的啤酒和气泡酒,还有各种名牌logo的礼物袋,空气里浸浮着香水、奶油和酒水交织的甜腻味。
明暗交织的镭射灯,扫过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脸庞,或许是人以群分,程池也的朋友都属他那一挂,长腿,潮牌,举手投足脱离青涩。
徐乐陶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竟有些局促,勾了勾书包肩带,小步往前移了点。
里头的人纷纷擡眸看向他们仨,其中一个穿系带毛衣的女生噗嗤笑出了声,红唇烈焰,“她脸上化的是什么啊,雨菲,你看看她。”
何雨菲坐在长脚椅上,烫着大波浪,衣着十分性感——辣妹款黑色针织衫,下身是一件高腰牛仔裤,小蛮腰若隐若现。
歌声恰好进入尾末,只剩下缓淡的残音。
“别乱说,她是阿池的朋友。”
何雨菲的这句话掷地有声,在包厢里尤为清晰。
有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徐乐陶蜷缩了下手指,有些难堪,她放下礼物袋,干巴巴地站着。
程池也长腿搭在茶几上,神色混不吝,不知旁边的男生跟他说了什么,他露出一个轻佻随性的笑。
随后朝徐乐陶投去淡淡目光,“坐啊。”
红唇女凑到何雨菲身边说起私房话,视线在徐乐陶身上落了几眼,满含讥讽。
徐乐陶以前也经常跟朋友们一块去唱歌,但绝对不是今天这阵势,这里跟她以往的生活隔了十万八千里,无限接近于成年人世界里的纸醉金迷。
这让她感觉脚不沾地,很虚。
陈西瑞也觉得别扭,嘀咕道:“没看出来他还玩挺大啊。”
导演看着那些啤酒瓶子,心里就发怵:“我不会喝酒,能不能不喝酒啊。”
“我去问问他。”徐乐陶甩下书包,走到程池也跟前,在周杰伦独具风格的嗓音中,拔高了音量,“我和我朋友都还没成年,我们仨能不能不喝酒啊?”
程池也掀了掀眼皮,草草在她身上掠过,最后落在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蛋上,不经心地笑了下,“里面热,把外套脱了吧。”
“哎,好。”徐乐陶脱了外套搭手臂上。
坐他旁边的男生调侃道:“要不给你们换成旺仔牛奶?”
“橙汁冰红茶都可以,反正我们不喝酒。”徐乐陶一本正经道。
程池也长臂一伸,按在这男生的脖颈上,声音里透着懒劲儿,“去按铃,让前台送点橙汁和冰红茶来。”
徐乐陶这才找回点在学校里的熟悉感,她弯身坐到程池也身边,“生日快乐程池也。”四下打量包厢布局,“这地方好大啊。”
“以前没来过?”程池也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用火机点燃了,漫吸一口。
徐乐陶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吞吐的烟雾中,“没来过这么大的。”
察觉到她的赤–裸目光,程池也失笑:“就这么喜欢看我啊。”
“哪有看啊。”徐乐陶耳朵根微微红了,幸好隐在暗色里,看不出来,白色烟雾渐渐弥散到她鼻端,她不适应地咳嗽了一声。
程池也看她一眼,夹着烟走了出去。
何雨菲眼神黯淡了一瞬,指甲陷进掌心,白皙手背青筋隐现。
红唇女嗤笑:“新谈的?看着像白开水,他什么时候换成这种口味了?”
“谁知道。”何雨菲低垂着眼睫,指甲划在手机屏上,最终自嘲一笑,拿起一罐啤酒,打开拉环,正要喝,却被叶芙芷给制止了,“别喝了,你今天已经喝不少了。”
涂着红唇的女孩叫叶芙芷,她和何雨菲自小就认识,也算知道点程池也和何雨菲的事。
重组家庭的哥哥和妹妹,多少还是有点情分的,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她眯眼瞧着徐乐陶,眼底闪过一丝恶趣味。
*
徐乐陶嗑着瓜子,拇指在手机屏上划拉消消乐的方块,忽然感觉到一道黑影笼罩在她头顶。
她擡起头,跟叶芙芷对上了视线,“咔哒”一声,瓜子碎了,嘴巴一张,从嘴里飞出破碎的瓜子壳来。
叶芙芷弯身拿了罐啤酒,一边审视着徐乐陶,一边扯开了拉环,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相当世故熟练。
“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叶芙芷讥笑着说,“几岁了?”
徐乐陶听得出她话里的暗讽,冷漠地说:“十七。”
“喝点酒?”
“不是告诉你我才十七吗,未成年不能喝酒。”徐乐陶举起橙汁,“我喝这个就行。”
这时,坐在一旁喝酒唱歌的两个陌生男生起身走了过来,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们跟叶芙芷认识,在沙发上坐下,开始闲扯。
徐乐陶听了个大概,都是些啰里吧嗦的屁话,唯一让她感到震惊的——这几个看着像混社会的,居然还是附中的学生。
他们话锋一转,将徐乐陶拉进了话题漩涡。
叶芙芷不怀好意地说:“化妆可不能像你这么化,你这手法连我上小学的妹妹都比不上,出门前好歹也照照镜子啊。”
说罢连“啧”了三声。
徐乐陶听得浑身难受:“你说话就好好说话,老嘬牙花子干什么。”
叶芙芷被噎住,不悦地蹙了蹙眉毛。
“我刚才就想说了,挺大一张嘴,涂得跟血盆大口似的,你以为涂个红唇就能当上玛丽莲梦露啊,看过《唐伯虎点秋香》没,你现在就跟那里面的石榴姐一模一样。”徐乐陶目光转向那两笑挺欢的男生身上,“别笑了,给你们大姐大倒点橙汁,去去火。”
两男生还真给叶芙芷倒了杯橙汁,气得叶芙芷破口大骂:“你俩是不是有病!”
徐乐陶学着她刚才的样儿,也嘬了下牙花子:“啧。”
不堪一击。
“西瑞——”徐乐陶冲着埋头吞吃的某姑娘招了招手,“别吃了,咱们来拍照吧。”
陈西瑞放下零食,把导演也一道拉了过去。
三人挤挤挨挨地坐好,导演举着手机,大脸在前,两女生一左一右缩他后面,“这角度好,咱们一起笑一个。”
包厢内光线昏昧,来回切换的灯光特效打在他们的年轻脸庞上,按下快门,照片定格在了笑意最浓的时刻。
导演抱怨她们心机:“我的脸好大啊,徐乐陶,你来举着手机。”
徐乐陶使唤刚才两男生中的其中一个,姑且就叫他普男一号吧,“碍,你过来,帮我们仨拍张照片。”
普男一号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含笑倚过来帮忙。
拍好照,普男二号也倚了过来,特能显摆地唠起自己的篮球生涯,听那意思,好像还是个体育生。
他说这些话时,目光瞥向导演,有意无意地抖了抖自己的大长腿。
导演被他盯得自惭形秽,并拢着双腿,显得卑微而弱小。
普男二号继续嘚嘚瑟瑟地说:“我那一年足足长了八厘米,这什么概念啊,擡臂可摘星辰。”
陈西瑞嗑着瓜子,顺嘴就接了句话:“我靠,蹿这么猛,那你夜里岂不是经常抽筋。”
普男二号白她一眼:“多补钙啊,我都拿钙片当饭吃。”
“这么年轻就吃上保健品了?比我爷爷奶奶都懂养生。”
普男二号被怼得哑口无言,缓了半晌,咬牙切齿道:“那是药,不是保健品。”
陈西瑞翻了个白眼,用力“噗”了一声,吐出了嘴里的瓜子壳。
叶芙芷正儿八经地审视过徐乐陶,不得不收回自己刚才的话,这女生看着像白开水,其实是杯二锅头。
够烈够辣,绝对不是软包子。
她在点歌屏上切了首歌,杨千嬅的《少女的祈祷》,“雨菲,过来唱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