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求求你,放过我下
魏华此言一出,惊得贺敏敏和江天佑说不出话来。
“原来真的有‘小芳’这个人。”
看到这两人的表情,魏华知道自己猜对了,露出苦涩的笑容。
“敏敏,我毕竟是你哥的枕边人。你觉得我傻么?”
贺敏敏表情顿时讪讪的,“嫂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华当然不是傻子,她只是装聋作哑而已。
为了能让这个家继续维持下去,她必须退让、忍耐、乃至麻木。
其实婚后不久魏华就发现些许端倪。虽然她和贺健是相亲结婚,不像别人谈了几年恋爱感情牢固,但贺健对她实在太冷淡了些,都是不像是新婚夫妇了。
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她感觉贺健心里有别人。
有一次贺健朦胧中在梦里喊出“小芳”这个名字。魏华又气又恨,决定要找出这个狐貍精,让这对搞破鞋的“亮亮相”。
然而几个月下来,她却没有抓住贺健的半点把柄。他每天准时上下班,工资奖金一分不剩全部上交,除了不怎么帮忙干家务,挑不出别的毛病。
魏华对自家姆妈诉苦,她姆妈说让她不要瞎想,贺健这样已经算是个不错的男人了。就算真的外头有女人,估计也是过去的事情。姆妈又催魏华快点生个孩子,说有了孩子男人的心就不会野豁豁了。
好像孩子是婚姻的保险箱。
杰杰出生后,贺健对她的态度确实有过短暂的好转。可随着孩子长大,家里的开销只增不减。尤其是孩子上学后,压力陡然增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贺健竟然养成了酗酒的毛病。
只要一喝醉,他就开始说梦话,梦里都是“小芳”“小芳”。
他喊得是那么深情,比上海电影译制片厂那些给外国电影配音的演员说得还要动听。魏华从来没听到他这样喊过自己的名字。
有一天,儿子杰杰天真地问她:妈妈,妈妈,小芳阿姨是谁?
她大吃一惊,以为贺健终于把那个女人带回家来,要跟她摊牌了。结果杰杰说是半夜里起来尿尿听到爸爸说的梦话。
魏华哭笑不得,却又倍感凄凉。
杰杰都那么大了,贺健还是没有忘记那个女人。
本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捅破窗户纸,不揭开这个结了厚厚血痂的伤口,日子就能稀里糊涂地混下去。
可惜,她想做个糊涂人,老天爷却偏要她清醒,用的还是这样极端的方法。
“让我再猜猜,她是叫做‘郑芳’还是‘郑小芳’?她是你哥哥的情人对不对?他们现在还有联系?”
魏华的嘴唇止不住地发抖,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利刃,扎在自己的胸口上。
“嫂子,你别乱猜……”
贺敏敏把手覆在她嘴上,不让她继续这样伤害自己。
“你不想让我乱猜,那就告诉我真相啊……”——
贺敏敏走走停停,时不时朝身后的魏华瞄两眼。
魏华步伐坚定,平日里微微弯曲的脊梁此时绷得笔直,她瞪大眼睛跨着大步,简直像是运动员进场。
“我以为她会撑不住……”
贺敏敏低声说。
她觉得在听了那段长长的故事后,魏华应该会像电视剧里那些受了严重打击的人一样精神崩溃,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最起码也要痛哭一场。
谁晓得她只是冷静地说了句“我晓得了”,就急匆匆地赶他俩去派出所。
“你嫂子不但比你想象中的聪明,而且坚强。”
似乎要证明江天佑所言非虚,魏华越走越快,一马当先冲到了最前头。
派出所门口,贺家姆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围墙外头,拿着块手帕,踮着脚左右张望。见到女儿一行人,老太太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阿华……”
“姆妈,你先回家吧。”
还不等贺家姆妈开口,魏华先发制人,“宾馆里环境乱七八糟的,我怕杰杰晚上睡不好。你先把他接回家去。”
“对对,今天就别让他睡壁橱了,姆妈你带着他去大床上睡觉。你看现在都九点多了,他玩了一整天肯定吃力死了。”
贺敏敏上前帮腔。
魏华拉住贺家姆妈的胳膊走到大马路旁,贺敏敏随手拦下一部出租车,二话不多说把老太太推进去,关上车门。
贺家姆妈毫无还手之力,稀里糊涂看着司机踩下油门。
“奇了怪了,这姑嫂两个什么时候好得一搭一唱了?”
……
贺敏敏走进派出所,江天佑正和一个脑袋上缠着白纱布的男人说话。
绷带把郑翔的脑袋裹得一个头两个大,远远看去像是个剥了皮的白煮蛋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
郑翔坐在金属椅子上,表情并没有贺敏敏想象中的那般暴怒,摆摆手拒绝了江天佑递过来的烟。
“这次真的不是我主动招惹他。”
郑翔擡起头,看向贺敏敏。
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还是坐在白炽灯下面的缘故,郑翔的脸色苍白如纸,加上后脑勺渗出的丝丝鲜血,触目惊心。
“我知道,都是我哥不好。你,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呵……”
郑翔淡淡一笑,“听起来倒是挺关心我的。这么急匆匆来,难道不是为你哥求情么?”
贺敏敏被怼得哑口无言。
“没用的,你妈刚才说了半个多小时也没用,你开口也一样。”
郑翔心想他放过了贺健,贺健却不放过他,真是可笑。
“送给你哥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江天佑见他得理不饶人,正准备上前争执两句,被贺敏敏一把拦住。
两人的互动落在郑翔的眼底,眼神一暗。
“不,你猜错了,我不是来求情的。我哥罪有应得,我同意让法律来制裁他。”
郑翔错愕地擡起头。
贺敏敏双目圆睁,两只手握成拳头,深吸一口气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孩子和母亲不是他逃避惩罚的理由。
“正相反,我哥应该为他的儿子做出榜样,不然哪天杰杰说不定也要步他的后尘。到时候难道也让他的老婆子女来为他擦屁股么?
“至于你说我姆妈求你……告诉你,我妈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老太太,她小事会计较,大事却不糊涂。会向你求情,是因为不知道前因后果,你可不要小看她了!”
“敏敏!”
江天佑去抓贺敏敏的手,被她一把甩开。
“好,说得漂亮。”
郑翔很是敬佩地拍了拍手,“那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人民警察和人民法院处理了。”
贺敏敏咬着牙齿不说话,感到自己的小腿正不住发抖。
“警察同志,我可以走了么?”
郑翔走到值班民警柜台,捂住几乎要裂开的脑袋。
贺健下手太狠,郑翔后脑袋足足缝了四针,现在麻药退去,开始抽筋似地疼。医生让他至少住院三天,被郑翔一口回绝。他要是住院,谁来照顾姐姐?
别说三天了,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跟郑小芳说自己下午就回来,现在都已经晚上了。平时他下班稍微晚一点,姐姐都会大吼大叫,乱扔东西。郑翔难以想象现在家里变成什么样子,只想快点回去收拾残局。
警察确定他的验伤报告和笔录都完整,说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郑翔放下圆珠笔,最后朝贺敏敏夫妻两人看了一眼,走出办公大厅。
他心想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可笑他刚才还在为贺敏敏怦然心动。
贺健这一酒瓶敲得蛮好,把他彻底敲醒了,这个人渣总算做了点好事。
就在郑翔以为这场闹剧总算以一个还算体面的结局收场时,一个白色的人影扑了上来,用力扒住他的大腿。
“郑先生!求求你放过我爱人。”
女人哀嚎着,声音在夜晚空荡荡的接待大厅里回荡开来,凄凉得直戳心境。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
贺敏敏大惊失色。
刚才她还想嫂子到哪里去了,原来她一直站在接待大厅门口的一棵盆栽后面,黑咕隆咚没注意到她。
值班民警见状叫他们快点把人扶起来,在派出所门口搞这一套像什么样子。
贺敏敏和江天佑一起去扯魏华。可他们忘记了魏华可是力大无比的印刷车间搬运工,跟千斤坠似得粘郑翔脚底下,说什么都不起来。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松手。”
魏华披头散发,泗涕横流,不停把脑袋往水门汀上磕。
“我知道我男人对不起你姐姐,今天又伤了你。他该死,应该千刀万剐。可我就这么一个男人,他要是有事,我也不活了。我跟他一起死。”
郑翔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火气再度死灰复燃,他呲了呲牙,正准备用冷言冷语击退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一低头,却看到了魏华头顶上一圈刺眼的白发,在白炽灯的映射下无比扎眼。
刹那间,魏华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和郑小芳的身影重叠了。
郑翔的胸口好似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说到底,这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另一个被贺健辜负的女人罢了。
“松开……”
郑翔暗骂自己是个废物,或者他们贺家的女人都是他的克星。
一个贺敏敏,一个魏华,让他的复仇彻头彻尾变成了笑话。
“郑先生,求求你放过他。”
“不,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才对。”
郑翔摘下眼镜,长叹一声,“求求你们贺家人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