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地界,天高地阔,四野茫茫,一队西域装扮的长队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之地缓缓前进。
虽步入八月,日头依旧炎热,尤其越往西边,白昼愈长,叫每日的路程都显得艰辛。
云绾坐在队伍中央的马车里,强忍着胃中不适,整理着手边厚厚一沓的书册典籍。
距她从阳谷县逃离,已过去月余时光。
那日清晨她与依娜告别,很快就被伊洛钦追上。
伊洛钦邀她去回鹘,给他的妹妹伽罗公主当老师,教授他妹妹晋朝的文字、语言与风俗文化。
云绾知道这是他好心帮忙寻出的借口,却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连累他们一行人。
伊洛钦明白她的担忧,与她分析利弊劝了近半个时辰,才叫云绾点头,答应随他们一块儿去回鹘。
这一路上,伊洛钦都对外介绍,她是伽罗公主的汉学老师,还给她取了个回鹘名字,阿绮诗,回鹘语“傍晚的云朵”的意思。
刚随使团上路的几天,云绾整里忧心忡忡,既担心自己的身份会遭人怀疑,又担心司马濯会派人追捕。
待队伍行顺利出了长安地界,她那颗吊起的心才稍微放下。
她想,过了这些时日,司马濯没寻到她,应该是当她死了吧。
毕竟被歹人掳掠走的女人,大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司马濯或许会愤怒、失望一阵,但随着时间推移,这股情绪冷静下来,一切也将归于原样。
待队伍离长安越来越远,所经之路越来越荒凉僻静,越来越辽阔广袤,云绾也逐渐适应在外的日子——
日出赶路,日落歇息,路上经过乡村、城镇、郡县,也经过戈壁、山林与草原。
她知道三文钱能买一个喷香喧软的大蒸饼,十两银钱可在乡下娶一个踏实勤快的媳妇,更意识到她先前开口朝伊洛钦借的一匹马和十两银,也许还没到洛阳流民村,就会被山匪劫了,能否活着到达洛阳都是个问题。
外头的世界,没她想象的那么好,可以由她一个弱女子在外游荡。但若有了庇佑,外头的日子随心淡然,比在宫里是欢喜不少。
云绾闲暇时也与依娜聊过:“为何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这般苛刻艰难。”
依娜思索了一阵,迷茫摇头:“好似自古如此,奴读书少,也说不出个道理。”
因着路途时间充裕,诸如此类的思考经常会出现在云绾的脑袋里,后来她发现思索这些,除了给她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以外,再无其他用处,她便不再去想,而是将时间花在整理书籍之上,打算给那位伽罗公主,她未来的学生,编一本通俗易懂的教材当做见面礼。
日子一天一天过,云绾的心也在书本里变得平静,心无旁骛地随着大部队前往那个陌生的国度。
可这几日,她的心却因着一件事再次乱了——本该来的癸水,迟迟未来。
迟了一两天,她还可在心里宽慰自己,可算上今日,已迟了整整六日,先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仔细想想,自她与司马濯住进避暑山庄,那混账就没少折腾她,且他求子心切,每回总缠磨她许久才肯出去。他正值壮年,而她到避暑山庄后,情绪比在宫里好上许多,尤其是七夕那夜……
掌心不禁抚上腹部,云绾低眉,目光惆怅又彷徨。
若真是怀上了,她该怎么办?
司马濯那个混账,她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他还要害她一遭。现下遂了他的意,却坑苦了她。
她自身都难安定,何况带着个孩子?
“阿绮诗。”马车外传来一道唤声。
云绾愣了两息,才缓过来,这是在叫她。
纵然新名字已用了些时日,但旁人这般叫她,她还是无法立刻反应。
“我在。”
云绾轻轻应了声,将手中书卷以叶脉书签夹好,拧身掀开宝蓝色蒲桃纹的车帘,擡眼看去。
一袭缺骻窄袖胡服的伊洛钦骑在他那匹棕红色的马上,弯着腰与她说话:“再有半个时辰就到驿站了,到时叫他们做一碗热汤面与你吃。我看你午间都没怎么吃,现下应该很饿了吧?”
“还好。”云绾朝他笑笑:“我的食量不大。”
“我看你这一路下来瘦了许多,依娜说,你最近胃口很不好……我想你应该吃不习惯我们的奶茶与肉干……”伊洛钦面露担忧。
“许是有些水土不服,并无大碍。”
“水土不服有药吃吗?你们汉人有许多的药材,好像什么病症都能治。我此次回国也带了许多药材与蔬菜的种子,只是不知它们能否在回鹘的土地上生长起来。”
绚烂晚霞下,伊洛钦面朝前方,夕阳把他的胡子都染成金红色:“愿真主保佑它们都能存活。”
“可惜我不通农事……”云绾面露遗憾。
“没事没事。”伊洛钦生怕她误会,忙道:“你能教我的妹妹读书,已经十分厉害了。”
他又岔开话题,聊些高兴的:“再往前行三日,我们就能到金城。到时正赶上你们晋朝的中秋,我计划在那休整两日,采购些粮草补给。对了,金城的面食和杏子都是一绝,现下正是秋季杏子成熟时,待我们到了那,你定要尝尝。”
金城是中原通往西域的路上,较为繁华的几座城池之一,行路商队络绎不绝,各类商品物资也十分丰富。
听到伊洛钦提到杏子,云绾脑中自动想起杏子酸酸甜甜的滋味,连带嘴里也泌出些口水——她从前噬甜,并不爱吃酸,可现下光听到“杏子”这两字,她就开始馋。
视线又瞥过肚子,她心底叹气,八成真的有了。
“阿绮诗,你怎么了?”
见她迟迟没出声,伊洛钦浓眉皱起:“你近日好似总这般心事重重,难道还在牵挂长安?”
云绾晃过神,摇头道:“不是……”
不想伊洛钦再问,她随意寻了个借口:“我方才在想书籍编撰之事。”
伊洛钦看她周边那一堆书籍,恍然道:“既这样,那你忙罢。”
云绾嗯了声,见他骑马离去,她才放下车帘。
车厢内又恢复静谧,她目光落在蓝色书页之上,暗自思忖,伊洛钦是个仁善之人,护她一路,她已不胜感激。
可自己若有了孩子,且这孩子还是大晋皇帝的子嗣,他是否还敢收留自己呢?
掌心再次覆在腹部,云绾疲惫地靠在书堆旁,心情复杂的想,这个孩子,于她而言,是那样的不合时宜,或许放弃它,才是最好的选择。
等过两日到了金城,她寻个机会出门买一副打胎药。
待一副药下去,从此她与司马濯、与大晋皇室就再无任何牵扯。
***
千里之外的大晋皇宫,金碧辉煌,壮丽巍峨,正值秋高气爽的好时节,皇宫上下的气氛却比冰冷寒冬还要凛冽压抑,犹如一潭死气沉沉的水,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到那气势逼人的窒息感。
自打皇帝从避暑山庄回到长安,皇宫内外几乎每日都要死人。
先是飞霜殿的苏昭仪,再是兵部尚书苏闾的满门,而后还有一干禁军、官员、宫人,任何与“贵妃遇刺”有关之人,无一幸免地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皇帝对外宣称,贵妃遇刺,重伤在身,于避暑山庄休养,归期未定。
但有知情人士透露,贵妃早已薨逝,只是皇帝过于悲恸,不肯接受现实。
相较于官方说法,众人更愿意相信“贵妃已死”的小道消息。
皇帝知道后,以“咒诅贵妃”之名割了两名宫人的舌头示众,并颁下旨意,日后再有诅咒贵妃者,皆以大不敬罪论处。
之后几日,他果真以此罪罚杀了几人,而如此残暴专横的处事,叫朝中不少官员心生不满,纷纷上表劝谏——
以石相为主的几名官员被皇帝当场驳斥罢官,石相更是被皇帝“请”出宫外,免官回乡。
本来朝堂局势就因兵部尚书苏闾满门抄斩之事变得十分紧张,现下丞相又被罢黜,三省官员来了个大变动,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再无异议之声。
朝臣们都心知肚明,龙椅之上的帝王已撕去那层温润贤德的外表,彻底暴露他残暴无情的本性。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他们若还想活,就夹着尾巴老实做事,万不能上前触他的霉头。
而后宫之中,其余妃嫔看到十指皆断的苏昭仪,以糠塞口,以发复面被擡出飞霜殿后,或是当场吓哭,或是呕吐昏迷,或是慌张无措,以至于听到皇帝要她们搬去西宫,不但毫无不满,反而感恩戴德,争先恐后收拾东西,一日之内就搬去了西宫。
经此一番整顿,前朝后宫变得风平浪静。
可司马濯却静不下来。
白日里将精力与思绪放在政务里倒还好,但一到夜里,他坐在那把象征着至尊之位的龙椅上,看着偌大华美却空旷的紫宸宫,看着眼前仿若没有尽头的无边黑暗,常常一坐便是一整夜。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这般。
堂堂帝王,为着一个女人,将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实在可笑至极。
可脑子却不受控地去想,去想那个女人的一切。
想她那双漂亮却总是清冷看他的眼眸,那张总会说些他不爱听的唇,还有她乌黑如缎的发,纤薄的薄,修长的颈,盈盈可握的腰,她说话的声音。
她各种各样的神态,愤怒、哭泣、装模作样、虚与委蛇,还有七夕夜里,她在万千流萤里笑眸弯弯,勾着他的脖子,缠着他的腰,还有累极后窝在他的怀中,梦呓喊着他的名……
那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他在她心里有了一处位置。
他们或许能摒弃从前种种,重新开始。
偏偏叫苏氏女搅合这一出——
长指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心,出离的愤怒与暴躁如巨浪在司马濯胸口澎湃翻滚,又如熊熊燃烧的业火灼得他心口生疼。
“轰隆——”
一阵纷乱巨响在静谧殿内陡然响起,惊得殿内殿外的宫人都浑身一抖,而后个个噤若寒蝉,弓着背竖起耳朵听着上首的动静。
李宝德看着那被掀翻在地的桌案,心头叫苦不叠,这深更半夜,陛下又是发得哪门子火。
“你们俩,快去拿扫帚收拾。”
李宝德点了两个小太监,又迎上前,一张明显困乏憔悴的脸上挤出一抹苦笑:“陛下,已过子时,深夜动肝火不利于龙体,您若还无睡意的话,不然奴才给您沏一碗菊花茶去去火气?”
话音刚落,一道冷锐目光直勾勾射来,李宝德膝盖骨都发软:“陛…陛下……”
良久,上头才幽哑传来一声:“苏氏满门都死绝了罢?”
李宝德一怔:“是,陛下您命奴才去监刑,奴才亲眼看着的。”
“死的太便宜了。”
年轻帝王以指骨虚抵着眉心,眼眸低阖,明亮烛光映在他半边脸上,朦朦胧胧,叫人看不真切,可周身肃杀阴冷的气势太过强烈,直压得人都不敢喘气。
他揉着眉骨,喑哑嗓音透着遗憾:“该留着几个,朕不痛快了,也好去割几刀。哪像现在……”
稍顿,他擡眸看向李宝德:“尸骨可还在?”
大半夜的突然提起这些,李宝德下意识想起那日监刑血流成河的场景,胃里不由翻滚,连着心里嘶嘶冒着寒气。缓了两下,才咽着口水答道:“应…应当不在了,极刑结束就丢去乱葬岗了,那儿野狗秃鹫扎堆,怕是早就叼没了。”
“可惜了。”皇帝这般说了句。
李宝德听得出,他话中的遗憾是那样真切,是真的恨不得将苏家人的尸骨再寻回来磋磨。
再触及皇帝深邃的眉骨以及布满血丝的眼,李宝德忽的掀袍跪下,苦着脸哀声道:“陛下,奴才知晓您因贵妃娘娘一事,悲恸难消,可您就算再悲痛,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啊。您这副样子,宸主子在天之灵瞧见,怕是要心疼坏了……奴才瞧着您长大,瞧着您一步步坐上九五之尊之位,从前再难再苦,也没见您如此,可您现下这般实在叫奴才心焦……奴才斗胆,还请陛下叫御医过来给您瞧瞧,这整夜整夜不睡觉,身体哪儿吃得消,便是开两幅安神药,也好过这一日一日的熬啊。”
皇帝目光沉静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奴才,沉默良久,淡声道:“朕没什么好悲痛,一个女人而已……”
李宝德哀声一顿,擡眸看向皇帝。
皇帝似是不喜他这眼神,浓眉皱了下,而后又垂下眼道:“你这奴才虽平日油嘴滑舌,胜在待朕有几分真心。去罢,去叫御医过来。”
他的确不能再这样熬下去。
作为帝王,怎能因一个女人拖垮身体,影响江山社稷?
***
司马濯开始服药。
御医先是开了助眠的安神药,一碗下去,能很快入眠,却无法阻止做梦。
于是司马濯虽能入睡,可梦里想的依旧是云绾。
从前梦到她,梦境都是绮丽香艳,叫人饧眼骨酥。可现在的梦,她在他的梦境里百般惨死,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却无法上前救她。
当歹人的长剑再一次刺穿她娇小的身躯,他被困在原地,犹如困兽。
无法救她,甚至无法拥抱住她倒下的身体,刹那间诸般情绪翻滚上涌,直至喉间涌上一丝腥甜。
他于梦中惊醒,侧身倒向床畔,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
守夜的宫人听到动静,忙不叠过来察看,当看到龙床之上吐血的皇帝,脸都白了,颤着嗓音喊道:“陛下…陛下……来人啊,快去请御医!”
司马濯冷然乜向那小太监:“闭嘴。”
小太监怔住,又听皇帝道:“嘴巴闭紧滚下去,此事若往外传半分,朕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那小太监双腿发软地退下了。
司马濯拿过帕子,擦了嘴角的血,重新躺回床榻,掌心慢慢覆于心口的位置。
此处依旧闷堵,如同压着无数块巨石,如何都顺不下去,坠坠直痛。
他忽的想起云绾心症发作时的模样,她那时心头的郁结痛苦,是否也如他此刻这般?
第二日,司马濯还是召见了御医。
并非为昨夜吐血之事,而是叫御医开一副新的助眠药——喝了之后,只会昏睡,不会再有任何梦境的药。
无论云绾是死是活,她于他而言,只是个讨他喜欢的女人。
派人寻她是一码事,但她不能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他绝不允许自己为一个女人消极不振。
御医按照要求开了药,却是忧心忡忡,因着这药效太猛,用久了多少会损害龙体。
司马濯知晓后,眼皮未动半分:“朕吃罢这一段时日,自然会停。”
日子一久,时间一长,他便是再喜欢她,总会看淡些。
待开过药,李宝德送御医出去,御医忍不住道:“李总管,我看陛下那样子,症结分明是在心里。此等情况,便是喝再多安神药,也治不好啊。您是御前伺候的人,还请多劝陛下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世上美人那么多……”
李宝德见他要犯忌讳了,忙扯着人走到身旁,小声道:“哎哟,可别再说了。咱家懂您的意思,可陛下这人……也得咱家劝得动啊。”
他原先觉得陛下对贵妃虽动了心,但更多是男人对美人的宠爱,现在看来,何止动心,何止宠爱,分明是将人放进了心里,爱进了骨血里。
现下人没了,可不就如抽骨剜肉般煎熬。
“先叫陛下吃着药吧。”李宝德摇头感叹:“只愿过些时日,他自个儿能将贵妃从心里放下。”
***
服过几服药,睡了几日踏实安稳觉后,司马濯精气神较之从前好了许多。
最后一批派出去的禁军回来复命,避暑山庄方圆三百里搜了个遍,甚至地皮都挖了一层,莫说贵妃的人影,连个鞋袜尸骨都没带回来。
她就如清晨花木上晶莹剔透的露珠,美好清澈,随着日头蒸腾,无声无息的消失。
新上任的禁军统领捏着一把冷汗,询问上首:“陛下,是否还继续搜寻?”已经搜寻一个多月了,便是真寻回来,怕是也贞洁不保。
后半句他也只敢在心里说,面上依旧深垂着头。
鎏金镂空香炉里檀香袅娜,不知过了多久,上首之人沉声道:“留一支队伍继续搜查,其余撤回。”
禁军统领领命退下。
李宝德在旁觑着皇帝漠然却不再憔悴的脸,暗暗想着,陛下这是要放下了吧?哎,这是好事。
不等他松口气,便见那一袭苍色绣团龙纹长袍的男人拂袖起身,大步往外去。
“陛下?您这是去哪儿啊?”
“关雎宫。”
“噢……欸?”
李宝德傻了眼,先前那么难受,都未曾去过一次关雎宫。怎的都要放下了,又要去了?-
半个时辰后,关雎宫。
金秋气爽,遍植花草的宫殿此季桂花开得最盛,金灿灿碎金子般挂满枝桠,清风一吹,香飘十里。
圣驾突然来到,关雎宫的宫人们惊惶不已,纷纷出门迎驾:“奴才/奴婢恭迎陛下。”
年轻帝王置若未闻,大步朝内走去,面无表情转了一圈,而后坐在寝殿里,一言不发。
玉竹和玉簪战战兢兢端上了茶水糕点,一个在旁听后吩咐,另一个悄悄退下,与李宝德打听情况:“陛下怎么来了?”
李宝德一头雾水地摇头:“我也不知啊。”
玉簪唉了一声,而后也没多说,打起十二分警惕在外守着。
从未时到酉时,从天亮到天黑,直到李宝德壮着胆子问是否传膳,在寝殿内静坐一下午的帝王才站起身,准备离去。
玉簪玉竹见皇帝总算要走,都暗自松口气,一句“恭送陛下”感到喉咙里,那半只脚都跨出门槛的皇帝突然想到什么,收脚回身,清冷目光直直看向玉竹:“朕记得,先前你们主子留下个匣子,朕叫你回宫后取了钥匙送来,怎至今未曾送来。”
冷不丁被提问,玉竹浑身紧绷,忙屈膝答道:“回陛下,奴婢回宫后就取了钥匙,让玉簪送去了。”
球踢到了玉簪面前,玉簪硬着头皮,屈膝解释:“玉竹将匣子和钥匙交于奴婢,奴婢当时就往紫宸宫去了。只那里您正在与前朝诸位大人议事,奴婢不敢打扰……”
实则是那日,她刚到紫宸宫门口,就见里头擡出个死人。
李宝德见她来送东西,提醒她陛下还在气头上,任谁进去打扰都讨不了好,何况贵妃的首饰盒子送进去,叫陛下睹物思人,岂不是火上浇油,还是等改日陛下情绪稳定时再送——
不曾想之后,皇帝脾气愈发暴躁无常,基本没有情绪稳定的时候。且他也没再问过这个匣子,玉簪玉竹她们也就将这事放在了脑后,在关雎宫里待得好好的,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上赶着端个匣子去招皇帝的眼。
万万没想到,过去这些时日,陛下竟还有问起这匣子的一日。
一时间,玉簪玉竹以及李宝德都跪了一地,齐齐告罪求饶。
司马濯看他们这伏地惊惧的模样,额心又开始胀痛,语气不耐:“噤声,去取匣子。”
玉竹再不敢磨蹭,连滚带爬去取了匣子和钥匙,双手捧到皇帝面前。
仙鹤腾云蟠花烛台燃着明亮的烛火,皇帝侧坐于榻边,一只手搭着匣上那把小金锁,一手执握钥匙。
“啪嗒”一声轻微脆响,金锁打开。
司马濯缓缓打开匣子,听那婢子说这匣子先前是放玉镯的,他原以为里头或许是空的,或放着其他镯子。
不曾想打开一看,里头是个锦囊。
寻常的缎子,寻常的花样,寻常的一个锦囊,却特地用个匣子装锁好?
眉心微不可查皱了下,他拿起那个香囊,忽地想到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翩然站在翠绿竹林前,一脸无奈地答应会在中秋前,亲手给他绣个月宫玉兔的香囊。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虽未见到她答应绣给他的香囊,这会儿手上却实实在在捏着个锦囊。
只不知里头塞了些什么,握在手中还有些分量。
司马濯解开系绳,将里头的东西取出。
两个小瓷瓶,一本户籍,一张路引。
烛火灼灼燃烧,随着籍册翻动声,跪在地上的玉簪玉竹以及李宝德感觉屋内温度逐渐降低般,就连空气都变得压抑稀薄,叫人快要喘不上气。
就在几人惊疑不定时,一道听不出半分情绪的嗓音自上首响起:“李宝德,叫孟文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