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你骗我,我也骗你,这不正常?”
田松确实是趁着追击黄文生混出城的。
当时黄文生和几个心腹强冲出了城门,整个东城霎时大动,兵马粼动,箭矢如雨,紧随着中军武卫将军李奇循和林准冲出去的还有当时再在东城门驻守的尉迟林部。
田松一大早接到了叔父田间的传讯,早早就换了军服,正位于城头下休值班营里,趁着混乱随队蜂拥追出,之后在分队追击的时候顺利脱离了队伍。
骑马目标太大,他钻进草丛把铠甲扒了,仅穿一身不起眼的旧布衣,攒住信件和竹筒往南边飞奔。
这个少年才十六七岁,他不聪明,却很听田间的话,一边流泪一边往前拼命跑着。
他也不知道更深入的原因是什么,但他知道留在城中的叔父肯定是要不好了。
——田间叮嘱他就此离去,不要再回来了。
李弈很快追上来了,根据黄文生方位和巡戍的路线,他很快就判断出田松必然是往南边跑了,往宜水上游一带跑的。
快马急追!
草丛里的铠甲很快就被发现了,但好在田松牢牢记住纸笺上指示,专门走骑兵不好追逐的林间小道和水草丰茂的沼泽区域,人高的水草给他遮蔽行踪阻挡追兵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最终,田松比追兵早了快一刻钟抵达的宜水边。
他没有下水,折了一截枯竹勾过来一片水葫芦,他数了数,数下了八个葫芦的一丛扯下,然后把一直藏在怀里的一张很窄小的纸笺塞进竹筒里,盖上盖子,然后用蜡仔细滴封了,用线把小竹筒系在水葫芦底下,把它用力抛出河面。
剩下的也扯开大大小小的一丛,都扔出去。
水葫芦在已经因汛期开始微微泛黄的湍急水流中打着转儿,顺水往下游而去。
做完这些,田松松了一口气。
他怀里还有一个羊皮囊,按照纸笺的指示,他可以利用羊皮囊潜入水里,潜过南军的防线。一个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如果他怕,那就往西边和西北的山去。藏在山里,躲上个一月半月,一两个月,战事必定结束,再出来就保管没事了。
可是田松低头把纸笺揉进水里,全部化开,他却把羊皮囊装进石块沉进水里,也没有往山上逃去。
他只为了遮掩的原来勾水葫芦的位置,往东边沼泽跑了一段。
他很快就被追上了,那一叠为脱身准备的密信就在他怀里,他也没有用上。
田松少年栽倒在地上,李弈翻身下马,疾步行至他面前。
田松眼圈红红的,却撑着坐了起来,他双手膝盖火辣辣的,但手却紧紧攒住匕首。
他这个匕首,不是为了刺杀李弈的,他也刺杀不了李弈。
田松年少白皙的面庞犹有几分稚气,他说:“你是坏人,你骗了我叔叔,还说我叔叔生病。”
他倒在沼泽地里,相隔大约十来丈,抢在自己被擒获之前,他这么说了一句,伸手一抹眼泪,双手握着匕首,往喉间用力一割。
自戕身亡了。
……
水葫芦飘啊飘,顺水往下游而去。
南军水路要道和关隘防守是非常严密的,可以说是严丝合缝,尤其水道,昼夜不停灯火通明人不错眼盯着,不断有身穿水靠的水兵潜进水底巡睃,两岸弓.弩床和桐油战船枕戈待发,卡在水道最狭窄险要的两段。
但不管怎么严防死守,那逐水漂流的浮萍和水葫芦还是例外的。
大丛的还有可能叉过来看一看,看底下藏人了没有,小的就直接过去了。
于是,下游的谢辞就顺利收获了这八朵浮萍以及这一个小竹筒。
捞起竹筒的时候,顾莞刚刚回到来。
其实相比起黄文生和田松那些胡里花俏的情报,这个小竹筒才是田间真正要给谢辞的密信。毕竟,布防和军事布置是可以调整的,而李弈已经迅速在大动调整了。
那么田间给谢辞信报是什么呢?
谢辞转回大帐的时候,顾莞已经换好衣服了,头发湿漉漉的那干棉布在擦,半披着,脸庞白皙水润,身段长挑,美丽又随意。
谢辞一见她就开心,“回来了?”他随手拆开小竹筒的蜡封,展开一看,顾莞凑头过来一凑,只见上面就八个字,“鸿沟盟毁;败走麦城”。
这是一个字谜。
一语双关,既有田间触类生情伤感半生,也是信息提示。
顾莞:“……”
我靠,田间的半生感怀她看懂了,但字谜没懂。
“他这什么意思呢?”
欺负半文盲是不是?
谢辞哈哈大笑,他也笑骂:“这些个文人,就是麻烦。”
不过他一看就大致有数了。
谢辞文武双全,想当年还是少年不逊他状元三哥谢辨之才的学识,不说学富五车,但涉猎极广。
谢辞迅速从帅案一侧抽出一卷褐色的羊皮图,那是中都留底的彭城平面舆图和军事报备图,张元让刚使人快马送来不久的。
彭城内外的军事硬件,万变不离其中。
“鸿沟盟毁,项羽乌江自刎;关公败走麦城,同样不久被害。”
项羽,关羽,同卒。
上羽下卒,即一个翠字。
彭城共有三十二道水闸闸门,金、木、水、火、土;青、朱、白、玄、黄;乾坤坎离各二;震巽艮兑有一三不等;另外还分别有名为武、蒙、泽、翠、石等八个分别以相接的街道或水道为名的水闸门。
这些闸门是用精铁浇铸再大青石相夹而成的,非常坚固,堪比城墙。
但怎么说呢,到底是生铁,用的时间长了,就会锈蚀变得腐朽的,甚至有可能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
先前谢辞考虑的战点考虑过的这些水闸。
毕竟太平年月,加上先前的大魏官场如此沉疴,忽视、只报不修侵吞款项,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
李弈再如何,大概也不可能预计到自己有一天会败退彭城,所以他不可能事无巨细的。
只不过,谢辞只是考虑了一下,并未下这个决定,正是因为他也不了解,毕竟生铁腐蚀程度不一样,百姓进进出出,不可能腐蚀得一点都不剩也不换的。
所以汰换还是会有的,谢辞并不能确定哪个水闸门会出现严重腐朽现象,足可以用于兵锋刺至彭城城下时作进军冲锋的。
水闸门战略计划需要非常重手笔的前期布置,并且顶着南军巨压深入腹地,很凶险,一不小心会导致先锋军全军覆没,甚至影响整个士气和战局的。
但彭城水闸太多,不能用猜。
没错,谜底解开来,田间给谢辞送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也是李弈根本无法用调整来弥补上的。
毕竟修水闸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程,现在更绝对不能修,一修就此地无银了。
田间给谢辞送的消息并不算多,当时田清知悉后,还说:“这么少?”
“够了。”
田间的心情也是复杂,但他得承认,谢辞确实是一个旷古烁今的将帅之才,哪怕只有一个口子,但于谢辞而言,已经够了。
……
暮色四合,帐内有点昏暗了。
谢辞吹燃火折,点亮了一盏灯。
晕黄的灯光照亮了帅案,笼罩了这小块方寸之地。
谢辞拉着顾莞的手,把她拥在怀里,靠在帅案后圈椅的扶手上,和她一起看着这张小小的纸笺和大图。
田间的字迹很漂亮,笔锋飘逸,遒劲有力,有一种大气沉稳。
其实两人都明白,田间只送信出来,说明是他是要陪伴李弈同生共死,以不负李弈多年感情和信任的。
谢辞其实能理解田间,不得不说,两人最初的志向和之后的际遇,有一定程度的异曲同工。
顾莞有点惋惜田间,但谢辞代入自己,心绪却挺平静的,他能理解田间。
死并没有多可怕。
当然,灯光柔和,照在顾莞柔美白皙的下颌线上,她还在感叹,谢辞不禁笑了一下,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感受她颈脉跳动的温热,他不禁轻轻微闭眼睛。
感受这一瞬的恬静和美好。
当然,有了顾莞,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承认,某种意义上,他害怕死亡,他要好好保护自己,他要和她相爱相守一辈子。
山河表里,是他父兄横枪立马一辈子的地方,也是他的半生。
纵横的高山征战天下是表,而她是里。
最私密,最深入,深蕴于他灵魂骨髓。
她和他在一起,惊涛骇浪的俭朴日子也过够了,希望彭城一战结束之后,他可以给她安宁而条件不再这么因地制宜的生活。
他轻轻地,在她的颈侧吻了一下。
……
二月二十三,南北的最后一场大战终于打响了。
月色幽幽,照在城廓大地上,彭城之内的箭楼之上,百里之外的北军大营之内,谢辞和李弈,俱一片沉凝的肃杀。
谢辞并未因占据上风而轻忽半分。从战略藐视敌人,从战术上重视敌人,不管大小的战役,只要披挂上阵,他就从未轻忽过分毫。
更何况,他现在面临的是一场兵锋将近两个百万的超级大战。
四十万精兵并不少,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也并不鲜见。
这小十天的时间,军马不断来回疾奔,双方的哨兵都全力刺探敌军的军情。
然就在顾莞殷罗带着黄文生等人折返,黄文生第一时间默写下田间给他的那两张军事布置图,把自己还记得的,绝大部分都还原了,另外还有的就是他在本人军职上原本的认知。
谢辞在得到的这两张军事布置图之后,几乎是当就决定,马上进军!!
谢辞一目十行,霍地站起,眉峰神色一下变得锐利到了极点,他沉声:“擂鼓,整军,召诸将至点将台之下!马上去——”
很快,隆隆的牛皮大鼓擂响了,延绵将近百里的超大大营一线如海潮一般随讯兵雷动,百万大军倾巢而出,就在当夜,先锋军便已经急行军开拔了。
这一场让无数人屏息、将决定兵事是否就此休歇的超级大战,在这个二月下旬的入夜,正式打响了!
……
彭城。
连续数十骑哨马自四方八面疾奔入城,嘚嘚的蹄铁声响彻了整条中央长街,很多城门附近的百姓纷纷自睡梦中翻身而起,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报——”
讯兵翻身下马,狂奔冲上箭楼,喘息着大喝道:“石门闸报,宜水北军战船大动,截至戌初,已经逼近石闸门五十里之外!”
紧接着第二个讯兵冲上来:“宁山隘报,酉时六刻,谢辞大军秦显部,兵锋已抵宁山隘东三十里!”
“报,曹渠兵道,戌时二刻,探获敌舟两股,兵力约八万!战船愈两万!”
“报,傍晚酉时中,谢辞大军苏桢部吕亮部率兵直逼栖霞关,相距已不足四十里!”
“……”
百万北军全线大动,兵锋汹汹直抵彭城地界,水陆二路齐头并进。
士气高昂,声势浩荡。
如出闸猛虎,撼动山岳江河。
偌大的箭楼之上,一下子变得极度紧绷,雅雀无声,又人人肃杀。
李弈霍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在连夜调整军事布防,尚未调整至推敲满意,只是此时此刻,他声音变得暗哑,那英俊无匹的颜脸一刹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到了极点,变得冷电的凌厉杀意迸溅。
他深深呼出胸臆间的一口浊气,厉声:“来得好啊!!”
谢辞!
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
战鼓隆隆擂响,两军一交战,旋即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箭矢如雨一般激射而下,烧得滚烫的桐油如水浇泼而下,不过等到桐油泼洒到一定程度,北军立即退开,将紧紧包裹船身湿棉层迅速解下撑开,将桐油隔出去。
拉开几道湿棉线,将水面的桐油拦在闸门下的一带,达到一定厚度之后,十几支火箭激射而去,“轰”一声迅速点燃了水面的桐油。
桐油激烈燃烧,熊熊的火光窜去五六尺,一大片燎原,蒸熏得闸门之上的南军兵士难受到了极点,但谁也没有退却,死死顶在原位。
而北军舟师退后的一瞬,斜楞却突然杀出一支等待已久的伏兵,南军水师大将冯其州独子冯少琴亲自带兵,冲锋舟变化急速如闪电一般,尖锥狠狠插进去,一下子杀开了一片,火光大盛厮杀震天。
北军强攻石闸门的主将是黄宗羲,他厉喝一声,令旗挥舞,迅速控住阵脚,和冯少琴部胶着厮杀在一起!
而这个时候,等待已久石闸门立即拉起水闸,冲锋舟冲出,夹攻黄宗羲。
好在黄宗羲这边早有准备,范东阳迅速分兵来选援,谢军兵多将广兵锋极盛,一下子把局面拉了回来。
整个石闸门顷刻打成一片。
大战持续了三天,水路二路齐头并进,谢辞进军非常稳,一步一步逼近彭城城廓。
双方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翠门水闸的突袭计划的条件也已经开始渐渐趋向成熟。
但此时此刻的谢辞,却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主帅!最多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的第三舟师就能逼近彭城城下了!”
石门闸一战非常激烈,鏖战了两天多之后,黄宗羲范东阳和陈晏最终联手拿下了这座彭城第一水门。
范阳军的凶猛激战和竭力守关,被迫褪去之时,冯其州战死,冯少琴和打剩下的亲部死死扣着水关不肯离去,血泪洒当场。作为战将军人,黄宗羲范东阳陈晏都敬佩他们,停下为他们默哀一息,之后全面占领了石闸门。
冲破了彭城第一道水师防线,北军呐喊如山呼海啸,舟师汹汹自石闸门蜂拥而去,彭城大小七十二条水道,北军顷刻对大小的关隘和南军舟师发起的全线猛攻,激烈的厮杀,往里推进。
此时此刻,北军全军上下,包括谢辞麾下的心腹大将们,情绪都是极其高昂的。
这种最后一战大胜曙光的高昂情绪直接反映在战场士气上,这让北师百万大军可以说是具有了永战不败的能力。
如果计划顺利,他们还是非常有可能在三天之内,结束这最后一战。
攻陷彭城。
可就在夜色沉沉,战意和将胜的上风氛围攀升至顶点之际,谢辞却在这一片高歌凯进的鼎沸战意之上,嗅到了一丝悄然的危机。
此刻,他在中军大舟之上,赤红玄黑帅旗在夤黑的夜色中猎猎而飞,前方厮杀激烈如荼,小舟讯舟来回摇摆,很吵杂,撼天动地的战声。
谢辞所在的大舟却很稳,几乎感觉不到水纹的波动,他站在帅案之后一动不动,陈晏张慎等人先后进来,范东阳也来了,大家激昂大声汇禀之后,谢辞却并未做应答,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了。
大厅内静谧了大约三息,谢辞霍地擡起头来:“李弈不应该是只愿意抱着四十万大军陪葬的人!”
彼时已经彻底入夜,蒙蒙细雨下了一个白日,乌云遮蔽星月,此刻大地的水道林陆,往窗外放眼望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夜光,只有燎原战火在激烈燃烧映红了半边天,战火照不到的地方,黑黝黝的只看见模糊轮廓的幽深暗影。
大家心头一凛。
……
谢辞迅速命人取来水道战略地图。
一卷长约一丈多的羊皮大图立即在帅案上摊开,所有东西都搬走了,平铺其上,谢辞冷电般的锐利眼眸迅速落在水道大图上。
顾莞从甲板快步回来,也有些紧张站在帅案一侧。
这幅水道大图,是在朝廷备案图的基础之上,她命谢家卫和流云卫这段时间尽了一切努力勘察,才绘制调整出来不久的,是最精准的。
谢辞是个天生的将帅之才,他对战事有这一种极其敏锐的第六感嗅觉。
战事到了如今,南军厮杀之凶猛,李弈并他麾下的大将全面激战白热化,宁可玉碎不可瓦全,李弈宁可带着他麾下的四十万大军共死的态势。
这也非常附和现今的局势和战况。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谢辞并不相信,他对李弈的了解,不到最后长剑刎颈的一刻,这人是不可能停止反败为胜的!
他还有四十万大军和以彭城为据,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谢辞审视的目光迅速掠过水道地图,几乎是闪电一般,他停在石闸门后大湖泊的渠阴水道东北方向,一条没有被战火波及的无标名小水道的地方。
谢辞突然问:“这条水道叫什么?”
小水道太多,地图上写不下,顾莞和谢云赶紧翻了一下。
“叫翠林水道。”
非常近。
谢辞中军目前所在正是这渠阴水道,再往前推进七八里,就到这个翠林水道了。
舟师进军和陆路有很大的不同,会受水文条件限制,比如大江之中能摆开大阵势团团拱护,但进入类似巷战一样的七十二水道大战之后,就只能摆尖锥形的长窄冲锋阵。
彭城北通大江,宜水大河由北往南而过。石闸门之内,还有超大湖泊和纵横水网。
谢辞侧头望向大开的槛窗,这个方向正是翠林水道,翠林水道其实是个统称,实际是一大片的小水网,芦苇水草极之茂盛,正好……可以藏军。
假如高歌凯进的北军进击到这里,只要中军主帅谢辞有那么一点点的头脑发热,防御稍稍一松,伏兵突然发动尖锥突击,几乎是百发百中。
谢辞一死,李弈反败为胜,还是非常有可能的。
谢辞不禁挑唇笑了下。
他看破的同时,也顷刻想起那个“翠”。
翠林水道,顾莞一行废了很大心思才把那些大大小小的不知名水道的真名别名给考据出来的。
可见田间直到最后一刻,都是矛盾的,他把这个信息藏得很深。
一腔复杂情感,可惜都白瞎。
谢辞把蓝笔一掷,不必多说,是这里了。
他沉声下令:“传我密令,召秦关陈珞荀逍贺容,顷刻金蝉脱壳,点五百冲锋舟兵,载桐油火药箭矢等军备,轻舟重备,立即绕东北西三个方向,迂回包抄翠林水道南段出渠口!”
谢辞忖度翠林水道片刻,立即下令。
自帅舟以下,顷刻大动起来。
顾莞也一起和他往外走,一步踏出甲板,隆隆战声一下子更加震耳欲聋,前方漫天赤色战火,两人谁也没往翠林水道方向望去,顾莞不禁有些期待起来:“如果今夜顺利的话,战事可以结束了吗?”
谢辞淡淡一笑:“应该可以了。”
漆黑和红交杂的漫天战火,顾莞露出一个真切到极点的笑脸:“那太好了!”
殷罗和田雨一直抱臂立在甲板外的舱柱侧,帐缦和夜色的阴影掩盖了两人的身影,两人间中低声聊几句什么。顾莞说完之后,转身快步一把拉着殷罗和田雨一起去了,自帐缦的阴影悄然闪进了舷梯后面,她说:“我们一起去吧!”
“嗳,你们说,等战事结束以后我去探望我表哥,他会不会不高兴?”
殷罗没好气甩开她的手,“谁知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高兴不高兴?”
细碎的说话声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通往底舱的暗梯下。
站在谢辞身后的陈晏黄宗羲陈琅秦永等人相视一眼,都不禁露出一个真切的笑脸。
……
五百冲锋舟悄然而入,自九曲十八弯一条条小水道之中快速逼近翠林水道的南段上段。
所有人伏低身,隐没在长长的芦苇和茅草之中。
舟行破水,无声无息。
期间,他们一共拿下在水道中拿下了二十三个眼哨。
若不是荀逍秦关和殷罗田雨等人在,恐怕没有这么轻而易举。
最终逼近了南段前段,夤黑的夜色里,终于望见了一条条的敌舟舟尾。
在看清了这足足三百条簇新的冲锋舟之后,数目之多,中心百艘其上满载的火药桐油之巨,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荀逍陈珞三人对视一眼,荀逍沉色立即一挥手:“箭兵,瞄准中间的敌舟,点火发箭!”
“其余冲锋舟,按照我们的原定计划,立即登陆两路包围!快——”
一场突如其来又极其重要的战事,顷刻在翠林水道之内打响!并很快整个渠阴水道大战事打成了一大片!
……
彭城之内。
李弈亲自率军抵御敌军,浑身浴血鏖战厮杀一大片,又匆忙返回箭楼督战指挥。
只是和从前每一次相比,今夜他格外几分躁动。
今夜,这将是他和谢辞的最后一次交锋。
生与死的交锋!
李弈将一切都压上去了,背水一战,甚至包括的心腹亲信李奇循和林准,他大半的亲卫营也一并跟随前去。此刻身边的亲卫,多数都是尉迟林的亲信调来的,甚至来之前,都不知自己要担任他的临时亲卫。
他甚至牺牲了冯其州父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算算时间,谢辞该已经打到渠阴水道的翠林段了。
心脏咄咄跳动了起来,李弈的神色凌厉到极点甚至有一丝狰狞。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城下一阵剧烈的奔跑的马蹄声!
林准一身血与泪,焦痕斑驳连脸颊都是剑痕,他攀着吊篮冒着战火爬上来,冲上了箭楼。
当他出现在箭楼的一刹那,正要快步而下李弈霍地转身,一刹,他屏息。
林准直挺挺站着,骤然,他栽倒跪下来,嚎啕大哭:“主子,主子!属下,属下无能啊啊——”
哭声震天,血从额头淌下来,混着满面的焦黑,他涕泪交流,痛苦至极。
李奇循死了。
拼了命才掩护他离开的。
翠林水道计划。
失败了!
这一刹那,李弈整个头脑嗡一声,他霍地冲上前,一把拽住林准的铠甲领口,厉声:“什么意思?!说清楚,说清楚!!”
主仆二人,都心神大震。
林准的难过,不亚于李弈本人,他痛苦自责极了,断断续续哽咽:“……在,在谢辞帅舟抵达翠林水道之前,大约,大约尚有七八里,我们遭遇了伏击,……”
竟是遭遇了伏击啊!!
全军覆没。
林准痛哭流涕:“主子,我们的计划提前泄露了——”
一刹那,李弈目眦尽裂:“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极度激烈的情绪,让他双目都充了血!绝对不可能泄露的,这个计划,除了他和李奇循林准三人,甚至连执行的将兵,也是到了抵达翠林水道的程度才大致知道具体行动步骤的,而李奇循和林准绝对不可能背叛他。
在此前,甚至就连昔日的心腹谋臣大将如田间尉迟林都一丝消息都不知道的。
林准面色晦涩至极,他喃喃半晌:“……可能,可能田先生猜到了。”
田间足智多谋,昔年就预判非常多的事情,李弈有今日成就,他功不可没的。
而那么恰巧,田间刚给谢辞传过信。
或许,那信未能全部截回。
李弈这一刻,神色狰狞到了极点,近乎扭曲,他一生的心血,苦心筹谋的最后一个反败为胜机会!
“田间,田间。”
他沙哑着声音说。
这一刹那,巨大的愤恨涌上心头,几乎癫狂,李弈僵立了片刻,霍地转身,快马直奔刺史府。
一刻钟之后,他便到了。
李弈手持染血的长剑,厉色快步直入刺史府。
虞嫚贞借李寻的福,没有被限制府内行动,甚至等在大门口,随时准备撤离藏匿。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在眼前快步而过,她见过他矜贵、潇洒、威势、大权在握,甚至有过阴郁和不悦,但就是从来没有见过今日这个模样。
骇然至狰狞,杀气腾腾,疯了一般。
她感到陌生极了,骇然又怔忪,心胆俱裂,李寻好像认出父亲,但又不知是不是,害怕地尖叫起来了。
虞嫚贞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李弈快步冲进田间的院落,一脚踹开大门,惊醒了仅穿中衣阖目躺在床上的田间。
为了最大程度不影响军心和士气,李弈是让田间真的骤病昏迷,两碗药灌下去,可持续一天的昏睡。
短短一段时间,药物让田间脸色发青,颧骨微现,隐隐形销骨立病态。
“嘭”一声整扇大门被踹飞,田间立即惊醒了。
他看见持剑戴甲杀气腾腾的李弈,便心知李弈失败了。
李弈恨极了:“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是,他是使人监视了田间,但不独田间,这只是为了上一重保险罢了。
况且当时田间也不知道。
他一向待田间礼遇有加,持半师半挚友之谊,为什么,突然背叛他!!
田间淡淡一笑:“你骗我,我也骗你,这不正常?”
李弈牙关咯咯作响,骤长剑一挥,雪色剑光乍现,剑光刎上田间的颈项,一剑封喉!
鲜红的血迹点点,喷溅在被褥和地板上。
李弈真的恨到了极点,“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他厉喝,不知问天,还是问地,抑或眼前田间的尸首。
刚才李寻的尖叫声,其实他也听到了。
李弈真的想不明白,他一路苦心筹谋,为什么最后竟会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重重喘息着,甚至忍不住想,若是他死了,虞嫚贞会怎么教女儿?说他的不好。
一时之间,恨懑填满心肺,像要燃烧起来怕冲破脉管一般,他恨极了:“啊啊啊,谢辞!我要和你一决死战!!”
李弈霍地掉头,冲出大门翻身上马,冲往箭楼去了。
然而,真的大势已去。
破掉翠林水道伏击之后,三天之后,谢辞八路大军先后兵临彭城城下。
“轰”一声巨响,东水闸“翠”门被应声炸开,整个水道铺面的桐油,剧烈的燃烧起来。
以翠门为起点,当天,彭城告破。
林准带着亲卫,带着李弈剩余的心腹,死死将他从城头拖下去,所有人的都跪下了:“主子!主子!我们走吧——”
现在走还来得及,再晚一点就不行了!
李弈目泛血丝,神色狰狞,手中的宝剑血迹斑斑甚至卷了刃,他挣动了一下,但林准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主子,主子,求求你走吧!”
他急声大喊:“留得青山在,您还年轻,早晚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的!”
“求你,求求你了!快走——”
作者有话说:
其实之前李弈表现出来的,都是假的,因为公孙康让他知悉自己身边未必真正保险,没到最后一刻他都不可能放弃反败为胜。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中午好呀宝宝们!哈哈今天也是肥肥的一章呢,给你们一个超大的么么啾!!明天见啦亲爱的们~(*^▽^*)
最后,还要感谢投雷的宝宝哒,笔芯笔芯!
某不知名松鼠精扔了1个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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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给文文浇水水的大宝贝们,么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