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雨已经停了,阴云在天空盘旋,午夜里黑压压的大军正在扎营收尾,一路绕着江河装载着大量辎重的战船停泊在葵水南的下游,阴影如同黑云连天接地。
夜风呼呼,冰冷无声浸透铠甲,沓沓的军靴落地步履急促,夏以崖已经抵达了明太子下榻的中军主营核心位置的营房之外。
圣山海大军扎营的后方有一处富人别庄,这正好合适明太子的身体,于是圣山海大军摆出双翼鱼鳞阵势以别庄为中心扎下这连绵的大军营区。
明太子如今状态,老杨千叮咛万嘱咐进出一定要注意整洁,夏以崖吩咐完江左夏氏的事情之后,匆匆梳洗擦了铠甲才来的,如今头盔之内束起的发髻都是湿的,在这个九月末的深夜,冰冷又清醒,但他内心急炽急不可耐。
不过夏以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求见,明太子很快就把他叫进去了。
李如松秦岑等大将先后来过,明太子毫无睡意,夏以崖这个时候还来见他,明太子几乎马上是心一动,就把夏以崖传召入内了。
明太子如今身边已经不见了虞清郑安等熟悉面孔,换成了几个太监在奔跑进出,他们这些旧人,心里难受,却连提到不敢再提虞清他们,生怕刺激明太子。
偌大的主院正房之内,垂帷有些陈旧,已经被悉数撤去,摆放进帅帐里面的桌椅屏风等物,深黑色一般的紫檀木有一种无声沉沉的压抑,室内浓郁的苦药辛涩味道和醋熏过的酸味。
“臣见过皇太子殿下。”
铁铠摩擦的声音,夏以崖快步进来,俯身见礼,偌大的室内灯火通明,高矮的椅榻桌案,他不着痕迹扫了前方一眼,明太子正斜卧在去了床柱和床帐的床榻上,用软枕垫着后背半坐半卧,明太子的状态真的糟糕极了。
老杨医术精湛,处理得已经很好的了,明太子挣扎着熬过的高烧期,在负伤后的第七天彻底转醒,伤口没有发炎,但他的身体已届强弩之末,愈合非常缓慢,为了给他镇痛,甚至已经上了曼陀罗和银珠粉了。
明太子此刻呈现一种极度枯瘦的状态,像是骷髅头蒙着一层皮,头发没有戴假发片,枯黄稀疏,眉骨凸出,眼眶凹陷,若非他本身骨相很漂亮,现在已经很吓人了。
但饶是如此,前后对比,触目惊心,明太子此刻双目泛着血色,神态中有一种压抑下的狰狞,他已经走向生命的尽头,并且他自己也清晰感受到了。
但明太子的灵魂依然强悍,他还有很多东西亟待想做,偏偏他快死了,在这种虚弱伤痛中的强烈反差折磨之下,生出满腔的恨极,躁动,不甘。
夏以崖一看明太子这个状态,他心一定,就知道稳了。
果然,明太子本来脸色沉沉眼神阴鸷,更多的审视,没有丝毫热情的感觉,但夏以崖根本不在意,他很快请明太子屏退室内外除去近卫近侍外多余的人,然后拉过一张圆凳,把室内的战事舆图直接拉到床前,说起来了。
明太子蓦地擡头,眼中立即迸射出一种凌厉的光,他马上让人加了一个软枕,坐直了起身。
“殿下您瞧,巢州关、怀安、葛阳叽、宜黄平原和古榕关。现在南都平原的陈山蚬山两关已经炸毁,哪怕全力清理,至少也要一年多以后才能重新打通。只要拿下前面这五个军事要塞节点,咱们即成功拿下南方了。”
就可以成功分裂南方,圣山海大军坐拥五十万大军和精兵强将,绝对有能力固守的,两朝对峙的局面也就完成了。
这也是圣山海大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机会,
绝对不容有失的。
现在两军安营扎寨躲避有可能的冷雨和休憩,依然紧紧盯着对方,就是这个原因。
上述这些要害,不用夏以崖废话,这是自明太子以下的所有圣山海大军内的重要武将文臣心里都清楚明白的。
“巢州关、怀安,宜黄平原、古榕关,一东一西,都可以走陆路;唯独这个葛阳叽,想要快,只能登战船顺水南下。”
偌大的室内,旁人雅雀无声,夏以崖压低声音,把他对葵水大堤和怀水大堤暗中做过的说了出来。
明太子眸中冷光一动,讥诮冷哼了一声。他多聪明的人,一听就明白了,好大的手笔啊,这原来是打算对付他的吧?
夏以崖只装作没看见,明太子也没说什么,冷冷瞥了他一眼,示意夏以崖继续说。
神熙女帝对葵水这几个重要城池和卫所,当年也是相当重视的。巢州关怀安州这几个地方,其实也如南都应京一样,主将或府伊都是神熙女帝安排的心腹臣将,并且还安排了梅花内卫的暗中监督的,明太子连同南方门阀有渗透,但也只是五五之数,目前这个五大节点内里的激烈争斗并不亚于这边的大战。
但大军一旦抵达,一切迎刃而解。
谁先抢先抵达这五个城池关隘和卫所,就能得到它们。
所以,不管是谁缓过气后先动兵,另外一方必会全力拦截阻挡。
一场阻截战也将随即开始。
这就来到夏以崖的毒计战策的核心了。
“兵分五路,我与殿下冒个险,亲自走这葛阳叽一路。一旦裴玄素用神武大炮轰毁大堤,就成了!”
葵水、怀水大堤都有问题。
神武大炮一轰下去,就是长达二百里的大决堤;怀水亦然。
但夏以崖当年为了防范明太子有可能的过桥断板,他预设暗算明太子之余,肯定给自己和南方十一门阀留有从容稳妥的退路的。
不然大水一冲,不就全部完蛋了吗?
所以夏以崖在搞大堤的时候,他是经了两重人手的,大堤不是全部都有问题的,而是葵水中间某十来里的一段,以及怀水中间好几个二三十里的一段,其实是没问题的。
葵水这边只有孤零零的十来里没问题,这么迅猛的决堤,这段修筑正常的大堤会被决堤效应影响,大约能坚持个小半天就被冲垮吧。
但怀水那边就会好很多,多段没有问题的,能坚持得久很多,甚至不决也不奇怪。
夏以崖精心研究了葵水西的嵊州一带地形,并且实地考察过。这些决堤缺口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到时候,能精准让圣山海大军其余奔向巢州关、怀安、宜黄平原和古榕关的四路分兵及时离去,不受决堤影响。
而水流经过枯羊山、梧桐岭等小山脉影响,改道,能把北军(原来预设是明太子,现在朝廷大军的驻营方位也非常适用)准确拦截住。
待朝廷大军绕路后再紧急奔赴巢州关等四处,已经来不及了。
绝对及不上圣山海这边快的。
到时候,嵊州一带的葵水怀水相夹的嵊州平原也成为一片泽国,形成天然屏障,已经无法行军了。
这样的话,葵水淮州一线就真正拿下来了!
夏以崖冷笑一声,带着一种森然的恶意:“并且,裴玄素明知道河堤有问题的情况下,他下令开炮,他也就该完了。”
一个阉人,蒙蔽圣听得摄政大权,炮轰大堤,水淹千万百姓,毁嵊州平原鱼米之地,中土王朝“五大粮仓”之一。
简直遗臭万年。
别说裴玄素无法得胜,哪怕他真的一战胜利,他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当然,夏以崖也是藏着一个没说出来的私心的。嵊州平原成为沼泽之后,保护的恰恰就是江左夏氏。
若真的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江左夏氏将会是坚持的最久的一个;倘若分裂国朝成功,形成两国,打到最后朝廷无力约束门阀,那江左夏氏将进可攻退可守,封地就是最佳的根据地,一如他曾经辉煌的先人一般的。
夏以崖低声:“殿下!要快。”
他把曹闵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时候是裴玄素最怒发冲冠最疯狂的时候,成功可能性非常大的时候!
不能让他冷静下来。
“必须马上动手!”
夏以崖急促的语气,一停,室内登时安静下来了,只有极度紧绷的氛围,以及两人明显粗重的呼吸声。
这个计策的前期已经铺垫好了,只要明太子一同意,给裴玄素送消息的人马上就能放出去,在裴玄素此刻的情绪之下,成功率非常大的。
唯一的就是,葵水向来不驯,险滩很多,一旦大堤被轰破大决,战船将会随着水流冲向决堤的方向,掌舵都没法掌住的,非常非常危险。
夏以崖已经很冒险,但他立即进底舱,还有一些把握;明太子这个身体,去冒这个险,差不多等于赴死。不说别的,他的伤口没有愈合,一旦被黄浊河水浸过,估计马上感染急转直下。
明太子鼻息很重,神色狰狞,他死死盯着舆图,迅速思索推敲夏以崖的计划,夏以崖适时道:“河堤情况,殿下可遣心腹立即随我的人去勘探。我半句虚言俱无!”
夏以崖也带了心腹来了,就在外面。
明太子立即把冯渊叫进来了,让他马上安排人跟着夏以崖的人悄悄出营,以最快速度完成勘探。
冯渊匆匆跑出去,军靴落地急促的沓沓声。
明太子霍地擡头,其实并不需要多迟疑,他的不忿不甘,以及这个日夜被伤痛折磨的身体,还有虞清郑安等亲信的惨绝人寰的死况,他已经呈现一种扭曲,几乎是夏以崖说清楚了计划,他就急不迫待起来了。
明太子马上就同意了。
他已经快死了,他为什么不同意?
“不错,就按你说的做。”
明太子冷冷一笑,那双充血的眼睛迸溅出一种凌厉嗜血但志在必得神色。
夏以崖大喜,“啪”单膝跪地:“殿下英明!”
明太子都懒得看他,他和夏以崖是同一类人,夏以崖有些私心,他知道,但整个计划恰好契合了他,是他想要的,这就行了。
明太子正要说话,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个意外情况发生了。
张蘅功也被召进来的,他负责巡守外围的,也不是明太子要吩咐他何事,进来之后,见夏以崖一身铠甲侍立在床前一侧,他诧异,问安被叫起后,他说:“九殿下不是过来见您吗?”
他以为是楚淳风在。
刚一刻钟之前,楚淳风进了别院的主院,还和张蘅功打了照面和招呼,楚淳风说来见明太子的。
谁料没见到楚淳风,却见到了夏以崖。
明太子心一跳,他霍地坐起来,“你说什么?淳风来了,什么时候?”
张蘅功一愣,急忙说:“一刻钟之前。”
“属下在主院外墙外巡守,巡到正门的时候,遇上九殿下,九殿下进了院子,说要来见您的。”
明太子登时,连眉心都跳起来了,他立即道:“扶我起来,穿衣,马上安排人去找淳风,必须找到!要快——”
……
时间回溯到一刻中之前。
楚淳风带着楚平等几个亲卫,抄手游廊,离得远远,就望见夏以崖带着人进了主院。
他眉心当即皱了下。
明太子伤病交加,清醒之后受尽折磨,楚淳风挂心他,只要一腾出手,就紧着回来看他。
并且每次回来之前,都不厌其烦的擦洗,深秋近冬的天,水已经沁寒,但他一点都不在意。
楚淳风其实很不喜欢夏以崖(夏以崖其实也感觉得到,所以他才要在明太子死之前完成这些事情)。四哥身边这么多的人,很多都很狠,但唯独这个夏以崖给他感觉内心很阴暗。
他笑语晏晏,恭敬谈笑,但种种事情,却将四哥拖进一个更深的深渊的感觉。
四哥经历过太多的苦,本来就很偏激。
楚淳风真的很不喜夏以崖这样的人和明太子交往。
他曾经提出过几次劝,但奈何明太子不在意,楚淳风也不能拿明太子的主意,不喜欢也只能这样了。
这种时候,现在午夜,大军都尚未安置完成全部,这个夏以崖匆匆跑过来干什么?
楚淳风登时就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于是他留了个心眼,进去之后把楚平几个随口遣了,自己找了个去茅房的借口,而后从后面茅房一绕,从后面绕回明太子寝卧。
楚淳风在明太子这里,向来都是进出行走自如的,连明太子的卧室他要想也能直接就进去,所以也没有人在意,他经过了站岗的近卫,在一个有后窗的角落站定。
然后,他就听见了这番让他骇然失色的话。
楚淳风立即就离开了,他甚至一步都没有留,因为他深深了解他的四哥,他四哥决定要干这件事,他冲进去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可这是足足数百里的大堤啊!
南方富庶人烟稠密,加上前年的决堤大灾,很多本地百姓才刚刚迁回来,勉强度日三年熬过来,今天才复工复产。
这么一个决堤,至少得死几十万的百姓,千万百姓流离失所。
还有更重要的是,葵水支流途径西北、沙东,是南方江河中含沙量最大的,河水黄浊,含堿量也高,一次还好,土地有自我恢复的能力,但短短三年内连续两次大决堤,之后长期受淹,恐怕嵊州平原这片千里沃野农田将会成为黄泛区和盐堿区。从古到近,王朝几变,但包含了嵊州平原在内的中土“五大粮仓”从未改变,养育了一朝朝一代代的人口。
要是毁了嵊州平原,影响之深远,这又该饿死多少的人口啊!
楚淳风出奇地愤怒了,他生气他四哥,但心里有舍不得苛责他,对夏以崖真的恨透了芯。
这件事情,完全颠覆了楚淳风的三观,他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但偏偏,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明太子的。
咬牙切齿听完,大冷天的一后脊的热汗,楚淳风立即掉头就走了,并迅速找了个借口,从后门离去了。
黢黑的夜色,硝烟未散阴云厚厚的天幕,夜色特别黑,沓沓的急促军靴落地声,楚淳风走得非常快,他很快就决定,他要传信给蒋无涯。
其实楚淳风很清楚,给蒋无涯传信意味着什么,蒋无涯不但会阻止,并且蒋无涯很可能会采取釜底抽薪的手段,通知沈星那边,继而被裴玄素知晓的。
直接就破了这个计划了。
楚淳风也想好了,过后他只对明太子承认,是他干的,因为他这个战策他无法接受,他认为不该这样做。
要战,可以的,但必须用其他的方法!不说堂堂正正,战者,诡道也,但也绝对不能这样!
他恨道“这个该死的夏以崖!”
简直疯了。
简直有病!
楚淳风为什么要传信蒋无涯呢?因为那些曾经中立有理想因为他才最终选择圣山海的京营将领们,他私下接触过、最熟悉的只有蒋无涯。
另外蒋无涯确实是个天生将帅,一路的战事下来,蒋无涯已经显示圣山海大军五大最重要的将领之一了。另外的都是李如松、戚孟兆等经验丰富的开国功勋。蒋无涯惊才绝艳将帅之才,后者甚至已经视他为圣山海下一代主帅的接班人了。
蒋无涯现在是五大统军将领之一,驻扎东大营,他有这个能力悄悄往外送信。别人的话,不敢保证。
楚淳风甚至不敢用自己的人,因为他身边明太子给他的人可不少,他怕事情未成功就露馅了。
楚淳风心念电转,他出了主院之后,甚至没有回去自己的中军帅帐,而是就在后军找了很普通的军需帐篷,闪身进去,出来已经是一身很普通的中低层将领铠甲穿戴,掩藏了身份,随便拿一份军令文书出来遮掩,急急低调就往东大营方向而去。
然而他还没走出很远,身后不远处一大片突然隐隐骚动,楚淳风心一跳,立即加快速度。
然而他才走了百来步,刚冲进一处帐篷后,斜后方一阵帐篷抖动的动静,七八个人悄然擡着滑杆急追到这个位置。
前面人影一动,张蘅功一跃出来,站在帐篷缝隙之间。
楚淳风倏地刹住。
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走到他身后七八步位置停下,明太子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
张蘅功常尚峰低声说了声得罪了,急忙挟着楚淳风,跟上已经掉头的明太子的滑杆。
兄弟俩就这么回到了后军中心的别庄正院了。
夏以崖已经被明太子打发走了。
明太子很生气,但也没当中骂楚淳风,硬忍着回到主院,他直接一撑从滑杆上站起来了,自己走上廊道,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
张蘅功和常尚峰赶紧把楚淳风送到门槛,轻轻一推,人送进去,两人把门掩上了。
兄弟两人大吵一架。
对待亲弟弟,和夏以崖这等人不一样,明太子生气得不行,也终于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但这次不等明太子先骂他,楚淳风咬着牙关,在灯火通明的室内走来走去,他掉头冲到明太子面前,急切愤怒,又不敢表露太激烈的动作,因为明太子现在真的太孱弱了,“四哥!四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你不能这样做!!!”
明太子扶着椅背慢慢坐下来,他肩膀剧痛,曼陀罗和银珠粉让他感觉整个身体四肢百骸都沉沉的,但剧痛再怎么麻醉,剩下的依然很痛,他恼怒道:“我这难道不是为了你?!”
明太子明白楚淳风为什么会这样,这孩子是他精心挑选老师教导出来的。
但他依然很很生气,他都快死了,打下这一切,将来不是都楚淳风的吗?
楚淳风真被他说得,痛苦极了,他慢慢滑跪在明太子面前,握住明太子瘦骨嶙峋的双手,握紧,心疼又难受,喉头哽咽,他仰首,眼眶已见了泪,颈脖青筋凸起,战栗片刻。
寂静的深夜,他哑声说:“可是,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想做皇帝啊!”
做皇帝很好吗?
但楚淳风不觉得啊。
楚淳风走到今时今日,是为什么?一是因为他生在局中,他开头没得选择,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是因为明太子,他的四哥啊!
楚淳风心已经凉了半截,被明太子逮住,他心知明太子已经不可能放他出去了,而明太子一意孤行。
他满心的焦急,就如同的那隔夜的炭炉,不管怎么鼓风也没有用了。
楚淳风落下了眼泪,他握住明太子的双手,跪坐在地上,悲哀到了极点,有些话,他真的不吐不快。
“四哥,时至今日,您还是真的就像最开始的那样想要帝位吗?”
“抑或只是不想败?”
“你不甘心。”
“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输给裴玄素。对吧?”
这个世上,可能就楚淳风这个亲弟弟的身份视角,会窥破明太子的一些内心情绪,甚至可能明太子本人因为潜意识拒绝承认而没有察觉的情绪。
就像黑夜里静静流淌的河流,楚淳风的声音充满的哀伤:“裴玄素有星星,上义庄那一计,他居然那么快走追出来了。他原本和您一样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心里受不了是不是?”
楚淳风也只是模模糊糊有这样一种感觉。
因为他拥有过温馨的家庭,被妻子,被爱救赎过,他在这方面体会很深刻。
可能明太子自己都没刻意去想过。裴玄素这个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对手,曾经他唯一眷恋过的义兄弟。
两人本来一起坠入黑暗。
明太子冷笑自认坏人,这个黑不见五指的绝望环境里,他和裴玄素同在。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黑暗里的人甚至还是阉人,竟然还能拥有真爱,竟然还能爬出去,百折不挠坚不可摧,重新拥有幸福和美好。
明太子恨裴玄素,恨对方竟然毁坏了他的一切,明太子这人太过骄傲,他根本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
他已经扭曲了。
但这份扭曲之中,难受就真的没有掺和一种对裴玄素的不忿和嫉吗?
同样的身处黑暗,在获悉裴玄素飞马出城和沈星相拥的那一刻,他错愕,震怒,心里还一种咬牙切齿的不可置信是什么?
夏以崖这个战策,明太子很快就答应了,种种的不甘和愤恨之中,难道没有不想裴玄素有个好结果吗?!
他想死死抓住这个人,抓住这个将要爬出黑暗的生死仇人曾经义弟,证明大家都是这样的!他无法接受黑暗里的别人被救赎,而他没有。
这种扭曲而隐蔽的情感,被楚淳风一下子喝破了,明太子一瞬间连颜面都扭曲了,他反手就给了楚淳风一个耳光,大怒之下,重重地“啪”了一声。
可楚淳风根本不在意,他紧紧抱住明太子的双腿,他无数次恨过自己年纪太小,过去的岁月不能和明太子同甘共苦,但从来没有一次,像此刻这么深切地饮恨过。
“四哥,四哥!你还有我,还有文殊,我会永远陪伴着你的,你不是一个人!”
“四哥,求求你,不要这么做了好吗?”
“那个夏以崖就是个鬼,你不要相信他好吗?”
明太子愤怒至极,直接喝令张蘅功和常尚峰等人进来了,命他们把楚淳风拉开。
张蘅功常尚峰赶紧把楚淳风的手扯开,拉起,钳制住。
明太子霍地站起,冷怒道:“把他关起来,这件事结束之前,不许放出!”
“你们两个亲自看着,若有失误,提头来见!”
张蘅功常尚峰登时肃容,齐声应了一声。
两人赶紧捂住楚淳风的嘴,把楚淳风带出去了。
……
偌大的室内,房门大敞,冷风呼呼灌进来了。
这么折腾,已经快黎明了。
明太子熬不得夜,但现在也没差了,他肩胛剧痛,但一点都不困倦,神智异常的清醒凌厉。
明太子冷冷盯着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落叶后的树梢在疾急的夜风中张牙舞爪,他冷冷地道:“通知夏以崖,可以把他的人放出去了。”
对!
没错!
他就是接受不了,全部一切都输给裴玄素。
他赢不了。
他要裴玄素也是!
大家一起悲剧收场,都留在黑暗里好了!
明太子眉目一瞬扭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