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这个问题问得,两人都一愣,裴玄素越说越奇怪,其实哪怕她的前生,沈星都有她做得非常好的地方的。
沈星从不自作聪明,每次都及时站对队,并且站进去后,不管怎么样的扑朔迷离她都牢牢站在原位,不再轻易改变,直到下一次。
这么多剧烈倾轧,这么多次来回腾挪,她都好好的,一直到最后。
这绝对不仅仅只有侥幸。
多少挥斥方遒的厉害人物都先后死去,她不强,但却好好活到了最后,如果不是战场上回头,她还能平淡安宁地直到美人迟暮,过下半辈子到生命终了。
这其实很了不起。
或许不是极厉害那一拨顶尖,但她也是有过人之处的,是优秀的。
更甭提这辈子了,她是裴玄素看着成长起来的。相比起这世间的女子、甚至大部分的男子,她都要优秀很多,做得都很好的。
如果两人不是情侣,不是恋慕成夫妻的关系,沈星的位置大约是裴玄素手底下受重视的那圈亲信心腹的技术人员里面。
有一技极长的长处,又不笨能应对各种各样的情况变化,还秉性诚挚忠良,多么让人满意的年轻人。
可她总是觉得自己这不好,那不对。裴玄素细想回忆起来,她真的很不自信,就连重生后最开始的愿望,也只很小,家人平安无事回归市井。
要知道她可是做过太后的人,再年轻的太后,那也是站在国朝之巅,见识过无数波澜起伏惊涛骇浪的人。
她有战场回头的勇气,却无给自己设高一点点新生期盼愿望的胆子。
这辈子,她如果不愿,如果性情恬静,她就愿意待在熟悉的位置上,裴玄素愿意保护她一辈子,将她细细呵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沈星曾经的积极向上和因此产生的喜悦,从最开始小文书开始只道现在,她的种种情绪和开怀,裴玄素都看在眼里。沈星是有意愿往外面走的,可为什么她老是觉得自己只合适待在勘察台呢?
女将就觉得自己不行呢?
沈星在玉岭大战的表现,可不比其他女官差啊。
以前没有勘察台的时候,她不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走到独领监察司一部的位置上上?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连自己当个监察司普通女官都感觉自己做不来。
回忆起来,她真的总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行,很不自信,她下意识就贬低自己,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差的位置。
甚至很多美好幸福的东西,她会羡慕微笑祝福别人,却不觉得自己能拥有。
所以她特别能吃苦。
譬如这次女官同僚们,个个都飞跃到一个新的赛道,知情者个个喜极而泣热血沸腾,干劲十足,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对未来充满愿望和干劲。
可沈星欣羡替她们高兴,盼着她们都好,却把自己留在原来的地方。
为什么呢?
裴玄素这个人,半生惊才绝艳精彩纷呈,哪怕是他的母亲曹夫人,都是骄傲而一意孤行的,身边色色都是自信的人。哪怕明太子这样让人恨不得吃肉寝皮的居心叵测恶毒者,都是孜孜不倦殚精竭虑往前走的,不择手段旨在达到他本人想要的目的的。
在性情和秉性之中,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像沈星这样柔软而把自己贬低困锁在一隅的人。
还是自己的心爱的未婚妻,他一时之间,恍然不解,又急忙想鼓励她帮助她。
沈星也一愣,裴玄素这个诧异不解的表情和问题,突然之间,好像打破了些什么。
这个事情,她隐性的潜意识里是清楚的,但她前意识和表面意识却不知道,她从来没去刻意想过。
她本来正在给裴玄素抽了发簪松开头发的,他头皮拉紧好多天了,她想着松开松懈一下,好舒服一些。两人嬉戏,裴玄素就背起她,抄起她的腿弯,她抽掉发簪正甜蜜笑着,刚跳下来,他突然回头面露不解看着她。
沈星愣了一下,好像突然被人触及了她整个人的深处,她慌了一下,又生出一丝茫然和瑟缩,她内心并不是那么情愿被人碰到。
沈星好像课堂上突然被先生叫起来提问,她是个笨学生,茫然不知,那种怔忪之下,还有一种隐约被人窥破藏在内心最隐秘之处的局促无措。
表里意识之间的那层薄薄的隔膜,却突然被人戳破了一个洞,她不知道,但她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的感觉。
让她心绪有些乱,不知所措,睁大眼睛和裴玄素对视好半晌,她都不知怎么回答。
本来正事上进展顺利,加上如果胜利的话,赵青她们也不会重蹈上辈子的黯然退场那条路了,她心里其实还是有种兴奋和喜悦的,不然她不会有心情拿这本告身看来看去。
但突然一下子,那些兴奋和喜悦突然消失了。
她下意识也思索,为什么?却突然被搅意识里那团乱糟糟的浆糊里,她似乎隐有所觉,但她又不想知道,下意识一缩,沈星想了一会,勉强笑了一下,小声说:“就是觉得能打仗的都很厉害,我觉得上次是侥幸啦。”
裴玄素不禁笑了下,他展臂搂着她,她娇小,这种像搂娃娃一样的极亲昵姿势,两人都不禁微笑起来,他额头碰了她额头一下,轻轻啄吻。
裴玄素鼓励她:“那就先试试,倘若以后觉得不喜欢了,那就不干;如果干得还行,有滋味了,那就做下去呗。”
他亲亲她的唇,柔声说:“别忍着,我做了这么多,除了……”他顿了下,“就是想我们不再隐忍的。”
如果连个亲军将领的位置都罩不住,他就别混了,她爱怎么干就怎么干。
这语气有点霸道,但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也真的很幸福,沈星不禁笑了起来,她想了想,点头:“嗯,那好吧。”
其实仔细想想,她自己也确实不差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对女将陌生观望感仍不少。沈星隐隐意识到什么,她笑意顿了一下,半晌重新撑起笑脸,认真说想了一阵后,她感觉自己还是可以的,试试就试试。
“不过这个事情,以后再说。明儿出发,得把南都和硫铁矿那些要做的先全部做妥了才行!”
沈星不禁握了下拳。
裴玄素不吭声了,他还没想好让不让沈星去,去,他担心;但不去,沈星可能会很失望,这关头人手也确实很不充裕。
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去了,但不知为什么,沈星情绪还是有种委屈低落,她趴在裴玄素的肩膀,突然心念像电光一样,回忆里忽然闪过一个小时候的画面,她一个人跑着,在家最开始住的那个小房间附近的宫巷,她很小,红色有些斑驳宫墙很高很高,小小的她跑得气喘吁吁,宫墙高得像个庞然大物,她得仰头才能看见天空。
一闪而逝,让她不禁愣了一下。
……
夜已经很深了,两人都惦记着对方疲惫,就没做那种事情,滚在床上深深拥吻一番,就躺好睡觉了。
帐子放下来,宝蓝色黑乎乎的,沈星枕在裴玄素的上臂上,累她是很累的,却不知为何,心口好像塞进了一块硬硬的东西硌着,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裴玄素有些后悔说那些话了,说完之后她没那么开心了,好像强颜欢笑的样子,他真没想对她影响那么大。
但她平时,也不是那种尖锐敏感的人啊,怎么这么在意这么一件小事儿?
他收紧双臂,也不敢再提了,亲了亲她饱满润腻的额头,轻拍着她的背:“快睡吧。”
黑暗里,他披头散发的,她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头发扎得她痒痒的,她不禁笑了下,伸手扒开他的垂下的乌发。
沈星“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嗅着他熟悉的体味,她终于感觉安全了些,心口那种被硌的感觉好像轻了,她终于睡了。
感觉怀里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逐渐平缓,裴玄素这才小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放开她,想了想又慢慢抽出手臂,把软枕拉过来给垫上,让她平躺,睡得舒服了一些。
在黑暗里凝视她良久,给她掖了掖薄被,他也伸了伸一阵酸疲的腰肢,往后平躺下来。
裴玄素也有些睡不着。这样的局势和千钧一发的节奏,他必然也有心潮起伏。夜深人静,星星也睡着了,但他一闭上眼睛,不免就忆起当初父母惨死的那些血腥凄厉得动魄惊心的画面,胸口堵得难受极了。
恨不能马上就将明太子及他麾下一干人等,还有那个夏以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裴玄素睁开眼睛,深呼吸吐纳,他告诉自己要尽快睡着好好休息,给沈星做个好榜样,这才勉力压住了思绪,阖目渐渐睡了过去。
呼吸一收一放,无声而绵长。
但可能心有所牵,寐有所梦。
这个晚上,裴玄素做了好几个梦。
一开头,无边的伤感,父母的片段,喧嚣的人群、染血的板车,辘辘而行;还有冰凉雨点打在身上,灰蒙蒙天空,消巍坡他跪地拉出裹着母亲尸身的那张草席。
断断续续,梦中感官有所受抑,他悲恸少了,只有无边无际的如流水的哀伤。
完了之后,他深睡了一段时间,却又做起了沈星前生爱过和他像双生子般那人的那个梦。
药停服之后,裴玄素经常还是经常做这个梦,他还特地询问过老刘,把关键含糊过去但概括得还挺精准的。老刘就说,不影响身体,不用管它,大约等彻底痊愈之后就好了。
他只好再忍耐一下。
裴玄素深睡中,意识一发现是这个梦,就不禁有种撇撇嘴的情绪。
现在做那种“他”和她敦伦的梦境少了,不过就算做裴玄素也不怕了。因为他接受了那人是星星前任之后,又与沈星真的心灵相通、两人在这种前提下交颈鸳鸯般缠绵床事之后,他对那人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心态。
虽然不想看不乐意看,醋意也有,但心态比以前好多了,也不会把情绪带到清醒后的现实生活。
他现在已经把梦境和他的真实生活分得开来了。
但今夜做的这个梦,内容却是有些出乎裴玄素的预料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裴玄素今晚的困惑不解,竟在梦里得到了答案。
那个人,比裴玄素要早很多意识到了她的这个问题。
在两人关系不怎么好,“他”又恼又阴沉生气,阴鸷笼罩之时,“他”从她一再推拒“他”私下为她精心挑选的四艺老师,反而天天盲头苍蝇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去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自傲又自卑,阴晴不定,被冷着脸多次推拒了沉甸甸的爱意和好意,彻底阴沉下来了。
冷战中,独坐书房,心念一动,却突然想个为什么?
她明明很喜欢琴棋书画的,这些雅致韵味的东西,她也非常有天赋。
可为什么那么排斥呢?
那个人,很快就想到了一处地方。
画面还是带着灰蒙蒙的色彩,像一卷旧画,但这一次,却有种如流水般无声淙淙缓和在。
“督主,邓司主呈上来的,已经查清楚了。”
沓沓的脚步声,偌大的书房内,奢华威肃,如椽巨烛烛火轻晃,韩勃一身银蓝赐服脚踏长靴,拿着一摞纸笺从门槛边说边往紫檀大书案的方向行来。
那个真正的阉人,眉宇间沉沉而几分阴柔的男人,坐在大书案后,坐直身,把那叠纸接过来,立即垂眸看了起来。
那人熟悉带阴柔阴沉的轮廓,脸色一沉,这一刻,裴玄素的意识好像接通了对方的心脏,情绪蓦地沉了下来。
那是沈星从小到大的生平,她在永巷的成长经历。
到了那个人的份上,“他”是太监的老祖宗,“他”查一件事,别说二十年,就算三十年四十年,只要知情者还能喘口气,都会绞尽脑汁去回忆。
所以,很快就有了答案。
沈星的幼年,其实很苦很苦,刚刚没入宫籍时,一家四口只能和很多人在一起挤一个大通铺,;过了很长的时间,徐家人才勉强有个小房间。
发黑的被褥,混乱的大通铺房间,谩骂吵杂,底层小宫人小太监没资格天天洗浴,浓郁的体味和异味充斥了整个房间。
一直到后面,沈辉盛带着孩子改了名字,借力去另外一处,一家人有了一个小小的房间,三个孩子才总算从日夜剑拔弩张的或紧张害怕或防御状态出来,一家人处境好了一些。
但也仅仅只是一些。
高门大族风光显赫,但同时嫉恨和得罪的新旧仇家也不会少,尤其是当年太.祖皇帝和寇皇后争斗持续那么多年,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高.潮,整个东都和国朝都被夹裹进去了。
徐家落魄了,一家几十口几乎死光,剩下弱的小的,伶仃四个,自然少不得有人秋后报复,把钱花下去,要在宫内把剩下的徐家人也摁死。
落在当时走过流放千里、家人死绝凄惶、最后没入宫籍的仓皇徐家人身上,那是如泰山压顶一般的艰难沉重。
饶是外头有人出手帮忙,招架去大部分,徐家在宫闱深处底层的日子,依然是十分的艰难不易。
魏国公府的种种辉煌,由于沈星出生太晚,家变时年纪太小,她基本没有记忆了。她从小记着的,就是从永巷里长大的小宫女。
沈星小小一个人儿,刚没入宫籍那一年,才堪堪三岁,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她挨打,雨点般的大小拳头落在她的脑袋她的脸她的全身。可怜的瘦小女童,只是家里实在没办法,宫里没权势,没有闲人,她只得帮着家里干活跑腿。
被打了一顿,她不敢吭声,等人终于走了,她哭着爬起来,把破碎的东西捡起来躲到别的角落,她怕别人再来打她。偷偷哭了好一阵子,她把眼泪擦干净了,把粗布衣服和发黄的头发扒拉好,抱着摔碎的东西跑回家,蹲在房间等家里人下工回来,努力保持不哭,说是自己不小心把东西摔破了。
摔碎的是家里用的东西还好。
要是当差跑腿的公家东西,她说着说着,哇哇大哭起来,因为她害怕。
哭得家人心酸难忍,眼泪也哗哗,但急忙仰头抹去,佯装若无其事,一家人抱着最小的那个,努力安慰她说没事。
过后父亲抱着她当差负责的坏了的物件去了,有时候他会好好回来,好像轻轻过去没事了,但有时候父亲会被诘责为难得很厉害,家人处境也会直接急转直下,变得更加艰难。
想瞒她都瞒不过。
种种不易,种种困苦,一点一滴,俱在这纸笺上简短记述。但代入其中,那个小小的身体虚弱的女童,是多么艰难,多么惶恐。
她很懂事,从小就会想着怎么体贴家人;她不会自私,总是检讨自己,从自己身上寻找问题;幼年成长环境中,满满都是世态炎凉和各种恶意,所以她很能发现别人的好,很珍惜旁人对她的好,得到一分,入肉入心,恨不能回馈十分。
一点点好处,她能铭记一辈子。
她不会爱自己,她总是牺牲自己的感受,去顾全她认为更重要的人。
她总认为自己不行,不自信,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更好的东西,所有哪怕重生,只敢最小的期盼,一家人能安好回归市井就好了。
她欣羡替别人高兴得到更美好的事物,却下意识把自己排除在外。
归根到底,是童年太多创伤和不幸,给她的心底烙下了一个深深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从来没愈合过。她人长大了,但心里有一小部分,并没有跟着长大,仍然住着过去那个小小的无助年幼的她。
她没能治愈自己,甚至本人都未曾察觉,但这个伤口却影响着她的一生。
多么动魄惊心的一页页纸,那个人越看越慢,“他”极度的愤怒心疼,又不可置信,先前那些生气和不悦已经随着这翻开她无助的过去已经不翼而飞了。
只可惜,“他”也满身伤痕,病情严重连控制自己阴沉的情绪都无力。那时候,两人立场已经彻底相对,那么多的矛盾梗阻在彼此之间,他已经错失了走进她身边和贴近她的心的机会。他一身伤痛,想治愈她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那串奇楠山子沉香木手串,祈祷的不仅仅只有两人的以后。“他”还祈求,若有来生,希望自己能健全一些,再给“他”一个机会重来,去抓出那些错失的机会,也让他有能力去治愈她。
治愈那个有着温柔美好、一腔柔软心肠的女孩子。
让他们能有真正的机会,去相爱相知。
那个人后来,得到了纸笺之后,“他”一直竭力收敛自己的尖锐,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却私下竭力搜罗,去寻找她想学的东西和合适的人、书籍,通过各种方式送到她身边。让她学习她想学的,已经学过的都系统化掌握住,好教她心里能安稳一下,得到的慰藉能多一些。
那样的局势和关系,“他”竭力做到了自己所有能做到的。
可惜,也很短暂。
过不了一年,勤王大战就打响。
——很难说,“他”有没有后悔过,把她拖进了这个深深的漩涡。
但直到最后“他”焚毁了那封绝笔信,至死都没有向她表白自己的深爱。
最终还是这个原因,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这封信送出去,她必定会记自己一辈子的,至死不忘。
两人都经历了如此多的苦楚,人世间无数的惨痛,局势到了那个份上,自己很可能死去,“他”希望她余生能快乐一些,不要心里再度挂上沉沉的累赘,心伤神恸,孤零零带着那些回忆到终生。
“他”希望她能忘了“他”,伤心一阵,就过去了,余生开心快乐。
她受过的苦楚,实在太多了。
长长的梦境,纸笺过后,波澜骤兴,那些经画面和那人种种情绪如奔腾流水,倏地过去,最后停顿在那封被焚烧的绝笔信火盆上,戛然而至。
夜很深,殿外巡戍的宦卫长靴落地轻声,殿内里间床帐内裴玄素的呼吸却越来越紧促,他霍地惊醒了,一睁开眼睛,他就拥被坐起来。
身畔侧躺熟睡的沈星,他急忙俯去看她,手指触及点点好一会儿,确定她安然无恙,他这才栽坐回去,深深喘着气。
满头的大汗,动魄惊心。
过去裴玄素一直不屑那个人,认为对方不配得到星星的爱,对方也真的没多好,星星为什么就会爱“他”呢?真的个心肠太柔软太美好的女孩了。
他今天终于有了答案了!
是那样地让他心神震动,动魄惊心一般。
裴玄素深深喘息着,他到今时今日,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有一样东西是比不上对方的。
对方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沉沉的病郁,都依然发现了沈星的心理问题。
而自己竟然知道今天才刚刚发现。
而且竟是从属于对方的这个梦里发现了。
裴玄素甚至有一种感觉,……可能,对方真的有资格得到沈星的爱。
他捂住彭彭跳动的心脏,忆起纸张所述种种,他简直难受得难以言喻。
至于她为什么会爱上那个对她其实不算好的阉人?
因为她得到的爱和安全感实在太过稀少了。
所以,她不知不觉爱上了那个有病阴晴不定但同时也保护了她半生的阉人。
“他”很多坏处,但她也深深记住了“他”的好处。
即便新生,她也只敢有最小的愿望,一家人安然无恙回归市井就好。
而到了今时今日,裴玄素如今权势地位,他对她捧在手心的真爱,她都依然感觉女将天方夜谭,别人可以,她艳羡替别人高兴,但她不行,不适合她她做不好的。
等完事了,她就退出去,别耽误有能力的人带领亲军,留着告身做纪念,她有勘察台部就很好了。
哪怕这个勘察台已经不是原来的勘察台了。
她的好姐妹和朋友都已经去十二亲军当女将领女监军了。
她仍然把自己留在了原地。
觉得自己不行的,得到了一点好处,她就很满足了。
黑乎乎的偌大床帐内,这一刻,裴玄素真的心疼极了,他懊悔愧疚,自责得无以复加。
他可能真的比不上那个人。
他好像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自己。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疼爱很呵护沈星,但其实并没有,她心底的创伤和软弱,他从来没有发现过。
更甭提像“他”那样,想过去如何救赎,把她真正解救出来。
……
同一片天空,同一个东都,有人的身心状态同样出现了始料未及的大变化。
东皇宫,两仪宫。
明太子如今居住在两仪宫中轴三重主宫的两仪大殿后面的升平殿之内。
这个偌大威仪的宫殿,曾经是太.祖皇帝常朝和御书房日常理政以及宠幸妃嫔的起居之处。
明太子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宫殿,勾起他无数不美好的记忆,但奈何他要住两仪宫,就只能住这里。
他并不能向秦岑司马南等人开国勋贵出身的股肱亲信过度表露他对太.祖皇帝的憎恨情绪,一直以来,他都刻意避开这个话题的。
明太子心情非常一般,身体也开始感到不适。
玉岭兵谏到今天已经是第八天,那满腔的热血亢奋下去一些之后,身体过度负荷的后遗症就渐渐出现了。
明太子明显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好,但时时晕眩,那种四肢百骸沉迟无力感好像渐渐入骨,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再活两年。
病骨沉沉,如同一艘破船,正在沉没的过程中,本人的感觉是外人难以体会得到的。这种生命走到尽头的感觉,这些日子明太子忙得不可开交,但他不知为什么经常闪过幼年画面,幸福短暂,之后是一桢桢无声悲凉宛如黑白的画面。
他的一生,就是一场悲剧。
就像这个入夜,他站在天下之巅,看华灯点点,拥天下富贵,可他却丝毫都没感到快乐。
他只有一想起昏迷不醒而非真正死在他手上的神熙女帝,以及对方所谓的后悔补偿,还有此刻都还未得到的无极帝位。
他心里就是一种扭曲的恨意和执着。
他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一定要当上这个皇帝!
不然他都不知道人生走这一遭究竟为了什么?
明太子也想过裴玄素,想起过那段唯一眷恋属于他本人的美好情感过去、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坏人了。
但他宁愿做个坏人!也不愿意当个可怜虫!!
大开的朱红槛窗,俯瞰半个东都,华灯点点,璀然灿烂,明太子面无表情移开视线,询问:“应京如何了?”
明太子除了等待神熙女帝神态状况以及与裴玄素的拉锯争斗之外,暗地里就密锣紧鼓南都的种种安排部署。
没想到,竟真的有可能走到这一步啊!
好一个裴玄素!!
张隆和虞清闻言立即呈上各自密报,秦岑也把他接手处理的明面上的军方情况递上来。
楚淳风就站在明太子身边,他刚刚放下明太子喝过的药茶,忙手接过来,再分别递给四哥,以免四哥一下太多了拿着不方便。
明太子眉目沉沉,刷刷看过,他并不知道裴玄素已经获悉并暗中冲南都紧急动作。
但有个情报,让他眉心一锁,几乎是马上想到当年失踪的那三个人——明太子一直耿耿于怀。
可不等他说什么,突然感觉整个后脑和鼻腔一热。
明太子感觉自己突然一阵晕眩,眼前黑了一下,他似乎听到惊呼声,但他很快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已经往槛窗方向一摔,被楚淳风等人惊呼扑上来搂住。
明太子皱眉,勉强撑着想站起来,可感觉鼻腔有热热的液突兀流下。
明太子突然晕眩摔倒,然后流鼻血,明亮的烛光下,两行猩红浓稠的血液就这么突兀流了下来。
在明太子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所有人被这个突然变故惊得动魄惊心,“殿下,殿下——”
楚淳风简直大惊失色,他是第一个察觉不对劲扑上去,紧紧搀扶这一刻,感觉四哥的手简直像冰块一样,浓稠鲜血染了一手,他心胆俱裂:“四哥,四哥!!”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