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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132章

    第132章

    裴玄素大半心神仍在桌面这几张名单图纸上,正凝神思索,闻言讶异,见沈星忐忑的样子,他立即说:“你说。”

    裴玄素正了正神色,还侧过身来,做出一副凝神细听认真对待的姿态,非常重视她的感受。

    董道登韩勃他们也是,都放下手头上的事情,拉着椅子围着过来做好,认真听着。

    董道登慈和,韩勃则是鼓励骄傲,都冲她笑了笑。韩勃还说:“妹妹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说快说。”

    “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裴玄素和大家这样,弄得沈星有点紧张,她也坐直了,清了清嗓子,把桌上的名单和那张舆图拉过来,点了点,圈了几下:“我就是发现,这个名单和舆图上面,有好些人,是监察司和勘察台女官的家里子弟和派系亲信。”

    “我就想着,咱们能不能从这里想办法。”

    沈星其实认真忖度了一下可行性的,所谓近朱者赤,近得裴玄素多,再加上裴玄素也经常教导她,她现在已经能很熟练根据局势和现有的条件去揣度分析一件事了。

    首先,前面就说过,东都城内的大小封爵高门是非常多的。就算昔日宣平伯府裴家,出了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状元裴玄素,但在裴玄素彻底长成成为朝中的中流砥柱之前,宣平伯府也不过是京中二流人家,在众多勋爵门第之中,只能算一般。

    其中开国勋贵占了非常大的比例。

    开国勋贵,有大的,自然也有中小的。

    当初老意国公秦钦那么振臂一呼,很多开国老勋贵忆起当年,还有老将军老上级老同袍们选择的影响,很多人就是热血上头,也跟着一起到太初宫外抗议上谏去了。

    后来,这些人也就顺利成章成了圣山海一党的势力。

    但当初的热血渐渐下来之后,很难说有没有人暗生踌躇的,毕竟明太子折腾的事情越来越大,现在连太.祖遗旨弑杀皇帝都出来了。

    这些人心里没有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现在满朝上下,还坚.挺着不站队的人已经不多了。还中立的,基本都是老资格脊背硬的有名有姓的,不过现在都在张陵鉴张太师身后站着了。

    其他所有的朝臣勋贵,几乎全部都被夹裹了,不得不选一个边站队。

    这个情况给了他们安慰,但忐忑依然在。

    这也是裴玄素为什么明知影响不了明太子什么,毕竟还没有证据,也不会有人因为一则流言就改变立场,他依然放消息打舆论战的原因。

    谁知道后续会不会用上?这就是铺垫。

    那些忐忑的中小勋贵,甚至大一点的,就会更加心里长草了。因为他们现在和站队太初宫的少量勋贵不一样,神熙女帝是名正言顺的皇帝阵营,万一就算败了,明面上也没有罪名,假如不出头,后者很可能是平安渡过的。

    但他们就不行,万一流言属实,而明太子最终没有获得胜利,他们抄家夺爵族诛是必定的!因为这是谋逆。

    沈星就分析,这些私下忐忑的开国勋贵,是有一定争取空间的。

    毕竟他们从开国一路走到至今,当年太.祖皇帝对明太子的态度,他们都看在眼里。杀少帝矫诏什么的,在他们的认知里,可能性怕是有点大。

    如果这个时候,裴玄素给他们一个重新选择或者两面投注的机会,沈星想,相信肯定会有人想抓住吧?

    而女官们,虽然经过先前一连串两宫的剧烈争斗,监察司作为首当其冲的衙部之一,目前所有仍在监察司的女官,家里属于圣山海阵营的,她们都已经彻底和家中割袍决裂了。

    并已经发生过种种真正利益上的割裂和针锋相对,才能取信神熙女帝留下来。

    筛选其实神熙女帝已经筛选过了,如今留下来并且没有赋闲的女官,基本是没有大问题的,并且真的已经和家里决裂了,甚至参与了先前的玉岭大战,她们都决然杀过圣山海的军士。

    但怎么说,能出门当女官的,基本都是家中嫡女,并且深得父母家人疼爱的。不然是没可能选择步入官场走上这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很多就此不嫁人的。

    所有,沈星想,不管怎么因为政治立场的决裂、对杀——这应该是决绝前和家里就已经说过了。

    当然有真正决然了,但她想,大部分想必会留下一个隐秘的联络方式,万一真到了最后活不下去那一刻,还是可以掉头投奔回家里的。

    就好像沈星和徐家,当初她和大姐徐妙仪不正是这样吗?各站一边,不敢联系,各为其主竭尽全力,但最后若涉及生命,那还是不一样的。若沈星惶惶跑回去,大姐肯定不顾一切藏匿她保护她的。

    她自己就是过来人。

    “所以在这样的基础上,我觉得,要不要用女官试试?给她们重新安排一个前程,让她们去尝试劝服她们的家人!”

    哪怕是司马南李如松秦岑这样的大将军老勋爵,他们的势力也是由一个个子弟、亲信、旧部组成的。大大小小,大家都是这样这样的。

    子弟族人不敢想,一些铁杆也不可能。但那些中小勋贵的亲信旧部,也是有他们的子弟族人和铁杆亲信的。

    沈星看了看霍少成那三名半聋哑军士给出来的七八人名,后者都是如今就身处城外西郊的圣山海的大军中的,军职不算很高,但多年一直在亲军中,都没离开过,其中有五人就是属于女官家中的子弟和亲信。

    另外,那张舆图上,南都内外密密麻麻的官职人名,女官家中的子弟亲信也很是占了一部分。

    而这一部分人,和霍少成按记忆默写出来的那小半部册子有很大一部分的重合。

    明太子显然对南都极之重视,设法把勋贵们拉到自己阵营还不放心,早早就提前把他们势力范围底下的南都当事官将本人一一暗中击破,上了双保险。

    “但是,我们如果拿到了这个账薄,就可以让女官家里和我们的人一起带着账薄过去,给出前事不究将功折罪的承诺,这就能暗中拿下他们了。”

    至于给女官们一个什么前程,沈星也想过了:“这次玉岭大战,她们奋力厮杀,都有战功,都做得很好,要不让她们做女将?”

    “她们应当会很惊喜的。”

    实话说,种种客观的分析权衡局势利弊是真的,沈星想到女官们,不免还有一些自己私下的情感。

    这么长时间身处监察司,和女官同僚们相处共事,沈星和大家关系都很好的,还交了不少的朋友,最亲密的有梁喜何含玉她们。

    感情是有的,并且不浅,另外还有赵青。

    很多女官已经二十多三十多了,在这个同龄人已经做了祖母的年纪,她们当初选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以她们的骄傲和见识过的风云,绝对不可能给远不如她们的男人当填房管理小妾孩子的。

    但半生事业,今日已经走到尽头了。

    虽然没有人提起过,但大家都知道,整个监察司官途随着神熙女帝的每况愈下彻底昏迷到最终驾崩,已经黯然走到尽头了。

    半生青春挥洒,驰骋官场,最终无声落幕,神熙女帝驾崩之后,她们毫无疑问将hi离开朝堂和官场。

    神熙女帝其实也搁置了不少人的,哪怕她们早已经和家里决裂。但随着局势一再升级,监察司一次一次的筛选,有很多人还是被筛下来,回到原来的岗位上,被边缘化。

    但最后玉岭大战突兀发生,不管是不是被边缘化的女官,她们全都拿起的刀剑,和沈星一样,加入大战当中,去最后为她们无悔的青春和事业挥洒血汗一次。

    竭力的拚杀,所以很多人都像沈星一样最后带领了大大小小的数十到百人的分队,去厮杀冲锋,都立了战功的。

    现在,由于局势暂平无声对峙,太初宫大军临时驻扎在危水东郊,她们继续还在军中。

    “现在张太师已经答应帮我们了,我们出城也不是问题。”非常有操作空间的。

    沈星方方面面都想过了,单实话说,她挺忐忑的。室内静悄悄,大家都听她说。她很担心自己说得不对。

    董道登年迈,事急则缓,事缓则圆通,所以他一直替裴玄素把着后勤方面的事情,滴水不漏,相当有智慧的。而裴玄素更厉害,锋芒毕露,千钧一发,无数次和危险擦肩而过,屡屡化险为夷,更高一层,这点连董道登都自愧不如,欣慰青出于蓝多矣。如今更是抵达的人臣巅峰。

    在裴玄素面前,很难不让人经常感觉到智商被碾压的感觉。

    所以沈星在他的注视下,还怪不好意思的,感觉自己班门弄斧了。

    虽然在座的人,肯定不会笑话她。

    沈星还是第一次认真提出的建议,说完之后,她有些紧张,眼巴巴看着上首裴玄素。

    裴玄素听着听着,那双漂亮的丹凤目流露出几分笑意,柔化了他凌厉都砭骨的眼神和神态,他绝美,妆后有种阉人的苍白和阴柔,增添了几分异样的感觉风情。

    当然,在外头的时候,没人会想到风情这个词,绝大部分人只会他的摄人和威势,城府深难测。

    但这会儿,那几分笑意不算明显,但浅浅流露出来,让他的轮廓柔化了不少。

    沈星有留意到他的笑意和神态变化的,那究竟是这么样啊?

    沈星坐得笔直,心里紧张,裴玄素却不禁微笑了起来,他毫不迟疑夸她:“说得好。”

    “和我想的一样。”

    裴玄素审视了那几张名单和图半晌,几乎立马就想到了监察司那群女官。

    沈星让他有些惊喜了,裴玄素勾唇露出笑:“这个提议非常好。”

    沈星紧张的心一松,她高兴地说:“真的吗?”

    “嗯。”

    沈星眉眼立即弯了,董道登和韩勃赵怀义等人都赞她,尤其韩勃,简直大夸特夸,拍马屁沈星脸都红了。

    裴玄素往后靠回太师椅的椅背,微笑听了一阵,等大家笑说了一阵子,停下来之后。

    裴玄素笑意一敛,眉目重新幽深,他吩咐:“去把赵青叫过来。”

    要用监察司,绕不过赵青。

    毕竟这事儿得监察司内部积极配合,不然的话,费力达不到效果,不能无声无息,那就鸡肋了。

    沈星急忙说:“那我让司敏先把赵姐喊出来。”

    司敏是个小姑娘,勘察台沈星的小助手,背景青白人也努力,憧憬像梁喜何含玉她们一样当勘察队长,沈星原来还打算培养她的,可惜都来不及了。

    先让监察司内部小女官把赵青喊出来,宦卫再去传话,这样更好操作也更容易避人耳目。

    “行,那你去吧。我们去福英殿。”

    裴玄素当然不会说不,他微笑点头应了,目送沈星高兴站起来跑出去,那微笑便又敛了,他和董道登对视一眼,之后瞥了赵怀义,赵怀义心领神会,立即带人先去福英殿清理安排了。

    裴玄素和沈星不一样,他对赵青并无感情。他忖度赵青配合了几率,又已经准备好,倘若赵青不配合的下一步。

    ……

    幸好,结果是好的。

    裴玄素不介意对赵青动手,但他心里总不愿意沈星难过过,而且现在的局势,在这些事情上磕绊耗时越少越好。

    他坐了一阵,便也起身带人往福英殿去了。

    沈星则带着邓呈讳徐芳他们悄悄先折返了中朝,而后找了司敏,让小姑娘去外朝的监察司衙门厩房找找赵青出来,然后折过去焦急等待着。

    在监察司待了这么久,她是监察司的一份子,她很希望女官们可以有新的出路,不要黯淡离场。

    她对赵青有着和梁喜何含玉她们都不一样的情感,赵青强势但一直都很照顾她,身份高贵但一丝不茍,一心她的工作,是个好上司,好大姐头,她赏罚分明但对手底下的人一贯都是极照顾的。这么长时间,两人的私交也很好。

    她真的很幸运,能遇上赵青,沈星也从来没有忘记赵青的扶持和提拔,还有对方在裴玄素下大狱时对她的保护、推心置腹和最后的帮忙上折。

    她也很希望赵青事业上能有个好的结果。

    她有些紧张等待,远远暮色宫道,几个黑色人影往这走来,中间一个瘦削长挑腰背挺直又步履铿锵,正是赵青熟悉的背影。

    沈星急忙跑下台基,往后宫门方向迎了过去。

    两拨人在福英殿后殿墙的一个小门内迎面相见——神熙女帝没有内宠也精简了很多沉冗的内廷衙门,很多宫殿都用不上,日常锁起来,加上皇帝和朝廷中枢移驾玉山行宫很久了,这些闭锁宫殿难免有些蔽寥,刚才走的那条狭窄宫道连宫灯都没有,零星细碎的杂物和叶子在路上。

    但一进这个福英殿的这个小侧门,感觉明显就不一样了。外面看不出来,但里面明显撒扫过,非常整洁,一个有些脸熟的内廷管事太监正领着几个内侍宫女无声拖着扫帚桶布等物正无声离去,福英殿内宦卫无声林立,艳色的赐服和赭色的宦卫缇骑服饰,黄色灯光自正殿的隔扇窗透出来了。

    裴玄素并没有在飞龙厩见赵青,那个据点他还有继续用的打算。

    于是在中朝距离太初宫不远不近的位置随意挑了个没有地道口宫殿,命人打开,用作见私下见赵青之用。

    落在赵青的眼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滋味。

    沈星有些激动迎上来,喊了她一声:“赵姐!”

    赵青勉强撑起一抹淡笑,冲她点点头。

    实际这些时日,发生在赵青身上的事情也很多。一夕之间,神熙女帝重伤,昏迷不起,她伤心之余,很多东西也顷刻随之改变了。

    赵青现在早已不能随意进出太初宫,她想去看望外祖母都不能,也就随着张陵鉴等人那次,她紧张恳求,才被允许进入了一次,但很快就出来了。

    这座皇宫,权力交替发生改变是那样的迅速。

    东西提辖司的宦卫如今已经整个皇城来去自如,包括中朝和内廷;裴玄素吩咐一声,这些闭锁的宫殿他随意开启安排,尘封已久的福英殿说清出来的就清出来来了。

    尊卑易处,再也没人能监察裴玄素以及他的提辖司宦营了。

    赵青心里不是滋味,她也心知,监察司已经走到尽头了,但她脊梁依然笔挺,除了有些疲惫晦暗的容色之外,一身玉白色鱼龙官府脚踏黑色长靴,腰侧配剑,和往昔并无区别。

    她依然维持着她体面和尊严直到最后一刻。

    赵青没说什么,勉强笑了下,冲沈星点了点头,就沉默跟着何平几个继续往里走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是出乎了她的预料的。

    裴玄素已经简单用过晚膳了,拉着沈星一起的,韩勃也过来按她,她吃好了又跑出去张望。

    御膳滋味很不一样,但这里也没什么注重口腹之欲的人,裴玄素简单梳洗了一下,此刻一身天青色滚边云锦过肩蟒袍端坐在正殿上首的太师椅上见的赵青,赵怀义韩勃随侍左右,两列宦卫佩剑无声肃立,他描金翼善冠,玄黑披风飞龙纹描金张牙舞爪。

    赵青进门后,擡眸看着这个几分阴柔城府深沉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的阉宦。

    如今裴玄素大权在握,无声而坐,锋芒和威势更加逼人。

    裴玄素现在官阶比她高太多了,但赵青有赵青的骄傲,她并未见礼,她是破格加品的郡主,不见礼也行,赵青问道:“不知裴太师遣人把我喊来,是有何事?”

    裴玄素也不在意见不见礼,他单手搁在太师椅扶手上,慢慢转动右手的碧玉扳指,正在思忖事情,听到脚步声擡起了眼睑,他也没有废话,示意韩勃,把事情先说了一遍。

    裴玄素单刀直入:“我想给监察司的女官们一个机会,封你们为监军,兼如今暂领的兵员为百夫长、军侯等。等这事儿了了,千夫长起步,从今往后如其余军官一般擢贬,一视同仁。就从十二亲军开始,至于能不能走到各地卫所和边军,就看你们的能耐了。”

    赵青的眼睑,霍地擡起来了。

    她呼吸明显变得粗重了一下。

    韩勃说的时候,她还绷得住,但裴玄素一锤定音,给予赵青以及整个监察司女官的转战军途的机会。

    监察司本职就是监察,从女监军开始过渡,有战功而留下,也非常顺利成章和合适。

    沈星也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她站在左侧一排太师椅的后面,不禁握紧拳,看看裴玄素,又急忙看赵青。

    裴玄素的承诺可信度还是很高的,一直负责监察他的赵青想必很清楚。他和前生那人有个非常鲜明和一样的特点,那就是从不吝啬赏封为他卖命卖力的人。

    只要他做出的承诺,都会兑现,因而卖命追随者众,这也是两人的人格魅力之一,哪怕他们的敌人,也不得不赏析这一点。

    毕竟人生在世,为名为利为家人,多少会有一些。朝堂倾轧,谁对谁错很多时候也不是那么绝对。很多时候,一个时期过去了,已经百八十年,人的一辈子就这么无声无息过去了。

    除非真正有理想有抱负并十分坚定的人,否则动摇者从来都不会少。

    只是那么恰巧,赵青就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女儿之身,走出闺门,踏上官场事业,一直到如今。

    她的理想和抱负和裴玄素此刻的提议是并不冲突的,但神熙女帝是她感情至深的外祖母,明太子是舅舅,虽两者早已你死我活了,原谅和重伤太复杂,偏偏外头的流言……裴玄素还真的做过,所以沈星心虚,她总担心赵青会相信。

    尊卑易处,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神熙女帝和裴玄素之间,种种事情太复杂了,沈星也绝不会认为裴玄素不对,但她希望赵青能有个好的将来。

    前生赵青在神熙女帝驾崩后,并未嫁人,退了婚约远走江湖,但这辈子熟悉了解之后,沈星心知赵青必定是黯然的,因为赵青一直想坚持到最后一刻,她很想以女儿之身在官场想做出一番事业。

    裴玄素在蚕房和东西提辖司走了一遭,身边色色义父兄弟亲信阉人比比皆是,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骄肆的状元郎,很多观念他都已经截然改变。

    裴玄素认为阉人配,他同样不介意用女人的。

    他没有那种观念。

    这赵青和监察司女官们一个最好的转折机会。

    沈星对赵青之间的感情和关系,她真的很希望赵青能答应下来,赵青很要强的,不必被迫离开远走,能转上一个新的台阶,继续她为之无悔的青春和事业。

    赵青呼吸急促起来了,她再也无法若无其事,一下子攒紧拳,和上首的权宦紧紧对视着。

    但她并没有迟疑太久,因为神熙女帝剩下的那些清醒时间,是召过赵青,和她心爱的外孙女说了很久的话的。

    明亮的烛光,神熙女帝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了,眼前灯光开了花般的让她视野有些晕开,她搂着她的外孙女,赵青痛哭流涕,小心翼翼伏在神熙女帝的大腿上,她甚至嗅到神熙女帝伤口淡淡的血腥味。

    头顶传来外祖母虚弱但清晰的话,“这里头的事情恩怨,太过复杂。但,俱和你没有相干的。过后,不管朕如何,你,你那舅舅如何,你只管顾好你自己,这监察司这朝堂,能待就待,不能待就算了。婚事,你不想就退了吧,以后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苍老虚弱的女声犹在耳边,赵青刹那泪盈于睫。

    若问她想继续事业吗?

    她当然想的!

    没有那样的渴望和坚持,绝对不会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赵青并不想为嫁给任何男人为其生儿育女,苍鹰搏击过长空,它绝对不会愿意折断羽翼去给麻雀当个奶母。

    但凡有一分可能,赵青都要继续她这毕生的事业。

    这一瞬,心脏灵魂都在战栗,赵青脑海闪过很多东西,包括外面那则流言,但外祖母的摄政圣旨是她亲自在场的,外祖母私下谆谆叮嘱也犹在耳边。

    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她要带着她的亲信手下,监察司的女官们,走出一条新路来!

    赵青哑声说:“好,我答应你。”

    “接下来,需要怎么做?”

    裴玄素很满意。

    沈星提起的心,也登时一松,她不禁露出了一点喜悦的笑影。

    ……

    从福英殿正殿的宫门出来,已经是漫天星斗了,秋夜的天空感觉格外的高,晚风飒飒沁凉,衣袂猎猎涌荡范围。

    一步跨进和跨出门槛,前后也就大半个时辰,赵青擡目往天空庑殿宫墙,夜色幽静,但感觉景色完全都不一样了。

    她和沈星沿着宫廊往外走,邓呈讳徐芳他们不远不近跟着,走到转角下台阶的时候,赵青不禁停了一下,擡头望了这深远墨蓝星斗满天的夜空,和这个熟悉又添陌生的皇城。

    她百感交集,沈星小声说:“真好!赵姐,我原来还担心你不愿意呢,毕竟变化这么多,我怕……”

    她声音不禁染上几分愧疚,裴玄素上位是她渴求已久的,但面对处境因此大变的赵青,沈星没做错任何事情,却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歉疚。

    神熙女帝或许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她确实赵青最好的外祖母。

    人,就是那么复杂。

    每一个人都有不好和好的地方,只是视角的区别。

    夜风凛冽,玉白玉龙官服的下摆翻飞,不过是很短的时间,但进入两种心情,赵青站在这个台基上环顾,真的感觉好像进入了人生一个新的阶段,让人哽咽又情绪翻涌。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看沈星,并未错过年轻姑娘神情和眼底那一抹不知所措的歉疚。

    赵青说:“我为什么会不愿意?”

    “人生数十载,起伏浮沉,实属常事,”她知道自己投的好胎,天生就站在了很多人的毕生难以企及的终点,这没什么好说的,这是她生来就拥有的东西。但同样的,她也听外祖母说过她年轻时的故事,颠簸血战,啃草根、战败时落魄,所见所闻、也有过黯然,“能继续我的事业,我很高兴。”

    她单手拥过沈星的肩,手臂下的肩背感觉格外单薄,“谢谢你。”还记得我。

    人情冷暖,这几天见得太多,甚至她自己家里也是,外祖母一倒下,她父亲的心上人就被接回了侯府,这些她都知道。

    可仍然惦记她的,就沈星一个。

    沈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凑巧有机会而已。”

    赵青不禁笑了下,是凑巧,但沈星也肯定有惦记她。

    秋夜沁冷,赵青望了太初宫方向一眼,转过头来,又迎着风看这金瓦红墙和无垠的夜空,她声音终究染上一些这些年难得的轻快,她说:“如果裴太师真不在意这个,我想以后时机成熟些,不拘贫富,我再拉些愿意出仕的女子。”

    一点一点来,也不知她活的时候,会不会有一条正经女子出仕的路?窄些无妨,好像以前的监察司,但不再是局限于仅仅神熙一朝的特殊衙部。

    赵青一直觉得女子也很优秀,她们也能做到男子能做好的事情,她如果能继续她的事业,她希望用毕生来带动这件事情。

    但这些,就不和沈星说了,她不想利用沈星的身份去占便宜,让沈星平白心里添一桩事,因为赵青知道只要她说了,沈星肯定会很上心的。

    这个女孩温柔心肠柔软,待人极好,这一点一直都没变过,赵青是知道的。

    沈星小声说:“他应该不在意的,他人其实也有很好的地方。”

    赵青笑笑,她脑海闪过方才那个城府深沉让人感觉十分危险的阉宦,可能这天底下,只有沈星一个人会认真又真诚觉得裴玄素很好。

    不过也好,曾经赵青为沈星担忧过,但她和裴玄素真的携手走到今天了。

    那也很好。

    赵青说:“嗯。”

    “行了,我们赶紧先商量一下该选哪些人。”

    赵青不干则已,既然已经决定做,那就全力以赴,至于小舅舅,外祖母再度重伤之前她就已经不再想他了。

    她一个人,只能选择站一边的队。

    今天她选择了为裴玄素效力,为了自己的前途,以及一并为昔日的心腹和手下的仕途而奋斗。

    一进入工作状态,赵青又是那个严肃认真一丝不茍的赵青,她拉着沈星匆匆就往侧边的偏殿去了。

    小偏殿已经洒扫过了,赵青把油灯挑起来,两人坐下,就这刚送过来的监察司女官名册和纸笺,低声商量,不停写写画画。

    ……

    赵青是监察司司主,沈星则是勘察台的勘察使,她不但提出了这建议,并且本身很熟悉是监察司内部的人。

    因此这件事,由她和赵青主要负责,董道登和何舟朱郢过来辅助。

    其实最后能拚命厮杀参与大战的女官们,都是打算最后灿烂一把,无悔怅然的。

    在女官们已经差不多过气的情况下,如果生出退避的心的话,是不会这么拚命去杀圣山海那边的军士,得罪明太子的。

    所以基本都没有大问题,并且很眷恋不舍她们的事业和仕途的。

    但为了谨慎计,赵青和沈星还是仔细商量过,最后谨慎挑出了两批人。

    第二批有二十多个,留着后用。

    第一批最慎之又慎,当前马上就用的,根据霍少成三人提供的那张认识他们的禁军中底层将领士官名单,赵青和沈星挑出三名女官;然后根据那张南都舆图上密密麻麻的官职人名,总结一番后,又挑了六名女官。

    加起来一共九个人。

    都是年龄比较大的,最大的张幸云已经三十多岁了,她们把半生都奉献给她们热血的事业,想继续的心是最迫切的。

    并且赵青也了解她们,家里都是自小很疼爱的她们的,哪怕已经一刀两断决绝别府而居,和家里刀剑相对。

    但就像沈星说的那样,沈星和赵青都认为,九人私下情感以及和家里最后联络方式肯定有的,都有回家劝说的条件。

    最重要的是,这九名女官都出自中层开国勋贵,家里够不上司马南秦岑,但自身的子弟和人脉却也不算少的。

    之后,又分析过她们家人的心态,和董道登何舟等人商议。

    一直商量到午夜,一条一条斟酌过,赵青和沈星才最终定下张幸云等九人。

    名单整理好之后,纸屑都烧了,赵青沈星一行人拿著名单,匆匆去找裴玄素。

    裴玄素同意之后,暗地里的动作马上开始,明面上的次日一大清早也开始了。

    裴玄素令吴柏等人拟诏,当天上午三省通过,一系列的加恩之中,其中将监察司女官调遣至诸亲军和京营兵马中为监军,并且按各人目前暂领的临时职务封实。

    明太子麾下的势力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单一个楚元音就给了很多昔日两仪宫皇帝对麾下臣将的挟持,楚元音豁出去之后,几乎所有东西都送出给裴玄素了。

    楚元音负伤,没敢回两仪宫,就是怕引人瞩目,可惜最后两仪宫还是没被排除于事变之外。

    留守亲信匆匆带着小公主和秦王世子离开两仪宫往太初宫求庇护之后,楚元音也急匆匆自东提辖司衙门赶往太初宫了,目前被裴玄素安置在内廷一角。

    宫里宫外,很多人屏息期盼着裴玄素和太初宫这边获胜的。

    当然,圣山海那边亦然。

    这些就不提了。

    裴玄素连连出手,掩藏在动摇圣山海人心和意图分化其势力之下,赵青沈星她们已经连夜出城去了——张陵鉴偏向之后,他们出城变得容易很多。

    当然,明太子那边也遣人交涉,要打通一条出城的渠道。

    这些赵青和沈星他们都不管了,当夜出城之后,赵青和沈星换上了普通的禁军甲胄,连夜就进了西郊的危水大军驻地大营,把目标的九名女官都很快说服了。

    第二天,加封委任的圣旨下来之后,所有女官们如何激动不说,赵青沈星他们却已经和张幸云等九名女官连夜离开了大营,兵分两路——因为有的女官家里当家的是父亲,有的是祖父,甚至还有太祖父的。有的父祖身处在城外东郊的圣山海大营中,这需要联系后接应,得很小心,不过这个还是比较少的。

    赵青沈星挑的人家里,家里顶梁柱的开国功勋祖父大部分都还在,但这年纪都退了,要么在玉山行宫下的别府里,要么在城里。

    天色黑了亮,夜风冷了白日晒,忙碌僵持又等待,终于在第二天晚上全部都接到了好消息。

    九名女官为最先代表的各勋贵或武将家中,有五名一咬牙横心决定彻底暗中投效的,有四名的话,俱赵青等人的暗中观察,应当是决定骑墙的。

    过程中细细分辨,消息传回之后,裴玄素亲自回复了一封书信。

    紧接着,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前面的这五家彻底倒戈的,有两家是涉及霍少成提供的三名半聋哑军士辨认的,当天就把其中两人送出去了,进行辨认。

    结果很顺利,辨认出来了。

    十来年时间,容貌再怎么改变,只要认识对方的的人,照面还是能一眼辨认出来的。

    另外非常值得一说的事,对于掀开明太子杀死少帝偷夺太.祖遗旨和部署一事,有了意料之外的重大进展。

    张幸云的亲爹,汝南伯张继苍,当初被夹裹着去太初宫谏言,结果最后半夹半就成了圣山海党羽。

    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后,他踌躇半夜,最终当机立断,毅然决定彻底投向太初宫。

    汝南伯张继苍,张家在南都的子弟和亲信旧部不算太多,但他坚持要当天伪装亲自进城面见裴玄素,最后给少帝被杀明太子夺诏一事提供了一个非常重大意义的消息。

    “少帝就是明太子杀的,如今东陵附葬的少帝陵地宫里,尸骨并不是少帝!少帝尸骸被埋在乱葬岗东边翻过一个山头的山坳,我还记得具体位置。”

    少帝确实是被勒死,然后吊到房梁上去了。

    并且明太子很谨慎,虽然少帝已经大势已去,当时他死了正合神熙女帝的意,但明太子依然吩咐过,要注意少帝颈脖勒痕。

    勒的位置和上吊绳痕迹一样,并且是人一死马上吊上去的。

    外观看着和吊死一摸一样。

    但怎么说,勒死和吊死始终是有差别的,普通人分不出来,但喉头软骨折断的位置和范围完全不一样的——这也是仵作检验吊死还是勒死的最重要依据。

    “这才十来年,血肉大约是没了,但白骨肯定在。”

    而少帝的骨骸,有特殊能辨认出他身份的标志。

    主要是太.祖皇帝父子四人都特别高,全都有六尺过半(一米九五以上)。明太子不是父子四人中最高的,裴玄素已经很高了,但明太子比他还高小半头。

    鹤立鸡群般的身高,当初这还是太.祖皇帝当年的奇人奇相之一。

    基本上很难找到这么高的男人。

    并且明太子兄弟三人都随着太.祖皇帝,脚掌长得也颇奇特,拇趾尾趾很短,中间三个脚趾特别长,并且脚背特高特厚,脚长但脚后跟很钝。

    非常特别的脚型。

    宗室里面都少见,大约也就以前绥平王(两仪宫皇帝)、常禄王几个和太.祖皇帝血缘关系最近的宗室王府能找到相似的脚型。

    ——昔年战事脱鞋过,淌水而行,汝南伯等很多将士都见过。太.祖皇帝还和就此大家笑过,所以汝南伯是知道的。

    不少老东西都没法否认这一点,“哪怕是明太子股肱的司马南和李如松他们。”

    “并且有一个事情,大约明太子是不知道的,那就是少年幼曾经坠马,肋骨左下断了两根,左臂骨也折过。”

    那是松州大战时紧急转移,年幼的少帝从战马上坠下过,虽有护卫竭力保护,但仍然骨折伤过,“幸好那时候老章还在,给接好了,也没什么后患。”

    但折骨,哪怕接好了长大了,骨骼也肯定留下生长痕迹的。

    这个明太子应当不知道,因为战场诱敌的原因,这个事情被隐匿下来,知道的人并不多。一场大战场附带的小战役,也没在史册开国志留下任何记载。

    那时候明太子还没出生呢,时过境迁,大概率没人特地好端端地给他说二哥曾经受过的这次伤。

    所以,少帝的骸骨是有特点,并且有些东西不知情的话,从刚死后的肉身也看不出来。

    少帝当年自缢,死得及时,皇家秘辛的原因,神熙女帝当时并未命刑部和仵作验尸,内府太监看过之后,就低调停灵发丧了。

    但那段时间,汝南伯张继苍刻意命心腹去悄悄打听之下,他很快就知道了,差不多的时间,常禄王有一个庶子突然疾病,据说是马上风,死了。由于很丢脸的死法,又不宠,匆匆下葬了。

    但谁知道呢?马上风身体没损伤,真是个好死法,可塑性很强。并且张继苍的人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个庶子和少帝的身高体型都差不多。

    但,张继苍为什么会关注这些呢?

    因为当时二十六亲军还没被改制合并,他是虎贲左卫的指挥使。那时候宫里血流成河,经常死人,包括禁卫军。汝南伯张继苍非常不幸运,晦气得很,他是负责勾去名册,把这些军士尸体送到乱葬岗去的。

    一车又一车,驽马拉的板车,尸体在上面摇摇晃晃,张继苍本来被人叫走的,但他有尿意,临时半路窜进一个林子,有虫子索索掉下来,他又往里面走几步,然后就意外发现了有人从末尾几辆尸车的其中一辆上、许多尸体压着的最底下,拉出一条很高大的年轻男尸来。

    拖拽的过程中,那男尸的军靴掉了,没有穿袜子,然后脚就露出来了。

    张继苍当时心就一突。

    他神差鬼使地,赶紧掉头换了个方向,悄悄往下跟踪去,见到了埋尸的地点。

    然后张继苍也恨自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许多年后,他自己一个人悄悄去了那里,他把土扒开,看见那具皮肉几乎已经腐烂殆尽的男尸,扒了扒,就辨出了青白的肋骨和左臂骨伤上果然又接续的痕迹。并且从生长痕迹能看出来,是很小的时候摔折,接好后,又长大的。

    十几年前汝南伯张继苍已经猜到了,但一直没敢吭声过,哪怕是当时发现埋尸点,因为他以为是神熙女帝动的手。

    过后,当时负责收殓尸身的杂役和那个搬擡推运板车的普通军士小队,陆续发生各种事情,要么人没了,要么就退役回乡了,不过能回乡的普遍家乡都非常远的,基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东都。

    张继苍不敢吭声,后来还坠马装病,最后自动病退了。

    不过也是因此,张家的子弟和亲信旧部都保存得挺好的,也算因祸得福了。

    直到前两天流言出来,张继苍登时一惊,变得惊疑不定起来了。

    这个圣山海阵营他简直如坐针毡,恰好小女儿回来大力劝说,他彻底没法继续待下去了,直接彻底倒戈裴玄素。

    汝南伯张继苍一把年纪的人,说起这个,还一脸的惊悸,他深呼一口气:“我去看的时候,还是前两年,少帝的尸骨还在那里。你们想挖,我这就能带你们过去。”

    只是,若张继苍倒戈裴玄素,证词就变得不是那么可信了,所以还需要另外的客观证人或者证据。

    张继苍说:“当年犯事退役的人,我都有留意,当年负责收殓尸身有个很机灵的小子,他还活着,目前在东北边陲的邺安州的老葛乡大岭村。”

    少帝的身高很特别,容貌也出色。虽然做这种工作的,一般尸体就当柴禾石头一般的擡出来丢上车。

    但这很有些特别的尸体,多少也会留意一下。

    之所以张继苍只一直留意这个机灵的小子,是因为这人机灵的话,发现身边不对劲的时候,就会回忆,猜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很可能对少帝尸身留下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个小子所在小队的纷纷出事的时候,他自己凑过去,也出事了,被打断了腿,直接退役的。

    但张继苍多年断续留意下来,他发现这小子当年可能真察觉了些什么,是故意的。

    因为他瘸了好几年,天天酗酒成了一片烂泥。好几年,不可能再有人关注他这个垃圾般的小人物之后,他的腿就奇迹好起来了,并且不再酗酒,迅速找个借口,离开了家乡,去外地落脚生根了。

    秋高气爽的沁凉天气,张继苍说出一头的热汗,连白发都浸湿了,“只要找到这个小子,就能得到客观的证词了。”

    如此,由霍少成开始,到那当年负责驻守通明宫的三名半聋哑军士,一直到张继苍,少帝的骸骨,最后加上那个察觉不对负责收殓擡尸的杂役。

    就形成了一条真正完整客观的证据链了。

    裴玄素一直端坐在楠木大案之后,擡眸静听,等到张继苍全部说完,他霍地擡眼:“非常好!等东宫矫诏弑帝水落石出,你和霍少成当居首功!”

    汝南侯张继苍深吸一口气,拱手低头:“是!谢太师大人——”

    ……

    殿内殿外,从昨夜沈星赵青和韩勃何舟等人悄悄出城之后又一直不禁提了一口气的所有人,闻声情绪登时就染上了几分激动。

    实在现在局势,已经到了巅峰对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状态了。

    能此时此刻都仍然随扈裴玄素左右的人,无一不是已经经过反复筛选的亲信近卫和心腹股肱。

    不管殿内还是殿外的,基本都听了全程。

    心弦提起绷紧是在所难免的。

    就连裴玄素也曲指敲了敲楠木大案,勾唇,说了一句:“非常好。”

    确实是非常好。

    如今,两个重点,一个少帝之死矫诏蓄谋大逆明太子的罪名;另一个就是解决明太子这个最后的非常棘手的底牌南都应京了。

    该怎么做?现在都已经非常清晰了。

    邺安州的杂役;松阳书院的老书僮等人;鄞州东燕山硫铁矿的账册,到手后,紧接着联手投效的勋贵武将就奔赴南都去私下策反南都子弟亲信的官吏。

    还有船舶、钞关、官道等等,圣山海大军从京畿退往南都会途经的道途。

    一应事宜,条理已经非常清晰。

    现在双方势力庞大但旗鼓相当,但私下,他在暗,而明太子在明。

    只要速度足够,就可以完美收官。

    先用证据宣告褫革明太子的皇太子之位,剥夺他顺利成章继承帝位的资格;同时把他的退路截断,南都策反过半,到时候哪怕他过五关斩六将狼狈退到南都,裴玄素也不能让他成功进城门。

    一举把明太子杀死解决!

    裴玄素彻底登上这个天下之巅,也,终于可以为他的父母、宣平伯府、义父所有人,复仇了!!

    那种彻骨的恨意压不住,翻涌上来。

    裴玄素倏地闭目,他届时,要将明太子身边所有人剥皮楦草,所有家眷不拘男女全部凌辱至死!

    如此,才让他惨绝人寰而死的父亲母亲安息,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裴玄素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来,勉强压了压情绪,霍地睁开眼睛。

    他问赵怀义:“我们的人那边,准备好了吗?”

    禁军的事情,就交给原来的宦营掌军李仲亨等人,裴玄素现今急需要私下而出诸多东西提辖司的亲信和宦卫好手,何舟韩勃赵怀义等人,至少得出来一半,以领队紧急暗中奔赴各处,完成寻找杂役等等的重要事务。

    但先前玉岭血战,裴玄素率东西提辖司所有人倾巢而出,全力以赴至今。

    太初宫神熙女帝出了大事,先前陈英顺他们各领任务,除去何舟和顾敏衡,其余人都在明面上有差事,其中绝大部分又集中在守卫太初宫和昏迷的神熙女帝。

    但接下来这个任务,是绝密,绝对不能无缘无故消失这么多人,让明太子有所察觉了。

    因此,昨夜开始,裴玄素就开始调整人手,以便使用各种正当的原因和替身,把人都紧急替换下来。

    但想不让圣山海那边察觉,没法太快,赵怀义立即禀:“可能还差些。”

    “最快的话,应当明日早上,能大致完成。”

    赵怀义心里也着急,但没法急。

    裴玄素点点头,“那就明后日出发。”

    他稍稍思忖,吩咐韩勃何舟和殿外的赵青和张幸云几个女官:“其余的先休息,明日一早组队动身。”

    赵青和张幸云都在,既然她们知情了这么多,现在人手紧缺,既她们主动,那就全部参与进去。

    张幸云梁喜几个女官全家都已经上了裴玄素这艘大船了,一损全损,无一幸免,可以用之。

    但既然太初宫那边还没好,索性都休息一晚上,昨夜大家都没睡,里外奔波,养精储锐,接下来的事情只许成功不失败!

    “是!”

    殿内殿外齐声应了一声。

    赵青张幸云两人其实跃跃欲试,并未感觉疲惫,但休息为了后续的高强度奔波和重要任务,那就休息一晚。

    沈云卿从城外回来了,她们今晚就在隔壁的钟萃殿睡觉,沈云卿便过来,陈同鉴还忙,她便带着赵青先过去隔壁她临时的住处睡下了不提。

    沈星也跟着下了台阶:“那我们先休息,明天再组队。”

    她说得严肃认真,不过沈云卿笑了下不禁撸了把她头发,“行了,你听安排。”

    赵青也抱剑和张幸云对视一眼,两人也心知肚明,裴玄素未必让沈星去的。

    不过她们也没说破,呼了一口气,说笑两句,就分头去休息了。

    ……

    沈星折回头的时候,裴玄素已经带着人呼啦啦走了,她便去帮董道登和汤若禾他们,把京畿退往南都的水陆路径都整理出来。

    忙忙碌碌到深夜,她才去睡觉。

    今晚她和裴玄素就睡的福英殿,这福英殿地处偏僻,非常适合用来处理前面一些不暴露人前的秘事。裴玄素索性把这里设做一个点,休息也在这边了。贾平已经带人把东偏殿收拾出来了,内廷掌司管事的龚复龚太监带着人悬挂安放了簇新的帐缦帘毯,短短几个时辰,焕新一新,除了有点久锁的灰尘味道之外,已经和寻常住人宫殿没什么区别了。

    沈星洗了澡出来之后,裴玄素才带着一身秋夜的微寒回来了,他连澡都没洗,把脸搓了,重新描妆,洗了手脸就回了内间了。

    沈星还在等他,正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那本属于她的委任告身。

    今天三省下旨吏部委任,监察司成为女监军,各自有了实际的军职。

    沈星也有一本,辗转到今天晚上,也到了她手里了。

    她正翻来覆去看着那本红绫告身:“我也要当一阵子女将了。”

    裴玄素方才进门的时候,她跑上去帮他接东西解披风,便告诉他,明天她也去了。

    本来,赵青和沈星领头,说服女官,后者劝服了她们的家中。届时硫铁矿的册子成功得手后,女官父兄将会持家主手手书和女官本人,和裴玄素这边的心腹一并去往南都暗中劝降子弟和亲信旧部的。

    这事儿是赵青和沈星牵头的,原则上两人是该一起同去的。

    既然是这样,沈星自然是想着一开始参与进去,不必半途。

    现在人手非常紧张,沈星去了,东提辖司张合杨辛等一大群好手也会跟着一起去。她自然想出一份力,也不想白白因为自己空着这么多的人手。

    毕竟邓呈讳他们,都是绝对可信能力又强的。

    裴玄素闻言没吱声,沈星想的他都知道,但他就是不放心,有些拿不定主意。

    裴玄素这人,难得这么斟酌患失,他很久技巧避过沈星的话头,心想,等他再想想再说。

    但他这个时候,心里其实还是偏不让沈星去的。

    洗漱一番,脸部一阵轻爽,他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才对着镜子重新把妆描了,弄好之后出来,便见沈星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正趴躺在床上,翘起两条小腿,正有点小开心地看着那本红绫告身。

    裴玄素见到她这样子,紧绷两天的神经随之一松,他不禁笑了起来:“是啊,很高兴吗?”

    他夸她:“真厉害。”

    沈星不禁笑弯了一下眼睛,瞅了他一眼,翘唇甜丝丝的。

    不过她心里还是很七上八下:“也不知后面会不会真的打起来?”

    她有点心事重重,叹了口气。

    沈星当然不想打,但说到打仗,她不免想起邱谷玉岭山下岳肇部里头豁出去一起冲刺那阵子,不禁仍有些热血沸腾。

    这确实是非常难忘的一段经历。

    她坐起身,盘腿:“希望不打,如果打,希望我们能赢!”

    这大约是太初宫阵营所有人的愿望了,探子细作除外。

    沈星托龚太监给她找了小匣子,她从床头小几把匣子拿起打开,把告身小心放进去:“赵姐她们说,以后想当十二亲军里头的将领。”

    从禁卫军和外亲军开始,他们熟悉女官,以这里做起点是最合适的。

    她们目前也在十二亲军里面。

    沈星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和赵青她们的闲话,语气有点羡慕对方的热血蓬勃勇往直前。但事平后真当女将的话,她觉得自己不行。

    她也不想和裴玄素相隔太远。

    想到和大家分开,沈星有点惆怅,但她还是说:“我要把告身收起来,以后退出来了,可以做个纪念。”

    也是一个经历。

    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勘察台?裴玄素应该会很愿意设的,但熟悉的女官们大家都不在了,也变了的有些不一样了。

    沈星累是挺累的,但一来她等裴玄素,二来多少紧张暗地里即将进行的事情,第三个,就是看见这本红绫告身,翻来覆去看,又想到这个问题,心里不禁生出许多的惆怅和不舍了。

    她这人重情,为此有些难过是肯定的,但又为大家高兴,因为如果真的一切顺利,同僚们不用无疾而终,她们可以继续奔向她们的喜爱的事业和心中渴求的理想了。

    这也很好啊。

    她心里的这点不舍和惆怅,也就无所谓了。

    秋风飒飒,噗噗窗纱轻动,沈星把告身收进匣子里,抱膝坐着,最后如此想道。

    裴玄素闻言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他正在脱外衣,沈星把匣子放好,从床上跳下来帮他,裴玄素随手把苍色外袍和中衣都挂木桁上了,拥着她,不禁感到奇怪了。

    “皇城也有亲军啊,咱们也不一定就要分开。”

    看她也不排斥的,手掌蹭破皮包扎也不觉得疼,和他说起战场上那些事情的时候,还有一种异样的光彩,感觉格外的坚韧和热血。

    她自己都说,同袍情真的不一样,这是一段真了不起的经历。

    说得时候,惊奇而两眼讪讪有光。

    沈星便解释,觉得自己做不好女将的,裴玄素听了,不禁更加诧异:“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行呢?”

    明明她做得很好啊,不管是临危当机立断决定走哪条路,还是汇入大战之后战局受挫,她和沈云卿等人拿起刀一直冲锋到反败为稳成功突围,表现都相当优秀的。

    沈星是个危难的时候,能爆发自己勇敢的优秀姑娘。

    不然那个百人大队兵士不会这么毫不迟疑跟着她冲锋,令行禁止的。

    战场的表现,才能折服人心。

    相信沈星现在回去,他们绝对会愿意跟着沈星的。

    裴玄素很关心沈星,他大致了解过沈星的表现,是可能称得上优秀的。

    可为什么她总是下意识就觉得自己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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