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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131章

    第131章

    如今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局面。

    裴玄素对未来何尝没有期待?不过跨出宫廊后凉风一吹,他唇畔柔情微笑便顷刻一敛,那线条浓深又精致的眉目重新被一抹沉沉的凌然所覆盖。

    裴玄素带人沿着偌大安静的朱红宫廊快速折返懿阳宫,赶在寇承嗣之前看过神熙女帝,女帝状态他甚满意。

    跨出懿阳宫的殿门之后,他站在高高的须弥座,吩咐:“把消息放出去,陛下危殆转安,惜陷入昏迷之中,清醒期不知,可能昏迷时间很长,但性命无虞。另外,让吴柏张程旻简从应等人过来觐探陛下,让张陵鉴也来。”

    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来觐探神熙女帝,以确定神熙女帝如今昏迷但稳定的状态。天子至尊,皇家威仪,僭越大不敬的动作他当然不能做。

    但张陵鉴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秦国公张陵鉴张太师这个太.祖皇帝昔年的首席军师,耆老名宿,大燕朝传奇人物,地位超然,这位的声望和立场旁人难以企及,他觐探过后说出的话能服众。连圣山海那边的也是。

    韩勃应了一声,亲自去了。

    裴玄素站了片刻,才忖度是先等待约见张陵鉴呢,还是先处理有可能存在的那张传位密旨呢,梁默笙那边的消息就来了。

    “禀督主,我们这边和陈同鉴的消息,酉时二刻,梁默笙下值离开了荣兴宫的批红值房,觐探陛下被阻,之后折返他的住处。”

    “禀督主,陈同鉴那边的消息,梁默笙回房之后,换了身普通内宦的衣衫,从他住处的出去了。他似乎走的地道。”

    “我们的人跟上去,确实发现疑似梁默笙,他正往漱芳阁的方向去了。”

    司礼监拥有批红权,内阁和政事堂草拟过的奏章上呈帝皇批阅,要先在荣兴宫的批红值房过一趟。这是曾经神熙女帝用来分三省权柄的策略,因涉足政事和手握御马监,过去梁默笙才能力压赵关山成为权宦之首。

    不过随着裴玄素的一再跃迁攀登顶峰,早在神熙女帝驻跸玉山行宫之前,梁默笙就被裴玄素压下来了,并且差距越来越大。

    当然,后者一直都还是神熙女帝的心腹。

    裴玄素已经接手了女帝暗卫册子已经一众暗卫成员了,他立即就注意到,江元不见了。

    那大概是领了神熙女帝昏迷前的口谕任务了。

    这个任务,裴玄素心念一转,就八九不离十了。

    至于和江元一同领了这个任务的,如无意外,就是这个梁默笙了。

    裴玄素眯眼,转身,“那咱们就去会会他们吧!”

    ……

    内廷与中朝相交的位置,长长的宫巷,时不时出现的一盏大红宫灯和巡守的禁军。

    梁默笙微微低头,手里攒着个装样子的书箱,快步往前走着,却在拐往藏书殿的岔道位置,一转拐进另一条黑乎乎的夹巷,把书箱扔了,快步往漱芳阁行去。

    神熙女帝没有后宫,内廷宫妃殿区本来就安静,漱芳阁是戏台子,现在这境况更是黑灯瞎火一片。

    不过由于神熙女帝没有宫妃,这边毗邻太监宫人居住的区域人进人出很多,晚膳时分大家行色匆匆,梁默笙混在其中一点都不起眼。

    这个中年阉宦,手里攒着一团纸,快到时候,他塞进怀里内袋藏着。

    ——这是他和明太子那边的人约定的送密旨路径和目标地点。明太子那边让他拿到密旨后,走地道马上送到莲花海,并且把江元一起带到。

    这两者都没啥问题,这个江元,是肯定会护送密旨直到成功转交的。

    梁默笙推开漱芳阁半掩的门跑进去,小跑到戏台东侧层层叠叠粱枋的一个黑乎乎角落,仰头小声:“江统领,今天是第三天了,我们要过去了吗?”

    现在的情况是,神熙女帝昏迷,并且很可能持续长时间,颁布密旨不合适,那就该按照神熙女帝的口谕把这道传位密旨送到明太子的手上。

    粱枋上的江元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好。”

    梁默笙脸上也长吁短叹,仿也在为神熙女帝难过,实则心里破口大骂,这个江元简直就是个顽石一样的人物,不等梁默笙打开圣旨看看,他就劈手抢了过去,并且一直藏在这个漱芳阁之内,严格遵守神熙女帝的口谕。

    梁默笙也不知道他把密旨放在哪里了,只能这样和他默不吭声过了三天。

    江元应下之后,梁默笙暗自唾骂之余,心脏彭彭狂跳,心花怒放,因为他已经第一时间把消息递给明太子那边了,他将会成为簇拥新帝登基的传旨功臣啊,这多大的功劳!

    ——因为神熙女帝当时以为自己会很快去世了,她的口谕是“朕若驾崩,或不豫昏迷,长达三天以上,你就将这密旨颁下去。尊朕为太上皇,让皇太子登基。”

    虽然梁默笙本人对神熙女帝是否能这么干脆利索释下权柄存疑,但他还是一五一十把原对话都转述过去了。

    明太子也存疑。

    但既然这么说,这道圣旨还真有可能直接解决问题的,非常重要,明太子遣张蘅功冯渊及郑密等人穿地道来取,就在最近的藏书殿的地道口里面等着。

    地道门一开,梁默笙江元携密旨而入,后者连人带密旨,将一网擒住。

    黑魆魆的夜,宫墙朱红浓深,江元答应一声之后,直接从粱枋顶上跳下来,他也一身普通的太监服饰,然后梁默笙就跟着他去先取密旨的。

    沿着漆黑的宫巷往前走,时不时遇上一个半旧大宫灯,和行色匆匆的宫人太监擦肩而过,最后江元把梁默笙直接带到藏书殿去了。

    原来江元把密旨就藏在地道口所在的藏书殿第二层,这里黑乎乎的,满满都是一层层大书架和书籍,非常好藏东西。

    梁默笙心里呸一声,赶紧跟上去,看着江元从深处一个书架的书籍后面取出用油布包裹的密旨,他急忙说:“好了,咱们下去了。”

    江元点点头。

    这里距离地道口,也就一个铺着红地毯的连同两层的木楼梯和两段很短的路程,加起来也就二三十丈的样子,不足百步,非常非常近,犹如咫尺。

    黑灯瞎火,两人快步往木楼梯方向行去,地道内张蘅功等人侧耳倾听,随时等待。

    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

    梁默笙按捺着急切激动和江元步下木楼梯,刚拐过转角的时候,他身侧的江元倏地眉头一皱,刹住脚步。

    梁默笙急忙道:“江统领,你这又是……”干什么了?

    梁默笙住嘴了,因为他知道为什么了,月光泠泠,照在藏书殿正门方向的一整排大隔扇的窗纱上,映出来一排站在藏书殿外宫廊上看着殿内的黑影。

    最当中的一个,被众人簇拥,个子非常高,颀长挺拔,没有戴冠,发簪束发,身上的披风被夜风鼓动无声猎猎而飞。

    梁默笙心头一跳,他突兀想起,裴玄素披甲也是没戴冠,仅发簪束发的,而这黑影和裴玄素的身形装束非常像!

    仅仅是一眼。

    殿门“咿呀”一声已经被推开,一众身手不低的宦卫由赵怀义率领冲去,分开两列,长刀出鞘;当中,裴玄素带着韩勃张韶年等人自正门快步而去,冷冷擡头。

    这个梁默笙。

    裴玄素和明太子血海深仇,裴玄素是绝不可能顺当去三请三让请明太子登基称帝的,他必定要折腾么蛾子的。

    这就与神熙女帝传位明太子相悖逆,所以神熙女帝如无意外必然会给明太子留下传位圣旨的。

    裴玄素并不知神熙女帝悔疚下的慈母心有多少,但他绝对不允许出任何不必要的意外!

    几乎是门开一瞬间,赵怀义韩勃孙传廷等人就动了,一跃而起,直扑江元梁默笙。

    江元同时动了,脚尖一点,就要一跃而起!但赵怀义等人早有准备,腾身即抛出一个银丝渔网,将江元兜头罩下。

    江元作为神熙女帝的暗卫首领,正值巅峰之龄,身手当世佼佼之首列,连裴玄素赵怀义等人都不能轻觊他。

    而在这个时候,地道之内的张蘅功冯渊等高手耳朵一动,脸色大变:“不好了!”

    百分百是裴玄素来了!

    地道张蘅功等人立即把地道门打开,旋风般冲了出去。

    梁默笙吓得魂飞魄散,挡了两下,滚地葫芦般抱头往滚到一边,被几个宦卫收到死死压住,前者惊魂未定破口大骂,但没有人理他。

    裴玄素凤眼一咪,但对东宫的人出现毫不意外,很久之前,他就察觉自己交给神熙女帝那封的六门阀将领名单似乎有泄露的痕迹。

    ——神熙女帝移驾玉山行宫,表现再刚强身边熟知的人也对她身体的真实状态有所猜测,心思浮动开始骑墙的人不会少。

    裴玄素忖度了一圈,他很早很早就开始怀疑梁默笙了。

    阉人有像赵关山陈英顺韩勃他们这样的,但也有断了根之后一心只顾着自己有奶便是娘的,只是梁默笙是神熙女帝的床侍出身,他也是个能耐人,在眼皮子底下瞒过了神熙女帝罢了。

    今夜的事实证明,裴玄素判断一点都没出错!

    战斗短促而激烈,这个江元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惊怒交加,一剑挑飞渔网,进入混战之中。

    只是一开始由于人数原因,他被压于下风,裴玄素亲自出手,一剑挑飞他手上那卷油布包裹的密旨!

    就在这个时候,地道门“唰”地打开,张蘅功冯渊等旋风般冲出假如抢夺大战,郑密等人紧随其后。

    江元一眼就认出郑密了。

    电光石火,犹豫一瞬,裴玄素挑飞他手上密旨一刹那,江元清喝一声,用尽全力,把手往张蘅功那边的方向一甩!

    密旨抛上半空,油布“撕拉”一声挑破成了两片,系绳也断了,明黄飞龙密旨如一匹长布分开抛起,短暂停留在最高点的那一瞬,江元不顾一起扑上去压制裴玄素,裴玄素不得不返剑格挡刺向他咽喉的一着!

    韩勃张怀义和张蘅功同时一跃而起,直扑密旨而去。

    张怀义位置不对,没抓到。

    韩勃和张蘅功一人抓住密旨的一边,同时使劲,“撕拉”一声,长卷的明黄圣旨就从中间被撕成了左右的两半,一人抢过一半。

    双方都非常愤怒,意欲夺回对方那一半,但双方最后都没能成功。

    激烈的厮杀,叮叮当当,鲜血飞溅,张蘅功等人听见地道门启动的声音,他们心知裴玄素也知道地道的,地道内门不少,一旦被对方困住在这里,就跑不掉了。

    陈琦自地道口冲出来,“这阉狗的人从地道过来了,快走!”

    张蘅功等人大恨,却不得不撤走。

    不过在剧烈的缠斗当中,双方也匆匆看到过对方那半张的圣旨的大概内容了。

    ——神熙女帝大约认为自己马上就要驾崩,圣旨上写了“朕若不豫危殆,着皇太子登基,可尊朕为太上皇帝矣。……”

    可现在,神熙女帝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至于危殆,尊卑孝道之下,裴玄素这边也能掰扯的。

    这才是张蘅功等人决定放弃的原因。

    东宫一行人互相掩护,直接丢下梁默笙,匆匆遁入地道之内,持半张圣旨离去了。

    藏书殿之内,书柜翻侧书籍倾泻一地,狼藉一片,灯已经点起来了,江元和梁默笙也都已经被制服。

    裴玄素瞥了一眼地道口,没有吩咐韩勃等人再追,大家热汗腾腾呼吸粗重,赵怀义急忙呈上刚才激战中韩勃抛给他的半张圣旨,裴玄素淡淡瞥了一眼内容,他拿的是有盖玺的下半部分,“烧了。”

    贾平马上还剑入鞘,端了个火盆来。

    赵怀义便将半张密旨投进火盆里,当众就给烧了。

    裴玄素自火盆收回视线,瞥了江元和梁默笙一眼,后者一个愤怒一个色厉内茬,都被堵了嘴。

    裴玄素已经命人把窦世安叫过来了,梁默笙这样一个私通东宫的蛀虫,不需要继续存在了。

    不过梁默笙有明面身份,裴玄素刚接手大权不久不欲给人内讦的诟病之处,就让窦世安过来处理。

    至于江元,裴玄素吩咐:“押下去,我稍候亲自审。”

    他这趟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江元了。

    江元被赵怀义和韩勃卸了关节,亲自押下了,带着人呼啦啦去了。

    没多久,窦世安也赶到了

    这事儿到了尾声,地道门打开,方才下地道的宦卫鱼贯而出,结果并未出所料,未能堵住张蘅功等人,后者飞速杀出去了,沿着地道很快遁离。

    窦世安和羽林卫副指挥使张鳞破口大骂,当场就提着梁默笙去了。

    ……

    两仪宫,灯火通明。

    明太子接过半张圣旨,阴沉着脸,张蘅功等人愧责上禀并跪地请罪,被他挥手叫起了。

    明太子已经听完张蘅功禀的另一半圣旨大概内容了,他脸色沉沉如雨,冷冷道:“果然就算传位都不让我痛快。”

    他冷嗤一声。

    明太子直接把半张圣旨掷在地上。

    这张圣旨只剩下一半,已经没大用了。

    但即便全张圣旨都拿到手,目前也发挥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随着神熙女帝伤况稳定陷入昏迷的消息传实,这是对东宫最不利的局面。

    神熙女帝占着帝位,明太子手持太.祖遗旨,朝堂皇城和东都城外仍处于两军对峙的局面,持续时间越长,东宫位置其实就越尴尬。

    只不过,神熙女帝还刚刚昏迷,现在还不适宜有其他明面上的大动作。

    国朝情况复杂,天子之位,不是硬摁着就能坐上去了。

    他是皇太子,只差最后一步而已,就能顺利成章。

    明太子垂眸,心念转了转,擡起眼睛。

    他冷冷道:“把这东西捡起来,收好。”

    将来也不知会不会用上,半张,多多少少也可能有用。

    虞清急忙跑过来,把半张圣旨捡起,用匣子装好,收进暗格里。

    ……

    双方很快就斗起来了。

    先是舆论战。

    裴玄素从偏殿出来后就密锣紧鼓,一直都没停过,把半张圣旨烧了,梁默笙交给窦世安去处理之后,他立即就往外放了消息。

    ——少帝是明太子杀死的,太.祖皇帝从未秘谕明太子兵谏弑母,水道水闸和太祖遗旨等一应事物俱是明太子私下杀死少帝后,自少帝手中偷夺而来的。

    换而言之,即是明太子弑兄,大逆不道大不孝矫诏谋反弑母了。

    明太子麾下势力组成绝非无懈可击,而尤其是军中的绝大部分将领和兵士,他们心中稳定的最大的因素,就是这场兵谏说破大天也不是谋反,他们是奉太.祖圣旨的。

    另外,这是动摇明太子的立身根本了。

    皇太子,太祖嫡.子,国朝名正言顺继承人,就是明太子此刻最重要的立身根本。

    矫诏,弑兄,少帝乃太.祖亲传扶持上位的,悖逆了父皇;加上大逆不道谋反、弑母。如果这些罪名全部砸实,明太子将立即成为罪人,皇太子之位立去。

    明太子冷哼一声,他早有准备,立即反击,也放出了流言——裴玄素下药,致使神熙女帝昏迷不醒,阉人乱国窃权。

    两边立即澄清,明太子这边,他是太.祖嫡子,唯一可能在神熙女帝手底下不遭殃的儿子,少帝若出事,太.祖皇帝将遗旨之事托于他之手,也说的过去,毕竟也合情合理。

    裴玄素这边澄清更简单,半朝文武,伏跪接旨,还有皇帝当面口谕,神熙女帝神志清醒的。

    裴玄素和寇承嗣接的旨,甚至是敕命。所谓敕曰,也就是皇帝亲自拟旨的,诏曰则是则是中书省或翰林拟旨的。三道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原件甚至是神熙女帝亲笔的。

    舆论纷纷,城里城外,军中民间,一时议论众多,大家眼花缭乱。

    包括朝堂和城外两边军中的将领,所有人扑朔迷离,屏息中,这大家都知道两宫是在互相攻击,都不好信,但又情不自禁屏息,保持密切关注。

    包括蒋无涯。

    消息传到西郊驻扎的京营大军中,他深深呼了一口气,这一则接一则的消息,他摇摇头,很明显现在是舆论攻击战,不必听。

    父亲战死了,本来他不用死的,但他还是做出这个选择——直到目前,这边蒋无涯麾下的京营将领都依然在惊诧议论着蒋绍池的立场以及与神熙女帝的关系,这个蒋无涯也无话可说,只能装不知道。

    但父亲之死,作为儿子,蒋无涯心里依然很难受。

    但他现在的立场,连送葬守灵的都没有办法。

    陈清游他们私下沉重和他说了节哀,蒋无涯表面还好,但私下的心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唯一有些慰藉的,是他很快就收到消息,沈爹和沈星亲自出城,出面给蒋绍池等一众战死的将领安排收葬。

    蒋无涯知道沈家父女是为了他爹去的,总算有个他能放心的人主持父亲的丧事了。

    思及沈星,他心里酸酸涩涩的,又想起父亲和神熙女帝,还有早逝的母亲,他难过又复杂,终究长长呼了一口气,压下哽咽。

    再出来,他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

    说来,沈星父女及沈云卿能出城,还是因为张陵鉴的一系列举措。

    万寿节玉山行宫事变当天中午开始,东都就全城戒严了,到今天已经第六天了。东都有富户有贫民,后者其中很多家中是没什么存粮的,一般每隔几天就要买一次粮食家庭并不在少数。

    东都城内百万百姓,占比并不少的。接续戒严不让出门,这些人就要饿死在家了。

    于是张陵鉴下令放开部分限制,东都七十二坊,每坊都犹如一个小城的,现在坊门除了每天粮食和菜肉运到开启之外,其余时间一律继续保持戒严状态般紧闭着。

    东都粮食不缺,就算战事围城状态也能供全城吃几年;水也不缺;就是菜肉有缺,秋菜才已经开始储备,倒能供应大半个月,但不长久;肉的话除了各坊养殖的店铺和居民家中零星自养的,其他都没有,缺口最大。

    张陵鉴飞鸽传书永庆、梓县两个县的县令,让其集中收购和宰杀了之后,挑选人员用板车骡马车等运抵四面城墙的中部,不许靠近城门,违令者杀。

    之后用吊板滑轮,把这些肉菜吊上去。

    东都百万百姓,日常需要的肉菜量其实很大,但现在也不管这些了,每坊分得少量,由坊内衙门安排每户人头隔日购买,勉强供应一点,大家坚持过这段时期。粮食的话东都城内就有,量就正常。

    坊门不开,居民不得擅出,但坊市内就可以正常生产工作。

    当然,绝大部分有些储蓄又胆子小的,匆匆买了粮油就回家闭门不出;但也有胆子大的,去酒楼茶肆高谈阔论去了。

    沈家父女叔侄要出城,沈星拿着腰牌去寻着了张陵鉴,张陵鉴就安排他们往吊肉菜的城墙位置去了,由这里下去。

    沈家父女叔侄都很记人好,不然不会走这一趟,尤其沈星,她最记得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蒋伯伯在她每年生辰前一两月都会给她送生辰礼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却可以看出认真挑拣过,是外面小孩子玩的玩具小风车之类,很结实又材质普通,尽可能哄她开心又不给她家招人眼。

    蒋伯母已经没了,只能是蒋伯伯挑的,一个大男人武将军汉,可以说非常有心。

    沈星整个童年时光,有过的玩具只有这些,她最记得小小的她躲在屋子里,开心捧着小风车小匣子,和景昌偷偷在家里玩儿,能玩一整天。

    玩够了就给二姐,让二姐帮他们藏起来,以免别人到他们房间里被发现麻烦。

    她吮着手指,仰头看着,二姐藏完跳下来,搂着她告诉她不能告诉别人,问她知道了吗?她偎依在二姐怀里,嗯嗯点头,她懂的。

    所有沈星哪怕没见过蒋绍池几次,她听到蒋伯伯去世了的消息,还是很伤心。

    二姐景昌和爹也是,不过由于景昌跟着梁彻正在做事,没法来,就她和沈爹沈云卿一起去了。

    沈星他们拿着张陵鉴签发的手令,由一名张家家卫陪着往南边城墙去了,出城忙碌去了这个不提。

    沈星临出发之前,给裴玄素传了口讯的。

    口讯到裴玄素那里的时候,裴玄素也已经换了五城兵马司的微服,准备私下出宫去了。

    这个事情,沈星和他说过,他还命孙传廷去亲自安排了随扈,并已经叮嘱过沈星不要久留早去早回了,因此也没说什么,只嘱咐了两句便作罢。

    裴玄素手上的事情相当紧凑,随即就无声离开了宫门,佯装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快速行走在坊与坊的大街之中。

    太初宫底下的地道,追截过张蘅功之后,既然这地道已经被明太子摸透,裴玄素直接下令封掉——把和两仪宫那边的相通地道全部封掉,宫内和通往宫外的地道门也封了将近九成九。

    皇城内大大小小的门其实很多,有不少还通完飞龙厩青储池等地方,控制了整个西皇宫,想避开圣山海的监视私下出皇城,其实并不难。

    黑魆魆的深夜,沓沓的马蹄声,韩勃问:“哥,我们去哪?”

    坊与坊之间的大街仍然处于严密戒严的状态,但还是有人马骡车时不时行走的,第一个是五城兵马司——他们是负责城内戒严的主力,五城兵马司已经被张陵鉴拿下,临时接掌的事老将郑凛,这头发花白但依然威风凛凛的离休老将很快把五城兵马司理了一个整整有条,不管五城兵马司底下的官兵原本是那边的势力,反正谁也不能靠近城墙及城墙边缘的坊市,违者立杀。

    五城兵马司负责大部分城内巡守戒严,然后分出一大半的人和城头肉菜以及粮城那边接洽,不断往各坊运粮食肉菜。

    量很大,又重,工作量很大,昼夜不停,才勉强分配运抵到位。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裴玄素一行在坊间大街中行走,一点都不突兀。

    自玉山惊变至今,裴玄素终于一跃而起手掌大权,获得了一个大阶段性的胜利,东西提辖司和宦营私下很多人都激动的泪洒满襟,他们终于做到了吗?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和圣山海剑拔弩张之际,还有一个寇承嗣。

    韩勃等人激动亢奋,硬是敛下,不过私下的脸上神态和语气都还是能看出几分。

    他们现在是一腔激动,众志成城要干倒明太子。

    裴玄素很沉着,他吐出一句话:“先去找张太师。”

    现在已经八月了,仲秋的夜风已觉寒凉,韩勃赵怀义张韶年对视一眼,还有冯维孙传廷他们,大家深吐纳几口气,按捺下激动的情绪,凝神观察左右;前面的贾平带路,一行人沓沓快速往张太师临时休憩指挥所在的五城兵马司衙门而去了。

    张陵鉴年愈八旬,不过身体很好,从懿阳宫出来,思忖过后,他还是按照裴玄素所想,把神熙女帝状态的话给放出去了。

    回到五城兵马司后,他并未休息,询问过城防和各坊粮菜运输分派情况下去,他在原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任东鄂的大书房心事重重思索,缓步皱眉踱步。

    这个时候,外面传报,裴玄素微服来了。

    张陵鉴不禁眉心一蹙。

    但裴玄素都已经到门口了,他沉默片刻,只得让人请进来。

    裴玄素一身普通的五城兵马司百户甲胄,头戴配套的黑纱百户官帽,穿戴普普通通,但白皙的微微几分苍白又阴柔艳美的眉目,这个摄人又凌厉的权宦,缓步而来,分宾主坐下,颀长身姿,却谁也不能不把他当回事。

    哪怕张陵鉴。

    偌大的正堂,灯烛明亮,除去老将郑凛和彼此几个贴心心腹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全部屏退了。

    张陵鉴不动声色打量了两眼对方,后者姿态淡淡,坐下后转了转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张陵鉴眼睑动了下,他皱眉问道:“裴太师此来,不知是何故?”

    和张陵鉴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也不需要废话了,裴玄素单刀直入:“少帝之死存疑,东宫弑兄、矫诏谋逆,不臣大逆弑帝杀母,我欲查证,还请张太师作公允见证,以待宣告朝堂和天下。”

    这件事情,是明太子立身根本。

    一旦查实,裴玄素将可以立即代天子下诏,废去明太子皇太子之位。也就是说,只要一查实,这样的罪名,明太子将马上失去继位资格,沦为罪人。

    张陵鉴闻言不吭声了,他并不愿意,不管明太子是否杀少帝夺的太祖遗.旨,他都是太.祖皇帝的尚存活的唯一子嗣,嫡子,现在神熙女帝也默认传位给他了。

    但裴玄素缓缓说:“若是真,这个国朝,汝等跟随太.祖皇帝血战南北好不容易才打下的江山,难道就要交予这么一个弑兄、逆父、杀母不孝不悌的疯狂之辈手里吗?”

    后面这些话,裴玄素说得非常缓且重,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张陵鉴的心坎上,后者不禁烦躁地站起来,皱着眉头在室内来回踱步。

    是的,明太子这样行为确实让张陵鉴很不舒服。

    但他更厌恶寇承嗣!

    作为太.祖皇帝的亲信股肱,虽分主臣,但敬重有加称兄道弟多年,他是从来没考虑过那群姓寇的继承楚氏江山,这和神熙女帝本人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们这群老东西对寇家都很厌烦。

    只是秦钦司马南那些人更偏激,思想立场也不一样罢了。

    裴玄素适时道:“寇承嗣其人,”他摇摇头,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我与他不可共存,想必以张公之智,必想通透。早晚……”

    “寇承嗣不配!”

    裴玄素需要争取张陵鉴,两人都是太师,各有立场和千秋,说到实权封位,对方现今不及他;但要说声望和,张陵鉴超然本朝,两者是没法比的。

    正如裴玄素让人请张陵鉴来觐探昏迷的神熙女帝,他要少帝这件事进攻明太子,绝对不能少了张陵鉴的存在。

    裴玄素也站起来:“届时,在楚氏宗室,找个合适的,年纪小些的继位者,承祧宗庙。张老以为如何?”

    张陵鉴霍地刹住脚步,他回头瞄了裴玄素一眼,这个阉人,年纪小些?他当然懂对方的心思。

    但这个都是后话了,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现在裴玄素已经把话题挑到这个地步了,不孝不悌弑兄杀母,更重要是明太子重出以来的种种动作举止,他心里确实挺膈应的。

    楚氏宗子,张陵鉴不禁心中大动,他擡目瞅着裴玄素,后者眉目阴柔而淡淡,一派如常。

    张陵鉴心中忖度片刻,他道:“好!”

    “老夫答应你。”

    裴玄素在五城兵马司大厅快步而处于,在后面的官兵出衙的侧门重新上马,夜色中,沓沓离去。

    不过临出门之前,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却从怀里抽出一封用了火漆的短信,给韩勃:“去给张陵鉴。”

    如无意外,明太子也会遣人来的。

    现在,端看谁棋高一着了。

    “驾!”

    韩勃接过短信,飞速折返,数十息就重新回来了,冲裴玄素点头。

    裴玄素一夹马腹,迅速带人离去,一行人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

    裴玄素回来之后,就在皇城北端的飞龙厩,马上审江元。

    飞龙厩这边早已经清了一个青储仓库,上下两层,作为一个进出据点。

    江元就在底下那一层地窖,已经加了精铁栅栏,充作营房。

    不过江元仍被卸了重要关节和捆着,裴玄素令人打开栅栏门,太师椅搬到偌大的精铁栅栏内部,他不疾不徐坐下,旁边还有一张方桌,张韶年亲自捧了几本册子下来放下。

    江元已经被卸下面巾和日常暗卫伪装,是个二十六七年纪,高大沉默面相腼腆的小伙子,此刻怒目而视:“裴玄素,你没有遵旨!”

    裴玄素随手捡起一本册子翻翻,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淡淡笑笑:“可陛下必死要对付九皇子吗?等明太子登基就来不及了。”

    江元愤怒,但这个暗卫统领小伙大约不怎么会骂人,还有一点口吃,来来回回骂两句,并没有骂脏话。

    裴玄素不禁目露几分惋惜,江元伸手高绝又忠诚,他很喜欢这样的人。可惜啊,神熙女帝最后给江元这么一个任务。

    现在,神熙女帝已经把暗卫都给了裴玄素手上了。

    这队人,也就十几个,但裴玄素颇为重视,目前暂时留在懿阳宫继续保护神熙女帝。毕竟神熙女帝的安危非常重要。

    可惜,江元接了这个任务,经历过这些,裴玄素就不能放他回去了。

    并且,裴玄素有些事情要审一审曾经作为神熙女帝暗卫统领的江元。

    裴玄素居高临下,由得江元骂了一阵,他淡淡道:“你就那么忠心?不会为刚被处决的那些同伴伤心吗?”

    裴玄素怀疑,神熙女帝也查到一些少帝是被害而非自缢,明太子杀死少帝之后夺走水闸水道和兵谏遗旨相关的一应东西。

    因为曾经是暗阁成员,徐景昌能辨认出神熙女帝贴身暗卫那队人,他奉裴玄素之命跟着梁彻旁观过,后续禀裴玄素,说少了好几个人。

    另外,薄薄的暗卫名册是新抄的;另外梅花内卫的一大摞名册也是新抄的。

    裴玄素是个聪明人,要是直接撕毁册页,他很可能根据前后顺序的蛛丝马迹轻易猜出些什么来。

    所以神熙女帝把一起都重新抄录,旧册子都销毁了。

    神熙女帝都这个境况了。

    裴玄素是不是可以合理猜测,神熙女帝也在查,并且她已经查到什么了,如果不是明太子动手,估计她很快就要用这一点对明太子发难了。

    不过神熙女帝垂危那两天,改变主意,匆匆销毁查到的东西和经手的知情者。

    裴玄素这一句轻描淡写,但江元瞳仁剧烈收缩,呼吸受情绪影响陡然一屏。

    裴玄素淡淡一笑,很好,有答案了。

    他俯身笑:“让我猜猜,女帝陛下初初登基,必定严阵以待,不管戍守宫禁皇城的,抑或通明宫这个废帝幽禁偏宫的。”

    地道,神熙女帝是知道的,肯定防,这个通明宫是她特地挑出来,地下没有地道的。

    当年负责看守废帝的禁卫军中,肯定有人和明太子暗中串联,把他放进去杀了少帝。

    还有这个水道水闸、太.祖遗旨这么多的东西和信息。

    少帝又不知道自己会被废幽禁通明宫,太.祖遗旨这些东西肯定不在通明宫内的。

    少帝和明太子这对兄弟恨仇斑斑,裴玄素以己度人,少帝大概死也不会给明太子作嫁衣裳的,所以少帝不会说。

    但是吧,从少帝薨逝到明太被废又重新出山,也就十来年时间而已。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还得减去明太子初初被幽禁宾州行宫与外界无法联系怎么也得一两年。

    重新私出后,收拢人手也需要时间。

    之后,又是龙江之变,有是水闸水道,又西军和彭州等五卫所,又门阀,以及其他未曾暴露出来的布置。

    这时间也太紧凑了。

    裴玄素因此非常合理猜测,明太子杀少帝的同时,已经比较明确得悉太.祖皇帝的这两项布置的消息了,不用再一点点去模糊不清根据蛛丝马迹去一点点查了。

    少帝不会告诉他。

    那就肯定是从少帝身边伺候的人和囚禁在诏狱的心腹得到的消息。

    结合神熙女帝雷厉风行以及对少帝一种朝中的亲信的紧迫盯视和辣手。

    裴玄素认为,明太子还是从少帝当时幽禁通明宫内身边伺候的少量心腹和近卫获得的消息。

    少帝的心腹亲信,肯定不会轻易开口的。

    通明宫内暗杀少帝,需要速战速决,马上离开,也没有审讯的条件。

    所以,明太子必然是把人伪装一下,带出通明宫后,私下再严刑拷打的。

    一个不保险,两三个,三四个甚至更多也不无可能。

    潜进通明宫,又带这么多人出来,哪怕少帝“自缢”时神熙女帝已经登基一个多月,大家神经稍微放松一点,也不是普通军士能做到的。

    起码得是个队长以上吧,禁军队长带的人比京营少,也有五十。

    裴玄素俯身:“姓李?姓陶?姓姜?姓孔?……”

    但这次江元连眼睫都没有动一下,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裴玄素挑眉,端详江元片刻,直起身:“不知道就算了。”

    这个问题他预估江元不会回答。

    第一个问题。

    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江元这样的人,能被神熙女帝放在身边当暗卫统领的,哪怕凌迟加身估计都不会吐口。

    裴玄素审他,只是为了印证霍少成的话罢了。

    裴玄素起身,淡淡吩咐:“灌麻沸散,暂时留几天。”

    他转身,直接快步上了台阶,起身出了仓库,直接往另一边的一个值房去了。

    月光幽幽,宦卫林立,值房的东墙下,站起一个很矮小的身影,那是个男人,两鬓灰白,手指弯曲,背部微驼,看起来十分沧桑贫苦力工四十多岁的模样,但这人是霍少成,今天才三十一。

    霍少成身侧是何舟,何舟亲自带人把霍少成和霍少成给他们的三个人偷渡进来了。

    何舟身侧是三个高矮不一的人,身上多处陈年旧伤,服用过烈性的聋哑药,不过由于当年被霍少成抢救及时找了好大夫,挽回了一部分。

    霍少成嘶哑:“我把这三个人都给你,你能替我复仇吗?!”

    他激动不已,甚至流了泪,双目充血通红,双手在战栗着,死死盯着裴玄素的脸。

    裴玄素点头:“竭尽我之所能,因为,我也要复仇!!”

    这句话一出,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霍少成的心头,他的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好!好!”

    他这辈子所有辗转,都是为了复仇。

    “人我都给你!”

    ……

    沈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蒋绍池一死,神熙女帝重伤昏迷不醒,蒋绍池的身份处境多少有些尴尬。裴玄素现在是太初宫势力之首,圣旨昭告天下的三公和摄政首辅,明面上掌天下之权,实际上也是太初宫掌权魁首,沈星是他的未婚妻,沈星出面,蒋绍池因为蒋无涯而变得有些尴尬的位置,就立时消弭。

    冰镇装殓,设灵和一体安葬,有了沈家父女叔侄主持,一切待遇都提升回来,也不用他的亲信旧部难做。

    蒋绍池的副将十分感激,因此还安慰了沈星,说蒋绍池是自己选择的,临终也微笑安详,让她不必太伤心难过。

    落葬了,也算盖棺定论了,求仁得仁,小姑娘只管释然,你来就很好了。

    副将心情复杂,沈星也深深吁了口气,说得也对,她稍稍代入一下,难过了一阵,到底也释然了很多。

    两人都默契没有提起蒋无涯。

    沈星给蒋绍池敬香默念,忙忙碌碌到半下午,她就回去了。

    裴玄素担心她出城,明太子会对她做些什么,这个她知道,因此她也没有久留,过了中午,便收拾回去了。

    沈爹会留下来主持全程,沈云卿再陪一阵,沈星给他们留够了足够的护卫,便踏上归途。

    迎着金灿灿的秋阳,东都百姓见多识广,胆子都大,除了戒严的区域,郊外大多已经恢复正常生活出行了。

    酒馆茶棚,格外火爆,到处都是议论纷纷陛下重伤昏迷以及裴太师摄政掌朝的事情,以及如今两宫对峙的局面。

    沈星缅怀了一阵蒋绍池,又望西郊圣山海大营蒋无涯所在的方向,注意里很快就被这些窃窃私语和高谈阔论给吸引住了。

    裴玄素从前按捺着一直没有真正动手对付东宫,因为他没有真正收益,但他暗地里却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包括霍少成,沈星都是知道的。

    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她心头一紧,立马就带着邓呈讳徐芳等数十人快马往菜肉南城墙的位置回去。

    沈星七拐八拐,来到飞龙厩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间。

    落日余晖,血样残红,风有晒了一天的燥热,也有秋的泠泠凉意。

    沈星回来的正好,正好赶上了裴玄素议事。

    裴玄素很忙碌,也是为了等待明太子那边的动作以及张陵鉴,他把议事的时间点放在傍晚。

    非常隐秘的地方,青储仓这一大片现在已经清空没人了,高高的青储垛也挡住了很多东西。

    偌大的值房内,已经匆匆洒扫过,搬过椅案等物。

    裴玄素回来之后,又去看了江元一次,不过结果还是一样,他吩咐人把江元运走,小一刻钟,窦世安等人到了之后,他才折返上来。

    他直接了当:“根据硫铁矿的远距离勘察和江元旁证,霍少成说的应当都是真的。”

    “那三个人,就是当年明太子从通明宫杀废帝之后,把后者身边的心腹伪装运走大半的目击证人。”

    霍少成被何舟逮住之后,一开始是除了两幅总图之外,什么也不知道的。

    后来弄清何舟等人身份之后,他突然说要见裴玄素。

    然后,给了裴玄素这三个人。

    这么些年,霍少成东奔西走,于给他们霍家翻案一事毫无收获,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初初逃离霍家抄家现场,霍家后来全家人头落地,他不甘愤恨围着东都内外不停地跑的那两年,他有一次收获了一下很意外的东西。

    那是在废帝自缢之后三个多月某天。

    那时候,霍少成天天盯着废帝,后来他被神熙女帝废了,他简直想仰天狂笑。

    那两年,他也留意过太.祖皇帝另外一个儿子的。因为他认为章怀太子登基后,必会对明太子动手。霍少成甚至曾经想过,把消息透露给明太子,让明太子用来反杀章怀太子。

    所以在霍少成两三年的时间着意留意之下,他是发现了明太子亲信的几个据点的。

    谁知后面变化竟然成了这样。

    然后吧,他观望的期间,意外发现了明太子手下某个亲信的一个据点,运了一些人北上。

    他当时也没有明确目标,就随意跟上,谁知遇上有人伏杀那队人。

    混乱奔逃中,霍少成暗中抢下了这三个人。

    在治愈了这三个人的聋哑之后,他得悉了这件事情。

    霍少成也在座,他坐在桌末,嘶哑的声音如同老叟:“明太子在北边的鄞州东的燕山里,有个硫铁矿,他私挖硫铁矿已经很多年,冶炼之后,卖出了大笔的巨资。”

    明太子事后,当然不会忘记处理当初经手的或目击者。但为什么三人在内的这批普通军士并没有死了呢?因为壮年挖矿男丁也是不好找的,拐骗掳掠也不是那么好办的,这些军士想办法弄下来之后,确定不会写字,直接灌了烈性聋哑药拉去挖矿。

    霍少成为什么这么苍老犹如苦力呢?为了复仇,这也是个狠人。

    因为这三个偶然的人,霍少成最终发现了这个硫铁矿。他之所以这么苍老犹如力工,是因为他混进去足足挖了五年的矿。

    于是,霍少成终于获悉了明太子的一项秘密。

    霍少成嘶哑:“这些巨资,那人用来收买朝堂和地方的文臣武将,特地南都一带的附近官将和钞关卫所,南都应京很可能已经成为他的老巢了!”

    南都应京,在东都往东南大约六百里左右的位置。

    那是太.祖皇帝南方称王之后很多年的都城。北有东都的京畿盆地和平原,南有应京盆地和平原,都是接近四面环山,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入关一马平川,出关后水路二路交通畅顺,政令无阻,都是非常适宜建都的地点。

    不过于大燕朝而言,东都京畿盆地要更合适一些,因为这里就旧朝故都,前朝的皇城所在,也更接近大燕的中枢位置。

    所以南北大战结束之后,太.祖皇帝就把京师迁往东都了,让原来的应京成为陪都。

    霍少成没日没夜被鞭打挖矿,花了长达五年的时间苦苦潜伏,他终于弄清了一些重要的秘密。

    硫铁矿不弄兵刃,直接炼成原铁,之后售卖出去,历年来获得的巨资,明太子都用来有针对性地对付他看重的目标官将,用大钱搞了各种把柄拿着。

    当时裴玄素一听,这确实是明太子惯用的手段。

    这些把柄统统与钱相关,而这些钱都是私挖的硫铁矿私炼后变卖获得的。大燕没有私矿,私挖国矿,族诛的重罪!

    “明太子有一部账册,这部账册一式有多少份我不知道,但硫铁矿值房最底下就藏有一份。我看过,但带不走。”夏天旷工都是光溜溜的,他窥视了长达大半年,唯一找到的机会就是那个。

    霍少成忖度过后,没有打算取走。

    “但前年之后,来了几个高手管事,还有机括师,那本帐部应该换了位置。”

    明太子出山了,由暗转明,在出山之前,他把人手和手上的东西重新调配调整。

    霍少成记忆力非常之好,他甚至默背了账部上的一部分名字,并且他非常聪明,很快就判断出南都应京师重点,他专门背着一块。

    回来后,他就跑了,煽动旷工暴动逃跑,他佯装被箭矢射杀栽进河里,匆匆下山之后,找个地方把这些名字都默写下来。

    并已经连同那三个人一并给了裴玄素了。

    裴玄素面前的大案,摊开了一张非常大的大燕舆图,其中密密麻麻地,在对应的位置写上官将的名字,几乎把南都应京一带写成马蜂窝。

    另外,应京往南,就是南方十一门阀了——沈星前生门阀之乱的主角,现在还没处理。

    他根据沈星的记忆,和他自己的判断,把这些门阀也用线和应京牵连起来。

    室内已经点灯了,但不想引人注意,并没有点太多烛,烛火摇曳,室内有些昏黄,裴玄素端坐在上首的太师上,在场不仅仅有韩勃赵怀义等已经渐渐由激动不知不觉变严肃的自己人,还有沈星,以及吴柏、窦世安、简从应、房载舟等原来太初宫高层官将并且是裴玄素查过忖度过不管从利益还是立场都不会背叛他的。

    所有人,政治敏感度都非常高的,大家的神情已经非常严峻了。

    但裴玄素要抛下的雷,还不止一个。

    “很久之前,在虎口关事件过去后不久,我就开始查昭献太子。”

    也就是明太子的亲大哥。

    裴玄素从大狱里九死一生之后不久,他就开始查。因为他那时候就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和旧档,确定了明太子又不少势力继承自昭献太子。

    裴玄素是阉人,他要查宫中和各部衙旧档,有这旁人没有的天然便利。

    这么费尽心思内外摸查下来,还真被他查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昭献太子薨逝的前一年,太.祖皇帝和陛下争斗剧烈的这两年间,武德二十一年,昭献太子好几个亲信都离开了东宫,要么辞官,要么犯了点小错,全须全尾离开了。”

    “之后,他们去了南北的嵩明、松州和燕北三大书院,当了夫子。后来,还有一个成了山长;其他的也在书院举足轻重。”

    都是学富五车又因为前情旧事对昭献太子忠心耿耿的亲信心腹啊。

    太.祖皇帝一登基,就重开恩科为朝选材了。

    从前朝开始,就科举取士,大.燕武德年间,达到巅峰。

    大江南北,学子书院无数,然其中以南方的嵩明、松州书院为魁首,北地的燕北书院为北地魁首。

    这三个书院,为文坛之魁,学林巅峰,地位超然,每科都都多人中进士被授官的。

    “三大书院,从不参政,但这三人进去之后,大约就不一样了。”

    昭献太子也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他为了他的懵懂的幼弟忧心忡忡,部署下这一笔的棋子。

    裴玄素的人细细地查,很快查出蛛丝马迹,这三名大士进入了书院,一开始专挑贫家子发掘培养;之后地位上去了,富的贵的,也不乏之。

    后来明太子真正出山,这里面有部分的人暴露出来,正是明太子的党羽。

    “二十多年的时间啊,这三个人也确实眼光超卓,选中的都是能读书又有能耐的人。”

    老师、同年、同窗,这些本来就是互相扶持,文官之间的重要关系网。

    裴玄素左手边另有一张树状图,里面是沈星和董道登根据陆续的讯报,整理出来的。

    密密麻麻,枝繁叶茂,从各地的低中高官员到朝廷的各部各品级都有。太.祖皇帝至神熙女帝,历年间多次震动,让很多青年官员比正常速度要更快上位。

    甚至,按这个图,目前太初宫裴玄素这边以及寇氏势力之下,都有好些。

    吴柏等人拿过树状图去看,互相对视不敢置信,因为当中甚至有他们认识的人甚至学生。

    他们知道两宫阵营必有互相渗透,但从来没想到,有这么多,是这些人。

    所有人都震惊,一下子哑然屏息。

    但裴玄素还没说完,除了文官,还有武官:“很早之前,我有这么猜想过,明太子既然有政变兵谏之心,那他会不会再有一个兵谏失败后的备用计划呢?”

    毕竟,就算用了水道和兵谏,神熙女帝也不一样败北的。

    假如没有成功呢?明太子有预想过吗?

    结果,是有的。

    文官这个暂不提了,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关键是,现在对一下这个树状图,大家就会发现,明太子把很多昭献太子当年三个亲信的得意弟子,都调到南都内外去任职了。

    “加上,南都的驻兵,附近影影倬倬的这些卫所,如今东都城外西郊的圣山海大军,还有南方十一门阀。”

    “霍少成提供这个册子上贿赂拿住把柄的,几乎遍布南都内外。”

    裴玄素言简意赅,一语石破天惊:“明太子还有后者,一旦顺利登基失败,他将率兵离开东京畿,以应京为核心,即可分裂整个国朝。”

    “最糟糕的结果,大燕一分为二!”

    裴玄素把面前的所有东西一推,对窦世安等人道:“看来,我们现在要准备一场大战,有备无患。”

    窦世安等人震惊都失语,都迅速镇定下来,急急拉过桌上的东西细看。

    “当然,那是最坏的打算。”

    裴玄素神色沉沉但镇定,他掌天下权,名义上全国上下都是朝廷的兵马,他虎符出,同样能调集不逊于明太子这些影影绰绰的兵马。

    太初宫实力依然强劲。

    但明太子露出来的东西却非常令人触目惊心。

    昭献太子固然给了他很多东西,但前者很早就薨逝,明太子能把这一份东西加上他自己的东西经营到今时今日露出来的这个程度。真的太.祖皇帝三个嫡子两个都很厉害,只可惜他选了最弱一个继承帝位。

    但裴玄素还有一个非常大的优势,就是他不仅实力强劲,并且他已经弄清楚了明太子的底子。

    他在暗,明太子在明。

    他有不小的筹谋空间。

    裴玄素道:“上策,查清少帝之死和矫诏大逆的真相,断绝他的继位可能,昭其罪名,”这样一来,明太子成为大逆罪人,彻底失去继位资格,只能被论罪,“同时,将其堵死在东都之内,拿下,处死!”

    那么,外头的一切都消弭于无形。南都和十一门阀等等,回头慢慢收拾处理就是。

    “中策,从南都入手,暗中拿下南都部分官将。若此人引军退到南都,南都闭门拒之!”

    总之言之,就是从南都入手,把南都内外的重要官员,最主要的陪都三大卫所共计十五万大军的大小将领和士官。

    霍少成的册子只占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是各个武勋世家中的子弟和亲信——很多都是开国功勋家,目前已经投在明太子阵营中的也不少。

    再有一些,就是梅花内卫和没有掺和这些的官将。

    毕竟神熙女帝在呢,又有梅花内卫,明太子不可能前期就全部换成自己的人。

    所以,南都这边,还是可以争取的。

    断明太子的后路。

    裴玄素说完之后,他就停住了,他靠坐太师椅上,无声等待着。

    沈星坐着的位置能望见门口,她已经看见角门那个位置,有个人影站了很久了。

    是张陵鉴。

    裴玄素最后那封信,正是邀请张陵鉴今日申时六刻过来一趟,并道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留出了快一天时间,是还给明太子的。

    他当然猜到,明太子必然也会接触张陵鉴,毕竟他有九皇子这张无往不利的底牌。张陵鉴获悉九皇子之后,必然会反悔。

    但这一个回合,注定裴玄素要获胜了。

    因为他知情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张陵鉴慢慢走进来,满头银发,恍如神仙般的谋臣出身的他,此刻慢慢把桌上的东南都一一看过,还有霍少成,霍少成轮廓还在,他认识霍少成的。

    张陵鉴看过树状图就扔下,拿起那张南都位置密密麻麻写满官职人名的大燕舆图,他脸上流露出一种极致的愤怒。

    他看了很久,慢慢把舆图放下来,人不少,但偌大室内没有一点声音,“你想怎么做?”

    裴玄素擡头:“张太师,刚才我已经说了。”

    第一,当少帝之死矫诏谋逆的见证人。

    第二,就是南都了。

    南都内,圣山海麾下,有那么多的大大小小开国勋贵的各家子弟和亲信。那些开国勋贵相投明太子,自然是带着自己的势力站队的。但这些大小开国勋贵都是昔年跟着张陵鉴的老人,裴玄素不信张陵鉴一个都没有办法。

    张陵鉴再次拿起那张南都的官将舆图,忖度一下,提笔在上面的蝇头小字上,一口气勾了二十多个人名,“老夫多年不涉朝堂,最多只能解决这么多。”

    “并且,我明面上不能偏向你。”不然,就没有公信力的。

    另外更重要的是,张陵鉴神色一凛,肃然:“这二十多个人老夫可以,先前答应过你的也算数。但!我必须看见确切证据!”

    不能是杜撰的。

    毕竟裴玄素这个阉人,从前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那当然。张老可以遣人与我等一起,监视监督,随时剖看实情。”

    张陵鉴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些,他信了大部分,但绝不是全部。他已经在忖度要遣谁过来了。

    气氛稍稍一松,裴玄素接过舆图看张陵鉴勾了二十来人,小松了一口气,比他预料中的要好,“张老过谦了。”

    南都内外,三大卫所和几大文仲主官,一口气勾了一小半的人啊。张陵鉴已经彻底退离朝堂十多年了,连子孙族人都基本不任职,相当之了不起,果然不愧是沈星前生记忆里的“张太师”,那人中后期的最大敌手。

    张陵鉴有点低沉,他看裴玄素沉沉但坦然的样子,心道:可惜那孩子了。

    心里痛惜不已,正是闻讯惊喜不已,他很满意的楚淳风。那孩子有能力,有仁心,其实很像太.祖皇帝,是仁君版。

    张陵鉴满心沉重,心事重重地走了,没多久,就把他的亲侄子和嫡幼子都私下遣过来了。

    这是后话不提。

    回到当时。

    裴玄素早有腹稿,沉声吩咐了吴柏窦世安等人不少事情,后者仔细聆听记住心上,也很快满腹沉肃先后离去了。

    有些事情,裴玄素也不会当着窦世安等人的面再说。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偌大的值房内,只剩下核心圈子的自己人了。

    裴玄素的注意力回到了这张舆图之上。

    现在有两个当务之急的问题,第一个,就是霍少成这个三个人。光有他们的口供是不够的,还需要辨认得出他们当时身份的将领,才能形成一段证据链。

    三人用心回忆,最后在纸张上写了七八个当年亲军中士官和中层将领的名字。

    董道登他们在后面忙,已经把这七八个人相关的派系给整理出来了。

    第二个,就是这样舆图上,张陵鉴固然很厉害,但也只圈了三分之一的人名。

    剩下还有三分二。

    现在那本硫铁矿的账册还不知在不在?能不能到手?

    沈星刚才去了董道登后面小房间,帮忙了一阵,现在一起把那七八人的派系名单给拿出来的。

    她看过名单了,递给裴玄素,裴玄素接过;这时候,她也看清楚图纸上没有被勾的那三分之官职人名。

    沈星不禁心中一动。

    因为她发现,名单上和舆图上,有一部分监察司和勘察台女官的家中的子弟和亲信。

    ——前面已经说过,监察司女官绝大部分出身勋爵的贵女,其中很多甚至是开国勋贵。

    沈星心里不由生出一个主意,她擡头看裴玄素的侧脸,还有董道登韩勃何舟他们。

    裴玄素察觉了沈星的目光,他轻声关切:“怎么了?”

    沈星犹豫了一下,小声:“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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