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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103章

    第103章

    裴玄素的性子其实自私又霸道。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老天爷可能很不喜欢他。

    他这辈子,从小渴望竭力想得到的,他都得不到,或者不完整。

    母亲,母亲憎恨他,他这辈子嘴上不承认但心心念念却都未曾拥有过她的爱。最后昙花一现,也根本不纯粹。

    如果大哥也在,只能二选一,想必母亲会让大哥活而不是他。

    其实他心里也很明白,母亲肯定有让他照顾大哥的因素考量,才做出那个选择。

    因为大哥一个人绝对是活不下去的。

    而他这个极善伪装的悖逆儿子,不得不承认足够强悍有能耐。

    父亲,父亲爱他,也爱哥哥。

    父亲还有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他也爱他治下的百姓子民,往往会在外务上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极力腾时间,但其实分给他的也很少。

    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小小的他抿唇过,为什么别驾陈伯父或刺史梁大人等等总有那么多的闲暇时间,而他父亲为什么总是那么忙碌。

    渐渐长大,他理解父亲,也投身父亲之志,但那些小小的他拒绝奶母抱哄,自己孤零零抱膝坐在床上长久望着窗外的院门等待父亲的时光并没有因此消失。

    可再后来,他连父亲都没能留住,他是死得那样惨。

    再到哥哥,哥哥真的很好,可惜,可惜因为他那个毕生难忘午后的一个调皮提议,哥哥成了一个长不大的痴儿。

    他惊才绝艳,三元及第状元郎,大燕朝第一人,想着报效家国,承继父亲之志,也是他之志。

    习得文武艺,报与帝皇家。

    他也一度深得帝皇的赏析和栽培,将要鹏程万里。

    可偏偏最后却“阉割”进了提辖司,走上一条正常人难以想像的崎岖道路,发现这种种的血腥丑陋真相。

    最后,最后就是星星了。

    多么的不容易,绝境艰难之中,他可以仰望到一线光明,并且伸手抓住了它!

    那些孤冷凄清的夜晚,有这样一个人偎依在他身边陪着他,她和他狼狈牵手奔走在城池的阴暗小巷里,和他夺路狂奔,他一路生存的挣扎之路,种种沉重的惨痛打击和负重前行,都有她的温柔陪伴和鼓励。

    他何其有幸,他可能花光了毕生的运气,才最终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了她。

    与她携手。

    她在他心里是多么多么的重要啊。

    可偏偏到头来发现,他还是没法纯粹得到她,有个阴魂不散的影子融入他的血肉之间,他根本没办法将他和“他”分离。

    人世间最愤懑之事莫过于此!

    他亲人几乎都死绝了,他只有她了,可偏偏他和她之间,要硬生生插足这么一个第三者!

    裴玄素胸膛剧烈起伏,他这一刻真的恨不得把那个老东西从梦里掏出来一把撕碎!

    裴玄素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现在,他下手往往又狠又厉,让掌下敌手没丝毫挣扎余地,薄唇轻掀,决定生死;遍地血腥尸骸,他眉头都不会动半分。

    他不是个好人!

    裴玄素自己也很清楚。

    他这辈子早就和好人沾不上边了。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不择手段的冷血权欲动物。

    只是猛虎尚有柔软之处,裴玄素这辈子的柔软地不多了,沈星就是他藏在心里最软的那个位置,嗜血猛虎笼头上的那条缰绳。

    此时此刻,阳光明晃晃刺目,裴玄素心里硌得难受极了,不断深呼吸,他明知道不合适的,但他真恨不得立马跳起来把炕几掀了,以此表达他快井喷一般的情绪!

    但她偎依进他的怀里,此刻正搂着他,掀炕几势必同时把她掀翻,他下意识就不肯。

    这顿了一下,就掀不起来了,但胸臆间一下下鼓胀叫嚣井喷的情绪还在翻滚。

    两种情绪交织,理智情感和情绪,他一刹那僵着,情绪拉锯身体不知该如何好,呼吸非常粗重。

    但好在这个时候,不用他想了,半旧的舱房门外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和敲门声避免了他在不对的时候做出错误的情绪选择。

    船上烧水不易,第二趟的洗澡水才刚烧好,冯维带着底下擡着大桶的水桶等房伍等近卫,正等在门外。

    刚才裴玄素洗脸,房门上了栓,冯维和守门的孙传廷也心里有数,没有奇怪,也没直接推,先在外面敲门。

    怀里沈星低头抹一下眼角,忙从他怀里起身,去开门,让冯维等人把东西都擡进来,放进隔间去。

    踢踏匡当,七八个人鱼贯进来了,但大家似乎隐隐从端坐不动神色淡淡的督主大人身上嗅到什么,不约而同悄悄对视一眼,放轻脚步动作,把东西放好,赶紧出去了。

    冯维回头看了一眼,沈星有点衣衫不整,她躲在屏风后,站在另一个窗畔,他看不到什么,只好也出去了。

    裴玄素被这么一打岔,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抿唇,情绪还在,但裴玄素很明白,这是最不合适谈这个话题的时刻。

    救沈星二姐二姐夫前夕。

    救援若成功,明日将是沈星两世所求魂牵梦萦喜悦到能痛哽咽的时刻。

    他若此时让她心情不好,那绝对会成为毕生遗憾。

    更重要的是,如果受两人争执的情绪影响,导致明日出现什么失手的动作或判断,造成了什么失之交臂的负面后果,那可绝对不是沈星或裴玄素能够承受的。

    别说沈星,裴玄素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该恨死自己了。

    他这辈子的惨痛遗憾已经太多了,他不能再给自己制造一个。

    否则他就别怨别人了,这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

    裴玄素深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了。

    床头还有身男装,沈星低头小心把纸笺折叠好放进内袋,呼了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跑到床边,抖开衣服看看,棉布黑衣劲装,料子一般,但大小应该合适。

    她跑进隔间把衣服放好,又出来,细声:“你去洗吧。”

    “嗯。”

    裴玄素强撑个笑,下地站起:“那我去了。”

    他把门窗都拴上,撩起门帘进入隔间,脱去衣物坐在浴桶,不禁呼了口气,浑身四肢百骸被温水浸透,舒爽感从身躯直窜天灵盖。

    但身体舒服了,但心并没有,裴玄素年纪比沈星大不少,他亦是刚强冷硬的性格,但诸般强烈的情绪之下,他心底是藏着一些委屈的。

    那种种翻滚的情绪被理智时间和这温暖的浴水给慢慢压了下来,心底那些委屈就慢慢浮起来。

    就像小时候,他倔强,昂首抿唇,心底却是怨怪着母亲生了他为什么不爱他,难道他不是她的孩子吗?

    水不很热,室内没什么蒸汽,阳光自隔间的小舷窗的窗纱滤进来,投在半旧的船板上。

    裴玄素靠在桶壁,双手分开放在桶沿上,斑驳的阳光在他面前水面上晃荡着,他却不自禁侧耳去倾听房间里的动静,意识到这个动作,又负气,狠狠一拳打在水面上。

    水花四溅,哗啦啦洒在地板上。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很在意,他发泄一般做出很大的动作,水哗哗洗出一地,但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

    ——要是平时,沈星肯定就会跑过来问了。

    可今天沈星都不理他!

    裴玄素生气,又急切,甚至还有一点慌,她在干什么?该不会又想那个老东西在出神吧?!

    真的气死他了!

    裴玄素以龙卷风一样的速度迅速洗好澡洗好头,再也顾不上泼水了,一跳出来,匆匆擦身套上衣物,头发披散胡乱抹几把,连妆都顾不上描,满腔愤怒和焦急冲出来。

    一室静谧,沈星早就睡着了。

    她确实看那张纸了,但她太疲惫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趴在榻上,头枕着手臂,睡熟了,眼下淡淡的青痕,那张纸压在她纤长的手掌下面。

    裴玄素直接抽出那张纸,把它恶狠狠撕了个粉碎!

    他在榻前踱来踱去,可终究是舍不得,沈星这个睡姿很不舒服,他心里难受,却最终还是俯身,小心翼翼抱起她,不惊醒她,小心把她放到那头床里侧去睡。

    他坐在床沿,抿唇把妆描了,盯着小靶镜里头那张几分阴柔又艳丽凌厉非常具有阉人特色的轮廓和面庞,他真的恨死这张脸了。

    把靶镜扔在地板上,他披散长发,趴在床外侧的枕头上,看着沈星微微张开一点唇脆弱无辜沉睡的脸,他有时候也真恨她一点都不知道,他的难受!

    裴玄素重重亲一下她的唇,惩罚一般用力啃咬了一下。

    接触到那片柔软,心里却一酸,差点落下来泪来。

    裴玄素眼眶突然发热,他用手掩住眼睛,半支起身,哽咽了半晌,才把这突如其来的泪意给硬忍下去。

    其实想了这么多,这么激烈的情绪起伏和烦扰,全都因为爱着她。

    裴玄素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深深爱上一个女人。

    简直痴了一样,挖心掏肺,入骨入髓的爱。

    可能爱中,还夹杂着很多其他的情感。

    但在她答应和他好那一刻,统统都汇合在一起,化作满腔浓得化不开的爱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至有意识想去追根溯源时,已经是身体血肉骨髓的一部分,特殊的经历,造就这份独一无二的情感。

    裴玄素年少时,幻想过自己将来的妻子和爱人。

    但从来没有一个形象,会如此贴合她,贴在了自己的肺腑和血肉。

    裴玄素年少时,真的从来没想过。

    正如他从来没想过会遭遇家变后的这一切一样。

    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深深爱上。

    他承认自己真的很介意那个人。

    但他的优势是他活着,而“他”死了,早晚有一日他要把“他”从沈星的心里连根拔起挖出去!

    裴玄素这么一想,他心里这才舒服了不少。

    他胡乱擦了一阵头发,直接把棉巾一扔,躺在床上,侧身拥着沈星,手臂放在她的腰上箍着她,又觉得不够,松开手调整一下她的头部,让她的脸冲着自己,呼吸间淡淡香橙味道喷在他的脸上,裴玄素这才感觉差不多。

    把手重新箍着她的腰,裴玄素这才肯闭上眼睛。

    ……

    大家都很累,除了必要的值岗和裴玄素本人起身处理过明暗讯报和他私下的事务之外,两艘大船半个白日加一个晚上就是静悄悄的。

    沈星睡得其实不算安稳。

    这长长的一觉,她断断续续做了很多凌乱的梦。

    有的醒后不记得了,有的却还隐约有些记忆。

    她在梦中穿行,梦见景昌被凌迟的那个刑台,午门外的大街人潮汹涌,人声鼎沸,黑褐色沾满洗刷不去陈旧血腥痕迹的刑台台板,高高地搭起来,一个个十字架,一个身穿半臂红衣胸口大多有毛的虬结行刑手。

    景昌被捆绑在左手边顺数第三个邢架上,他一身斑驳的灰白囚衣,头发凌乱结块披散在颜面上,最后他吃力擡起头,望了她一眼。

    眼眸中的无数的情感,沈星今时今日才终于读懂。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景昌沉缓的动作,他仿佛被下了药。

    刑台边缘有两个狱军服饰的男人,无声不起眼站着,却似乎盯着景昌的方向。

    ——这是东宫的人在无声监视全程,以防药效失误吗?

    梦中的她,惶惶而悲恸,失声痛哭,被后面挤上来的徐芳和景昌的心腹一把捂住嘴巴,倒退人群带着她跑。

    二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一身灰青色旧布衣,不合身,腰带紧紧一束不掉,可能是路上胡乱收的。

    可当时没有任何人顾得上这些。

    二姐挤着冲进来,含泪的眼睛最后望一眼刑台,狠狠一眨眼,眼泪潸然,毫不迟疑拉着她就跑。

    二姐瘦了很多,眼眶都凹进去了,让她那双英气勃勃的美丽大眼睛充满血丝,很疲惫很狼狈,但即便是这样,她的眼眸依然很坚毅很有神。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徐家女儿少,大姐有心疾,从小大人都小心翼翼护着,再也不敢带她出门玩耍。

    后来终于生出了一个粉妆玉砌但浓眉大眼又虎虎生风的女孩儿。

    那时候,沈星离出生还早着呢。

    有很多年,伯父父亲们带着二姐到处出门玩耍,二姐骑着竹扫帚当马,呼啸来去的大姐头。

    那样一个洒脱开朗,当成男孩子一般长起来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小少女,倘若徐家没有出事,大概沈云卿会走上像赵青一样的道路吧?

    当一个英姿飒爽的长腿女官姐姐。

    可这样一个曾经万千宠爱于一身,以照顾弟弟妹妹为己任,甚至连隔壁霍家的可怜小兄弟们也照顾安排上的飒爽女孩,最后却死在了银胭河畔。

    那双英姿勃勃的大眼睛失去光彩,沈云卿最后一把用力将沈星送上小舟,她倒在地上,头冲着小妹方向,眼睛却再也不会转弯,脏污苍白,越来越远。

    火花无声熄灭了。

    她也湮灭在一轮轮残酷的政治斗争之下。

    沈星惊醒了。

    醒来之后,发现已经第二天天亮了。

    休憩的身体疲惫消褪,精力重新充沛,她好像现在渐渐都锻炼出来,腿脚手臂和肌肉不复最开始时不会剧烈运动后擡都擡不起来。

    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沈星动了下自己手腿,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她现在只盼着,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都往好的方向改变,那就好了!

    她也顾不上想太多,赶紧下床洗漱收拾,把袖箭飞镖袋子匕首和药物荷包等都重新装配好,就是那张纸不见了,她焦急找了找,没找到。

    但也算了,她都记住了,那张纸其实就是个执念寄托。

    找不到,她最后只得算了,工具包袱不需要用了,她打开捡了几样常用的放在靴筒的内袋了,其他放船上,换了把佩剑配上。

    出去的时候,才刚刚清晨,大船刚刚过虞门,大概还有二百里的水路。

    早饭是鱼汤饭,沈星胡乱扒下去,她心神全部不在这上面,大概吃的什么都没记住。

    船行速度很快,预计中午就能到,之后一路快马疾奔,未时初左右就能抵达京畿南远郊的目标地。

    越接近京畿码头,沈星紧张起来,她在船头甲板走来走去。快到杜阳的时候,担心被东宫眼哨窥见,全部人收缩进船舱内,她也不敢出去,但也坐不住,在舱厅站着,转来转去,时不时凑到舱门去瞄外面。

    徐景昌也是。

    不过韩勃有给他安排有差事,他努力让自己站岗,但紧紧攒着的双拳和不断跟着沈星移动和对视的双眼,昭示他同样紧张到极点的心情。

    裴玄素见她这个样子,心知自己昨天暂时隐忍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极度紧张期待的时候,容不下两件事。

    楚元音也坐在舱厅一角,身后站在她的两名心腹高手,她冷眼看着沈星的焦急,又瞥一眼徐景昌。

    昔日徐景昌不过她父皇麾下的一个区区杀手罢了。

    偏现今在这舱厅之内,徐景昌位置还隐胜她一筹,楚元音难免心内不愉。

    但裴玄素端坐上首,不动声色转着他右手的碧玉扳指,那双漂亮又斑驳又力量感十足的修长白皙手和他的人一样,不疾不徐间,危险感十足。

    裴玄素瞥了她一眼,这阉人眼神太冰太厉,楚元音很忌惮他,抿紧唇,挪开视线。

    裴玄素冷冷暗哼一声。

    不是谁都有资格享受他的柔情和示弱的,这世上绝大部分人能见到只有他冰冷嗜血的雷厉风行一面。

    这元嘉公主楚元音就是其中之一。

    他淡淡收回视线,楚元音到底给了神熙女帝什么利益条件呢?

    让赵青直到现在都带着她给她刷功劳,这是回去就要落实封地就藩了?

    裴玄素垂了垂眼睫,心念一转,但也没急着追溯,有些事情火候不到追溯没用。

    现在当务之急,一是营救沈云卿夫妻;二,最好霍少穆并没有夸大其词,他能顺势得到进一步的水道入口线索!

    裴玄素固然将沈星放在心上首位。

    但他生存必须要做的,从来不仅仅只有一件事!

    他两手抓,两手都不允许自己失。

    ……

    一切来得是那么恰到好处。

    可能两辈子,掌管运气的神终于让徐家人幸运了一次。

    沈星徐景昌坐着的船正以最快速度顺水东下之际,当天午后,沈云卿和陈同鉴夫妻也正在越狱。

    沈云卿陈同鉴已经被囚禁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了,刑囚、拷问、水牢禁闭、日夜锁守,不见天日,明太子是个心狠手辣的,死亡铡刀的阴影无时无刻不笼罩在两人的头顶上。

    但夫妻俩一直都没放弃过自救。

    沈云卿夫妻俩百折不挠想越狱的。这个水牢带给他们太多困难痛苦,沈云卿几度因为伤口无法愈合转向恶化险些死去,但这个水牢熬下来,却有一个好处,水下是视线盲点。

    他们一直趁着夜深人静或没人注意的时候,憋气到底下浊水之中,去尝试抠挖墙根下的青砖,他们摸到空隙的大些的地方,一点点去抠,去挖,把整块青砖抠下来,不挖的时候就把青砖塞回去恢复原样。

    老实说,这很难。

    他们的手指头不能出现抠挖伤痕,因为水牢每天都会被巡检多次,检视的人眼睛很利的。

    过去其实见效不大,因为杜阳的水牢青砖墙封边非常坚固,青砖堆砌很厚很紧实,外面的泥土地基也硬实得很,花费半年时间,其实也就抠下了两块小砖。

    ——想要挖通,估计起码得个五年八载。没有人能在这个牢狱待上个五年八载的。

    但后来情况突变,临时匆匆离开了杜阳,进驻这处新牢狱就陈旧很多,并且看守的人来去匆匆,近日人也必以前少了很多,明太子那边局势似乎很紧绷的样子。

    这处水牢,青砖年岁久了,他们经验也丰富了,并且附近水多,这边的土质松软很多,抠挖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差薄薄一线,就能通出外面的排水溪了。

    水牢的水位越来越低,不能再等了,囚禁多年,终于等到了机会——沈云卿陈同鉴被囚禁那么长时间,体质虚弱,身手能剩下两三成就不错了,这样越狱马上就会哨岗发现,其实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但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冒险也不能等死!

    再加上这两天京畿下了大暴雨,连同外面的那个薄薄泥盖和他们安上去的青砖被顶不住了。

    种种客观的原因,促使雨一停,他们见势不好,马上就决定越狱了。

    挺胸收腹,屏息,一矮身,冒险从软泥洞了钻过去,一前一后两个人,紧紧跟着,陈同鉴猛地一顶泥砖盖,一撑钻出去,马上就俯身,一拉沈云卿。

    两人狼狈的泥人突然出现,马上就被阁楼的哨岗发现了!

    “不好!有人跑了——”

    “……是徐妙鸾和陈同鉴!!”

    一声尖锐的呼哨!远郊乡镇邻里稀疏,那处商贾的别院,突然冲出数十名劲装男子,冲着前方一双男女急追而去。

    沈云卿陈同鉴夺路狂奔。

    他们纵身跳下去,迅速穿过人群,又夺过两匹马,择个方向狂奔而去。

    很快冲过了驿道,冲进郊野的乱草杂树之中,他们想拐个方向,回到人多的地方,可根本就容不得他们拐弯,追兵紧随其后,他们只能拚命往前打马。

    马匹中镖,很快倒地,他们只能牵手往前飞奔。

    沈云卿有旧伤,她很快一瘸一拐,最后陈同鉴狠狠把她一推,“你先走!我等会就来——”

    他就要返身迎上去,沈云卿急忙身手拉他,好在这个时候,一路绕路往这边的追的几个人终于冲斜楞的密林里冲下来:“快走!往绣水,去平乡的码头——”

    这是霍少穆的人,一直悄悄围着这处牢狱远远守着,急忙追上来援救。

    “徐四小姐,徐小公子,还有四小姐的未婚夫婿裴督主正率着人赶来了!应该快到了——”

    沈云卿陈同鉴夫妻震惊,裴督主?小妹?景昌?小妹的未婚夫婿,还有这个督主是阉人吧?

    但也顾不上问,千钧一发,十万火急,沈云卿赶紧拉着陈同鉴回来,他们不认识地形,但霍少穆的人几乎把地皮的都踩熟悉了,他们也是刚接到飞鸽传书不久的。

    一行人冲上密林,直奔平乡方向而去,树枝长草沾满雨水打在脸上身上,沈云卿一边陈同鉴拉着,两人夺路狂奔,她大吼:“怎么回事?裴督主是哪个?你们又是谁家的?!”

    那五个人没说自己是谁家的,匆匆中,只说了几句沈星的现状和如今的局势,还有如今煊赫的第一权宦裴玄素!

    沈云卿夫妻对视一眼,不管怎么样?陈同鉴自己就是阉人,沈云卿也不嫌弃阉人,这听着很厉害的样子,不禁希望大增,赶紧往前冲!

    然明太子那边高手是有的,对方也比较熟悉地形,跑出了十里地左右,最终是距平乡码头还有七八里地左右的样子,沈云卿一行终于被追上了!

    敌众我寡,身手差异,很快就出现了伤亡。

    霍少穆派来的都是铁杆心腹,咬着牙关拔剑拚命,先后倒地三个。

    另外两人拉着沈云卿趁机拚命往前跑。

    最后的最后,后方追兵脚步声和刷刷大增迅速接近,拐个大弯,陈同鉴突然停住:“你们往前走,我去那边!”

    呼呼的河风,林木郁葱闷热又潮,大汗淋漓的狂奔之中,沈云卿刹住,她回头,那张微微胖着其貌不扬的脸,他那双不算很大也不特别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万千郁葱树木和湿透的郊野,他刹停在其中,有些哽咽,但很坚定。

    他自卑了很多年,总是觉得配不上她,此刻毫不犹豫要为她牺牲自己。

    陈同鉴衣衫褴褛,眼中也有泪,但他立即就掉头了,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弄出脚印动静往另一边冲了过去。

    沈云卿眼泪刷刷,身边两个人只是一停,赶紧拉着她往前冲去,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能让陈同鉴白牺牲啊!

    沈云卿腰部和左腿很疼,要是一般人已经走不了路,但她突然生出一股力气,拚命往平乡大码头方向狂奔。

    沈云卿三人不知道冲了多远,在冲上驿道之前,前方突然传来一大股暴烈如同滚雷一般的急猛马蹄声。

    ……

    就好像冲破宿命一般。

    从大船抵岸开始,裴玄素沈星等人冲进码头边缘的车马行,直接拽了马匹翻身上去就跑,甚至都顾不上和车马行追出来的人说半句话。

    狂奔疾冲,心跳速度突然很快,在驿道提缰冲上高坡的之际,沈星马蹄扬起的高度不够,裴玄素一跃而去,箍着她的腰冲天上坡直接弃了马。

    刚刚落地,还来不及掉头去把长嘶的马牵回来,沈星远远先望见远方密林冲出来的三个小点。

    距离那么远,衣衫褴褛变化这么多,但就是第一眼,沈星和后脚冲上来的一大群人中的徐景昌第一眼就把中间那个灰色的身影沈云卿给认出来了。

    “二姐!二姐!二姐——”

    “二姑!!二姑——”

    沈星和徐景昌往那个方向飞奔,眼泪哗哗就下来了,狂冲而去,裴玄素直接一箍她的腰,闪电般急掠飞纵,很快就抵达的密林之下。

    双方一个照面,沈星泪奔,真的是二姐啊!“二姐,二姐——”

    沈星沈云卿徐景昌这一瞬激动得无以复加,狂奔拥抱在一起,彼此的体温相触,沈星连声音都哽咽了。

    但只是拥抱了一下,沈云卿赶紧分开,冲方才箍着沈星目如冷电的艳俊又带几分冷冰阴柔的黑衣颀长男子喊:“妹夫!借我些人,救你姐夫——”

    她拉住沈星的手,冲徐景昌:“快快快!不然你二姐就得守寡了!”

    沈云卿急得不行,拉着沈星和徐景昌就掉头冲,她可不想守寡啊!那冤家总是觉得自己不配,可好不好她才知道。

    裴玄素一挥手,一行人直接疾冲飞掠,往沈云卿几人的原路折返。

    牢狱那边的东宫追兵也全部追上了,陈同鉴险险救回,手臂一道深深的划伤鲜血淋漓,但好在人还活着。

    双方新仇旧恨,短兵相接,但东宫那边高手抽掉网西边很多,人数和身手优劣一下子就调转来了。

    明太子那边的人又惊又怒,但思及暴露了地牢,眼前已经不能胜了,不得不吹响长哨,最终撤去。

    裴玄素冷哼一声,喝令追上,他亲自动手,在他的带领底下,血溅郊野,几轮之后,全部绞杀!

    “去,往那几个方向,还有去那个牢狱!明太子的人都杀了,还有活着的囚犯的话,留活口全部拷上带走!”

    裴玄素扫了一眼几个制高点,假若有哨岗,一个不留。

    陈英顺去的青阳关就比邻绣水,后续也率人上船。此刻韩勃赵怀义陈英顺等人亲自带队,兵分几路,果然截杀了两个眼哨。

    最后全歼。

    就是牢狱那边,暴露后,留守的人已经迅速弃了这个点,带着剩余的少量囚犯转移离开,不知所踪了。

    陈英顺没有久留,搜一圈不见,沉吟片刻,立即带人折返。

    ……

    这边的气温,要比西边好太多了,雨后的凉意,河风呼呼而至,树木婆娑,吹散了血腥味道。

    沈云卿和陈同鉴拥抱了一下,急忙掉头转过来。

    沈星个子不高,柳条一般的细韧,那双漂亮的杏眼像星星,弯弯的,但长大了很多了。

    沈星又哭又笑,唇翘着,却抹了几下眼睛,喜极而泣的。

    她看着沈云卿,又看看陈同鉴,二姐二姐夫,两辈子,就好像冲破了宿命一般。

    她不可置信的狂喜,紧紧攒着拳,最后一声带着哭音呼喊:“二姐!二姐夫——”

    “二姑二姑夫!!”

    沈云卿也是眼睛发热,她连陈同鉴的伤都顾不上裹,腰部和腿的疼痛好像这一刻都忘了。

    双方飞奔过去,短短七八步的路,好像跨越千里,飞奔过时光和命运一样,三个人重重拥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

    沈星哭鼻子,好像回到小时候,委屈极了,抽噎:“二姐,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傻丫头,呸呸,快啐掉!二姐好着呢。”

    “还有你个臭小子,怎么这么瘦?你大姐夫没给你饭吃吗?!”

    沈星把脸放低,靠在二姐的肩膀上,她欢喜极了,又发现裴玄素在看她,她冲他笑了笑。

    裴玄素看见,也勾唇笑了下。

    她很开心,这就行了。

    看见沈星拥有了亲情,他发现自己比想像中还要高兴——他没能拥有的东西,那他希望沈星能有。

    并且想通婚后他才是沈星最亲近的人之后,他心里那点介怀也去了。

    他没有马上问什么,给一点时间沈星和她的亲人缓冲一下。

    陈同鉴伤痕累累,刚也一起拥抱了一下,不过他不姓徐,自觉乐呵呵站起来,有个宦卫上来给他止血包扎。

    陈同鉴望见裴玄素了。

    这个艳丽俊美又城府深沉的颀长几分阴柔的黑衣男子,无声而立,威势摄人,这里明显他就是为首的。

    陈同鉴想了想,伏跪见礼:“第七团营前掌司陈同鉴,叩见提督大人。”

    陈同鉴从前身兼两职,司礼监秉笔及第七团营掌司,前者受梁默笙管辖,后者则是现今裴玄素的麾下。

    他失踪两年,大概原职位已经有人了,但出来后肯定要重新报到的,只要他仍是宫籍加军藉的,他的顶头上司裴玄素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禁有些咋舌,他失踪不过两年,从前他都不认识裴玄素的,、。不不,应该说耳闻过,但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裴玄素是不是曾经听说过的裴玄素,简直就是两条平行线。

    短短两年,对方已经一跃成为大燕第一权宦,东西提辖提督及十二宦营总提督,年仅二十多,简直不可思议啊!

    可见裴玄素的厉害程度,手腕和能耐。

    ——这还是陈同鉴不知道朝堂变化的情况下。

    裴玄素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必如此,梅花内卫无需向裴某人见礼。”

    其实就是暗子,神熙女帝方才东都和地方军政或东西提辖中放的暗子,都是梅花内卫编制。

    昔日裴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宣平伯府是昔日寇氏的附族出身,不得已而为之,和陈同鉴这样的从小阉宦里挑出来培养又不一样。

    陈同鉴沈云卿梅花内卫的身份,几乎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彻底暴露,他讷讷。

    陈同鉴搔搔头,星星的未婚夫婿不大好相处的样子。

    陈同鉴讷讷片刻,又问:“赵督主他……”

    气氛当即一沉。

    四周的,连带侍立在裴玄素身后的冯维贾平等人,都不禁抿紧唇。

    良久,裴玄素脸色沉沉:“已经去世了。”

    他淡淡说来,微哑磁性又略带两分阴柔的华丽嗓音,似乎还有些其他沉甸甸的东西在里面。

    陈同鉴闭嘴了,他沉默半晌,也不知说什么。

    ……

    但这样的沉默,很快被沈云卿打破了。

    姐妹姑侄三人情绪激动,诉说离情和境况,还有家里人的人的近况种种。

    沈星第一时间把如今的局势和裴玄素明太子相关说了一下,还有这个靖陵计划,能说的都小声说了,不适合说的回去再说。

    还有那几个人其实霍少穆的人。

    沈云卿不由面露感慨:“那小子还是可以的啊,不枉我小时候给他那么多碎银子。”

    不算白给哈。

    沈云卿一边和沈星徐景昌说着,一边竖起耳朵陈同鉴和裴玄素的对话,她偷偷观察着小妹这个据说赐婚的未婚夫。

    结论就是,这个人看着城府深沉又冷漠,非常厉害的样子。但他很爱小妹,他很冷,对陈同鉴并不热情,但他的眼神余光没有离开过小妹。

    沈星有时侧头看他。

    他心情其实一般的样子,但在沈星看过来的时候,他会立即扯唇笑一下,或者和沈星对视一眼,佯装愉悦的样子。

    他很关注沈星。

    沈云卿心里有数了

    听见沈星说的朝中局势和靖陵计划相关,又观察了片刻裴玄素,沈云卿不再犹豫,她很快举手:“妹夫,请屏退左右。”

    裴玄素立即侧头看过来,挑眉:“你说就是。”

    这里都是他的心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赵青留下的亲信女官王槐——赵青和陈英顺一起,带这人奔向那处牢狱去了,梁喜也跟着去了。

    沈云卿站起来,沈星徐景昌跟着站起来,两人已经发现二姐好像有些负伤的样子,但二姐说没伤是旧患,有点一瘸一拐的。

    但沈云卿依然是哪个眉目闪亮有神的英姿飒爽姑娘,她干脆利落:“我知道靖陵的水道入口大概在哪里,就在浔水东安的新平县!”

    “就是那个浔水入绣水,入河口那大湾的顶端东侧那个新平县。”

    沈云卿说:“这是当年我爹和我伯父们讨论时,我听到的。”

    其实就是无意中偷听到了。

    小时候,一家子男人把小姑娘当男孩养,小沈云卿酷爱呼朋引伴舞刀弄棒,大家都宠着她,她调皮捣蛋得很。

    有一次她从隔壁树上爬到父亲的大书房院子,躲在花坛里打算吓她爹一跳。有侍卫叔叔发现她了,不过她爹她伯父她祖父的这边前院她都淘气惯了随意进出的,会心一笑,当没看见。

    后来她觉得花坛不好,又偷摸去后院,最后又跑到后墙顺着墙根柱子爬到父亲书房的后窗,躲进父亲的大书柜底下的箱子里,她还知道呼吸会露馅,还会捂住。

    后来她在箱子里等久了,睡了一觉,侍卫叔叔都换了一班了。父亲和伯父们回来之后,就到了父亲的书房,屏退了所有人——她父亲的书房距离车马房最近。

    沈云卿醒了,很快精神起来,她原本打算突然掀起盖子吓她爹和伯父们一跳的,但父亲和伯父们坐下就低声讨论,“水道入口”“新平县”“幸好房州水路多,……”

    他二伯父没好气:“水路不多能在那边建水道水闸吗?”

    她爹嘿嘿一笑。

    然后大伯沉声:“好了别废话了,爹和霍世叔那边还等着呢,石材该怎么运,今晚就得拿出章程来,明早就动身了,……”

    接着就是一轮的怎么运输,怎么遮掩,怎么安排骡马的讨论。

    沈云卿听得不耐烦了,直接掀开盖子,“嗨!”

    大吼一声,果然把伯父们和父亲吓坏了。

    哎呀,这个倒霉孩子。

    兄弟三个跳起来,赶紧把沈云卿拉过来,如此这般郑重叮嘱一番,方才听到的话,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能再开口提及第二次,就算她娘都不行!

    沈云卿人小鬼大,十分聪明,不就是朝廷秘密嘛,多大点事,后续果然没提过。

    “明太子在找兵符和秘钥,那两玩意据说在咱们家的手里。”

    沈云卿确实是不知道那两个东西。

    但她几乎马上和那个曾经无意听见的秘密联系起来了。

    ——当初她去试探霍少穆的口风,确实是因为她怀疑这个,也笃信霍少穆至少不会出卖她。

    沈云卿飞快把当年她听到这个秘密的前因后果以及父亲伯父们紧张的态度简单说了一遍,“我非常肯定,我听到的就是新平县没错!”

    韩勃赵怀义等都先后折返,最远的陈英顺和赵青也回来了,“督主,牢狱已空。是临时的牢狱,没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

    裴玄素已经听完沈云卿说的全部,他目光锐光骤现:“不要再管这些东西。马上上船,全部人即可离开这个地方,扫除一切痕迹,走!”

    新平县是吧?

    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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