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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102章

    第102章

    裴玄素出京畿的之际,布置了多重的真身伪身,除了窦世安一行肯定会被明太子洞悉的伪身之外,还有两重秘密出行的伪身,不然家栈时高子文不会以为他明早才到。

    明里暗里斗智斗勇,其实彼此心中皆意识到,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的至紧张时刻了。

    得失成败将在不久咫刻揭晓。

    在徐景昌劝说计划和什山关计划戛然而止之后,高子文等人会怎么做?裴玄素亦心中雪亮。

    ——安排出关让“西蕃人”杀害的将领只能是一个黄幸屡,多了就不合适了。玉山行宫的朝廷和地方的大小政官军民又不是傻子,况且除了西边军以外,内陆的五关三所也根本没这个条件。

    所以必定会是从伤病、父母妻儿等人亲属,这些或明或暗的地方下手。让这些人或主动或被动退役,在明面上有个过得去的理由。

    有些事情,让人心里知道是这回事没有大问题,但绝不能让人明晃晃看见。

    毕竟政斗都是这个手段的,当年不管是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也不例外。武德年间,明太子一个小孩子能犯什么罪?不也被幽禁了这么多年;神熙三年血洗东宫的皇太子谋逆案,是个人都知道怎么回事的。

    可多年后,赵关山不也照样因此而死。

    所以关于西南二道的五关三所和西边军,景昌和黄幸屡计划一旦不成,必有后着。不,应该说,徐景昌不可能劝服全部人,剩下的必有解决的方法后手。

    这个后着,东宫必然已经早早布置起来了,比如像蔺卓卿和徐分这样被迫退役的;再比如父母孩子等亲眷,不是每个人都像黄幸屡这么心如铁石的,诱惑孩子进入赌坊欠下巨债之类的,这算个半阳谋,军规铁律,像这样的情况,闹大后将领要引咎辞职的。

    裴玄素人在京畿西出之际,已经命人奔赴各地去紧急查核了。他不但从宦营调了心腹出来,还向窦世安寇承嗣等人借调了心腹人手。

    这样的事情,裴玄素并不避讳用寇承嗣的人手,反正后者本人不跟着他就行了,寇承嗣必然也会密切关注西路的。

    寇承嗣憋气,但也捏着鼻子给拨了亲信人手过来。

    营救黄幸屡结束,裴玄素将即刻折返关内,兵分九路,去处理神熙女帝给下了死命令必须至少五五保留的旨意——这也是他原来的打算。

    当然,裴玄素遥控指挥,而他本人却是乔装改容之后藏在这九路人马的其中之一,直奔瑕州蜈山关大营而去。

    裴玄素迅速将底下的人分配成九路,除去什山关大营之外,其余西边两大边防主营以及西南二道的五关三所,一共九路,分别由陈英顺张韶年等人心腹率领,并随时待令。

    韩勃赵怀义何舟他带着身边,包括先出发的梁彻和顾敏衡也立即放了飞鸽传书出去了。

    没有易容师,且这样的天气驰马疾奔,一般的妆粉厚厚一层也很难挂得住,索性不做裴玄素本人的伪装了,所以接下来裴玄素会藏匿真身、迂回,除去他本人和当时在房内的几个心腹和沈星赵青之外,谁也不知道霍少穆。

    裴玄素心念电转,已经迅速点人分出九个队伍,一进关内将立即分开。

    今天云层很厚,太阳东升没多久就隐没在云层之后,但雨还没下来,潮闷的热风刮过,山壑里树木众多有些暗,虫雀竭力嘶喊鸣叫着,蜻蜓飞得极低。

    裴玄素把话说完之后,整个大院已经整装待发,大门被推开,他下颚紧绷,瞥一眼沈星,腿脚却像有意识似的一动,快步走到她身前,“走吧,我背你。”

    再多的郁忿,泻了一半。

    他对她总是极多极多的不舍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接下来要疾速赶路,而马匹昨天都丢了,得回关内才有。

    裴玄素不想别人背她,他只想自己背;而且他一贯这种情况他都是自己亲自带沈星的,突然不带,会让人察觉两人有矛盾。

    裴玄素不想别人背她,更不愿意下她的面子。

    满腔的忿忿郁火,全因为他入骨入肉般死活深爱着她。

    裴玄素站在门前的台阶前,微微俯身,徐景昌雷达般扫过来睁大眼睛,沈星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佯装自然跳上了他的背。

    “嗯,好了。”

    汤吉和老刘等人目送,裴玄素叮嘱过,黄幸屡一旦脱离危险,汤吉老刘立即将他送回关内,留下人手照应,两人归队,此刻纷纷送到大门外。

    裴玄素一行人七八十人,直接从山壑另一边而去,不给小院那边暴露行踪,绕过了巴赫古大峡谷,从另一边擦过去,直奔大黑山。

    现在倒可以直接从什山城进关了,但裴玄素也懒得和这些个人掰扯,暴露他的真身行藏。

    热风呼呼的吹,这样的从半上午一直到傍晚。这样的夜晚,真的很像两人合力自大理寺大狱西侧门外的坊市侧把侮辱裴玄素母亲的牢头和百户杀死之后,他背着她一路在城中夺路奔逃的时候。

    那时候沈星刚刚重生回来不久,心里想救他,但又下意识不敢太靠近,懵懂的两人最终还是手牵手在一起闯荡了。

    填补上两人之间这份爱情很多的空白呢。

    说来,两人前生相识是挺不堪的,根本没什么好的开头。

    但这辈子有了。

    沈星趴在裴玄素的背上,他甚至让她睡一觉,她朦朦胧胧还真睡了。在他的宽阔厚实的背上,她根本不需要担忧什么。

    沈星刚重生的时候,其实经常梦中惊醒,她睡不好。

    可现在不会了。

    暮色四合,热汗淋漓,他波多日发髻有几丝的碎发在风中迎风掠动,玄黑湿热的武士服后领和肩背,沈星一颠她醒了,她脑袋侧靠在他的肩膀上,嗅到他熟悉新鲜的热汗味道,她忍不住动了下,把唇贴在他的后脖子皮肤上,无声亲吻了一下。

    这份湿热滚烫,让她心脏都不禁轻颤了起来。

    两辈子了呢。

    她的裴玄素。

    裴玄素一早就察觉她醒了,他特地尽量少颠簸,可地形原因,上纵下跃难以避免。

    她呼吸一变化,他就知道她醒了。

    高原上全速疾行一个白日,多少有些喘息和疲惫,她突然一个吻印在他的后脖子上,裴玄素整个人都炸了。

    软软的唇触感,无声轻柔,凉凉的,裴玄素却抑制不住在想,她在亲吻谁?

    她亲吻他的时候,心里想的究竟是谁?!

    那个人前世也这样背过她吗?“他”比得上我吗?!

    抑制不住脑海开了花,一刹闪过的无数念头,快炸了。

    裴玄素深喘一口气,他忍不住又想,她在“他”的怀里也是这么温驯的吗?

    答案其实他知道,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从懵懂生怯到渐渐长大,从青稚女孩到青葱年华,他看见过两人无数相处和亲热的画面,她有时像愤怒的貍猫伸出爪子;有时又憋嘴装乖,开心过、愤怒过、委屈过、又争执矛盾过,无数的喜怒哀乐,百般的真实性情和相处。

    那个人经历了她太多的岁月和时光,漫长得简直让他细想无法忍受。

    而那个人却是一定要把她睡服的。

    “他”不会示弱,病况阴郁,喜怒无常,却是异常的执拗和霸道,“他”用自己唯一的手段和武器工具,一而再再而三,反反复复,把她睡到服帖没有办法把“他”撕撸开为止。

    这样手段很粗暴,但也足够的强悍有力。

    “他”果然成功了。

    直到死的一刻,沈星都没能离开“他”身边,相处像夫妻,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她却确实把心落在“他”的身上了。

    裴玄素嫉妒得快疯了!

    ……

    什山关,什山城内。

    高子文郑密等人已经接讯裴玄素折返关内,并兵分九路,和他们抢着往五关三所以及西边军其余两大主营的消息了。

    但同时,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裴玄素的真身不知藏匿在哪支队伍之中,不知其踪。

    这九路人马明显特地调整过的,表面看起来都差不多。

    ——奔返内陆和其余西边两大的主营的官道就那么几条,想快,必须得走官道。哪怕在附近野地绕一段,但终归得回到官道上去的,大差不差。

    在可以安排人手监控沿途官道的情况下,要捕捉裴玄素麾下人马的动向并不难——并且窦世安及唐盛等明面队伍也已经赶到什山地界,接到裴玄素的传讯之后,迅速不再伪装,立即分头也往五关三所和其余西边两大主营去了。

    这先后疾速的多路人马之中,那监视官道的人手着意观察,却很快发现裴玄素把九路人马都调整过了。他们跟出一段,但时间还是太仓促了,观察不出来。并且过了官道进入内陆道路开始四通八达之后,对方很快甩掉他们,且有五路目前已经成功,他们的人被甩掉了。

    那些跟踪的人手察觉了这一异常情况,觉得不对劲,立马就上报高子文等人。

    高子文郑密已经快马出了城,他们本来意图跟上裴玄素并全程指挥的,闻讯当即眉心一蹙。

    高子文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年藏匿绥平王府和姚文广联手操纵监控了宗室的整个龙江之变的刺杀计划和后续的虎口关呼应计划,他嗅觉亦相当敏锐的。

    高子文凝眉片刻,为什么裴玄素要藏匿真身?那必定是从黄幸屡处获得是什么重大消息了,该死的!

    郑密说:“姓裴会不会私下离开了?”去做什么事情?!

    高子文心念电转,黄幸屡生平到靖陵计划相关的重要节点,电光般一闪而逝,他倏地睁大眼睛:“不好了,有可能是霍家人!”

    他们登时大急,立即取出最好的信鸽,飞鸽传书圣山海。

    ……

    玉岭西南麓,圣山海,东宫。

    夜幕笼罩,凉风徐徐,万籁俱静中,碧瓦红墙的临湖东宫正殿仍灯火通明。

    不得不说,这行宫确实是个好地方。明太子暂时不能往外再跑,他在圣山海行宫掌控朝堂换将和靖陵计划的明暗迅速进展,额头而耳侧的伤痂开始脱落,他在行宫待的时间久了,身体居然比先前好了一些。

    在如今如火如荼内外炽烈的局势当中,对东宫而言,这倒也算个好消息。

    明太子神色淡淡,端坐在太师椅上,平安脉诊完,心情倒也还不错。

    他不在意生死,但他在意自己生命的长短,在彻底完成自己的夙愿之前,他可绝对不能死!

    明太子起身入了书房,坐下,他迅速翻阅了朝中的与西路换将相关的政务明折、暗报,还有神熙女帝身边、永城侯府、寇承嗣水闸和西路的密报等。

    期间,一个匣子呈上来,机械图的水闸头分解图终于做出来了。

    张隆禀:“殿下,侯家叔侄正在进行最后的验算复算检查,预计今晚就能结束。”

    但这个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水闸头的分解图终于完成了!

    明太子沉声吩咐:“让张凤他们准备好,一旦复算完成,马上动身去新平县。”

    张凤等人是早就准备好的,泅水和摸索机械的好手。当年水道和水闸的摸索正是由张凤等人完成了。张凤也是个高手,并且已经挂名暗阁了,但这次并没有西去或者去盯梢寇承嗣那边,正是这个原因!

    水闸头拆解至关重要!

    找到那依然未有头绪的兵符和秘钥可以说是明太子目前最重要的当务之急。

    当然,只要水闸头一拆解,看到秘钥孔洞的形状,这个问题很可能就会立马迎刃而解!

    明太子这些年,也曾猜测过,这个兵符和秘钥很可能是同一个东西。

    书房大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就亢奋起来,年轻的虞清和郑安都不禁面露喜悦之色。

    然不等他们喜悦太久,殿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西边的急报又到了,这则密报让亢奋和喜悦的氛围顷刻一扫而空,变得沉凝紧绷!

    明太子展开信报一看,脸色当即一沉:“霍家人?!”

    明太子今日好消息连续得了两个,难得了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影,刹那敛去,阴沉凌厉重新攀上眉梢:“马上去信高子文郑密,看上一封密信他们是否收到!”

    虞清立即伏案,拿起一支笔飞速就写。

    霍家有人没死,明太子当然知道。但和徐家蔺卓卿不同,霍家本应全部都是“死人”来着。霍家人逃出的痕迹被霍家旧部和黄幸屡等少数知情人反复清扫,而霍家兄弟并不敢冒头,所以是杳然无踪的。

    这霍家人信息是最少的,明太子也就知道霍家还有人跑了还活着,但具体在哪里根本没法查到。

    一看高子文信报,脸色登时大变。

    ——霍家人捏着西路进军预演图和整个大的水道水闸外观总图。

    前者还好,明太子这些年已经根据得到的大小讯息拼凑出大致的还原图,并且做出了部分调整。

    但后者,一旦落入裴玄素之后,那就意味着裴玄素将揭开整个靖陵计划的神秘面纱,并顷刻锁定水道的准确入口位置。

    那怎么行?!

    现在正在拆解水闸头的关键时刻,这是绝对绝对不可以的!

    实话说,裴玄素太厉害了,这个明太子亲自挖掘出来的双刃剑,割手程度让他又怒又难言,果然不愧是明太子一眼就看中的,当年接触过后只有惊赏而挑不出一丝瑕疵的人。

    裴玄素太厉害了,明太子不得不把这一点考虑进去,去重新调整了计划。

    他必须一网打尽,包括裴玄素在内。

    但这个计划再如何调整,也绝对没有预设过裴玄素这么快寻找到水道的真正入口!

    西路已经撕破脸,在他拿到兵符和秘钥之前,绝对不能让裴玄素比他还快!

    若是现在让裴玄素找到水道入口,裴玄素就很可能会和正在拆解张凤等人迎头碰在一起了!

    这当然不行!

    虞清快速书写,写好之后,立即呈予明太子过目。明太子迅速扫视,加盖了私印和暗号。虞清飞速奔了出去,立即把信鸽放飞出去,并连发了三封。

    ——明太子手上,有神熙女帝放在东提辖司的其中一个暗子,并且这次随裴玄素一并西去了。

    神熙女帝年纪不小了,之前重伤又一度垂危,并且移驾到玉山行宫之后,她再怎么掩饰,也病过了几场,并因此罢免了朝会。

    神熙女帝很强势也很勤政,过去十四年里,几乎没几次因为圣躬违和罢免过朝会。

    今年加起来的免朝总和,比过去十四年还多。

    特别是太初宫一些相对核心的人物,他们经常谒见神熙女帝,知悉得更多。

    嗅到猛虎暮年气息的人,比想像中还多。

    这其中有像窦世安唐甄等私下忧心,却加倍竭力以和东宫决一死战般的心态去办差的,这占据了绝大部分。

    但当然,也有心思浮动,暗中摇摆,想脚踏两条船的。

    这虽然不算很多,但也确实有,不过也不是所有有心思的人都敢付诸行动的。

    但付诸行动的人有吗?当然也有。

    明太子盯着太初宫已多年,一连串目标明确的猛攻和接触,他近来也确实拿下了一些人。

    其中甚至有神熙女帝比较近身的。

    所以相较从前而言,最近明太子对神熙女帝身边的消息知道得越来越近。

    这个神熙女帝放在西提辖司中的一个暗子,就是这么来的。

    从前高子文等人是不知道的。

    作为一个上位者,哪怕再心腹,当然不可能让底下人知悉全部的私密和筹码。

    原本这个暗子传递的消息是单一联系传送的,专人接了消息之后,直接送回圣山海。再由明太子这边再递往其他人手中。

    但这个明太子也确实是个当机立断之人,裴玄素出京畿赶赴西疆的第二天,他思忖过后,直接就把这个暗子的联系方式给了高子文。并安排高子文接过那个专人的位置,直接和暗子联系,以及必要时可自行下令。

    圣山海太远了。

    所以高子文的最新一封密信猜测霍家人,一接到,才有明太子的——“马上去信高子文郑密,看上一封密信他们是否收到!”的询问。

    算算时间,应该刚好交错。

    高子文发信前后,他就该接到明太子关于东提辖司暗子的联系方式以及便宜行事的命令了。

    神熙女帝非常忌惮裴玄素暗中行事,这把利刃的割手之处神熙女帝心里也清楚得很,所以她在裴玄素出京之前,专门强调了不能再次甩脱监察司,还有人也得多带些。

    那个暗子一直都在裴玄素暗子西行的队伍之中。

    西出关外没带暗子,但带了监察司赵青。

    重返关内人手重新聚拢分配,神熙女帝的暗子又回到了裴玄素的身边。

    想必暗子都已经往外发信了。

    这个时候高子文联系暗子,必然立即得到裴玄素的真实行踪!

    并迅速猜度裴玄素的意图。

    若真是霍家人,那就抢先在裴玄素前头,把这个霍家人解决掉!

    ……

    什山城东郊。

    高子文确实刚刚发信不久,正满心焦灼间,就接到了明太子的亲笔书信。

    登时如同三伏天喝了一瓢冰水,霎时精神大振!

    那还等什么?

    高子文立即联系了专人,并迅速联系暗子,他果然成功得到了裴玄素的真实行踪。

    裴玄素并没有私下离开,他藏身于兵分九路的其中一路之中,正望东南方向而去,目前已经过了出了什山州,进入松山州。

    “松山往东南,可以去宴州卫、青蜈关,还能拐东或北,去合州卫和青阳关。”

    疾速马蹄,他们当天中午悄然逼近裴玄素一行,马背上都没有停下来,摊开舆图颠簸着看,高子文郑密两人神色凌厉而紧绷。

    裴玄素目前身处奔赴宴州卫的队伍里,但他是否真的就去宴州卫,高子文郑密两人并不怎么相信。

    高子文几番忖度,有一个重要猜想,裴玄素藏身九个队伍,难道霍家人身处五关三所之中?!

    那可就真的是大隐隐于军了。

    也还真是相当有这个可能啊!

    高子文森然凌厉,志在必得:“传信过去,消息不要停!我们必须赶在裴玄素之前,截获他的真正目的地!”

    一旦根据裴玄素的行为,判断出霍家人很可能藏身军中,那接下来就简单了!

    霍家当年跑掉的是两个毛头小子,算算年纪,今年一个三十,一个三十三。年龄可以伪造,但相貌面目在那摆着。高子文和姚文广等人跟着西路部署多年,对各关各卫的将领研究了很长的时间。

    只要一旦得出裴玄素的真正目的地,估计他和郑密就能马上把这一个或两个霍家人揪出来!

    有几个嫌疑人也没关系,非常之时,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

    ……

    一场至关重要的无声较量已经在进行当中。

    明太子的触须伸进了神熙女帝的暗子,这是一个太初宫这边的人哪怕明知,都忌讳着不会去防备的地方。

    包括裴玄素。

    神熙女帝在东西提辖司和宦营放有暗子,昔年赵关山知道,裴玄素也是知道。当日赵关山阻止裴玄素冒险去救他,决定牺牲自己,也是利用了一把这些暗子。

    赵关山临终前,将他知道的皇帝暗子名单私下给了裴玄素,有四个。裴玄素重启东提辖司并出任第一任督主之后,人员变更之间,他自己也发现了一个。

    一共五个。

    这次西去,带了两个。

    神熙女帝的忌讳和临出京畿在含章殿的那番话什么意思,裴玄素当然听懂了。

    他如神熙女帝所示意的,多带了人,也顺势把两个他知道的暗子也放在里面了。

    现在还不到他挣脱掣肘的时候。

    只寄望,挣脱掣肘的一日已不远矣。

    这个暗流涌动的夜晚,裴玄素一行沿着车流仍不少的驿道一直走到三更,才直接找了驿道旁不远的树林子停下来,就地休歇。

    刚刚自高原下来,自除了京畿之后就一天睡不过两个时辰,抵达什山州之后更是连续两天多没合过眼,关外高原上顶着高原反应了一刻不停的疾奔厮杀,大家都已经濒临身体承受的极限了。所以进关分队之前,裴玄素特地吩咐过领头的陈英顺等人,急赶同时要注意适当休息。

    进关东进之后,热得没那么可怕了,松州刚刚下过雨,潮热中终于有了一丝夜的清凉。

    三更左右,裴玄素下令找地方休憩。

    踢踏的快马,这边夏日戴幂篱和遮阳面巾的几乎人人都是,裴玄素遮掩自己身份游刃有余,夜深后,三五成群的商旅直接在驿道旁休憩停下,黄土驿道人车渐渐稀疏,到基本没有。

    这种情况下,裴玄素一行也没有继续赶路,找了个地方休息睡下。

    驿道两边好些的地方基本都被占了,他们也没往了里头挤,走远一点,找了初山麓下一处树林停驻。

    黑魆魆的夜,夜虫嘶鸣和远近小兽走窜零星,傍晚刚下了雨,这树林条件也一般,地上平整的石面很少,相对较平的泥地都东一块西一块窄的,大家先后抽出马鞍的油布,撒了蛇虫药,就躺下来了。

    裴玄素无声走了一圈,回来到沈星已经躺下了,她附近远近睡着徐芳张合邓呈讳徐景昌等等人,地方狭窄,加上在外面,他也就没往她身畔挤去。

    裴玄素望了她那边良久,没忍住过去,俯身给她拉了拉徐景昌解下来罩在她头上和手露出的位置挡蚊虫的外衣,徐景昌睁开眼睛,见是裴玄素,他口型喊了声:“小姑父。”

    裴玄素点点头,两人都没说话,裴玄素蹲下捏了捏沈星的大腿,肌肉不是很紧。现在沈星都渐渐适应了时不时的高强度奔波,不复最开始那时和他一起狂奔之后次日根本走不动的情况。

    裴玄素心里种种情感颠簸来颠簸去,心里就是在意得不行她,最后扫了几眼清过的草丛,没见蛇虫,雄黄粉撒得也够多,最后摸了摸她的发顶,这才由蹲着无声起身。

    冯维已经把不远处的一处草丛清理干净了,杂草荆棘割去拔取,撒上驱虫雄黄粉在半湿的泥地里,而后铺上马鞍后挂着的油布。

    裴玄素回来,在油布上坐下,侧头望了沈星那边一眼,对冯维孙传廷贾平等人道:“睡吧,除了必要轮值的,抓紧休息。”

    不用脱外衣靴子,他直接往油布上一趟。

    大家都很累,除了必要值夜的岗哨,所有人的很快进去了梦乡,赵青楚元音那边也是。

    雨后积云仍在,今夜不见星月,树林里黑黢黢的,万籁俱静,只有虫鸣兽走合高低的呼噜声。

    裴玄素合衣而睡,他不打呼噜,也没受大小呼噜声的影响,疲惫让人很快进入深眠。

    只是他今夜,又做了那梦。

    梦中他意识穿过重重灰色雾霭般的屏障,来到了一处夜晚点了烛火的大房间中。

    那个人一身殷红如血的蟒袍,二十三四的年纪,成熟的阴柔凌厉的艳丽面庞,但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神色骇人的惨然和嗜血,衣袖和前襟点点红梅,却是他吐的血,人正斜躺在紫檀长榻上。

    描金翼善冠不知所踪,长发披散凌乱,终年阴霾不化的那双丹凤目,充血一片,渗人也骇人到了极点。

    “他”榻前跪了张韶年贾平冯维等人,后者俱目眦尽裂的模样,他们手腕缠了一条白麻孝带。

    画面突然一抖,然后多个画面闪现。

    裴玄素很快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那人”的父母义父义父母和胞兄骸骨,还有被他误杀的裴家人的骸骨,悉数被高子文等人起出,用作要挟,而后竟挫骨扬灰!

    这种极致直冲天灵活的愤怒和巨恸,裴玄素甚至能感受了画面传递而来那种战栗般的疯狂,连心脏都抽搐的感觉!

    紧接着画面一闪,是一个激战遇险的画面,梁彻飞身一扑,重重挡在“那人”面前,长剑刺穿梁彻的心脏,重重抽出,热血喷溅而出。

    “那人”和韩勃陈英顺等人目眦尽裂,但来不及说一句话,梁彻深吸一口气,扑倒在地上,气绝死去。

    梦境的画面是那样的凌乱血腥,梁彻猝然倒地之后,暗了大约几息,慢慢亮了起来。

    这一次,画面变得宁静温缓了很多。

    画面中的“那人”,年纪又大了一些,二十五六的样子,眉峰像刀锋一般的凌厉摄人,一身殷赤蟒袍,无声立在窗槛一侧。

    这是宫外的权贵人家宅邸的房舍,屋内紫檀木桌椅几案,黄楠木门墙窗牖,杏黄烟红云锦垂帷,大红猩猩绒织锦地毯,很大的房间,珠帘深深,摆设简洁又华贵。

    男性风格的底子中,又放了一些散碎年轻女子会喜欢的小东西小摆设,后者随意摆放,却无人去动,好像一直等着人再来摆弄它们。

    裴玄素终于见到了前生的沈星,正常穿戴的,她一袭厚厚锦缎的杏金色曳地宫裙,凤钗只戴了一支,眉目婉约拢轻怅,很斯文的站姿,冬季缎面夹棉宫裙看起来格外厚重,衬得她脸很小,看起来添了几分年少羸弱的样子。

    她有点不高兴,站在另一边,侧头不看“那人”。

    “那人”走上去,两人说了些什么,又拉扯了一阵子,最终拉扯成为那人的强势拥抱,“他”俯身亲吻她,气息咻咻之中,她脚步凌乱,被“他”带着到了罗汉榻边。

    这是个白日,且窗槛半开,她不愿意,可挣动间“那人”直起身把窗户关了,她的挣动终于缓下来。

    这个视角是在床榻的榻头外一丈,镂空的紫檀榻围和三尺宽的插屏和方几,几上零碎的珠串等琐粹摆设挡了一半。她躺在榻上,“那人”上手,一件件杏金色的宫裙和配饰落地,最后,只在榻围看见雪白的里衣披散的乌色长发满枕。

    “那个人”起身把床头侧的一个乌木匣子取出来,拿出属于“他”的物件。

    他俯身,深深吻上她的唇,手滑下去,扯开她里衣的衣带,已经将要探进去。

    日光自槛窗洒下,室内气氛氤氲,急速攀升的似火温度。

    接下来,“他”要对她做那种事了!

    裴玄素心里很明白。

    “那个人”艳丽阴柔的凤目和眉梢之间,居高临下转目扫视,裴玄素却总觉得“他”仿佛看见自己,又仿佛并没有。

    裴玄素一颗心仿佛被油煎着似的,他自虐地一瞬不瞬看着,却意识都仿佛拥有了激烈的情绪,在拚命抗拒,不想“那人”继续做下去!

    可“那人”的手已经滑进衣襟内,迅速露出一袭雪白的肩臂和鲜红的兜衣,“他”狠狠咬在她的肩膀上,她痛哼,“那人”就像一头阴暗沉沉的公狮,已经半跪置身于她的双腿之间的位置。

    “撕拉”一声,雪白衣帛被拉开,衣带断裂的声音。

    裴玄素剧烈挣扎着,然后,他终于惊醒了!

    深夜,黑魆魆的树林里,他霍地坐起,身侧是个大树根部树干,他剧烈喘息,重重一拳打在那个树干上,整个树干都颤了几下。

    身侧冯维邓呈讳和贾平几分已经惊醒了,立即翻身而起,低声:“主子/督主!”

    裴玄素目露扭曲之色,嫉妒让他快疯了,但他可没忘记先前前半截挫骨扬灰和梁彻之死的梦境。

    梁彻之死倒还好,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但挫骨扬灰,他先前梦过一点,知道有这回事,沈星也私下和他说过。裴玄素已经命人暗中他父母、义父张夫人、裴祖父,以及东西提辖司内中高层人物的亲眷和亲人骸骨等都私下转移了,已不再原地的坟茔里了。

    包括前宣平伯府的裴家人,裴叔父婶婶和两个堂兄弟——这些人前段时间已经悄然出狱了,神熙女帝给的小甜头之一,都是庶民。裴玄素没见,但抿抿唇,让人安置到隐蔽的地方去了。

    一梦惊醒,现在看来,还是不够保险啊。

    韩勃睡在不远,也醒过来了,一跃无声过来,低声:“怎么了?”

    裴玄素吩咐韩勃和冯维:“韩勃你挑个心腹,还有冯维传信陈元,让他马上安排人回京找杨慎!”

    “吩咐让人,分几个人手,马上去眷村,把先前安置好的骨骸和坟茔都迁走,迁到南方去,走水路,暂迁到曲州去!姓裴那家人也一并迁过去。”

    韩勃冯维一愣,惊疑对视一眼,但都没有废话,立即就去了。

    深夜的树林黑黢黢的,但裴玄素眼睛非常利,他沉声吩咐着,然而他一翻身坐起之际,却倏地望见稍远一些的树丛之后,有个人影在那边猝回头一下,晃眼有些惊慌的样子。

    ——那边树丛是溪水下游,大家稍稍擦洗,顺带解决人有三急,就在那边。

    夜半起来小解,也属正常。

    但那人身份有点特殊的,他是神熙女帝的暗子。

    慌什么慌?

    他监视传信,就连裴玄素看见了,也都只会当不知道。

    但人一瞬间反应最真实。

    几乎是闪电之间,裴玄素倏地一动,几个纵越,人已经立在那树丛边和那人的一侧。

    深夜无声,万籁俱静,裴玄素眉目陡然锐利,单手闪电般钳住那人的后脖子。

    后者大惊失色,然不等他以神熙女帝的暗子的身份去设法斡旋,裴玄素已倏地俯身,拨开他刚刚离开的那个草丛。

    裴玄素很快在潺潺小溪侧的石头缝隙里,发现了一个蜡丸。

    捏开一看,上面详细写着其根据白日所见所闻,判断出裴玄素要走的方向。

    一整天都在一起,着意观察,还挺准的——“应是,瑕州蜈山关大营。”

    “你观察能力挺不错,难怪被选中遣来东提辖司。”被神熙女帝遣来当暗子。

    但作为神熙女帝的暗子,传信内容不应该是这样的。

    ——并且,实际上,神熙女帝来之前,已经把暗子诸事交到赵青手里。赵青也会传信,暗子要先把信交给她的,这样一起传信少了掣肘和麻烦,会方便很多。

    这个暗子,很明显已经背叛了神熙女帝,成为明太子的人了。

    几乎是马上,裴玄素眉目一厉,他冷声喝令大搜营地,搜每一个人的身,以确保没有第二个明太子的暗桩在!

    黢黑夜色里,他语气森然,神色凌厉到极致。

    真了不起啊!

    只差点一点,就暴露了霍少穆了!

    但这样看来,霍少穆确实很重要啊!

    整个营地顷刻大动,所有人都苏醒过来了,赵青几个起落飞奔过来,一见这人和纸条,她脸色勃然大变。

    她不禁和裴玄素对视了一眼,后者眉宇凌厉,而赵青也是铁青的脸色。

    两人都同时想到了一件事——神熙女帝年纪大身体看着不好,身边有人心思浮动,明太子的手已经能伸得这里了!

    发现了一个暗子。

    那还有其他吗?不仅仅东西提辖司,太初宫这边甚至玉山行宫内,只怕还有被渗透的。

    裴玄素眉目森然,赵青骇怒交加,两人不约而同,立马亲笔手书一封,放千里飞鸽传讯往玉山行宫去。

    ……

    玉山行宫。

    神熙女帝在睡梦中被惊醒,一看密报,简直惊怒交加。

    当下再也睡不着。

    整个含章殿内寝灯火通明,神熙女帝寝衣外仅披了一件薄披风,来回踱步,眼神凌厉。

    究竟还有谁?!

    这可是一件震骇到了极点的大事。

    神熙女帝连夜把御前的人换了半数,还有不少军、政方面都做出了大调整,还有司礼监。

    当夜,不少眼线的骤断。

    圣山海内,明太子一大早起来,他心当即一沉:“不好,高子文失手了!”

    他立马意识到,西提辖司的暗子暴露了。

    明太子脸色不禁大变,赤脚踱了几步,恨道:“裴玄素——”

    明太子思维极其敏锐,直觉超准,几乎是马上,他下令:“传信张凤,让他们尽快赶到新平县,以最快速度把闸头拆卸完毕,看清锁孔!”

    他咬牙切齿。

    西路军可以转暗为明,唯独兵符和秘钥不可或缺,绝对不能失手!

    为防夜长梦多,得尽快把水闸头拆卸完毕!

    ……

    在抓获了问题暗子之后,裴玄素立马意识到,这个霍少穆能提供的信息很可能比想像中的还要重要。

    这时候已经是黎明前夕了,折腾一番,所有人毫无睡意。

    裴玄素佯装不知暗子之事,直接按司规处理了那名掌队暗子。他毫不迟疑,立即动身,改装又迂回行走,确定甩掉了尾巴之后,直奔瑕州的蜈山关大营而去。

    霍少穆今年三十,任中层将领已经多年,已经娶妻生子了。

    恨意不是没有,但活着的人更重要,在族叔霍平和前旧部叔伯蔡世荀的退役前的反复规劝之下,他已经决定将过去埋葬,当好“陈永禹”了。

    为此,他再三挣扎之后,在好友孙维闵的来信劝说之下,决定放弃坚守,成为沉默附庸的一员了。

    反正神熙女帝和明太谁胜谁负也好,他只是个不起眼的中层将领,谁胜他最后站谁。

    被裴玄素等人找到,雷霆霹雳厉喝之下,没有办法否认了,霍少穆最终抱头崩溃。

    他给裴玄素沈星一行提供了三个重要信息。

    第一个,这个水道口,有可能在浔江上游的龙口县到新平县一带,又或者芜江下游的永州济北县至谷州的上泗县一带。

    ——前者这个,也是蔺卓卿当初说过的浔江的那个大湾。并且裴玄素已经命杨慎带人往那边尝试小心打探去了。

    霍少穆哑声:“西路进军预演图和水道水闸外观总图不在我手里,在霍少成手里。你们知道的,我只是婢生孽子。”

    霍家和徐家蔺家都不大一样,曹国公霍永安相当风流,妻妾外室一大堆,嫡子庶子无数,内宅水深火热。

    当年,如果霍少穆若不是个没去过西路的不起眼纨绔,顶替活命也轮不上他。

    果然如黄幸屡所说,这霍家兄弟俩是不和的。上行下效,霍国公的儿子们也大多荤素不忌,霍少穆和霍少成那一房当初是有仇的。

    不过最后只剩下兄弟两人活下来了,另一种意义的相依为命,关系就变得密切但也没有完全变好,这些年没见过面,但彼此如果有大的现状变故,都会送信知会一声对方。

    “你们要保证,不伤他的性命!”

    裴玄素挑眉:“那当然,这是将功赎罪。”他瞥一眼蔺卓卿和徐景昌,“徐家蔺家都一样。至少当个平民是没问题的。”

    霍少穆就是看见了蔺家和徐家的人,心里才信了大半,他很快说了:“霍少成在东都,”这兄弟两人,一个隐于军,一个藏身京城,不得不说,还真是大隐,还真没人能想到。

    “他原来在延福坊的尚民大街与鸡尾巷相夹的位置,开的装裱铺子。现在不知铺子还开不开,但他肯定就在那一带,因为他没有送信给我说离开。”

    兄弟俩当初在礁州约定,若有什么大事,就给对方送信。

    虽然语气不怎么样。

    但今时今日这个家破人亡的境地,若牵涉生死,肯定要马上告知对方让对方逃跑的。

    这些年,霍少穆除了轮调都在军中,而霍少成辗转去了很多地方,都有去信告诉霍少穆。

    反正霍少穆若送信去装裱铺地址,霍少成肯定能收到。

    “这些年,他似乎很不甘心,一直辗转去了很多地方,直到近年才在东都停下来。”不甘心也没什么大用。族叔和蔡伯父都私下去劝过,一直到霍少穆成家,霍少成应是无计可施够了,才终于渐渐消停下来了。

    上述霍少成的大致地址和两图确实在其手中,是第二个重要消息。

    至于第三个。

    霍少穆是在轮休回家的路上被他们堵住的,一身紧窄的灰蓝普通武士服,心腹近卫都已经遣了出去。

    茶室的房间里,他视线转向一直安静坐在裴玄素身侧的沈星:“我知道你二姐二姐夫被关在哪里。”

    他视线转向裴玄素,又瞥了一眼另一侧明显是监察司的端靖郡主赵青,他对裴玄素道:“徐妙卿夫妻很可能知道水道和水闸地址消息,因为他们俩来找过我,言语中,隐隐有这方面的刺探之意。”

    “你们去救徐妙卿夫妻,很可能得到消息比找霍少成还要快些!老十八这人从小心眼子多,他很可能不在装裱铺子的。”

    得费些心思和时间去找。

    霍少穆望一眼一直安静坐在裴玄素身侧的沈星,还有沈星斜后方站在门边韩勃身侧的徐景昌,安静乖巧的少女,有种历经风雨后努力坚强和坚韧的感觉;很高很瘦,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轻人,眉目青稚未褪尽,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但听说已经在暗阁很多年了。

    说来可能有人不信,但确实事实,霍家太多房太多算计倾轧,家变之前,霍少穆长到十六岁,他从小得到的关怀和温暖,除了他的姨娘,也就徐家和蔺家的兄弟姐妹们。

    徐、蔺、霍三家本就是开国功勋同袍,过命的交情,后又同驻西线,利益和各种相关,关系就更加紧密了,三家一直都是世交。

    各种宴会和私下的游玩,霍家的兄弟姐妹各种往死里坑他踩他害他,鄙夷他,嘲笑他,要么就不管不问不看。

    是徐家和蔺家的哥哥姐姐和同龄弟妹跑过来,皱眉赶走那些欺负他的兄姐弟妹,把他拉起来,带他换了衣服,补上祸事,还还带着一起玩。

    徐妙卿小小年纪,就蹲在地上对着他唉声叹气,各种小大人说罩他,还从零花银子里抠出一些给他改善生活,甚至还摇头晃脑跑去找祖父说,霍家的小哥哥太可怜啦之类的。

    后来也是因此,他那祖父稍稍整顿一下后宅,让他们这些不受重视的庶出子孙的生活因此好过了一些。

    当然,徐妙卿也不仅帮他,每次和霍家孩子出来,她总是十分忙碌摇头晃脑,荷包大出血。

    霍少穆不是得徐妙卿帮助最多的,但他感激于心,他永远记得那个眉心点了个红点,红缨枪舞得舞舞生风的英气小少女。

    后来徐妙卿夫妻来找他,霍少穆没法把两图相关事情往外说,但他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然后,因此,可能霍少穆是第一个怀疑徐妙卿夫妻不是牺牲而是失踪的人。

    这些年,他努力发奋,不再纨绔,手下也积累一些心腹的人手和商队。

    他一直关注徐妙卿夫妻,徐妙卿夫妻失踪,他是当时得到线索最多的,他足足查了几年。

    霍少穆很早就猜测明太子可能有出山的意图了。

    这几年努力查探下来,还真被霍少穆这个出其不意的人,查到了一些相关的消息。

    霍少穆说的那两段是事实,而私心里,他也希望借裴玄素赵青等人之手和太初宫的势力,能尽快救出徐妙卿夫妻。

    霍少穆最多是查,他没这个能力救的,且他也只是刚刚查到。

    沈星腾一下站起来,“我二姐二姐夫,真的?!”

    她一直安静听着,拿着笔摘抄,一下子,连砚碗都撞翻了,她神色霎时变了,一时不可置信。

    二姐二姐夫的准备消息,来得是那么突然。

    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沈星心跳漏了一拍之后,彭彭狂跳起来了。

    真的吗?

    她真的能救二姐和二姐夫了吗?

    徐景昌也一刹那激动,几乎抢步上前,但被韩勃一手拉住,韩勃冲他微微摇头,徐景昌这才按捺住激动,勉强站在原位。

    “是的。”

    霍少穆点头:“我上京述职过,她认出我了,后来辗转来西南找我,和我打听一些旧事。”

    “其中,有当年浔江上游的龙口县到新平县一带。我听她的口气,我感觉她似乎知道更详细的水道入口地址。”

    因为霍少穆是知悉内情的人,所有有些打探,他一听就品到了。

    “你们如果想尽快知道水道入口,可能去救她,会找比霍少成还快些。”

    这句话霍少穆已经强调了两次,他不能再说了,于是扯过方桌上的纸和笔,在上面写了四个地址,“这四个,都是明太子暗地里的私牢地址。”

    一个杜阳东的兴平县,另一个在宾州,还有一个在京畿北出的泰州,最后一个则在京畿南的远郊,很靠近圣山海的行宫地点。

    霍少穆把纸推过去给沈星,这四个私牢地点,都是这些年他为了徐妙卿夫妻的事,跟着线索苦苦追查到的,“都是大致位置,我不确定具体哪个门牌,但我手下人确切查到那里曾经关过不少明太子的囚犯。”

    “还有一个是杜阳卢府后面,不过已经被你们捣毁了。”

    霍少穆对沈星说:“你二姐二姐夫现今就囚禁在最后一个,京畿南远郊民宅,距圣山海不远的那个!”

    说来还要感谢裴玄素和沈星在杜阳那次,明太子紧急转移囚犯,又火速赶回圣山海,仓促之下,才让霍少穆的人远远坠着,出其不意的一路人,才成功跟到京畿南郊去。

    霍少穆的人得到确切地址之后,也实在没法营救。霍少穆已经在考虑,要不匿名给沈星送信了。

    因为沈星现今跟的是手掌东西提辖司和宦营、太初宫核心神熙女帝的股肱心腹的当朝第一权宦裴玄素,已经圣旨赐婚了。

    沈星立即将纸笺接过来了,她低头看了,又拿眼看裴玄素,还有赵青。

    裴玄素瞥了纸笺一眼,又瞥了赵青一眼。赵青视线则从霍少穆脸上移开,看沈星和她手上的纸笺。

    沈星心念微动,想了想,她抄了一份,徐芳接过来,过去递给赵青。

    赵青垂眸看了看,折叠掩下。

    楚元音站在赵青身后的女官最后排,她微微擡头也想看,但赵青身体遮挡和迅速掩下的原因,楚元音并没有看到。

    裴玄素看霍少穆,后者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裴玄素淡淡道:“你可能会有危险,我安排几个人伪装近卫保护你。另外,我留下一队人在瑕州,必要时,你可能需要带家眷暂避离开。”

    “此事本司会如实陈折上奏,你将功补过,或许,可能会恢复原本姓名。”

    霍少穆对此没有意见,并且听到最后一句,还有些激动。

    裴玄素就心知,这霍少穆说的是实话。

    赵青也是

    霍少穆很快从茶室离去,后门离开。

    屋子里就剩下裴玄素的人和一行七名赵青等监察司女官。

    不包含沈星和梁喜。

    不过包括了元嘉公主楚元音。楚元音身后站着她的两名男性心腹太阳穴鼓鼓的高手。

    ——楚元音名义上也是监察司女官,她也不知给出神熙女帝什么利益条件作交换,除去高原反应实在不行没出关,一路上赵青都有带着她。

    沈星拿着纸笺,有些紧张看了眼裴玄素。

    裴玄素面上不露声色,但他马上招手赵怀义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两句,冯维和赵怀义立即出去了,两人一明一暗,立即遣人回东都去刮这个霍少成去了。

    裴玄素把纸笺折叠,放在方桌上,他对赵青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京畿南郊,把这徐妙卿夫妻救出来。”

    要是其余人和事,他毫不迟疑就自行下决定了。

    但涉及沈星和徐家,他不免多一份谨慎迂回,难得第一次咨询赵青的意见。

    以防徐家人被告黑状。

    圣旨来之不易,但帝皇手松手紧甚至反口也就一念之间。

    他自己在刀尖上行走,却尽可能不想带着沈星和她身后的徐家。

    赵青沉吟不语。

    她忖度,裴玄素明显是有私心的,但这也确实是个最优选择之一。既然霍少穆这么说,相信他一家大小,不敢无的放矢。

    赵青瞥一眼裴玄素,后者黑色窄袖武士服,银簪束发,天庭饱满地阁浑圆,剑眉和一双丹凤目凌厉如刀锋冷电,端坐不动声色之间,几分阴柔又城府深沉的威势摄人。

    赵青也算很有能力的人,但她已经明显有竭力亦钳制不住对方的感觉了——出行宫之前,神熙女帝特地叮嘱过赵青私下必须盯紧裴玄素。

    赵青瞥裴玄素的同时,自然也望见了沈星,她眼珠子微微一动,沈星眼巴巴看着自己。

    种种考量,最后目光落在紧张手心都出了汗的沈星身上,赵青瞥过沈星,最终才收回视线:“那就按你说的办!”

    赵青起身,长靴一转,快步出了茶室。

    裴玄素一声令下,速度非常快,他们抵达绣水大码头的时候,船已经在等了。

    一路都是快马,沈星都没顾得上说话。

    终于在码头不远的小树林侧翻身下马,分几拨人往大船迅速而去。

    站立的一会儿,沈星望了一眼后面各自收拾伪装的同僚们,她小声对赵青说:“谢谢你赵姐。”

    “我不是为了你。”

    赵青硬声,回头望了一眼亲信女官们和楚元音那边一眼,呼了口气,她低声:“你下回别跑过来和我说话了。”

    是对公考量,也确实有对沈星的私人情感。

    赵青虽是郡主,但她从小没了母亲,父亲不敢不重视她,但父女真实情感也就一般。她很能理解从小家变,没了家人的沈星,此刻的急切和渴望。

    但赵青现今和沈星各自立场,沈星下次别跑过来了,因为赵青不能有徇私嫌疑,这对彼此都不好。

    赵青很严厉盯了她一眼。

    沈星说:“我知道。”

    她穿了增高鞋,遮阳巾一挡,不需要怎么伪装了,她也是见大家都躲进小树林里整理跑远了,她才说的。

    赵青拉沈星避进一棵大树后,也没什么好说的,最终拥抱了一下,赵青低声:“会好的,好好干。”

    沈星:“嗯!”

    裴玄素一直留意着沈星,他扫视四周,这个角度他也望见赵青和沈星在大树下拥抱了一下的隐约身影。

    然后沈星很快就从那边大树后出来了,裴玄素本以为她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和他分享喜悦的,以前都是这样的。

    但谁知,沈星跑出来之后,却第一次跑向后方的徐景昌那边了。

    她和徐景昌握住彼此的手,尽力表现平静,但彼此对视一眼,那种激动和紧张期待,尽溢眼眸和神态间。

    裴玄素已侧转过身,掌心也松开,下意识迎接沈星跑过来的。

    谁料却落了个空。

    他提起的心绪不禁往下一掉,裴玄素突然意识到,……有了家人的沈星,自己好像不再是她唯一关系最亲密的人了。

    这个感觉非常不好受,落差也很大。

    因为滚滚红尘无数颠簸,两人互相偎依,互相扶持,只有彼此在身侧。

    裴玄素不是铁人,他也有脆弱和心理依赖。他把这一面,全部都放在沈星身上。

    好在是徐家人,不是别人。但仅此而已,他突然之间,心理落差也大得很不好受。

    韩勃用肩膀碰了他一下:“喂,你不会是嫉妒我三妹妹有家人吧?可不兴这样的!”

    要说近日裴玄素的情绪波动,除了冯维他们,韩勃也察觉一点儿。因为韩勃不是外人,裴玄素没刻意掩饰。

    韩勃知道他和星星又有点闹别扭的样子。

    在韩勃看来,沈星脾气真的很好很好,柔软又体贴,但凡有别扭,肯定就是裴玄素不对的。

    他自觉是沈星哥哥,一直想找个机会发作,好警告一下裴玄素可不能欺负星星,这不,机会来了。

    裴玄素心情正不佳,不愉快简直层层叠叠,他阴着脸韩勃这些讨嫌的家伙一眼,“滚,别和我说话!”

    不爽就骂,反正韩勃也不是别人。

    裴玄素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韩勃:“喂,喂!……”

    我还是不是你兄弟了?咋好端端就骂人了呢,他话还没说完呢。

    韩勃说着要追上去,韩含赶紧一把拉住:“您明知督主不高兴,您凑上去干嘛了?”

    韩含韩束几个赶紧劝住:“您就别操心了,咱督主哪里舍得欺负星姑娘了,您别乱掺和行不行?!”

    别越搅越乱,您可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呐!

    裴玄素登船的时候,心情还很差的,直接进了顶层最大的舱房了。

    这是他和沈星的房间。

    船行东去速度最快,绣水大河一路直抵京畿北岸,连换航道都不需要。

    决定先救沈星的二姐和二姐夫之后,裴玄素毫不迟疑,立即率人以最快速度往瑕州的水陆大码头快马赶去。

    适逢夏汛,江水暴涨湍急,瑕州和关中地势高差落地也够大,八百里之遥,估计一日就能到。

    这一路大家都很累,几艘大船先后起锚迅速汇入江心,裴玄素下令,除去必要值守之外,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息补眠,因为抵达京畿之后,很可能还有一路的硬仗。

    ——若是能顺利从沈云卿夫妻那里得到水道具体位置信息的话。

    顶层舱房,裴玄素把护掌和束袖都解下扔了,吩咐两句挥退冯维孙传廷,沉着脸把大小的明报暗报都浏览了一边,而后又写了给神熙女帝的密折,让冯维发出去。

    他心情是很差的。

    但偏偏随着沈星快步跑回房,和他分享喜悦和紧张的心情,又奇迹般很快就阴雨转晴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裴玄素一眼就听出是她,他正拿着几分重要密报重新细看,垂眸思忖,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情不自禁把密报一把掷下,站起身侧转头。

    “二哥!”

    沈星推门回屋,很激动很激动飞扑上来,裴玄素本来一肚子沉郁的,他想来都不是个多大度的人,尤其涉及沈星,半步他都不退的。

    可门一开,她的笑靥,然后就是一个飞扑,扑进他的怀里。

    裴玄素赶紧接住她。

    随着她这个动作和笑脸,银铃般的声音,他一下子就不禁阴雨转晴,“你小心些。”

    “你不是去找景昌了吗?怎这么快回来?”他到底还是瞥了她一眼。

    沈星说:“说完了,就回来了呀。”

    她被裴玄素接了个满怀,想起什么,赶紧嗅嗅自己的前襟:“是不是很臭?”

    都多少天没洗澡了。

    孙传廷已经带着人擡水进来了,等他们出去后,隔间热气腾腾的水雾从帘子后溢出,沈星赶紧说:“二哥我要先洗!”

    陈元等人办事相当有效率,连换洗衣物都有了,虽然不算很贴身,但大小差不多。

    沈星赶紧拿着她那身小的男装棉布成衣,跑进去了。

    半晌,她从门帘子伸个脑袋出来,脸颊蒸红,小声:“你不许偷看。”

    这么这么长时间了,沈星一直很担心自己做不到的,但终于,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她得悉了二姐二姐夫的真实被囚禁位置。

    其实霍少穆那张纸,带给她不止一种情绪,但诸般情绪翻转压下后,是几乎泪流满面的激动和喜悦,尤其是和景昌说话之后,沈星此刻的心绪几乎全在这个事实上了。

    她在里面沐浴洗发,一边有些激动和外面的裴玄素说话,她不用熏香不用其他,比一般女的要快多了,很快就穿上有点不合适的稍宽男装胡服跑出来,出门的腰带没急着绑,衣带都系上就好,头发披散湿着。

    “二哥,我真的好高兴,一开始,其实我很担心我做不到的。”

    裴玄素接住她,两人牵手在舷窗便的窄榻上,她坐在他的怀里,他便给她用棉布擦头发。

    沈星说了很多自己的感受,时至今日,她才敢说出自己当初的害怕。她一直都不敢说的,因为怕不吉利,说了会实现怎么办?

    “小时候,二姐天天带着我们。别人打我,我不敢说,怕给家里添麻烦,但二姐发现了,把那个人堵了,狠狠打一顿。……”

    在宫里最初那几年,一家人实在很不容易,高高的斑驳红墙,永巷就像一座没有出口的围城。沈星小时候大病过一场,头大身子小,又瘦又弱。帮助他们的人有,但仇家和看不顺眼曾经勋爵的人更多,她又小,时不时总有人欺负她。

    她从小就很懂事,不给爹爹说让爹爹更难,但二姐发现后,气得不行。夜里偷偷爬窗出去做布置,套麻袋把人打个半死不活一顿。

    “我很笨的,都是二姐保护我,后来还有二姐夫。”

    沈云卿不露脸,但她安排了些陷阱,让打沈星的那些小孩子得罪其它人,没多久就被打个半死不活,或许直接从永巷迁走到后围巷去了。

    沈星小小声着说,过去那些宫中岁月,如今回忆起来,却有另一种的温馨和相守的快乐。

    她开心,又有点难过,说着说着,还抹了一下眼睛,不好意思转头看他。

    裴玄素把她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柔声说:“你怎么就笨了,你还小呢。”

    说得他心疼得不得了,如果他那个时候就认识沈星,他肯定把欺负她打她的那些人都摁死!

    输出了一轮,沈星的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她仰头望舷窗外的江水望了望,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霍家跑出去了两兄弟,当初我们都以为霍家的人都死光了。”

    船行破水,在浪头上起伏,不过顶层舱房颠簸并不明显,在这样不断的摇晃下,半下午的阳光自舷窗射进来,落在沈星的小腿上,热辣滚烫的,她把腿往后缩了缩。

    想起自己家,又蔺家,还有霍家,说来当年霍家人口最多的,十三房,四代共二百多口,不连仆役的,光姓霍的。

    “那霍少成,是许夫人正房的嫡孙,难怪他徘徊了这么多地方,也不肯甘心。”

    曹国公夫人徐氏,就一个儿子,一夕之间,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争了一辈子努力一辈子,突然所有血亲全部被这可笑的原因身首异处,连尸首都收不回来。

    霍少成的恨,很能理解。

    所以霍少穆能从军成亲,霍少成做不到。

    不过不管家中人口多少,带来的结果和境况都是一样的。

    沈星斜膝坐着,洗澡过后她脸颊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白,只是神情有种惆怅和淡淡的伤感,她的鸦青长发虚虚束在背后,看起来脸特别小,眉目婉约。

    裴玄素接过梳子,梳了几下她的发尾,才放在身后的榻沿上,他拥着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上,问她:“你没想过复仇吗?”

    沈星被这个问题问得,不禁怔了怔。

    她支持裴玄素做任何事,但她……,她小声:“我害怕。”

    性格致使,不是每个人都像裴玄素这般桀骜不驯的,没错,其实像裴玄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桀骜不驯。皇权碾压他,欺辱凌驾他,他不需要太长时间,他就生出了反叛之心,暗中窥视意图掀翻整个皇族,凌驾皇权将其踩在脚下。

    这普天之下,能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强悍心性,又有几个人能有这样觉悟和能耐?

    神熙女帝和明太子,天子之尊,这一整个皇族和皇权,她至今仍觉得很遥远很巨大,就像大山一样。

    沈星其实不怕死,但经历前世今生,更多是敬畏,她知道能保住活的人就有多么不容易,所以她不敢奢想太多,这辈子能保住她在意人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除了家人。

    其实还有裴玄素。

    沈星回头望他,阳光下,他刚才把脸洗了重新描妆,没有描很浓,此刻轮廓五官有阉人阴柔艳丽之中,还有一种男儿的遒劲。

    知悉越来越多的他的前生情感,两人这辈子携手是有多么的不容易,这个怀抱太温暖,这个男人太鲜活,她就不禁会生出一种害怕。

    前世他最后身死一幕太过鲜明而炙烈,那个如火如荼披风猎猎的背影转身,就是生离死别。

    这种死亡带来的伤恸,哪怕最初她还没知悉自己爱着他,都有着一种动魄惊心入骨入髓的悲伤。

    沈星忍不住会害怕,这样的风高浪急,她总隐隐藏着一种害怕,担心他会像上辈子一样结局。

    其实明明知道已经好多了。

    他比上辈子的情况好太多了,局势和身处位置角色也要好多了。

    但关心则乱,她总担心重蹈覆辙。

    “要是,……”她仰头望他,阳光折射,他的脸很亮,她看着这样仿佛是两辈子鲜明都合一的他的面庞,她住嘴不说,但暗暗下定决定,假如……要死就一起死,“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一次,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了。

    说到这里,沈星从方才掏出解下的贴身物品中,取出一张纸来。

    正是霍少穆写的那张纸,四个地址的那张。

    她打开折叠棉纸,垂眸细看,不禁有些泪目,她吸吸鼻子,把纸张压在自己的心口上一下,小声:“你还记得,我前几天给你说过的金州逆道案吗?”

    “这上面的几个地址,在一开始,你剿逆道党羽的时候就灭了的,还是你亲自出京去剿的。”

    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前世当时,她还因为他出京而感到高兴,不用见到他,她高兴。

    并且那时候的他,刚旧伤复发不久,还没好透。

    挺着那一身入骨旧患痛楚——他一复发起来,严重那几天痛不欲生,趴在床上起不来身。

    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却起不来,那种痛的程度,看着就有些让人齿酸。

    可他能下床之后,还没好透,就亲自带人去剿了这几处逆道匪巢。

    沈星当时还特地看了邸报,记得听清楚的,宾州、泰州和京畿南郊。

    乍眼一看霍少穆写的这张纸当时,除了二姐二姐夫以外,这几个那么恰好似曾相识的地名,不禁让她刹那回忆翻涌,心中一震。

    “你说,你会是特地去的吗?”

    是,特地为她而去,剿的是那种“逆道匪巢”吗?

    这辈子经历了这么多,看着裴玄素一步一个脚印,才是知道上辈子那个满身伤痛人有多难。

    朝局倾轧和这些顶级人物水面下的厮杀又有多么凶狠和不见血腥。

    她知道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自己就算当了太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上辈子他无言的保护,又有多么的不容易,多么难能可贵。

    他背后究竟为了她做过多少事?

    又有多少事她这辈子即便再努力去追溯都不可能知道了?

    沈星吸了吸鼻子,强撑着不哭,她还努力笑了笑,但唇角一动,眼泪就“吧嗒”掉下了一颗。

    但其实,裴玄素的心也吧唧掉在地上了。

    他刚才其实心情不错的,所有不虞,随着她的笑脸和飞跑进门,很快如冰雪般消融了去。

    如今靖陵计划查探的进展,其实是很不错的。

    裴玄素有一种直觉判断,他还掐在明太子那边进展的关键上。

    虽然她很快身边就不止他一个至亲密的人了,但心情恢复之后,转念一想,等成婚以后,徐家就成了娘家人,他和她一个新家,他照样还是她身边唯一最亲密的身份。

    徐家人总不能天天来他家的,来了也不能轻易进他和沈星的院子,卧室更不必说了。

    把这些介怀之处放下之后。

    她二姐二姐夫获救将在眼前,假如明后天一切顺利,他将要实现对她承诺的大半了。

    而她婉柔和他在一起,坐在他怀里,他给她擦发束发,她和他分享她的种种喜悦惆怅和心情。

    他就一下子将因为前些时日前生那个人的那些不虞东西丢在脑后,很快沉浸进和她私下一起分享的柔情和开心惆怅当中。

    但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弯,昨夜的梦简直如鲠在喉,一旦想起心口就像硌着大块硬物似的,膈应得他愉悦全无,脸上的笑一下子挂不住了。

    裴玄素的笑一下子敛了,半晌,才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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