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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100章

    第100章

    天气真的很热,策马在夏夜的远郊飞驰,呼呼的燥风迎面冲过来,衣袂翻飞速度快得人好像快要被颠簸的马背抛出去一样。

    沈星紧紧抓住缰绳,她不断回头看景昌,这时候先前的惊险感渐渐缓下来,真实感是那样的清晰。

    她真的把景昌救下来了!

    不,应该说是她和裴玄素一起,两人多方努力之下真的成功把景昌救下来了。

    沈星情绪还很激动,禁不住的喜悦和开心。

    风中,她想起一事,忙说:“景昌你别担心,我和你小姑父有商量过咱家以后怎么办的。”

    景昌急忙驱马靠近一点,沈星就把声音放低一些,把已经求了神熙女帝圣旨的事情说了。

    包括景昌在内,徐家人只要在这个靖陵计划里面没有犯下大过,包括先前暗阁的一应罪名,都全部一笔勾销。

    裴玄素求旨的时候,神熙女帝已经知道景昌被带着去过弥州,接下来那五个人都不算大人物,黄幸屡并没有被攻陷就戛然而止了,这肯定不算大过的。

    而且不仅仅是景昌,是全家人。

    徐景昌一听一愣,紧接着就是狂喜,其实他情绪渐渐缓和一些之后,开始担心他这么逃出来后怎么办?他得罪了东宫,那姑父和大姑怎么办?还有他会不会连累小姑姑和四爷爷,他刚还想问要不要赶紧先接四爷爷,但转念想想四爷爷是裴玄素未来岳丈,神熙女帝不会允许别人动,明太子也不会轻易去动,就没问。

    这么一下子,隐忧陡然消息大半,他是真正露出轻快之色来了!

    徐景昌急忙问:“那大姑父和大姑呢?”

    徐景昌没有爹,大姑父自小多方给他搜罗各中书籍和武学典籍,还有各种勉励教导的信笺,自他小时就和大姑想方设法照顾他们家。

    实话说,徐景昌一定程度上是把大姑父放在兄长和爹的合体的角色里,兄长是因为大姑父年纪不是比他大太多。

    近这两年,几经变迁惊险,徐景昌也不敢和沈星沈爹联系,只和大姑大姑父那边联系的,但大姑也不能进宫见他,他都是和大姑父见面的。

    大姑父照顾他,勉励他,帮助他支持他,父长一般。

    徐景昌对楚淳风感情很深的。

    不过,沈星上辈子在下药变故之前,其实也一样。

    这辈子知晓姐夫其实不是为了皇权,他其实也有他很多的难言之隐,沈星对姐夫的情感就翻涌变得更复杂起来。

    她无声呼了口气,关于楚淳风是九皇子这件事,因为目前还没有真正的证据,全是裴玄素和她之间的猜测判断,她也就没有直接说,只道:“大姐夫会没事的,有他和文殊在,大姐也应该没事。”

    “有个事情,是关于你大姑父的,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先不说了。若找到你二姑二姑夫的话,到时候,你应该就知道了。”

    “反正你知道,你大姑父和安陆王府肯定会没事,就行了。”

    徐景昌愣了一下,半晌不知怎么说话,但裴玄素这样的身份地位,后者知道的绝密,而沈星在裴玄素身边获悉的讯息,肯定也不能胡乱往外说的,这道理他很明白。

    心底一下子满满的诧异惊疑,但徐景昌半晌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他闭嘴没问。

    沈星侧头微笑,年纪比景昌还要小九个月的姑侄俩相视一笑,之后路就颠簸起来了,她赶紧看回前方,不敢侧头了。

    只不过,说起过大姐夫,沈星心底到底有一些惆怅,她转念又想起裴玄素。

    说来,裴玄素这辈子对她真的好多了。

    上辈子可没有呢。

    上辈子的他,就是欺负她,阴沉冷硬,一辈子软乎话都说不了两句,更多的时候阴沉嘲讽,她经常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想什么,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和那时候的他在一起,也很多时候是负气、恼怒。沈星承认其实她是有一些怕上辈子的那个他的。

    他腰弯不下来,相处心情尚可,就算挺不错了。

    根本不可能哄她,也没送过礼物给她。

    沈星想起来上辈子很多的片段,她心里酸酸涩涩,为那如火如荼强势阴沉鲜明却猝然消失过在她生命中的曾经的他,以及她回忆起来都依然沉浸其中的那段漫长而剧烈拉扯的时光。

    和那个在那段时光里,懵懂爱了他很久很久的那个小小的她。

    她在他的掌下,渡过所有青葱岁月,爱与恨又夹着委屈的时光,局势起伏,背叛伤心。

    时光太漫长,以至于记忆太深刻。

    一行人一路快马急赶,越往西地势擡起得越高。

    除了卡在两条大山脉和高原边陲之间的什山城和什山关大营地势稍微平缓一些之外,其余地方本都是不断上下起伏高低落差非常大的地形,沈星他们还下马牵着缰绳游水游了一段,才重新上马跑。

    终于到了山边,已经没有路了,马匹都在大喘气,也根本没法跨越这道天然屏障国界的大黑山。

    徐景昌很担心黄幸屡,还担心已经出关的小姑父,心肺好像被压着一样的感觉,擡头仰望着青黑色的高原大山,徐景昌喘着气:“小姑父那边的人肯定不能全部出去吧?也不知他有没有遇上危险。”这差事真的太不好办了,裴玄素真正谷底崛起绝没一点侥幸,权位险中求。

    沈星也没说过裴玄素的不臣之心,有些话哪怕景昌,她也不能且不会外透露半句的。

    沈星急忙侧头,望邓呈讳和孙传廷。

    孙传廷毫不迟疑说:“弃马,咱们翻山过去!”

    沈星赶紧点头。

    她又急忙看其他人,一行人一路往西走,真没想过这么难,全部人都喘得拉风箱似的,有十几人下马后直接瘫软在地,听见她和孙传廷的对话,大家又马上动了起来,驱赶马匹准备上山的,倒地都挣扎着要爬起来,沈星急了,对后者说:“你们不能再去了,你们得留下来!”

    来之前,老刘已经反复郑重叮嘱过,高原反应一个不慎就要人命的。不管你原来有多强。老刘连夜配了包含红景天等药的成丸,他们在京畿的时候就已经服下了,但时间间隔实在太短了,老刘说发挥不了太多功效,若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停下来千万不要强撑。

    最终有将近二十人还是留下来了。

    沈星带着四十一个包括了景昌在内目前感觉还行的,立即开始翻越眼前这座国界大黑山。

    越往高,爬得就越慢,她回头望了一眼已经成了黑色小点点的原地留下那十几二十人,不禁忧心忡忡。

    她实在是很担心裴玄素那边,这个反应真的靠玄学,也不知他那边最后能剩多少人?

    太不利后续的襄救黄幸屡了。

    不仅她急,孙传廷邓呈讳更加急,两人一贯沉着的,但此刻已经急切溢于言表了,包括队伍所有人,大家都焦虑急切。

    手脚并用,大家以最快速度往上翻山。

    终于爬上了山顶,往山的另一边俯瞰,底下陡然擡高一截,平地约莫就在身后半山腰的位置,不过山还是很高,还有一个隆隆白水的大峡谷,,普通兵卒还是没法跨越的天然国界。

    一望无垠的起伏丘陵和平原,天特别低,阴云仿佛在头顶盘旋,鹰隼戾啼穿云霄,黄中泛红的土壤,墨绿色的林木,一种浑然的豪迈和苍翠浑黄。

    这边天竟还没黑透,层层叠叠暗影云层的尽头最后一抹夕阳残红,将将没入黑暗,但隐约还能望见远景色彩。

    大家很急切,但第一眼都被这样的豪迈景色给震撼了一下,不过也就一瞬间的事,大家脚下都没停过,擡头看了一眼,寻了一个相对好下山的位置,立即飞奔而下。

    大家浑身湿透,也分不清是热汗还和刚才下河泅的水,沈星跟着队伍往前急步跑着,喘息很粗很重。

    这会儿,沈星还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天之内,除了景昌之外,她还会再遇上一件涉及她的前世今生、对她影响非常之大的事情。

    ……

    时间回溯,再说裴玄素那边。

    走关门很麻烦并且立即打草惊蛇,很可能被东宫将领羁绊没法出去,所以当然不能走关门。

    裴玄素人在什山城中,他就已经拿到大燕这一旬什山关大营外巡的范围了,并且迅速让赵青带着蔺卓卿和陈英顺持圣旨手令去私下找了黄幸屡一名徐系将领,赶在上山之前,他得到了黄幸屡所率巡边队途径的大致路线。

    ——后者是军事机密来着,唯一知情的只有什山关大营的主将指挥使郝时茂,但这人早就是明太子的人了。

    正是他安排的黄幸屡这十日轮值夜巡外边。

    赵青亲自出马,带着蔺卓卿和两名女官和张韶年等人狂奔追上大部队,喘得老牛似的,一勒停,马匹当场倒下口吐白沫死了。

    一行人急忙跳下来,绝大部分人也一时之间起不了身。

    赵青掏出老刘给的药丸瓷瓶连续服了三丸,缓了快半炷香,才勉强从地上扶着大石爬起来。

    她算很坚强的了。

    实际上,裴玄素这边的人员情况,比沈星那边的还要糟糕。

    ——当初就考虑到这个问题,给两边分配人手的时候,裴玄素这边尽量挑了体型强壮健硕平时耐力也更强的,沈星那边往东去要求没那么高,就相对会各自矮些和瘦些的人。

    但事实上,高原反应这个东西,和体格联系真的不算很紧密。

    一路急跑,又迅速爬上半山腰,很多人开始支持不住了。

    最后,出现离开晕眩呕吐、呼吸困难、心肺压迫感等不适症状的人占据了总人数的将近一半。

    包括了韩勃,梁彻和陈英顺汤吉

    裴玄素脸色不禁一沉,但他立即就停下来,并勒令这些人停下原地休息,等缓一些后,马上下山。

    “即刻服药,都停下来!”

    韩勃有点呼吸不上来了,但他强撑着若无其事,还想瞒过裴玄素继续跟着西去出国界。

    裴玄素不过扫了两眼,就发现了,他快步过来,一把扯过侧身还想躲避他韩勃,本来想厉声骂他一顿,但话出口之前,却是一转,裴玄素肃声缓道:“这件事确实非常重要,可能关系到我们整个东西提辖司宦营和其他地方人的生死存亡。但,你是我兄弟,你同样重要!”

    裴玄素转眼,环视,看其他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心腹手下的亲信,不管是不是阉宦的:“你们也是!”

    一语言简意赅,铿锵有力。

    这个地域病不是开玩笑的,来之前大家都匆匆了解过,身体不适还仓促冒险前行,死亡率不低的,留下不可挽回的后遗症,爆肺吐血而亡也不鲜见。

    裴玄素神色凝肃,缓声对大家说:“这次机会失了,还可能有下一次。”

    “但若你们是了,可就不会再活一次!”

    “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叔伯,都是我的股肱手足!!”

    他厉喝:“不舒服的,全部站到我左手边来。所有隐瞒的,一律按司规处置!”

    这话说得极其严厉,以裴玄素的雷厉风行雷霆万钧手段,也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不会做到。但此时此刻,大家都一阵心血上涌,面露激动之色,纷纷喊了一声督主,但在裴玄素严厉的目光下,半晌,不舒服的只好低着头走过左边了。

    陈英顺也在左边,韩勃也是,垂头丧气走过去了,但梁彻汤吉唐盛他们纷纷哀求:“督主你让我们缓一下,我们缓一下说不定就好了。”

    药他们紧着已经服下了,很多人也不至于连动都动不了的。

    剩下右边的只有一半人,裴玄素扫了一眼,面色沉沉,沉吟半晌,最终道:“好,那就等一刻钟。”

    一刻钟,何舟赵青带着蔺卓卿和几名女官宦卫也爬上来了。

    好消息的是,经过服药和一刻钟缓和,还真有一些人自觉已经缓了过来不少,可以继续行动了。

    陈英顺第一个站起来,走到裴玄素右手身后;汤吉第二个,接下来七八个人,最后韩勃也站起身小跑过来了;要走了,梁彻赶紧跑过来了。

    裴玄素吩咐老刘给他们一一检查,并亲自出手都对了两招,确实还行。

    这算是个好消息了。

    裴玄素当下也不迟疑,断喝一声:“马上走!”

    最后他带走了三分二的人,往大黑山顶下急速而去。

    ……

    在巴赫古峡谷往东三十里的杂木林边缘。

    黄幸屡的巡边队遇伏了。

    伏击大燕巡边队的,是西蕃的巡边军精锐,有个千人军侯区部。

    正确来说,是大半的西蕃兵和小半的张蘅功所率的高手精锐组成的。

    落日渐沉,苍浑起伏的地貌和形态各异的虬劲草树,一颗墨绿色的密林苍松之下,张蘅功操着刚学会不久但还算熟练的那几句西蕃语:“飞鸽来了,姓黄的很快就到了。”

    “别急,马上。”

    西蕃内部矛盾也不小,尤其帝位更替刚刚结束,死心不息的人有。睃寻、联络、利用,在双方各有盘算的情况下达成了临时合作同盟。

    另一个通晓西蕃语负责在西蕃边军睃寻合适对象并联络等等工作的小个子八字胡男人,他一直站张蘅功和西蕃军侯身边听着,双方都有带翻译和哨探,小个子冲张蘅功点了点头。

    一场无声无息的蛰伏,欲一击击杀,为了防止杀气凛冽的伏击范围让黄幸屡这个老边疆察觉不妥,这边还不断放出飞鸟走兽,让整个伏击范围看起来没有一点异样。

    大燕巡边队是没有固定路线的,路线提前一日上报让指挥使郝时茂审批,属军事机密。

    不过郝时茂是东宫的人,张蘅功冯渊这边昨日便知悉。

    以逸待劳,无声隐伏。

    太阳渐渐沉下去,暮色笼罩大地,夜出的飞禽走兽开始活跃,今天阴云没有星月,离得远远,听见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并且迅速绕往这一边来。

    黄幸屡所率的巡边队三千多人,分成十队,他自己亲率第七队,沿着巴赫古峡谷一路往西北方向巡去。

    黑魆魆的夜色笼罩,黄尘和太阳暴晒的炎热味道,滚滚的风和尘土之间,黄幸屡所率的第七巡边小队在猝不及防之家之间,遭遇了一场最凶猛残酷的伏杀!

    战马长嘶的声音,黄幸屡前军突然遭遇的绊马索,惨叫和厮杀,黑夜中西蕃兵喊杀着冲锋而上,他们一个信号箭立马就拉爆升空了!

    但这个地点是张蘅功等人特地选的,什山关大营和其余巡边小队绝对来不及赶上!

    只要给他们一刻钟时间,他们就能迅速解决黄幸屡!

    黄幸屡反应非常之快,立即暴喝收缩麾下兵士,张蘅功冯渊蓦地站起,前者用西蕃语厉喝:“必须杀了他——”

    到这里,黄幸屡还以为自己遭遇的是突然要寻衅开战的西蕃军,又惊又怒,却第一时间要先掩护哨兵突围,马上飞马回去送上军报。

    一场厮杀异常的伏杀激战,一轮接一轮,先是箭阵,而后围攻,最后是张蘅功这边率他这边的东宫一众好手冲锋在最前面。

    黄幸屡浑身浴血,黑暗中厮杀骇怒交加,他身边仅仅只剩下三四十人的最后关头之际。

    裴玄素终于率人赶到了!

    紧赶慢赶,裴玄素先拿下另一个巡边小队的人取出怀中金令,得出黄幸屡在第七小队,而后夺马飞奔往这边而来。

    出了关之后,裴玄素放开一切顾忌,全速前进,最后遁着焰火信号弹,率人急速赶至。

    他到的时候,黄幸屡已经发现不对了!

    “不对!你们不是西蕃人!竖子岂敢勾连外敌——”

    “不,你们是想杀我?!”

    “东宫,你们是明太子,你们是明太子的人——”

    黄幸屡简直骇怒交加,一柄长刀舞得大开大合虎虎生风,“这样的人,也配继承国祚!我呸!!你们想要什山关大营,想要西路军,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但终究他是军旅的将军,重刀压制一旦被摸索到路数,并不是张蘅功等顶尖高手的对手。

    张蘅功冯渊暴怒:“你个老匹夫懂什么?!”

    狗屁勾连,西蕃配他们与之勾连吗?不过就是借用一下罢了。

    混战之中,一个套上西蕃士兵军服的小个子男人突然出手,直接把那西蕃军侯的脑袋割下来了!

    这些西蕃狗,颐气指使,这大半月他们可受够了。

    去死吧!

    这次东宫一箭双雕,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西蕃,西蕃算什么东西!既杀黄幸屡,又为在国界引发骚动,让神熙女帝不能轻易再去调换西路的将领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唯一牺牲的,大概就是这三百余巡边军,不过这些都是黄幸屡的亲部,死了不冤,这事儿不发生也是要处理的。

    千钧一发,黑夜密林的边缘,得得的马蹄,飞鸽传书连续数封抵达张蘅功之后,他骇怒交加,然裴玄素速度之快,仅仅只比他们的飞鸽慢了一点。

    西蕃兵已经处理完了,拉响埋了火药的区域,西蕃千人部几乎全军覆没。其余地方的所有人和战马被巨大的爆炸冲击波轰得扑倒在地,黄幸屡一落地,重柄长刀优势立失,张蘅功一爬起身闪电般飞扑而上,冯渊等人紧随其后。

    真正的格杀开始,黄幸屡很快险象环生,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去,他满脸鲜血,愤怒交加。

    然就在被杀死之前,不远处一阵闷雷般的纷杂马蹄穿过爆炸轰起的巨大黄尘。

    裴玄素一行初到西边高原,憋到了心肺生疼的极限边缘,终于及时赶到了。

    立即投入了大战当中。

    但黄幸屡的命真的是非常重要,这次东宫精锐尽出,来了足足一百多人,几乎是裴玄素这边的将近三倍。

    裴玄素这边也是高手,这样辽阔的地域,要自行脱身没问题,唯独敌我悬殊是护着黄幸屡不容易。

    但幸好,现在是黑夜,黄幸屡非常熟悉关外国界,让他自己先跑,生存几率绝对要比留在这里高!

    裴玄素几乎是马上,食指拇指结环放进薄唇,连续吹了多个长短口哨,他这边的人立即会意,队形几乎是马上向左.倾斜,给黄幸屡和他身边伤痕累累的十数名亲兵制造脱身机会。

    黄幸屡这个脾气比脖子还硬的将军,即便他身上的伤势不轻,但他岂能弃下来援救他的人自己逃遁?!

    他不肯走。

    机会稍纵即逝,裴玄素头也没侧,一声厉喝:“别忘了什山关大营中以你为首的那些人,别忘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

    一时生死得失,很轻;但一直苦苦跟随他的人,团结在他身边的徐系旧兄弟,还有一些蔺家霍家旧系的弟兄!

    还有他的理想志向和对国朝的隐忧和夙愿!

    裴玄素猜的,但全中!

    因为他太了解这类人,曾经他身边很多这样的人。

    黄幸屡喉头一哽,他浑身鲜血,有他的有敌人的,伤势不轻,手臂已经有种擡不起的感觉,他蓦地侧头,虎目含泪,最终咬牙:“谢了兄弟!衔环结草,永生不忘!”

    他粗喘着,一身黑甲染血残破,最终捂住胸口掉头而去。

    他一半亲兵留下来一起殿后,另外剩下的三四人扶着他,钻进黑黢黢的草丛和密林之间。

    张蘅功冯渊等人目眦尽裂,疾冲,被裴玄素韩勃及张韶年等人全力挡下。

    一晃眼,黄幸屡已经不见了。

    张蘅功暴喝:“马上分人!李颖陈衬易章九你们即刻带人去追!快——”

    “必须杀了黄幸屡!!”

    张蘅功那边人多,足足将近三倍,高手不在少数,裴玄素等人左拦右截之下,最终还是让一部分人绕远一些追上去了。

    这是已经提前预料的结果,但裴玄素等人照样大急,终于这个时候,同样取出身份令牌夺了战马直接往焰火升空方向狂奔而来的沈星一行终于到了。

    裴玄素一回头,就望见了徐景昌了,但现在谁也顾不上这个,他立即暴喝:“马上去追黄幸屡!你们立即去,东北方向!必须保住黄幸屡的命——”

    夜色之下,裴玄素一身深黑色武士服劲装,剑眉凤目杀气腾腾,艳靡俊美到了极致的五官轮廓,此刻气势全开,是凌厉到了极点。

    沈星也顾不上说半句,冯维和朱郢已经往他们这边飞奔过来了,马上就将人手分成三份,一份立即加入战场,其余人火速掉头,跟着冯维朱郢指着的方向,往那边狂奔而去

    爆炸的余尘被风吹散,血腥味也渐渐被密林和水的味道驱散了,厮杀声被抛在了身后,渐渐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刷刷穿过草木声和自己彭彭的心跳声所取代。

    黑黢黢的密林和夜,已经跟着痕迹跑出去很远了。

    痕迹断断续续的,但冯维朱郢孙传廷邓呈讳沈星他们看过什山关内外地图,沈星专门研究这个还记得特别清楚,他们稍稍一商量,大家一直决定往巴赫古大峡谷方向而去。

    因为巴赫古大峡谷是两国交界这一带地形最复杂的,最好躲避和逃过追杀的。

    也在东北的方向。

    果然追出一里多地,又成功找到脚印和树枝新鲜折断的痕迹。

    他们一路急追,还真追上了黄幸屡他们,后者已经从尾部进入巴赫古大峡谷的密林里了。

    但黄幸屡情况已经很糟糕。

    黑黢黢的高原峡谷密林中,水声奔腾汹涌,怪石长草高矮的树和落差起伏的地形,在这个没有星月的阴天夜晚,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一路上短兵相接多场,黄幸屡等人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好几次都把追上的敌人给杀了或重创了,但他们也增添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痕,最重的一处铁箭重重贯穿了黄幸屡的胸口膻中,几乎透背而出,让黄幸屡伤重得几乎无法行走。

    他的亲兵反面驮着他在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竭力奔走,一直跑到大峡谷侧畔的密林里,最后只剩下黄幸屡一个人了,他的亲兵先后去引走追兵,如今生死不知。

    他扶着树木,勉力挪行着,鲜血滴滴答答无声沿着铠甲下摆流在地上荆草上,黑黢黢的密林里,他竭力不弄出声音,但不远处西西索索疾速的飞掠和巡睃的声音,那些人步步逼近!

    他们很快在附近发现了血迹。

    黄幸屡胸口中箭,他肯定在附近!跑不远的。

    “撒开来找,必须尽快杀了黄幸屡!”

    冯维沈星孙传廷朱郢等大批人马也先后赶到了!双方甚至顾不上正面厮杀,赶紧都投进了紧促的搜人之中去。

    沈星参与这样的外差越来越多,她判断力好多了,胆子比以前要大出不少,第一次主动说:“我们分开找?”

    激烈的喘息,冯维孙传廷几人立即点了点头,眼前黑夜里墨绿色黑黝黝的高原老林,冲进来之后,他们远远已经望见东宫的人,可是对方只是回头望一眼,掉头往前面冲着继续搜索而去。

    树枝荆棘,浑身热汗,对方个个披头散发,竭尽全力。

    这里这么大,密林这么茂密,对方已经撒开人手,他们当然也该立即分开搜索,赶紧去找黄幸屡才是最优的策略。

    当下也不迟疑,沈星他们这边兵分六路,每队五到六个人,约定有发现立即往身处位置以东的一里外放信号箭,他们一一记下后,就赶紧往各个方向一头扎进去了。

    当然,冯维他们虽分兵,但对沈星的安全是极之重视的。他们可以救不回黄幸屡,但沈星绝对不能出事,不然他们可没法子向主子交代的。

    沈星这队人是最多的,徐容徐守出去了,但留下的有孙传廷邓呈讳张合徐芳等七名好手,都是跟随了她很久默契足够多的人,徐景昌也和他们一队。

    黑魆魆的密林中,急速奔走着,越走越深,渐渐他们缓下脚步,因为沈星和孙传廷他们连续发现了多处打斗痕迹和血迹,甚至见有倒在血泊亲兵和敌人,他们意识到,他们已经接近黄幸屡和敌人所在的核心圈了。

    黄幸屡可能重伤了,他不知道藏在哪里,东宫的人隐隐有一种迫切和只差临门一脚的狰狞,他们连续遭遇了好几队人都是这样的。

    沈星忍不住小声:“黄幸屡可能真的知道一些事情。”

    除了什山关大营的是东宫洼地之外,这黄幸屡真很可能会知道一些东西。因为东宫遣出的人真的太多了。这种严阵以待格杀勿论的姿态,让沈星一下子想起先前和裴玄素私下讨论是他判断的——黄幸屡是当年她祖父和伯父们身边的亲信老人,和蔺家霍家那边也都熟,他一旦知悉靖陵计划,他真的很可能会给他们提供到一些重要的消息的!

    沈星紧张又期待,热汗沿着额头脸颊到下巴,在黑乎乎的草丛里和大家一起互为犄角往前走,她一手举着袖箭一手扣着飞镖紧紧盯着,不断顾盼巡睃。

    沈星自从进了勘察台之后,她一直不断努力提升自己。看书、交流、找各行各业的老匠老衙差来了解各方面的东西,她甚至自己还把勘察所需要的方向分成六大类,自己写了一本手稿,写的期间自己也不少点也越想越清晰,精益求精,学到了不少东西。

    就是有时候,她伏案感到成就满满和自豪的时候,她会不禁想起前生,会感慨,这辈子的自己和前生差别真的不小了。

    还有前生的那个他,他看到这样的她,是会嘲讽她乱忙活,还是用鼻子轻哼一声,说看着倒还成呢?

    这辈子两人真正携手感情渐浓甜蜜之后,沈星每每想起前生那个阴冷喜怒不定的人,心里总是酸涩难忍。

    有些记忆,像是刻在了心肝上,别说她没喝孟婆汤,就算喝了,她可能也没法忘记。

    当然,沈星此刻并没空想这些,她轻喘着,正紧张环视着这个黑魆魆的密林。

    沈星勘察能力的精进,对他们小队的影响是很直接的。这次梁喜何含玉在大黑山那边都没能来,发现了第一处血泊和尸体打斗痕迹之后,沈星第一个发现了在左手边溪涧那边的一大片滴血和荆棘踩断的杂乱痕迹。

    他们立即留下暗号,并飞速往那个方向急追而去,一路上大家通力合作,沈星发现得最多痕迹的,他们的小队是最快找到了黄幸屡藏身和东宫搜人的核心圈。

    黄幸屡隐伏在矮树和藏草丛中,他失血过多,已经走不动了,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他藏在一处茂密的草丛和矮树之中,有蛇虫在他身上爬过,他甚至都不敢动,不知道有毒没毒,黑乎乎中死死扣着蛇头,一翻身压住它挣扎摆动的身体尾巴。

    偏偏祸不单行,突然西边唰唰脚步声,鲜血已经模糊了视线,他咬着牙关,死死擡头,那边东宫的人不断往这边巡睃,越来越近,他咬着牙在地上爬行着,无论如何他要活下去,不然什山关就该落入东宫之手,陈镶他们都要完了,今天死的兵卒也白死了!

    沈星他们小队冲过一个高坡,跳下矮涧,涉水而过,但在刚刚爬上岸的时候,他们听见侧边突然传来西西索索的声音,侧头一看,不远处多个人影晃动,东宫的人和他们狭路相逢!

    对方有备而来,立即冲他们这边发短箭和长镖,都是淬毒的,逼得他们不得不趴下躲避。

    沈星的袖箭和飞镖连续多发,放倒了对方两个人,袖箭飞镖都清空了,邓呈讳和徐芳立即按下她的头。

    沈星也不敢呈能,近攻不是她的长项,她乖乖伏在草丛里,身边的人先后都因为遇上敌人出去了。

    附近短兵相接,厮杀成一团。

    可就在这个时候,沈星耳尖,她突然听见隆隆水声中,前方黑黢黢的丛林像是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搜寻飞奔中,一顿,陡然加速,像是终于发现目标后的狂喜!

    沈星心跳一下加快,电光石火,百般心念猝转,她甚至都顾不上再分辨那脚步声究竟是真有还是假,她跳起来:“芳叔,邓大哥——”

    她附近最近就是徐芳邓呈讳和景昌,但她不敢喊景昌的名字,怕暴露目标。

    沈星发足狂奔,刷刷枝杈满脸都痛,黑魆魆的密林跑出一段脚下绊了一下,她骨碌碌直接滚到坡底,黄幸屡正和一个西蕃兵打扮的东宫人在缠斗,对方抓住他胸口的铁箭,正欲重重往下一按。

    沈星滚下来撞到两人,她可能这辈子反应最快的一次,她猛一头撞过去,借着滚下来的力道直接骑在黄幸屡身上的人撞飞了。

    邓呈讳徐景昌徐芳后脚赶至,沈星喊的那一嗓子惊动的还有东宫的人,战场很快转移到这里的。

    邓呈讳来得最快,先后抓住黄幸屡和沈星直接往密林方向一抛。

    沈星机灵一动,马上弯腰跑到密林另外一头,大喊一声:“黄将军,你怎么样了?!”

    可先来的徐芳孙传廷等人看得分明,方才邓呈讳抛两人的就不是那个方向啊,闪电般他们明白沈星的意图。

    东宫的人不顾一切,往发声方向飞扑而去,中门背后大开,孙传廷徐芳他们抓住了这个机会,暴起重创,一下子扭转了局面。

    沈星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后脊的冷汗还是热汗湿了一背,她喊完赶紧跑,狼狈地滚出了利刃明晃晃对着的那处地方,太仓促了她的头还重重往树根底下磕了一下,磕得她头晕眼花,但她赶紧爬起来,踉跄着往黄幸屡真正藏身的地方弯腰跑去。

    黄幸屡已届重伤昏迷前夕的强弩之末了,他竭力睁了一下眼皮子,模糊中,他看见草丛里站起一个发髻歪斜的男装少女。

    风吹开乌云,一线月光,她年纪很小,个子也小,神色还有点惊惶的紧张之色,胆子不大婉约眉目看起来有几分怯的样子,鼻息咻咻之间,她的脸,竟和国公爷的口鼻有点相似。

    黄幸屡剧痛,已恍惚,他一瞬心想,自己是迷了神,见了徐小公子,竟看谁都像国公爷,……

    只是没想到的是,沈星的震撼甚至比黄幸屡还要多太多。

    那个阴影中的黑甲将军头一磕,彻底失去意识,沈星可没忘记他胸口那只箭。

    她一惊,连爬带滚跑过,“黄将军,黄将军,……”

    她压低声,趴跪下,赶紧扶着黄幸屡的肩将他扒转过来,后者的身躯极之沉重,然后一翻转过来,一线月光,黄幸屡的容颜就暴露在月光之下,第一眼,沈星愣了。

    ——因为这个人,她上辈子见过!

    这一瞬,沈星心像炸了一样。

    上辈子,裴玄素逐渐掌控大权,她也终于从喘不过气的颠簸和紧迫中缓过来了。

    除了那个坏人,也没有谁能压在她头上。裴玄素说到底也不会威胁她的生命安全。

    这么些年,一直如影随形的被胁迫的不安全感终于消失了。

    但她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偌大的重阳宫,且那个时候外甥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在保皇党的耳提面命和教导之下,和她也不若从前亲近。

    她感到很孤单,有时候想起从前一家人时候,她会很难过,母亲忌日她晨早清醒发现泪水湿透了半边软枕。

    她开始寻找昔日与家人相关的东西,物或人,最好是人,她真的很想听一下,与她有着同一段记忆的人去回忆曾经的人和事,好歹给她一点慰藉,让她感觉不孤单。

    那个他不耐烦:“有什么好找的?那些人早就死光了。”

    那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地方不舒服,可能旧伤复发,喝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药,脾气特别差,沈星抿唇没说话,他哼一声走了。

    但后来,他出手去找,还真替她找到了一个徐家旧部的老人。

    那就是黄幸屡。

    据说在什山关外重伤,失去记忆,后来几年后才好了,回到大燕,一切尘埃已定,原来的位置也有人了,他被调到东北的燕山关苦寒之地守关。

    上辈子的黄幸屡,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除了脸上有道长长的疤,很和蔼,很温和,重阳宫的榻前,他坐在墩子上,和她细细说着昔日魏国公府,缅怀景昌,回忆景昌,她又哭又笑说着景昌的好处和难受,他也附和,也赞同。

    此刻黑魆魆的密林里,黑脸膛,微微泛着高原特有的微红,宽额房脸两道浓眉,眉心像攒了两个黑疙瘩似的,月光下,除了没有那道疤和年轻一些,不就是黄幸屡黄将军吗?

    实际上,上辈子徐芳和裴玄素找来的人不少,黄幸屡并不算显眼的,他虽和蔼但没什么鲜明的记忆点,沈星甚至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这一下一看,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沈星愣住了,这人竟就是黄幸屡!

    可她分明才刚听景昌说过,黄幸屡脾气暴烈,一点面子都不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把景昌骂得心神大震当即醒过来!

    翻译过来就是又臭又硬,宁死不屈。

    而这辈子的裴玄素最开始之所以会选黄幸屡的原因,沈星也是知道,黄幸屡之所以坚守,正是因为他相当耿介,是个牛脾气的固执之人。

    就一眼,沈星的脑子嗡了一声,黄幸屡怎么可能会是上辈子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将军?

    他破口大骂徐景昌,可见深恶痛绝,这个事情上辈子也发生了吧?那他为什么会在她面前绝口不提,只跟着她怀缅景昌,说景昌怎么怎么好?!

    沈星自旧马厩铁蒺藜之后,一直怀疑上辈子裴玄素是不是也爱她?并且挥之不去念念不忘。

    这一次脑海炸了一般。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上辈子的黄幸屡为什么会这样,一个人呼之欲出!

    百分之百是“他”的手笔!

    ——她太知道上辈子那个沉沉阴鸷又性情暴烈尖锐男人的手段了,对于他的政敌,不是他的人,他下手狠到极点。

    可以说敲断你的骨头,威逼利诱,除非一家都不想活了,不然他那时已经权势熏天,大半个国朝握在指掌之中,东都中央、地方内外没人能按得他,他有什么是想做又做不到的?

    黄幸屡就算是个死牛头,他也能拧过弯来!

    可那个时候,张太师已经去世,他权倾朝野,她太后名头能给他的需要和作用越来越弱。

    他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这么做?

    除了安慰她一下,抢在徐芳前面找到黄幸屡,除了不再让她崩溃伤心一次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他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没有。

    他的骂名还得又添上一笔。

    他向来不在意骂名,只要有价值,只有他愿意。

    这是有什么价值啊?他为什么又愿意了?这么大费周章煞费苦心折腾出来,就为了不让她再崩溃伤心一次吗?

    可她的心早已伤透过,再多一道除了哭一场,也就没什么了。

    沈星突然之间,感觉眼前模糊,泪水倏地下来了。

    心比脑子还敏感。

    天旋地转,心肝像被什么死死拧住了一下,痛得她呼吸不上来了

    本来很失落也很失望,甚至调整过心情,但万万没想到,这么突然之际,她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沈星脑子乱哄哄的,她赶紧看了一下黄幸屡的伤,喘着气,泪水下来了,赶紧撕下自己的衣摆,给黄幸屡大腿和后肩多处还在滴滴答答淌血的很深的伤口止血。

    后方剧烈的打斗声很快停止下来了,孙传廷徐芳等人连同徐景昌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暴起,重创对方多人,很快形成绞杀局面,把战斗结束了。

    孙传廷率先冲过来,一看黄幸屡的伤势,脸都白了,沈星喘着气小声回:“快去找老刘吧!”

    她双目泛红,有强行压抑的情绪和鼻音,孙传廷惊诧,但谁也顾不上这些了,孙传廷急声喊:“快!我们……稍稍挪一点,赶紧让人回去督主那边找老刘!另外分一个人去放信号箭!快啊——”

    不然黄幸屡死了,都白忙活了。

    他们甚至不敢多挪黄幸屡,七八个人尽力擡平,小步急速移动,勉强挪离这处最显眼的战场一些。

    一通人合力,黄幸屡勉强止了血,就剩大腿一处,一边移动着,沈星被诸人夹在黄幸屡的大腿一侧的位置,她紧紧用里衣折叠的布片还在死死按着他撒了金创药的大腿。

    上下颠簸起伏,硌脚奔跑,树木枝梢不断刮过她的脸和眼睛,她尽力侧头躲闪,重喘呼吸着,紧张着,心里又乱哄哄的。

    此刻,从前,前世今生不断闪现。

    她眼泪有意识的,跟着这紧绷到极致的情绪往下无声流下来

    黄幸屡和沈星一行人先后离开之后,裴玄素无心恋战,阻截了大概有两刻钟之后,他就下令脱身撤了!

    带着人放风筝,剧烈的打斗,双方谁也没有得胜,最后裴玄素成功脱身。

    张蘅功暴怒,但也顾不上,赶紧命人跟着己方人留的暗号往东北方向急追。

    但黑魆魆的夜,找暗号可不容易,远及不上裴玄素那边的信号箭的快。

    信号箭是偏离沈星他们所在的真实位置的,张蘅功等跟着赶去也没法第一时间堵到人。

    在沈星孙传廷他们在这边成功抢到黄幸屡之际,已经注定张蘅功要失之交臂了。

    唯一的就是,黄幸屡的伤实在太重了,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

    黢黑密林,涧水隆隆的声音,一线月光又被乌云隐蔽,时隐时现。

    裴玄素带了老刘和陈英顺等人以最快速度赶到,一群人浑身浴血杀气腾腾,不少人一到地方,直接瘫软坐下来了。

    裴玄素第一时间先看了这黄幸屡,一看,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他给老刘下了死命令:“必须救活他!”

    老刘把药箱接过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拨开黄幸屡身边人,“别围着!快快,去打点水来!去,快快。”

    那边忙乱成一团,不过其他地方都安静下来了,陈英顺等人稍稍缓过一口气,这点小事不用裴玄素吩咐,他和赵怀义韩勃等爬起,马上点上缓过来的一部分人,开始巡睃收拾了。

    黑黢黢的密林,山涧边这一小块空地,裴玄素视线自黄幸屡那堆人移开,就扫到了挺直脊梁站在大树侧的徐景昌,他转过身去。

    徐景昌有些拘谨:“小姑父。”

    他下意识往左右望了一眼,不过沈星不知去哪了,徐景昌也没在意,因为他年纪比沈星还大,他从小就想保护小姑姑。

    徐景昌早就听过东提辖司提督裴玄素的大名了,如雷贯耳,威摄各方的程度。两人也曾短暂照面过一两次,不过都很匆忙。

    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接触。

    眼前这个剑眉凤目艳丽俊美到极致又有两分阉人特有的阴柔的黑衣男子,目如冷电,颀长高大,单手持剑,威势摄人,他美极了,却教人不禁低头,不敢逼视窥看之。

    不疾不徐间,很有种让人心寒胆颤的凌厉感。

    裴玄素也扫了眼,少年与青年交界的年纪,但皮肤白皙容貌犹带几分青稚,徐景昌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点,很高很瘦,比上次匆匆一眼还更瘦了些,可见心里压着事心思太重,人不长肉。

    裴玄素点点头,淡声吩咐:“先跟着梁彻和韩勃身边办事吧。别担心,我和你小姑姑已经求了圣旨。”

    是他自己求的,但他毫不犹豫把沈星也一起说了进去。

    不是沈星,他也不会求。

    百般费心,也不过爱屋及乌罢了。

    徐景昌一听第一句,裴玄素不客气吩咐,他反而心头莫名一松,那种有点格格不入的不自然感觉也去了,他立即点头应是:“是的,小姑父。圣旨的事我听小姑姑说过了。”

    徐景昌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人,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其他,眼前男子很冷,没什么轻快说话寒暄的余地,让人发怵。也不知小姑姑怎么看上的?他小姑姑人很温软柔和的,也不知两人是怎么恋爱怎么相处的?没法想像啊。

    裴玄素点点头,他把梁彻叫过来,让梁彻带徐景昌给后者安排事情做,“去吧。”

    “是,督主!”

    “是,小姑父。”

    梁彻侧头看了看徐景昌,笑了下,勾着徐景昌的肩膀去了。

    “我们都是阉人啊,徐小公子莫嫌弃才好,……”

    “不不,怎么会?大哥你可别叫我小公子,我不是,景昌就好……”

    裴玄素收回视线,立即就睃寻沈星了,咦,星星怎么不见人了?

    他赶紧招了冯维来问,才知道沈星往外面去了,他诧异,不禁皱了一下眉。

    裴玄素立即往那方向过去了

    裴玄素他们还没到的时候,一行人身上的金创药全部用完,包括后来跟着暗号追上来的冯维等人。

    可黄幸屡大腿的血还没有止住。

    那个时候,人人都急得不行,能动的全部都往外面找药去了——来之前,老刘特地和他们说过,中原的很多草药关外也有,万一发生什么,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放弃。

    沈星他们往几个方向跑,专门在树下和荆棘丛石壁底下钻,沈星找到了好几株的紫珠、蒲黄,把东西都交给状态最好的徐喜带回去,他们实在走不大动了,心脏彭彭像兔子要蹦出来一般。

    沈星把老刘给的药丸服下一颗,和大家一起缓了半盏茶,才总算感觉好了一些,赶紧爬起身往回走。

    他们这队走出有点远了,回程的时候,碰见的好几处尸首,但就在走到第一处尸首倒伏的时候,他们先跑去看看有没有自己人,没有。

    但劲风吹拂乌云,月光洒下来,看见那躺在地上的三条东宫的尸首时,其中左边那具,沈星不禁又愣了一下。

    有些东西就像多米诺骨牌,本就是一串藤蔓上的瓜,扯出一个,很快就会发现第二个。

    并且这第二个,让本来就有些高原反应的沈星头脑嗡一声,险些直接晕眩在地。

    她突然冲上去,徐芳:“小小姐!……”

    不过沈星并没有去哪里,她只是冲到最左侧一具侧脸趴地倒伏血泊的尸首边上,一把扣住这条男尸的肩膀,把他翻转过来。

    这人脸上有个青色刺字——不是普通刺青,而是被发配边陲的罪人,刺上当地署名的那种黥刑。

    这人脸上一个“越”字。

    这人发配的是南方越州边陲——黥刑刺字很深,油墨特制,除非把一整块肉剜了,否则不可能消去。

    明太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弄的那么多的越州黥刑服刑的人。

    沈星却一下子闪电想起前生一件事情。

    那是发生在徐芳征得她同意之后往裴玄素那边放了人刺探,结果被他发现,他暴怒,进宫掐了她脖子,踹断徐芳七条肋骨险些让徐芳丧命后的不久。

    两人各有立场,但不得不说,站在裴玄素的角度,应算她背刺了他。

    两人关系降到了冰点。

    她哭着,守在徐芳的病榻前,一直快十天,徐芳才勉强熬过了几度垂危的时期。

    而裴玄素冰冷到了极致,一连多月都没有进宫来。

    他肃清手底下,所有人相关的人全部杀光,宁纵不枉,暴戾到了极致。

    两人真正抵达的关系最差的谷底时期,很久不见面,现在回忆想想,他应当阴沉排斥恨着她。

    可有一天,他突然进了宫,冷冰冰说金州的逆道案,应当由陛下或太后亲自监刑,陛下年岁尚幼,让她去。

    金州的逆道案,是逆道人以宗教之名蛊惑民心,以反阉党太后之名有所意图,是门阀残余势力弄出来的。

    长达半年的稽查审判,这人亲自主持的,沈星当然知道。

    但完全没有必要太后亲自旁观去监斩吧?

    简直是莫名其妙!

    但偏偏的,那人就是硬生生按着她出宫并看完了全程的监斩,从开始一个个人犯押上来到最后人头落地。

    沈星本来理亏,又对那日掐脖子以及徐芳重伤差点死去的事心有余悸,她害怕他,但夏日炎炎被他这样死死按坐着强迫去看刑场斩头,她也弄出火气了,挣扎问他究竟在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

    就真的监刑。

    人头落地之后,他立即起身,阴着脸走了,一眼都不看她。

    背刺的事情,并没有揭过去。

    沈星当时抿唇生气回宫了。

    但这辈子的今日,这么密林里,沈星突然看见潮闷的月光下,这一个似曾相识的“越”字黥青,她突然间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当时一个个人犯上场,最开始她理亏害怕,虽不情愿,但也擡头看着,上刑场的一百余人犯里头,最后一排,差不多全部脸上都有“越”字黥刑刺青。

    她听监斩官宣读,这是从越州逃刑出来的,一个个叫什么名。

    是越字,绝对没错。

    联合这辈子眼下经历的这一切,沈星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不是什么狗屁的金州的逆道案!

    那天处决的人,大概率都是和景昌之死有真实关系的!

    一百多个,大概所有有所涉及哪怕一点点或间接,都在那刑场上了。

    他在替她复仇!

    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她知道那些血腥的内情和景昌的真实死亡惨况,可能她真的会崩溃受不住的。

    有了明正典刑的罪名,刑期定了不可改。

    完成这件事情,必然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必定是两人爆发那场最激烈最尖锐的背刺矛盾翻脸之前,他就在动手。

    被她背刺了。

    “逆道案”结果出来,刑期也快到了。

    甚至有可能就差临门一脚,他恨极了她,但最后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替她复仇让这些人去死。

    并且再三的恼恨,还是硬着按着她,按原定计划让她观刑。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看着仇人全部处以极刑,用的还是正经伏法的方式。正大光明杀死,让这些人连祖坟都蒙羞,永世不翻身。

    不让她留下遗憾。

    哪怕她全程都不知情。

    夏日的风呼呼地吹着,吹得一头一脸一身的热汗,泪水不知何时流下来了,高原反应心脏一下下重跳硌到整个胸腔都哽痛得难受得不了。

    沈星飞奔着,沿路看见敌人的尸首她都去翻,有的有刺青,也很多没有,那些有刺青的人,好像是刑场上的人,又好像不是。

    “星星!”

    在他们快回到山涧的时候,墨绿黢黑的密林见一闪而出,是裴玄素矫健颀长的身影,他一笑,往这边飞奔而来。

    沈星哭了一路,突然就哭了的,悲伤不可自抑,徐芳他们很紧张,但问沈星,她只是拚命摇头什么都不说,掉头就跑。

    裴玄素来了,徐芳他们对视了一眼,最后悄然离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他们猜可能是感情问题。

    确实是感情问题,而且是个大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和徐芳他们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

    树影婆娑,炎炎夏夜的风,高原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而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脸是那么地熟悉。

    他妆后,艳丽俊美的面庞摄人又带几分阉人特有的阴柔苍白,仿佛前生有很多迥异之处的那个他向她疾速而来。

    沈星几乎控制不住,眼泪决堤,她飞奔冲进两辈子的这个人的怀抱中,“裴玄素,裴玄素!”

    一开始,裴玄素还急忙问她怎么了?检视她身上的有没有负伤,这个时候他已经暂时把前生的那个“他”的种种不谐之处给忘了,两人拉着手,跑到山涧边,才刚坐下,沈星就攀着他直接扑过来,骑在他的腰跨间,吻铺天盖地下来,亲他的脸,亲他的唇。

    但裴玄素一点都没有欣喜,因为他这人格外敏锐,沈星心碎凌乱的眼神和泪光间,两人对视,他却猝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把他整个都蛰起来了。

    裴玄素一个鲤鱼打挺,抱着沈星起身,果然沈星哭着,在他怀里说:“裴玄素,你,不,上辈子,你好像真的,很用心保护了我一辈子!”

    背后为她究竟做了多少事情?

    上辈子的他为什么没有告诉过她?

    没有让她知道啊!

    沈星难受极了,足足六年,她的一生,翩跹宫裙,寂寥而行,她的痛苦她的落泪。

    而那个她懵懂爱了一生的他,一辈子实在太长了,太刻骨铭心,他是真的也爱着她吗?

    两人究竟错过了多少啊!

    沈星一点都没有忌讳裴玄素,因为他就是他啊,她也和他说过以前的事,她想知道,他也同意的。

    可裴玄素本来急切担忧的心,陡然往下一滞,心里像是塞进了一斗铅,她的心碎哭泣和凌乱,眼睛通红,意乱情迷,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极度的不喜悦,天空覆满了阴霾。

    他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想提起那个前世!

    裴玄素下意识就攥紧了拳,所有情绪一刹沉了下去,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眼睫动了下,半晌,他才听见他的声音,“……是吗?”

    他骤然喘了一口气,紧紧箍着沈星,把她箍紧在怀里,这一刻他心里对前生那个“他”生出一种排斥,简直排斥到了顶点。

    他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真的太突兀了,这一刻他有种切齿的感觉,简直是阴魂不散!

    他一下一下抚沈星的背,努力安抚她的情绪,也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竭力让自己恢复过来,不要让沈星不高兴。

    但她这个心恸神伤的样子,真的震撼到了他,他忍不住去想,她对前生的那个“他”的感情,究竟到了一种什么程度?

    比裴玄素想像中实在要深太多多太多了。

    甚至比沈星本人以为的还要深还要多。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那人优异得无人能及,坏得无人能及,好也无人能比,最后以这么让人震撼的方式,猝然离开她的生命。

    如果这辈子,两人没有重新在一起,沈星必定会孤独终身。

    沈星渐渐平复了一些,她靠在裴玄素的怀里,听着他一下接一下鲜活有力的彭彭心跳声,她痴了,着迷一样侧耳紧贴着听着。

    现在她发现,前生的那些坏,其实底下还藏着很多好,甚至藏着一段深深眷恋的爱。

    她真的感觉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沈星怔怔的回忆,回忆了很多很多东西,最后她回忆起两人第一次真正在重阳宫发生关系,他半强迫地按着她,这时候她回想,才发现他那双漂亮又凌厉的眼眸中眼神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疯狂和不顾一切。

    她突然想起,那个时候,外甥和保皇党,他和她是真正开始立场相对,如无那次重阳宫事件,可能两人真的会渐行渐远,很快成为真正敌对的敌人。

    她那个时候,只看过大姐吐血紫青而死的尸身,徐家只剩下她和外甥楚文殊两人仅有着相同的血缘,这是大姐拼了命留下的孩子啊。

    她最初愿意成为那个皇后,最大也是唯一的考量其实就是外甥。

    她多么多么重视和疼爱她的外甥啊。

    她没当过娘,却努力学习当姨母当长辈,想努力保护外甥护他长大。

    如果,没有重阳宫那个下午,想必,她和“他”会越走越远,最终离心彻底成为敌人吧?

    沈星一颗心,像是被这山涧的凉水洗过,有种静静的哀伤。

    她突然擡起头,双手握住裴玄素的手,带着鼻音,但她没有哭了,“二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她眼神有哭过的水光,藏着一种哀恸神伤,很平静但仿佛下一刻就会平静破碎,她很认真很认真:“你按照你想的告诉我好不好?”

    裴玄素有种预感,他不会想听见这个问题。

    可沈星已经在说了,她轻声地,把今天自己的发现说了,还有,当初在重阳宫第一次发生关系的事情,她猜测的前因后果。

    沈星说到最后,闭目深呼吸,忍下泪意,她看着白花花跳跃的涧水,转眼看裴玄素,带着一种哀求,“你告诉我,这种情况下你会强迫我吗?是因为爱我不想失去我吗?!”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心肝像被一只手探进胸腔抓住了一样,难受极了。

    “你不许骗我!求求你了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重要什么?

    是因为你真的真的很爱前生那个“他”吗?

    裴玄素低头听着,那些如流水般美丽又波澜起伏的感情经历,听得他心绪一阵燥抑的阴沉,有些事情能知不能亲眼见;有些事情可以知道“他”的心,但不能听到她剖白自己的心。

    一点一滴,成片成片扑下来,很多大被盖平刻意不去想的东西,就这样猛地掀起爆发,逼得他不得不去正面面对。

    裴玄素忍不住摸了一下方才沈星亲吻他的唇脸,这个问题让他整个人都僵了,胸臆间那种抗拒和排斥简直飙升到了极点,成为一堵墙,堵在他和前生那个“他”之间。

    裴玄素的嘴角彻底拉平了,他假笑也笑不出来,一直努力安抚摸她背部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不得不面对某个他一直逃避的问题了。

    好吧,其实他一直都挺在意前生那个“所谓的他”和他的心上人的那段情,也就仅仅比蒋无涯或其他人好那么一点点。

    但现在他发现,好像也并没有真的就好了。

    可沈星还在眼巴巴看着他,她小声,红着眼睛,很依赖坐在他的大腿上,但神情有种心碎哀伤的脆弱:“二哥,二哥你告诉我。”

    裴玄素下颚绷得紧紧的,深吸一口气,好半晌他没说出话来,他快难受死了。

    内心天人交战。

    这一瞬有种邪恶阴霾,要不骗她算了!

    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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