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沿途不断有裴玄素提前安排的人汇合进来,一路上只是稍作休憩,马不停蹄赶往西边疆的斜谷至什山关一线。
人在路上,飞鸽不断。
裴玄素对徐景昌变故一事寄予相当大的厚望。
沈星就当然不用说的。
神熙女帝这次也给予了极多的资源,裴玄素物尽其用,不过越接近西边境线,他就越不轻易动用梅花内卫等神熙女帝的眼线,以防明太子有所渗透。
最终在半途的时候,裴玄素成功捕捉到了徐景昌一行的踪迹。
消息是戎州那边紧急发过来的,发信人叫孙维胜,目前在戎州宿军大营正四品司马。他是沈星借着裴玄素的手在十六鹰扬府改制中努力收在麾下的徐家旧部将领之一,已经是沈星底下的人手了。
孙维胜有个胞兄孙维闵,于西南二道五关三所的干州卫任镇抚都督,正是那蔺卓卿提供二十一人名单上的其中一人。
裴玄素和沈星当晚就去信打听询问相关的事宜,几乎是一接到飞鸽传书,孙维胜立即就给京畿这边回了信,
有些事情,不挑明不察觉,一挑明就像闪电一般。孙维胜和其兄联系还是算频繁的,孙维闵人在局中死活站徐家,平时与胞弟的家信来往流露多少一些关于昔日同袍的怨怼,不过那时候谁也不知道靖陵计划,孙维胜也不当回事,因为现在这样的局势,从朝廷到地方本来就是会不断被人接触拉拢的。魏国公去世这么多年了,人心渐渐散了,也真没什么稀奇的。
但就在接到沈星询问信笺之前,孙维胜才刚刚接到兄长的一封来信,孙维闵的信衷提及一个昔日已经翻脸了并忿忿不平的结义兄弟,两人又好上了,并且末了还有些感慨之语,语气无奈而释然。
孙维胜本来觉得有些奇怪,接到沈星的信,刹那如电光劈开黑夜,他赶紧给回了飞鸽传书,并且生怕遗失或者泄露,用新的暗语通过各种渠道一连发了三封!
信中末尾还有几段替兄长说好话求宽疚的不提了,但接到这封信之后,让裴玄素很快就成功捕捉到了徐景昌一行的大致路线和行动轨迹。
“弥州往西北,先到的必然是昌栾关,紧接着去了孙维闵所在的干州卫。他们是先抄西南二道的南边,沿着这条线往陶州卫、石楼关,望西而去的!”
裴玄素判断非常之准确,此时高子文等人带着徐景昌已经走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卫所关隘了,而这条路径算算时日,他们估计还有一两天就该赶到什山关大营了。
裴玄素预判:“他们马上就要什山关大营了!”
黄幸屡的名字他没出口过,但现在他身边的一众心腹和近卫都知道他此行第一个目的地正是这个什山关大营!
裴玄素:“我们要抢先抵达什山,在对方成功找到什山山关的人私谈之前!潜进去。”
该怎么做,裴玄素已经反复思忖过。目前还没有弄清楚这个变故到底是什么,当然是选择尾随窥视,以不变应万变!
但现在徐景昌一行已经跑了将近三分之一了,很可能这个变故马上就要发生了,甚至发生在这个什山关大营之内也不足为奇。
潜入进去,紧贴徐景昌,随机应变,是至关重要亦是唯一的策略!
裴玄素甚至有个直觉猜测,景昌的变故很可能会就应在这个黄幸屡身上。
因为他挑人不是随便挑的,黄幸屡昔年在徐祖父身边的军职够高,若徐家没有家变,徐景昌沈星等人一众徐家小辈在他面前都得称其叔伯,一个亦长辈亦旧部下的身份,和先前孙维闵之类的人是不一样的。
另外这个黄幸屡是个暴脾气,号召力行动力又强,因为有他在,什山关中没有被攻克的徐系旧部是最多的,占了十几人之中的近半。
什山关是西线中明太子攻克程度最低的一个西边大营。
徐景昌若成功劝服黄幸屡,上述问题当即迎刃而解,两厢欢喜;不然的话,这个老大难问题还在持续。
所以裴玄素对什山关之行,寄予相当高的厚望,他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夜豹,迫切希望在什山关大营找到突破口!
众人精神大振,当即应道:“是!”
蔺卓卿撑着伤势被“押解随行”,他一路紧绷的心弦陡然松了一口气,面露狰狞之色。
……
裴玄素一行化整为零,抵达了什山城一带,这地方已经毗邻国境,进行边境小买卖和跑到这里进货的大小商队很多,人烟繁庶,南来北往各地口音都有,他们风尘仆仆一点都不显眼。
事实上,裴玄素可以选择分开出击,分二十一队去接触者二十一个硬骨头,采取各种手段,让他们尽可能不被东宫所侵蚀,这种方式其实会更利于神熙女帝对西路军的竭力维.稳和争夺。
但裴玄素毫不犹豫就摒弃了,并在还没收到孙维胜消息之前,他就选择集中人手直搠黄幸屡。
无他,相较于神熙女帝的利益,裴玄素当然更重自己,他更想要的是进一步获得靖陵计划线索以及徐家事。
刚刚过了什山州碑,裴玄素接获了他暗地里另一个心腹叫陈元的消息,他们成功找到了徐景昌一行行踪。
同行的有高子文,上次杜阳见过了好几个人和好些高手,其中几个和徐景昌比较熟稔的样子,可能也是暗阁成员。
高子文那边也是飞鸽不断,显然和他们一样,东宫在西路一线也有很多人手和布置在同时行动之中。陈元尝试捕获信鸽,但这些信鸽训练有素,直接振翅冲天,无法捕获,另外也怕打草惊蛇,他观察思忖后就没动,先急忙报与裴玄素。
裴玄素和沈星等人如西边的平民一样,用半旧的纱巾遮挡半张脸,在驿道旁乡野镇甸的人群中走近,熙熙攘攘中,只见对面一行穿戴打扮风尘仆仆的低调快马和车的商队,后者在一家黄土和石头夯建的家栈大门前停下,左右顾盼一下,众人下马,和店家家人交涉片刻,就牵着马匹赶着车进去了。
徐景昌一身黑衣,尘土半身,手里牵着缰绳,他长大也长高了不少,眉宇间的青稚少了,看着越来越像个成年人了。
沈星在众多人潮的摊贩的黄土道对面,她忍不住伸头,目不转睛看着徐景昌,一直到他和众人进了那家栈大门。
她忍不住激动对裴玄素说:“是景昌!是景昌,他还好好的!”
他们真的赶上了!
这一刻,沈星激动又紧张得无以复加,紧紧攒着身侧裴玄素的手!
裴玄素扔下手中佯装挑拣陶俑的手,给摊贩的陈元以及后面的举着糖画垛子的冯勇等人心腹使了颜眼色,“盯紧这家店。但要切切小心在意,绝不可能他们发现端倪。”
自己强,对方可也不弱,获得对方的真身驻点,是非常重要的,裴玄素窥视人手都不敢多放,若一个慎被发现了,所有部署和期望全碎,好不容易追上的这条线就彻底废了。
陈元他们都不敢回答,热情操着刚学的几句土话招揽生意,微微点头。
裴玄素侧头,单手拥了下的沈星的腰,低头看她,也露出一抹笑:“对啊!”
“我们走吧。”
“嗯!”
沈星最后佯装不经意回头,望了那家栈大门一眼,她深吸一口气,和裴玄素等人掉头快步离去。
裴玄素一边走,一边思忖,等一离开这个地方,与陈英顺等人汇合,他立即刹住脚步,道:“我们进什山关大营,先设法接近黄幸屡。”
现在神熙女帝仍关注推恩令,但推恩令已经不是最迫在眉睫之事了。卢凯之回了杜阳之后,很快就先后等来了持神熙女帝密令的西提辖司张韶年和裴玄素暗中传信,私下出来并与他们汇合了。先后赶到的还有东安华氏家主华伯郢的嫡长子华文希,什泉高氏家主高蕴。
这都是已经彻头彻尾投于裴玄素的三门阀,不过华氏内部情况有点复杂,华伯郢没敢亲身离开,不过他让嫡长子华文希过来了。
西边大小六门阀,这些都是不断用各种方式往外扩张势力的,不管是官场还是军方,后者的对象即是这五关三所以及西边军。
所以要潜入什山关大营,裴玄素不想动用梅花内卫的情况下,当然用的三门阀。
不过卢凯之三人找个机会,避开赵青等监察司女官,压低声说:“督主,西边太远了,也太重要,我们家和高兄华兄他们家换防这些年,轮调到西边疆这边的人少,而且都是些不甚重要的中低层将领士官。”
这些也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边关太重要,皇帝肯定不能让门阀这边的将领占太多的位置。不过门阀这边也没太争,门阀和皇帝朝堂,那都是内部矛盾,他们对关防没有意见。
不过虽然人不算很多,军职也大多都不太高,但中低层有中低层的手段,通过请假和采买等方式,裴玄素沈星等人当天就穿戴上什山关大营的普通军服,混进去了。
到了这里了,沈星当然是每一步都不会落下的,徐芳徐喜徐守徐容她带两个,剩下一个在驻扎点,另一个留着跟着陈元他们一起盯着家栈。
云吕儒倒很想去,但他思来想去怕拖后腿,上次他负了点伤,这次是带伤来的。最后他决定留守大本营了。
一个普通的家栈,西边线既有西北黄尘滚滚的味道,也有南边郁郁葱葱的地貌,两者交错,混合成一种粗犷的环境。这里已经进入高原往上擡的地势了,云吕儒是最先感觉到高原反应几个人之一,感觉心跳特别快,好像要蹦出来一样。
他赶紧吃了一颗老刘配的药丸子,按住活蹦乱跳的心脏,大家都出去了,剩下七个人留守,他紧张得不断在大厅内踱来踱去,快把地皮都蹭出来一层了。
除了联合提辖司的大己方处境,除了整个徐家,他妹妹仅留下沉云卿一点血脉,他和外甥女已经失联好几年了,他嘴上不说,但心里真的很担心。
现在只盼着一切都顺利!
他外甥女,还有这几个孩子从小吃了不少的苦头了,希望这一次真的顺顺利利,把徐家所有人全须全尾从这个漩涡拉出来!
陶兴望也晕眩得厉害,但他没在房里躺着,坚持出来了在大厅坐着,“老哥你别转了行不行?转得我眼晕了!”
云吕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旧的杨木椅子“格拉”响了一下,“我这不急吗?”
陶兴望有气无力:“谁不急啊?!”
大家都急呢!
两人枯坐间,裴玄素那边已经进入什山关大营了,并在卢高华三家的中低将领士官和内务官的合力安排之下,他们接近了黄幸屡的值房大院不远的地方。
“从这里往下看,能望见黄将军的值房正门,您看见了吗?就是那里!”
一个姓程的士官带着他们,进了案牍室大院,早有人打好把人都暂时招呼引到另一边,他们从侧边翻窗闪了档牍室之内。
档牍室是独立联排大房,最尽头一间由于通风和挡雨水需要有一个小阁楼,成为了这附近除了了望塔和关墙以外的唯一算是高点。把小阁楼的瓦片揭下来几个,可以望见什山关指挥佥事黄幸屡黄大将军的值房正门。
能最接近的位置就是这里的了,他们总没法进入值房大院蹲在黄幸屡窗下的。
这里可是守卫巡逻森严的边关军营,能到这里,已经相当不错了。
裴玄素瞄了两眼,颔首:“辛苦你们了。”
那士官本来有些忐忑的,毕竟这辈子都没接触过阉人,还是积威极深的权阉裴玄素,但见裴玄素瞥了卢凯之三人只有,也看了他一眼,才颔首说了那句话。
裴玄素面容和声音都沉肃,但简洁一句,却给人一种他确实是有功的感觉,士官情绪一下子就起来,他突然感觉跟着权阉也不错,急忙小声:“不辛苦,不辛苦。”
不过由于赵青在,士官没敢表现出什么来,按照家主先前的吩咐保持有点警惕的客套样子。
高蕴冲士官点了点头,士官赶紧轻手轻脚退下,到楼梯底下望风去了。
裴玄素沈星韩勃陈英顺冯维徐芳卢凯之高蕴赵青进来了八人,大家都不吭声,黑暗尘封的阁楼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无声凑到揭开的瓦片前面去。
半下午阳光正炽,明晃晃照在军营黄土地面和黄幸屡的值房大院。
卫兵站岗,黄幸屡就在值房之内。
他们来的果然非常及时,当天傍晚,徐景昌就在高子文等人的安排下,进入了什山关大营,和黄幸屡私下见了面。
底下楼梯传来脚步声,士官拿着梁彻送进来的暗号密信,赶紧递上来。
裴玄素展开一看,眼睫就是一动:“来了。”
徐景昌动身。
算算时间,已经快到什山关大营了!
……
什山城东郊,那个黄土石头夯建的不起眼家栈里。
徐景昌已经准备就绪了,常尚峰把装着什山大营兵士布甲的包袱背在身上,临出门前,他们站在家栈大厅的门槛后。
西边粗犷,既有着南方的郁葱树木林草,也有着西北大风沙的野味,夕阳膝下,红通通泛着一点黄,把半边天空和大地树木屋院和人脸都染了红红的一片。
高子文替徐景昌整了整衣领,他笑道:“等什山关大营都彻底拿下了,西线也就下了大半了,咱们的差事胜利在望啊!”
“哎,等回去以后,景昌也就解官归乡了。这也不错,徐家和一众旧部也算为国效命多年,届时去往边军,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好来好去,挺好的!”
后头姚文广和郑密也笑着接话:“是啊,那我们就等你好消息了景昌。”
徐景昌笑了笑,和之前一样:“好的。”
之后,他就转身和常尚峰三人出去了。出了家栈大门,几人上马,背影很快消失在来往车骡和大小的摊贩之后。
高子文郑密目送他们远去,不过他们也不是真的不去的,两人旋即动身,带人私下往什山关大营去了,远程监控和之前几次一样。
什山关大营也不是什么没门的鸡栏,肯定不可能一窝蜂都能进去的。只是高子文他们提前安排好了,先后进去十来人,完全没有问题。
而徐景昌的私信,提前一天已经送到什山关,到了黄幸屡的手上了。
这两天,这个黑脸膛身高像铁塔一样的边境线将领,只要不当值,就拿着这封信翻来覆去地看,神色晦涩,看不出心绪是什么?
但跟随多年的心腹近卫都知道,将军是怒的,怒而憋在胸臆之中,他们将军向来都不是这样的人,可见这封信多让他郑重以待又多么戳他的心,他此刻又是多么的痛心疾首的愤怒。
……
夕阳慢慢没入了地平线,什山关大营内外都开始掌灯了。这边用的都是牛皮纸大灯或牛角风灯,厚厚的牛皮纸晕光防风但光也钝,厚实的一团的感觉,黄昏与入夜交错,一片模糊的残红。
徐景昌已经把普通兵士的服饰换上了,进入什山关大营之内,他不禁深呼吸,紧握了一下拳。
他还很年轻,今年不满十九岁。
弥州十里花楼引起的那场映红半边天的大火,让他心底始终有一丝不安挥之不去。
但徐家脱离漩涡在即,他也顾不上理会这点无端的情绪,此刻紧紧咬着牙关,一门心思要为明太子办好这件事!
黄幸屡当然会见徐景昌,但尾随他而来的常尚峰张蘅功两名随扈就被挡在院子外面了。
这些不稀奇,毕竟以徐家少主身份动之以情,需要私人空间。
这一路西来,他们抓紧时间,徐景昌已经和五个人恳谈过,结果都是好的,那些人百般踌躇难安,最终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想让旧主仅存的血脉顺利抽身占据了上风,百般思忖,最终还是退开了这一步。
算了,他们也不用那样煎熬了——在绝大部分旧同袍已经倒戈的情况下,孤身坚持,感受绝对不会好的。
包括孙维胜兄长孙维闵。
所以那个信笺上,寥寥一段,才会那么多的感慨和释然流泻而出。
但黄幸屡不一样,黄幸屡四十多岁的人了,戎马一生,实战无数,脾气固执耿介,意志极其坚定,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苦闷和孤独。
他有自己的看法和理想,并一条道路走到黑,从来未曾动摇过。
对方的手段越多,他只会越坚定越愤怒。
偌大的营区值房之内,陈设也不是什么好物,一如既往数十年的简朴风格。这是他自徐家残兵村长大,后来又考进徐家近卫营里开始从戎生涯,自徐祖父父子身上模仿着学来的,深以为然,贯注此生。
他这辈子获得的战利品和战功赏赐并不少,但除了不能转手的御赐物件,余者尽数投回残兵村中,后来残兵村没有了,又改投到值戍地附近的贫民身上。
一生威武,两袖清风,徐祖父昔年就赞过他,虽非他子侄,但心智理念极肖似青年时的他。
傍晚已深,暮色笼罩大地,一片暗色残红将消未消,值房之内已经点了油灯。
徐景昌有些紧张,但坚定地迈进,他执晚辈礼,对黄幸屡深深一揖,称之为伯祖。
黄幸屡乍眼看他那张极其肖似其祖父徐祖盛的年轻面庞,一瞬有种回到当年,他刚刚被选进徐家世子亲卫营时,那个硬朗严肃的青年一拍他的肩膀,勉励他,告诫他们。他当时才十四岁,激动唾沫星子都喷出来,弄得那青年将军露出一抹浅笑,他羞赧红脸,对方特地拍了拍他的肩,含笑勉励他“好好干!”的情景。
当时那青年将军的面庞近在迟尺,就是这个模样的,几乎一摸一样。
可偏偏,两者行事,是那般天差地远!
简直让黄幸屡痛心疾首到极点!
油灯旁,徐景昌坐在方桌边,说了一路这么多遍,他也有经验了,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姐夫也在,他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这事一撑,徐家的旧人都能到边军去,北边和南边战事少,那边安排得更多。我和四叔爷爷,小姑姑,也就能彻底脱身,回豚州老家去了。……”
徐景昌在说,黄幸屡一身黑甲大刀阔马在方桌另一个边旁坐着,高原渐起势的环境让他黑脸膛泛着微红,黑甲和赭色披风有种逐日黄土的色泽。
黄幸屡喉结滚动,静静听着,他不想徐家全身而退吗?不,他当然想!
可除了茍活之外,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啊!
黄幸屡不等徐景昌说完,他重重一拍案,霍地站起来,痛心疾首:“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刚刚说,你从弥州而来,那弥州大火想必和你有关系吧?”
弥州大火,今天的邸报已经有了,让大小将领都震惊极了。
火烧半城啊!
得死多少人?!
黄幸屡痛心又失望,恨极,厉声质问:“你说了这么多?明太子要干什么你了解过了吗?!”
原来一直碰触西边军的人竟是明太子啊!在明太子重出,安陆王府和徐妙仪改投东宫麾下,黄幸屡就有所猜测了!果然今天得到了证实。
“怪不得,我这些年往上递信,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所以自三年前,黄幸屡已经不怎么和徐妙仪那边联系了!
现在想来,他的信很可能都不到徐妙仪的手里。
他一时之间,简直又气又恨!
当然,上述还是小事。
黄幸屡指着徐景昌,后者骤然被质问,住嘴脸色一变,黄幸屡破口大骂:“你光想着自己脱身,你可有想过你做的事情,有可能造成什么后果吗?!”
徐景昌一愣,他赶紧站起来,“暗阁归了明太子之后,我们就基本没有出过暗杀任务了,……”
“屁!”
黄幸屡简直又气又恨,恨铁不成钢,昔日如此豪杰一生的父祖:“你目光真的那么短浅吗?”
明太子不用暗阁刺杀,真的是光明正大吗?!
“你观他重出之后的种种行事?真的很光明正大吗?!”
碰触军队啊!
所图必然极大。
黄幸屡恨得厉喝:“你真的有想过,你的所作所为,给这国朝,给这天底下的平民百姓带来什么吗?!”
目前的所有斗争,都还只是上层的斗争。
唯一波及底层百姓,还只有一个,那就是先前的弥州大火!
这也是寇承嗣被弹劾得这么狠被民间唾骂得那么厉害的真正原因。
“女帝陛下,不管如何,她都比那东宫强太多了!”
神熙女帝,只要不涉及皇权和帝位,她是一个相当合格且优秀的帝皇。
她勤政,登基后便把早朝从四品往上拓展到东都内的六品以上的文臣武将,非当值城禁宫禁者,无故不到朝一律杖责二十,累积三次降一级。
把具折上奏的资格也拓宽正五品及往上,不管地方中央,每月至少上表一封,并且得言之有物。
她多大年纪了?
这得多少的工作量。
除此之外,还有种种利国利民的施政。
正如,想折服家变前的裴玄素这样的真正绝艳英才,是得有真正的帝皇魅力和施政方针手段的。
同理还有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本来可以一口气解决所有门阀,不给他建立的新朝留下的这么多的隐患的。但代价是内战多打个十来年,海内人口至少再折损三分之一。
他再三思虑,在个人霸业和千千万万的百姓及壮丁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南北统一之后,他虽和门阀及寇氏各种如火如荼,但也始终惦记的北狄,最后御驾亲征一路战至北狄王廷,彻底解决了北狄后患。
就是为了给中原王朝长达数十年的空挡。
就算他驾崩后,再怎么死去活来,也无外寇入侵之忧。
当时太.祖皇帝已经五十多了,战伤旧患无数,还是决定御驾亲征。
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是有让人诟病的地方,但他们瑕不掩瑜。
这绝不是一个明太子可以相比拟的!
黄幸屡感觉明太子就像一个疯子,谁也不知神熙女帝驾崩,他获胜期间和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就像这一次,大换将的事情黄幸屡还不知道。但神熙女帝是帝皇,她要考虑很多事情,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西蕃帝位更替已经结束,西边边防是否在换将期间稳固。
而这个明太子,在多年之前,他就开始参透西边的将领,这个问题他有考虑过吗?或许说,真的有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吗?
黄幸屡不知道。
但黄幸屡知道,神熙女帝比明太子靠谱太多了!
黄幸屡说到最后,泪盈于睫,他恨道:“你曾祖!你祖父!国公爷和世子爷二将军三将军他们,尤其你曾祖,一世英杰,如今梵州一带还有多少人供着他的身后牌位!你个竖子!你简直有辱门楣,不肖子孙,给你曾祖祖父他们脸上抹黑,坠他们的一世英名啊——”
“我恨啊——”
想当年,和太.祖皇帝同期揭竿而起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为了拯救黎庶于水火的有志青年。
徐祖父出入梵州多地,被他襄救的百姓送入送出,黄幸屡和他的兄长当年就是在梵州为徐祖父所救,那个天人一般的英伟中年将领,黄幸屡此生不忘!
徐景昌不说继承其风。
也不能给他们脸上抹黑啊!
要是他曾祖和祖父还在,必定绝对不会允许他这样做的!
黄幸屡破口大骂,痛心疾首至极,把徐景昌骂得一个狗血喷头。
徐景昌心头大震,倒退一步,“匡当”连身后的墩子都绊倒了,他尤未知觉。
如同当头棒喝!
自弥州大火之后一直隐隐却挥之不去的那种不安,一下子被砸实了,他脸色一刹失去血色,变得仓皇到了极点,“不,不是是黄伯父,……”
黄幸屡打断他声音:“你知道东宫在西边已经揽了多少人吗?你还要助纣为孽吗?”
黄幸屡自明太子重出,安陆王府和徐妙仪投向东宫,他隐隐察觉到不妥之后,他就私下安排了心腹近卫文程退役回乡,实际去打听边境线其余两大主营,以及内陆西南二道的五关三所。
答案似乎很不妙的样子。
黄幸屡正在搜集证据,已经打算具折上奏了。
灰黄色的值房,一盏油灯。
黄幸屡痛骂一气,他终于敛声,居高临下,硬声说:“假如我是你,就立即私离了这群人,以最快速度赶回东都,接你了四爷爷和俩姑姑就走。”
至于徐妙仪,有心疾,怕是走不了,不过她有儿子,是安陆王独子,问题应该也不很大。
黄幸屡道:“西边这些人,你也不用操心太多,因为他们早就不姓徐了。”
黄幸屡喉结滚了滚:“等你们脱身之后,安全了,若还愿意,就给除了西边外的其他人,各送一封信,就够了!”
他霍地转身,往外间去了。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