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裴玄素险些泼了一手滚烫的蜡油,好在他身手敏捷,一缩手躲开了。
他几乎是几个箭步就走到床沿边上,坐下。
室内烛光柔和暖黄,她目光盈盈如春水,有些羞赧,但没有回避,就这么安静端坐在床沿擡头,双手放在腿上,瞅着他,鸦黑碎发有一点微湿,唇红瓷白,肌肤水润晶莹,白里透粉会发光似的,飞上两抹晕红,一瞬不瞬。
铺面的香橙体香想要将他融化,他的浑身燥热,心脏狂跳得想要马上蹦出来一样。
他伸手搂住她,和她对视,将她拥在怀里,和她十指紧扣,又和她交换了一个绵长深入的热吻。
火辣辣的,两人险些透不过气来。
若问裴玄素想吗?
他当然是想的,很想很想,心内鼓噪得血脉贲张,几乎浑身都像过火一样地燥热了起来,立即站不住。
他几乎抑制不住冲动,想立即答应,并就热吻后的她将她势压在衾枕上。
年轻气盛,心上人夜夜同衾共枕就在身边,怎么可能不渴望不想。
并且最重要的事,如果进行了这最后的这一步,那他和沈星就算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了吗?
裴玄素这辈子得到太少,失去太多太多,对于沈星这样的最重要最重要、他好不容易求到的另一半,他心里深处总担心会失去。
夫妻之实,就像一条坚固的绳索,在他的心理上,牢牢将两人系住。
他心底深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全感,就会顷刻被填补上极多极多。
裴玄素是很想很想的。
不管从生理上,还是心理的渴求期待上。
只是他也从来也没想过这么快。
沈星刚才的话,真的有点惊到他了,他又惊又喜,狂喜,几乎抑制不住贲张的渴求和期待。
热吻后,他喘息着,和她十指紧扣,坐在床沿,沈星鬓发蓬软,贴靠着他的怀里肩膀上,他理智还是渐渐回笼了,压过了燥热狂奔身体冲动,冷静下来。
他想来想去,终究还是摇了下头:“现在还不行。”
第一,他们经常外出的,紧接下来必然也是。裴玄素私下了解过,敦伦前后很多东西要处理,两人身体、气味、擦拭后的巾帕水盆很多东西。
得让冯维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在家里、在府中才是最安全最合适的。
外面风险会很大。
还有,更重要的是,他小声:“万一有孕了,如何是好?”
眼下这个关头,就算采取措施也不保险,万一弄出孩子,现在真的太不合适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裴玄素拥着她,喘息渐渐平了,语气带上一种极致的缱绻柔和,他低声道:“咱们还没有拜堂成亲呢。”
烛光炎炎,晕黄而柔软,和他微带暗哑的磁性嗓音一样,轻轻露出一点头,底下藏着他化不开的浓重情感。
说一千,道一万,裴玄素不愿意委屈了沈星。
哪怕他想过和她结合,那他也想先私下拜堂。让董道登主持,韩勃梁彻陈英顺云吕儒等两人的心腹或亲眷当见证,小小的也算满堂宾客。
先成了礼,日后再补上媒书六聘,至少也得这样才行。
他的话,轻声道来,说得人心头发软眼眶发热。
沈星喘息也渐渐平了,她偎依在他怀里,看着他没有掩饰的喉结在剧烈上下滚动后,逐渐平缓下来,耳侧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些。
沈星其实不介意先发生关系的,但这种被人捧在手心珍重的感觉真的太好了,让她也变得很快乐,很娇气。
她静静听着他说,“嗯”了一声,居然有一点点鼻音,但她小声问:“那你呢,你会不会很难受?”
裴玄素怎么办?
继续像之前一样忍着吗?
他怎么办啊?裴玄素觉得敦伦还不到时候,但他可不打算放弃自己的福利的!沈星可是都提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心一热,握着她的一只小手亲了一下,小声说:“要不,咱们先用手,……”
最后一关不行,但他们可以手动啊!
是男人都知道这个法子的,沈星这双纤细柔软的小手,若她帮他,那同样也可以解决问题的。
空气一下子变得燥热起来,裴玄素的手漂亮有力,掌心长久的剑茧薄薄一层,覆盖了笔茧,增添了一种强势的力量感,握住她的手,炽热的温度让她的腕子都发烫了起来。
他那双漂亮煞人的丹凤目,一下子亮起来,一瞬不瞬,翘唇期待瞅着她。
沈星也有点脸热,她点了点头。
裴玄素不禁笑了起来,不过,他也没打算这么草率的,他觉得这也算接近敦伦的事情了,他总想有个仪式,哪怕小小的只有两个人,才不算委屈了她。
他小声说:“咱们明天晚上再开始好吗?”他咨询她的意见,“咱们弄一对红烛,明天晚上,先当天拜过堂礼,再……好不好?”
沈星上辈子匆匆走过,从来没顾得上任何的仪式感,但此刻她突然很期待,心底有种甜丝的喜悦汩汩溢出,让她笑靥如花,她一点都没迟疑,小声:“好!”
那就这么办了。
私下三拜,他们再一起。
两人都很开心,有种欢喜和期待充斥整个人,沈星双眸如星,被裴玄素箍进怀里,这个有力的怀抱,她不禁甜蜜闭上眼睛,呼吸尽是他的味道。
裴玄素又燥热起来,有种画面不能想,他连脸膛都泛起热燥,心跳加速,箍着怀里的人,欢喜又期待。
他喘了一会儿,很快起身,弹熄烛火把床帐放下来了,帐内黑漆漆一片,他横抱把她放在床里侧她位置上,拉起薄被给她盖上。
他赶紧躺了回去。
今晚的睡前亲吻不能继续了,不然,他怕是控制不住自己了。
裴玄素小声:“星星,快睡吧。”
沈星也猜到为什么,空气里有种拉丝的感觉,她轻轻喘着气,“嗯”了一声,眨了眨眼,闭上了眼睛。
裴玄素按了按心脏,看了帐顶半晌,又侧头看她一眼,终究还是没忍住,翻身凑过去,就这么唇对唇亲了一下。
沈星睁开眼睛看他,裴玄素赶紧返回去躺好。
这次才真正闭上眼睛,赶紧睡觉。
……
一夜炎热晚风,虫鸣嘶鸣不绝于耳,到下半夜温度降下来,夏夜吵杂才渐渐缓和下来。
沈星很快就睡着了,她还是有些累的,躺下不久,呼吸就变得绵长清浅起来。
裴玄素等她睡着了,才敢翻身,他心里躁动又精力充沛,睡不着。翻来覆去,一直到了后半夜,虫鸣和蝉嘶渐渐小的了,他困意上涌,才睡终于过去。
一夜睡得不多,但次日精神奕奕。
更衣梳洗,穿戴描妆,完了之后,两只手自然而然牵在一起,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有一种拉丝的甜蜜感。
裴玄素瞳仁黢黑眸底幽深,但底下藏着一种只有沈星才看得懂的炽热和期待,沈星被他弄得脸皮泛热,昨晚商量好的事本来她觉得还好的,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偏头咬了下唇。
她脸颊像抹了胭脂,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裴玄素都不敢多看,赶紧挪开目光。
裴玄素一身朱红蟒袍,披描金玄黑披风,蜂腰猿臂剑眉凤目,不疾不徐,气势摄人,妆后擡目侧首间,有种阴柔的凌厉。
而沈星照旧一身玉白色的官服,脚穿黑色短靴头戴三山帽,顾盼间容光焕发颇有一种勃发英姿,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
反正裴玄素就移不开眼睛。
出了大院之后,他顾忌其他,这才竭力让自己挪开视线,瞥了左右两眼。
两人陪着裴明恭吃了早饭,真的很久不见了,但裴明恭很乖,两人都很心疼他,早饭足足吃了两刻多钟。
送了裴明恭去后花园玩耍,在月亮门住脚,裴玄素牵着沈星的手快步往外走,快到车马房的时候,他连她的手也放开了。
不过两人是并肩走了。
朝阳已经出来的,一片落在前庭大院的青石板地面上,走到左转的桂花树旁时,裴玄素刹了一下脚步,他低声说:“不如咱们先不让冯维去买。”
说的是红烛红纸,今夜堂礼的东西。
朝阳金灿灿的,他侧头看过来,他那双漂亮又侵略感十足的煞人丹凤眼,映着晨曦,有两点金色,他压低声音说:“要是今天能早些回来,咱们自己去买好不好?”
自己去买吗?
沈星侧头,阳光下,他真的俊美极了,艳丽英俊得摄人心魄,此刻眼里的光好漂亮,她当然愿意,忙点了点头。
裴玄素笑了下,他深吐纳一口气,对今晚更加期待了,站直,沉声吩咐:“把马牵到大门,走吧!”
他带着人,和沈星,直接转身往大门方向去了。
马蹄踢踏,配刀宦卫肃立门外,韩勃已经到了,带了朱郢等人,跨骑马上就在门外等着。
何舟梁彻顾敏衡等人则一身鲜艳赐服,紧随描金黑披的裴玄素身后跨出大门。
裴玄素率先翻身上马,等沈星也上马坐稳之后,他收回视线,扫了一眼偌大永城侯府门外,一扬鞭。
鼓点般的马蹄声,疾速往赞善坊而去。
……
今天要做的,当时是审问蔺卓卿。
裴玄素一抵达东提辖司,和沈星低声说了几句,他就往诏狱去了。
阴暗腌臜的牢房,陈年血腥不去,新旧刑具满满当当,事实上,审讯昨夜就开始了。
先给蔺卓卿解了迷药,然后一盆冷水泼醒。
寇承嗣在,这位也是刑讯的行家,下手非常狠厉;窦世安吴柏等人也在;陈英顺赵怀义代表东提辖司,今早加上韩勃。
人很多,惯掌刑名的不在少数,裴玄素也没上前去,端坐在太师椅上冷眼看着。
这蔺卓卿眼神凶戾,骂声不断,盐鞭竹签烙铁轮流上,他依然用不驯凶狠的眼神看着他们这群人,冷哼冷笑,破口大骂。
反正该说的,一句不张嘴。
裴玄素端详蔺卓卿一阵,看这个架势,今天估计不会出结果了。
看了半个上午,巳时的时候,裴玄素直接起身出去了。
贾平接过温热的丝帕托盘呈上,裴玄素接过来,擦了两下手,随手掷下。
该叮嘱寇承嗣等人的,他已经淡淡说过了,蔺卓卿不能打死,这是不必废话的。
韩勃陈英顺赵怀义盯着,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裴玄素折返值房大院,这时候已经快中午了,炙热的阳光明晃晃的,他直接把董道登汤吉等他的心腹幕僚从厢房叫过来。云吕儒和陶兴望也跟着他从诏狱上来的。裴玄素让人去叫沈星,问她是否有空。
沈星多关注这件事,要不是她上午还的先把勘察台的折子和卷宗给写了,她早就跑到诏狱去旁观了。
涉及家人,她一点都不嫌腌臜的。
一听裴玄素叫她,她立马就跑过来了。
裴玄素和沈星手底下的私人班子,就目前情况小议一下。
大致情况,董道登他们没进十里花楼,但现在也很清楚了。
裴玄素言简意赅,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拉出一卷长长的杏黄色卷宗。
这是裴玄素先前向神熙女帝请示后,神熙女帝下谕梅花内卫那边,给拉出来的沈云卿夫妻的最后行踪。
非常详细,从沈云卿夫妻接这个任务开始,到一路西去,又南下,辗转了十数个州县,最后还真查到了裴祖父丢失九皇子的那个郊野。
之后又一路奔波东西,最后去过靖陵往西的五关之一的什山关一带;之后又南下硕州,在硕州北郊的陈县望风坡附近遭遇不明人士伏击。梅花内卫牺牲了很多人,包括沈云卿夫妻——楚淳风封号安陆王,封地安陆州,恰好距这硕州不足百里,非常近。
明太子一手推起这件事,他梅花内卫中有耳目,全程知悉非常正常。
裴玄素已经详细看过这个卷宗,他非常合理怀疑,沈云卿夫妻应该是已经查到了些什么,明太子动手把他们拿下了。
回到正题上。
“明太子囚而不杀,很可能因为徐家可能握着类似机械图一样的东西。”
裴玄素沉声说,他把卷宗一拢,递给云吕儒,云吕儒急忙接过去,宦海浮沉向来淡定的中年人终于面露急色,急急打开来看。
明太子为什么不杀沈云卿夫妻呢?
除了楚淳风因素——裴玄素姑且听沈星的印象,假设她这姐夫是好的。但明太子完全可以不声不响杀的吧?
明太并不是一个诸多顾忌的人物,要说他徐家有多少好感,裴玄素并不相信。
留这么久,真的因为楚淳风吗?
裴玄素看不尽然。
这样的局势,明太子还私下动身南下去取这个机械图,可见其重要性!
但若说明太子现在还没找到水道和水闸,裴玄素是不信的。根据沈星所述的信息判断,这个时候明太子肯定已经到了最后的部署关头。
裴玄素判断,明太子是卡在什么地方了。
他取机械图来,是要解决什么东西?
至于徐家,则很可能和蔺卓卿一样,手里有太祖遗旨或兵符信物、启动水闸水道的钥匙之类的重要东西。
才会让明太子紧盯着不放。
董道登说:“还是尽快让蔺卓卿开口啊!”
蔺卓卿是当年宋国公蔺长风的亲孙子,手里还拿有机械图,他必然会知道很多内幕。
裴玄素掀了下唇,他面前还摊着圣山海今日的密报讯息,他慢慢翻了两下,擡眼,眉宇间有种嗜血的凌厉:“他撑不了多久的。”
他淡淡说着,只是一个结论。
裴玄素言简意赅:“一旦蔺卓卿招供,这件事情将会有飞跃式的进展!”
不管是靖陵计划,还是徐家的事!
众人闻言,都不禁呼吸一屏。
裴玄素动了动眼珠子,和沈星对视了一眼。
沈星不禁攒紧双拳,她有些紧张,又极期待,其实裴玄素把这些今天早上就大致和她分析过了,安抚她让她别着急。
那个长长的卷宗,她也看过了。
沈星坐在大书案侧一边的榻上,她紧张绞了绞搁在炕几上的双手,看看擡头听话又匆匆低头继续看卷宗的云舅舅,又看大家,又看回坐在最上首紫檀大书案后的裴玄素。
裴玄素一身朱红蟒袍,盘蟒过臂张牙舞爪,身上披的描金黑披也没卸下来,身上还沾有诏狱带出来的隐隐血腥味道,此刻褪去了两人私下相处的呵护和柔情,眉目峥嵘毕露,异常凌厉和血腥。
他的气势其实已经相当骇人,手段又狠又厉,远胜昔日的义父赵关山。
诏狱血腥手段不少,但他眉峰从来不动一下。
他是个狠人。
沈星一直都知道,但此刻凌厉血腥隐隐得让人心颤的他,她却从来没有害怕过。
因为她知道他就算伤害天底下所有人,也不会伤害她。
铁血柔情,他把自己最柔软一面的肚皮,都袒露给了她。
她不怕的。
沈星深呼了几口气,压下诸般的情绪,冲裴玄素笑了一下。
裴玄素眉宇间的凌厉森然不禁缓和了几分,他侧头瞄她,人多,他不好表示什么,冲她微微点头。
紧接着,裴玄素沉声吩咐了不少东西,包括董道登带人翻查蔺、徐、霍三家的旧档,看是否有什么收获?
另外云吕儒陶兴望这边三省六部的老师同年不少,这也是裴玄素这次小议的目的之一,让前者联系人脉,关注工部那边有关水闸的查探。
不过,最重要还是蔺卓卿啊!
很可能,这人一开口,很多东西都不用查了。
裴玄素有备无患,把事情大致整理一下之后,和沈星说了一声,他直接带着人回诏狱去了。
裴玄素私下也有刑名好手,寇氏那边也有,人都带来了。不久后董道登和云吕儒也先后下来了一趟,前者很快回去忙碌,云吕儒则一直留着。
不过今天,诏狱内的审讯和裴玄素意料之中一样,并没有结果。
眼见已经申末了,贾平也低声来禀,星姑娘那边的折子卷宗已经递上去。
他直接起身,离开了诏狱。
把手脸洗一下,披风赐服直接换了一身,重新描妆,一点血腥味都没有。
他嗅嗅,很满意,带着一种重新翻涌起来的鼓噪的期待,快步往监察司大院的侧门那边去。
描金黑披风扬起,一个翻飞亟不可待的弧度。
……
裴玄素一行被烟熏火燎,烫伤烧伤的都不在少数,裴玄素嗓音听着格外的沙哑,连神熙女帝都赐下太医诊治。
他这几天要正常上下值,并没有人说什么。
诏狱人很多。
韩勃陈英顺赵怀义等人凌厉的凌厉老练的老练,会彻底贯彻他的意志。
裴玄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到了今时今日,他也并非事事都得事必亲躬。
沈星也挺赞同的,其实她一直很担心他绷得太紧。
人就像弓弦,绷得太紧容易断,老刘也反复叮嘱了,让裴玄素能休息的时候,争取放松休息一下。
这算是紧绷局势和情况中的一个小小罅隙,两人早点回去,沈星也觉得挺好的。
她让给云舅舅他们传了话,云吕儒很快给她传话回来,让她赶紧好生休息一下,嗓子都熏成什么样了?
她收拾好东西,整理一下玉白官服,快步走出来,不知怎么地,她有种预感,就往距离裴玄素值房大院最近的第二进侧门小跑去了。
一出去,果然看见颀长高大一身朱红蟒袍和描金黑披的他站在侧门不远处等她,冯维他们已经退得远远的看不见人了。
长长宽敞的青砖夹巷,只站着他一个人。
热浪滚滚,金红色的夕阳落在他的身上,他好像穿过滚滚红尘和前世今生,来到她的身边。
沈星不禁喊了一声:“二哥!”
裴玄素第一眼就看到她了,“嗯”应了一声,彼此的目光穿过金红色的夕阳,对在一起,立即露了笑。
裴玄素快步上前,在衙门,两人没有牵手,但一高一低,一垂头一仰首,目中情意和彼此的甜蜜或紧张期待之色。
这个傍晚,裴玄素也不想想其他了,他要好好过。
他低声说:“咱们先回府,然后出发?”
沈星瞅了他一眼,他此刻那双眼睛亮得夺目,她当然没忘记两人昨晚约定的,让她也不禁有一点点的羞赧。
沈星佯装很镇定的样子,“嗯。”
于是两人并肩出了衙门,快马回到永城侯府,这次是很低调回家的,都没告诉裴明恭。
进了侯府,回了房,两人一边一间,换了便服,裴玄素一身玄黑色的窄袖紧身长袍,稀疏平常的绸布料子,看着一点都不显眼。
而沈星换了一身淡青微橙的襦裙,竖了一个双螺髻,娇俏的少女翩翩而来。
裴玄素不禁眼前一亮,他给沈星做了很多很多裙子,但沈星现在穿惯了简洁男式女服,基本没穿过正经裙装。
年轻、青葱、微橙的暖色,三月草长莺飞的美丽少女。
两人手拉手,裴玄素亲自开启地道的机关门,他稍微调整了妆容,两人穿越地道从后街最边缘一处二进小宅子中出来,登上一辆外表普通的骡车,哒哒穿过内城门,一直到了外城的坊市,这才下来。
普通的装束,普通的骡车,冯维等人换了衣裳并分散退出很长一段。
喧嚣的坊市,满大街的商铺和小摊小贩,男男女女老少大声小声,不断在身边走动。
华灯初上,平凡又普通。
好像把那些血腥烦躁就暂时摒离了身边之外。
裴玄素和沈星本来只打算买了东西就回去的,但下来之后,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世界。
两人却一下子不想马上回去了。
说来,他们一起之后,都没有真真好好约会过一次。
这次不就正好合适吗?
两人没刻意想约会,但心里的情绪不约而同就是这样的。
沈星其实很喜欢坊市的,前世宫里,她很少出来,但每次便装到坊市里的时候,她就心情就会很好。
这一次,身边的人不再阴冷喜怒无常对她限制多多,而是变成了一个最纵容最呵护她的他。
沈星不由笑了,和裴玄素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裴玄素的脊背肌肉和颜面都不禁松懈了很多。
两人手牵着手,进去杂货店里,他们也没有挑很最贵重精致的高门槛店,因为会引人瞩目。
此刻,两人并不想引人瞩目。
杂货店了,人不少,他们进去,挑了一双最好的大红喜烛,而后又挑了一些红艳艳的剪纸、双喜,和一些红色丝绦和双喜结。
店家用油纸包包了一大包,用细麻绳十字捆好,留一个提手,裴玄素就提上了。他拿着大包小包,另一手牵着她,两人在坊市的小摊子吃了炸酱面和大馄饨,夜色已经降临了,他们拉着手,一条条街逛过去。
身边人影幢幢,笑声说声,檐下黄色灯笼咕噜噜乱转,夏夜炎炎,烦恼去尽,平凡烟火的气息。
说来,沈星小时候从来没有逛过哪怕一次大街,小小的她连糖葫芦的草垛是怎么样都不知道的,也想像不出来。长大后有机会出来逛过,但已经没有了那种心境了。
可是在今天,她却突然把这种童年小小的她的那种期盼的心境找回来了!拉着身边的手一条街逛着,凡是她感兴趣的小东西,不管摊贩的粗糙木偶小人、凤仙花染纸,还是糖葫芦糖人儿,只要她感兴趣又喜欢的,身边的人立即就给她买下来,不用她拿,多的他全部都提在手里。
两只手都满满当当的,杂七杂八的油纸包和荷叶麻绳,有点乱糟糟,他连牵着她的手都腾不出来了,满头大汗,被挤得有点狼狈。
再次看见有大姑娘小媳妇借机往他身边靠,裴玄素板着脸皱眉嫌弃避开,手里的东西擎里乓啷一阵乱晃。
她突然觉得很快乐,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她调转头,往前面小跑飞奔。
她就忽然找到了小时候的感觉了,觉得很快乐很快乐,心好像要飞起来一样。
裴玄素也笑着,满手的东西,他却不愿意放下,追上去,努力用一条绳子把一半能串的东西串起来,勉强换到一只手全部提上,腾出一只手,去牵她的手。
沈星笑着,掉头扑进他的怀里,他单手把她拥住了。
两人重新手牵着手,眉目都是笑影。
这时候,热闹的长街已经走到尽头了,他们正穿过一条短巷,往另一条热闹大街行去。
前后都是喧闹,身边也不段有人走动,沈星觉得很开心,她指着前方的天边尽头说:“你看,那像不像一只狗?”
夜空藏蓝,天边尽头,云层像狗,憨态可掬,大团大团伏在南边的天空尽头,轻缓往西边移动着。
两人像小孩子,拎着一大堆东西区追,手拉着手,笑声撒了一路。
裴玄素笑说:“这个还是小的。以前我追过,在颖州海边,下雨后的大太阳天,一大团一大团的白云,像什么都有!”
那时候,父亲拉着小小的他,他放声笑着往前追,在长巷大街,在沙滩上,留下长长一串的小小脚印。
那时候他才四五岁,启蒙了,平时很像一回事的,但父亲带着他出门,终究是小男孩一下子就撒开了腿。
裴玄素笑笑,住嘴,一刹心里难受,但他今天不想想这个的,甩头甩掉。
沈星也想到了,但她也不说,她笑着咦了一声:“真的吗?很大吗?”
“嗯,是真的。”
“那我以后也要去看看!”
短巷不长,很快跑到尽头了,灯影浮光,她跑快两步,又回头,甜美粲然的笑靥灯光做背景,风扬起她纱质襦裙,她看着他,眼睛弯弯,银铃般的轻笑声撒了一地。
裴玄素心里那些阴霾也不禁真的去了,也不禁看着她笑起来,他追上去。
……
两人玩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夜色渐深,不少店铺都开始打烊了,两人才登上小骡车,从地道回到府里去。
回到府里之后,裴玄素立即就去梳洗沐浴了。
沈星站在那一大堆东西前,不禁有些羞赧,冲他的背影皱皱鼻子。
两人都梳洗沐浴干净,穿上了一身新衣,裴玄素是深蓝色的云锦窄袖长袍,沈星则是一身杏色披帛襦裙。
也没有刻意穿红色,就这么简简单单,把买来的丝绦双喜剪纸都张贴在窗畔和屋里,丝结悬挂在床帐两侧的鎏金挂钩上。
整个房间,都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他们最后把一双红烛燃起,就放在窗畔的长案上,把槛窗推开。
夜深了,明月皎洁,红烛摇曳。
两人穿了新衣,在长案红烛前,分两边跪下,冲着明月高悬的天空叩首拜下,之后再一拜叩。
最后,两人调转身,冲着对方,深深一拜,额头贴在地毯上。
只是两人私下的一个小礼,简简单单,完成了。
两人站起身,裴玄素把窗户关好拴上了,红烛火焰跳动,空气中染上了一种燥热之意。
沈星也有些脸颊发热,那个她前世也没见过的物件,感觉它好大,滚烫,还会跳动。
两幅青色帐子放下来了,红烛艳艳燃着,把束缚都解下来,两人面对面,她半跪着,他拉着她的一双白玉般的手,往两人都清晰看得见的那一处而去。
红酥手,长夜炽,酒不醉人人自醉,春风十里地。
完事以后,两人去隔间清洗干净了,重新穿上寝衣。他又喜又喘,端着水从小门递出来给冯维,回来之后,一眨不眨站在那儿看着她。
沈星有一种羞涩,那个物件触感陌生滚烫,这一切是从前没有经历过的。
一会儿,他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去睡了。
空气中还隐隐有那种气味,两人交颈,藤花架下青涩的窃窃私语的感觉。
甜蜜极了。
……
裴玄素人生这二十余年,电光朝露,执拗过,幸福过,骄傲肆意过,但俱被十九岁那年的一场家变撕毁了。
从此犹如天堑,童年少年的那么开怀和飞扬仿佛已经天边那么远,他的人生就此割裂,他永坠黑暗。
他的人生,本应从此只有杀戮、恨仇,和盈满胸臆的暴戾执念。
但幸运的是,他身边还有沈星。
为了他的人生开了一线天,泻下暖暖的光。
在这个深夜里,他的心盈满了喜悦,他短暂了忘记了那些不好的东西,就躺在她的身边,满心满眼都是拥有她的快乐。
裴玄素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的,反正他满满的身心愉悦睡过去的,整个人仿佛在云霄。
只是当夜,他做了一个梦。
……
滴答滴答的水声。
一个画面突然翻转,捂着胸口狂奔中,一身刺史绯红服饰的男子跄踉中最终被按住,马上将军冷冷哼笑,一柄横刀的刀尖指着他的咽喉。
紧接着混乱的画面,他被押解返京,跟随他的父母,之后分开,被投入大理寺大狱。
长达三个月的刑囚生不如死,好不容易熬过去,高烧中,母亲挣扎的怒骂嘶喊声。
画面暗了一下。
紧接着,就变得暗沉无声起来了。
雨后的阴沉天气,荒芜的莲花海,锁链叮叮当当在地面上拖拽而过,那个人被擡到长凳上,死死捆住手脚,一个人拖着小凳子坐到他身边,干净利落的一刀!
“啊——”
终于有声音了,惨痛至极的呼声,这道刻骨铭心的伤痛让整个画面都扭曲了起来。
那人蓬乱的头发,被擡着扔进疗伤的陋室,很多人,稻草堆,他剧痛蜷缩着,翻滚着。
他爬着,想去够紧那扇闭锁的房门,他母亲没了,可他的父亲和哥哥还没消息。
他死去活来,那巨创成了新疤,他从疗伤陋室走出来,才确切知道了父兄的死讯,一个剥皮楦草,惨绝人寰,痴儿被凌辱而死,天旋地转。
他想死,阴郁的情绪死死笼罩着他,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他扭曲着,阴暗的。
明太子、义父,家人彻底死绝,死在他的剑下,死剩下一个,各种画面,扭曲翻转,痛不欲生。
旧伤,旧患,发作起来如同小死,不断在服药。
他站在朝堂之上,冰冷阴暗俯瞰整个国朝,如同一条毒蛇,血腥的杀戮,他对权力和复仇扭曲一般的执念。
最后画面一个翻转,竟在东陵,火把漫山遍野,轰然巨震,掘棺鞭尸,把封死的地宫生生炸开,整个东陵倒塌半边,他把硬是随着太祖陵一起附葬在同一地宫的明德帝拖出来,劈碎棺椁,鞭尸焚骨。
那个火焰映红半边天的深夜,尸体粉碎被熊熊烈焰吞噬那一刻的疯狂畅意,扭曲的恨意!
裴玄素惊醒过来了。
天还没亮,黑黢黢的帐内,他浑身的热汗冷汗,粗喘急促得几乎连贯。
那画面传达给他的却情绪太过深入了。
那些梦境画面其实很凌乱,不断交错翻转,没有秩序,有些他换没看清就一闪而逝了。
但阴郁的情绪,恨不能撕碎一切那种扭曲恨意,几乎如影随形,贯穿所有,他不断地喝药。
整个梦境画面充满了阴暗和辛涩。
裴玄素其实很感同身受,因为被捕入狱和父母身死的惨况,他是亲身经历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亲自去目睹的午门外的刑场及和沈星一起赶到消巍坡给他母亲收了尸。
不像梦里那人,是事后才勉强去捡回一些不知是否的残骸残骨。
裴玄素从这个梦,终于明白那人为什么掘太.祖陵了,因为明太子那个龌龊东西遗旨随葬太祖陵,且和太.祖皇帝同葬一个地宫——甭管神熙女帝愿不愿意,她未曾驾崩,东陵的地宫大门工部不会擅自给封死的。
明太子明知。
他也明知,但那种暴戾阴暗刻骨铭心的恨毒,促使那人把太祖陵掘了炸开,直接把明太子拉出来鞭尸焚骸!
裴玄素简直感同身受,梦中时候,他恨不能也冲出去鞭一份。
裴玄素重重喘着,汗流浃背,捂住心脏,他情绪未平,仍沉浸在那种恨戾的余韵之中,整个人却愣住了。
梦境中,很明显,就是沈星前生的那个他。
裴玄素能感同身受,但梦中他一直都是第三视角的,并且他和“他”也有很多的不同。
头一个,他的情绪没那么阴暗,性格不至于阴郁暴戾到那中程度,另一个他的情志病也远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
裴玄素先前想着的都是,上辈子的他。
但一下子就出现了区别了,在梦中,他完全不觉得他是“他”。
他们更像是两个人。
裴玄素喘息渐渐平复下来了,一头一身的热汗冷汗,他还在深呼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天还没亮,帐内昏黑,身边娇人一身雪白寝衣侧身躺在他身边沉睡,下半夜冰盆有些觉凉,她蜷缩偎在他的身边,呼吸清浅绵长。
裴玄素坐起来,良久,不禁侧身低头看她。
她长发披散在脑后枕头,荷青色的薄被盖到胸前位置,寝衣领口微微分开,露出一段雪白的玉颈,几缕鸦青的碎发复在微带嫣粉的白皙面庞上,毫无防备睡在他身边。
裴玄素已经意识到,这些梦大概就是沈星的前生情景。
他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愣住了,愤慨余韵全消。
今夜本来满满的甜蜜和喜悦的。
但他此刻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先前那个看不脸的阉人和那个年轻少女——不,甚至他看过一次两人的真容的!
不过他当时根本没当回事,还莫名其妙。
——那岂不是,那些敦伦画面全是真的?!
裴玄素本来一侧身,下意识就想抚一下沉星的脸颊,可手伸到一半,他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