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到了这一刻,机械图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了。
虽然明太子已经得手了,但杀蔺卓卿灭口同样重要。
否则他的计划将可能出现非常多不可控的风险走向!
裴玄素当然亦知道。
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一把大火,映红半边天。
……
火是寇承嗣放的。
已经入夜了,连日雨水半天暴晒,暮风有种闷闷的潮热,吹得人内鼓噪。
寇承嗣确实有些能耐的,接到裴玄素关于夏以崖的信之后,紧接着的对峙中当机立断把圣旨一抛——这是裴玄素上禀请示过神熙女帝后,抽了卷轴折叠方便携带的,和普通圣旨样式不一样,给寇承嗣的时又用油布包裹。
对方反射性一挥剑,割破了圣旨。
寇承嗣厉喝:“九族不想要了?!”
漕军气势一弱,刺头消音,寇承嗣窦世安立即带着禁军宦军挺进,直接登上粮船,步步紧迫,很快就过江了。
一路飞鸽传书都不断的,寇承嗣窦世安李仲亨等人带着千余的禁军宦军先头部队直奔东郊的十里花楼。
景毓秀带着景氏和封军对峙片刻,到底不敢拿整个弥州景氏来冒险,后者被压下来了。
寇承嗣迅速下令,将整个十里花楼围拢住——这时候,稍慢一步的后半南衙禁军、羽林卫、宦营宦军也到了。
合共两千多人,围拢一个十里花楼还是足够的,并且弓箭手已经待命了。
可到了这里,却有一个难题,十里花楼太大,里面人太多了。裴玄素已经令何舟飞鸽传书大部队,东宫正在追杀一个关键人物,所以才追逃进了十里花楼。
这十里花楼熙熙攘攘的,里面连花楼的人和客人,怎么也得有个数千,地方又复杂,围拢可以,但进一步入内搜所却是办不到的。
争分夺秒。
——所以裴玄素才会只让寇承嗣围拢关门,不许进出,这十里花楼想必门很多,他担心蔺卓卿从某个门跑了。
至于第二点,搜人只是一个恫吓动作,用来给予东宫的人和蔺卓卿紧迫感的。
但寇承嗣却有自己的主意。
“现在怎么办?”窦世安李仲亨等一看就眉心紧蹙,这花楼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坊市啊,里面这么多人,搜都没法搜,万一让东宫的抢先把这个重要人物给杀了,那怎么办?!
云吕儒和冯景垣还在前面正和景氏的人交涉压制——云吕儒陶兴望和卢凯之等人一路都没掉队,直至江边,他们水性不算很有把握,这才停下来,和寇承嗣他们一起过来的。
云吕儒如今是官身,口才又好,正好继续和景氏扯皮,而寇承嗣窦世安李仲亨等人已经飞马直奔花楼正门了。
寇承嗣扫了左右一眼,他很快就有了一个主意:“东边是上风位,放一把火!人就都出来了。”
堵住其他门户,只开放几个,出一个关押一个,直接征用附近的大院全部限制行动,一个个甄别。
虽大概率重要人物和东宫的人不会因为火势,从几个正门出来的。
不过这样一来,里面不是迅速清空了?
东宫的人和那重要人物成了标靶,禁军进入,立即就能进行搜索。
当然,也有可能里面的争夺在此之前就结束了。
但这样的变化,必然是有利于裴玄素一方的。
短短一刹,寇承嗣迅速就拿定了主意,“裴玄素不至于那么逊的。”
说的是被火势波及受到伤害甚至致命,寇承嗣并不觉得裴玄素会这么逊。
这个办法倒是有利于己方的,只是……
窦世安等人一听,眉心不禁一皱:“这不行吧,这样的天气,在上风位放火,岂不是一烧半城?!”
南方民居木质居多,并且今天出了大半天的大太阳,木墙木壁和树木都已经晒干,一把火放下去,绝对一烧一大片。
火势难以控制,也根本来不及通知百姓撤出啊!
这得多少的民宅财产,并且波及不少人命!
不说窦世安李仲亨林麟,就连已经迅速交代了李仲亨并准备冲进花楼的何舟和朱郢,甚至附近的羽林卫和宦卫,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觑,看向前面马背上的威风凛凛的寇承嗣。
窦世安咬着牙关驱马上前,低声:“万一逼反了景氏,那该如何是好?”他和寇承嗣都是知道南方十一门阀的相关信息的。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哪怕何舟李仲亨等阉宦及底下的宦卫宦军,他们这些年作为神熙女帝的刀俎,也算做了不少让人发指的坏事,譬如罗织罪名,譬如抄家灭族。
但一烧半个郊城,他们还真没做过。
至于窦世安吴柏唐甄等等由上至下的文臣武将,虽或主动,或不得不被夹裹,在朝堂地方争权夺利,参与党争,你死我活,可他们从没想过刻意火烧半城致使无辜百姓因此丧命的事情。
寇承嗣断言:“景氏此刻在迟疑,他们就断不会反!”
朝廷和南方十一门阀,后者处于绝对的弱势,没有合适的时机,不会背水一战。朝廷不动,他们绝不会轻举妄动。
更不可能单纯因为景氏这点私人恩怨而反。
毕竟,抚慰使团南下是有正经事做的,不是故意来找他们茬的。
寇氏的核心党羽黄郎政事何继昶、礼部侍郎李应几人、甚至鄂国公府寇承嗣本人的私人幕僚许蕴伍无瑕,也不禁说:“公爷/东翁,这不好吧?……”
可寇承嗣举手就压下去了。
他是副使,裴玄素不在,他拿的主意,当即就令心腹的南衙禁军上前,沉声吩咐几句。
后者锵声领命,带着一队人点齐火把就往东边去了。
窦世安林麟和李仲亨对视一眼,皱眉沉沉,但只得赶紧腾些人手,紧着去通知疏散。
……
再说沈景昌那边。
他们是正常速度的,后续落在明太子后面了。
渡江的时候,正好漕军已经接信,江面临时管制,很快东西提辖司及寇承嗣等禁军大部队赶至,剑拔弩张对峙之中。
他们几人也被拦在江的这边。
常尚峰安慰他,说:“没关系,有同伴在城的那边,已经放了飞鸽传书过去了。”
徐分急忙问:“那蔺公子?”
常尚峰笑笑:“没事,放心,一起带回来,你们可以帮着劝劝。”
徐分遂放心,又问:“那那边这么多军马和禁军,这是……”
常尚峰说:“那是太初宫的人,裴玄素大概已经过去了。”
沈景昌一边听着,一天举目眺望那边的江岸。他们站得远,正打算绕路渡江,日暮黄昏,很多东西都成了一片片黑影,他怎么举目去望,也没望见沈星和徐芳他们。
只得掉头绕到十里外的上游,才总算找到漕船尽头,有一条小船愿意冒险载渡他们,就过江了。
这里距离十里花楼更近,他们来到的时候,其实刚刚好赶上趟。
不过常尚峰几人并未告知沈景昌和徐分,刚找了个客店进房住下,常尚峰几人私下接了一个信,立即提剑匆匆出去了,就留张旸陪着他们。
包的是一个小院,夜阑静,和徐分说了几句,让徐分赶紧去休息一下,沈景昌就着木盘的冷水把洗了几把手脸,他呼了口气,在窗前的方桌坐下来。
其实这个时候,沈景昌对明太子比皇帝甚至神熙女帝好感度都要高,因为如今的暗阁,基本不出那些阴暗的刺杀和其他任务,日常做得的暗卫工作。
暗阁里面,不仅仅沈景昌,其实很多人都肩膀一松,觉得现在就很好,回顾前尘对比现在概叹种种,都很珍惜如今的平静,盼着明太子获胜。
沈景昌深呼吸一口气,他现在也没别的想,就一门心思想着先把徐家从这个漩涡里拉出来再说。
那么多人为他们家几个人卖命,他总得把他们安排好了。
不然就算让他私活,他也茍活不下去。
还有家里,四叔爷爷当这个沉默的人质也足够久了,叔爷爷抚养他长大,他必定要把他接出宫让他安渡晚年才行的。
大姑,大姑的身体,大姑苦苦为他们撑着,无论如何,他总要在大姑去世之前,让她看见全家安然无恙。
还有二姑和二姑夫,他来前,大姑父私下给他透露,已经有一点二姑和二姑夫的消息,应该能安然一家回归的。
沈景昌最后想到沈星,江边举目眺望时,他极力看,可惜都不能看见沈星和裴玄素。
小姑姑的话,她现在站队太初宫了。
太初宫是东宫的死敌,两龙相争必有一殒的!党羽非死即伤。
沈景昌当然惦记小姑姑,但他想着,惟有家里先从这白热化的胶合局势抽身出来,对小姑姑才是好的。小姑姑不是核心人物,想的话,也能出来的,不是大事。
至于裴玄素,暂时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当务之急,赶紧把自家带出来再说。
对于裴玄素这个人,沈景昌也是真心复杂,但只要小姑姑喜欢那人,那……他也就把对方当小姑父了。
——他和沈星差不多大,两人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和一般姑侄不一样,也更深得多。
徐妙仪气得骂,沈景昌也只是默默听着或看着信,虽不像沈爹那样全然接受,但到底还是更偏重沈星的意愿的。
那人那么厉害,连太子殿下都视之为对手,他肯定能自保吧?
到时候,看他怎么样想法?如果愿意,也一起过。
沈景昌叹了口气。
思绪百转千回,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没喝水口渴,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糙茶,苦涩的烫,不过这些年沈景昌什么没吃过,端着连吹带啜喝了两口,可不待他再多喝一口,忽然听见喧哗和奔跑的声音,“不好了!走水啦——”
有禁军仓促奔走的催促声,“快快,快快,你们快走啊——”
“别要了,赶紧走赶紧走——”
在自东都南下之前,沈景昌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被小二重重擂门,跟着人流一路飞奔往江边。
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哭声,骂声,整个东郊混乱成了一片。
沈景昌竭力拉着徐分,徐分瞎了一只眼,左眼被烟一熏有点睁不开了,他拉着徐分跟着张旸一路随着人流飞奔。
张旸焦急不断回头。
沈景昌也是不断在回头,冲天的火光之中,不知为什么,他激动高兴了半天的心,被这冲天的火势拉着,沉坠了下去。
徐分已经说了蔺公子在十里花楼工作了。
不过他是掮客,晚上一般不上值的。
身边的人流乱哄哄的,都说是官兵放的火。
这应该是真的。
张旸说他们在此等着便可,沈景昌松了口气,只是心里那种沉坠的不安感,却并未因此彻底消去。
……
木质的民居火势蔓延非常快,不多时,就扑向十里花楼了。
裴玄素他们中部偏后一点的位置,火还没到,烟雾江风大被吹散没有笼罩。
但仅仅这样,也呛人得很了。
沈星简直了,“谁啊!谁放的火?!”
赵怀义破口大骂:“肯定是寇承嗣了!”
裴玄素深呼吸一口浓郁烧灼呛烟味的空气,低咒:“这寇承嗣简直疯了!”
一行人赶紧撕下衣摆折叠,打翻茶壶酒壶,把厚厚的棉布绑在自己的脸上,当即心肺一清。
沈星和贾平的衣物都是纱布薄绸,裴玄素直接一撕两块,松开她的手,先给她系上了。
淡淡的蓝色烟雾,身遭哗然大乱奔跑,裴玄素的手在她脑后飞快动作,沈星也赶紧拿起另一块,踮脚给他系上。
裴玄素微微蹲下身躯。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裴玄素多聪敏的一个人,他瞬间就有所猜想了,要么她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就是……只是这很不合理,为什么从前到现在,她总是要对自己保持距离呢?
至于另一个猜想,就让裴玄素的心瞬间沉下去了,她肯定和那人做过,情动恍惚,把他当成那个人了!
那人估计也猛,反正床笫不是温柔的,她才会脱口而出。看他反应过来生气了,她才会惊慌失措和露怯。
真的是越想越像,越想越合理!裴玄素心肝像被死死拧着,嫉恨生气让他恨不得一脚就将身边这些东西都踹翻了,明太子那伙人砍成十八段。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大火烟雾,两人又下意识都先紧着对方,一时之间,裴玄素的心简直又酸又涩又难受,偏有舍不得骂她一句。
见她有点小心翼翼看着他,他都恨不得咬她一口,可那轻颤的鸦黑睫羽微微动的,看着有种一碰就容易破碎的脆弱感,能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观察他。
裴玄素气又气不起来了,心里又酸又软,根本就舍不得,一腔嫉恨和难受只自己憋在胸臆。
一行人迅速把挡烟的布巾绑好了,给那个小童也绑了一块,提着他往前方疾冲而去。
不得不说,这场大火还真的一定程度歪打正着。
让争夺一下子变得紧促而激烈了起来。
明太子这身体,根本经不住烟火熏烤,一嗅到烟雾,他脸色登时一边,咳嗽了几声。
身边的靳渊高子文等人立即撕了多重的棉巾,打湿给他重重围上。
明太子这人身体不好,但却极其敏锐,他扫视一圈,一步接一步往前走,假山、流水、灯廊、花厅,人声奔走喧哗,他往前巡睃着,身边靳渊高子文等人持刀剑不断推开冲过来的人。
他们逆流而上,却非常精准地,越来越接近蔺卓卿的藏身房间。
蔺卓卿一身姬女纱裙,脸上画了浓妆,刚匆匆插了个钗子,他就听见逆流出现并迅速逼近的声音,他一骇,绷紧伏在房内窗牖的底下,一动不敢动。
千钧一发。
裴玄素已经率人追上来了。
并且陈英顺顾敏衡两个小队被大火惊动后迅速掉头,发现暗号,往这边急赶而,和邓呈讳冯维及胡善等迎面遇上。
邓呈讳冯维徐芳被追上,一度异常惊险,但很快被发现了这并非真的裴玄素,胡善四人厉喝一声,就要掉头,被邓呈讳带着冯维徐芳死死缠住,险象环生。
陈英顺顾敏衡小队出现,立马一个带人加入援斗,另一个带人火速往里面冲去。
叮叮当当,很快就见血了,喧哗的奔走声,人流却比刚才稀疏了一些,但还有。
靳渊高子文等人苦劝:“殿下,您先出去!待属下们来,属下必得将蔺卓卿杀死的……”
明太子不听。
他一步步往前巡睃,越来越接近蔺卓卿藏身的姬女房间,一个房门被彭地推开搜过。
就在这个时候,裴玄素突然冲赵怀义擡了擡下巴,冲后方示意了一下。
赵怀义秒懂,立即带着两个人往后方冲去。
——现在谁也还没找到蔺卓卿,前方明太子的一群人的动作已经非常明显了。
裴玄素想要明太子的命,但绝不是现在!
现在想要对方的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这个千钧一发之时,裴玄素心生一计,立即示意赵怀义去退后。
赵怀义“匡当”一声弄出大动静。
裴玄素一行人立即掉头往他的方向冲过去!
前方明太子一行蓦地转身,烟雾缭绕,明太子厉喝:“追——”
一行人放弃踹房间门,立即掉头冲那个方向追去。
蔺卓卿简直吓出一身的大汗,他咬着牙关,马上掉头,冲往后面的窗门,推开,一翻窗出去了。
孙传廷张合徐喜和沈星站在花厅的门槛后面,屏住呼吸盯着,不远处一群人飞速掠过,被一个人背上的那个很高瘦的青色素衣人,必然就是明太子了!
但沈星他们也顾不上理会,他们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明太子他们过来的方向。
果然,一会儿,某个房间的后方动了一下,一个茜红色的纱衣的身影翻出来,一角红影一闪,很快就汇入了乱奔跑向大门避火的人流之中。
快追!
呵,这蔺卓卿竟然伪装成姬女,并且背影还很像,要不是死死盯着,恐怕还真让他给跑了。
沈星孙传廷张合和徐喜急忙往那个方向拔腿追去,并且他们还在门框留了个暗号。
明太子很快就发现不对了,他咳嗽着,厉喝:“掉头!那是假的——”
他咬牙切齿,一行人迅速掉头,裴玄素那边打算分人和沈星汇合,见状他当即咒骂一声,带着人立即掉头而去。
蔺卓卿跑进一个院子就不见了。
他终究腿脚不好,即便多年增高鞋子行走如常年,急跑起来还是及不上追兵,他不得不冲进一个大院子里。
这个有水有假山有阁楼有水井什么都有的大院子,原来是营业的院子,后来用作工作人员之用,储满了酒坛、柴炭、熏香、茶碗杯盏,洗的用的左一堆右一堆,不过人已经跑光了。
沈星跑得胸腔都火辣辣痛,喘息如牛,但他们紧随蔺卓卿而入,一进去就直望和直冲四面墙,确定对方没能跑出去。
外面已经激烈打斗了起来。
长剑入肉鲜血喷洒的声音,沈星负责盯着一面墙,她很紧张,既担心有敌方的人冲进来,又担心裴玄素会负伤。
烟雾越来越大,火势的红光已经照到这里了,她屏息把脸上的棉巾又湿了一次水,紧紧系上。
现在双方势均力敌,就拼明太子坚持不住。
可她都忍不住咳嗽起来了,她真的很担心裴玄素他们,剧烈的打斗必然带来急促的呼吸。
大家咬着坚持着。
沈星拚命眨眼睛,熏得太难受了,紧紧盯着院子门口那边。
最终,明太子撑不住了,他呼吸越来越短促,再下去,他怕是得死在这里。
高子文等人连声急呼,要留下来,他出去。
但明太子深知,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他带走靳渊几人,留下来的必败无疑,必死无疑。
他恨极了!
又一轮激战,火花四溅到分开,裴玄素随意一束的乌色长发在滚滚烟雾的风中扬起,一身黑衣,眉目凌厉,犹如夺命修罗。
明太子站在房廊之后,他眉目扭曲了一瞬,恨到了极点,心绪如电,厉喝一声:“撤!马上撤——”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明太子恨喝一声,靳渊背上他,一行人趁着杀分开的瞬间,掉头择了个方向疾冲而去。
一冲出禁军的包围圈,立即放了信号箭,将所有人都召回来。
弥水江边,明太子被呛得唇色艳红面惨白,他俯身掬水,连续多次,才勉强去了被烟呛的难受之意。
船已经等在岸边,他回首,冲天火光,失之交臂没有杀死的蔺卓卿,他恨极了,狠狠一踹:“走!马上回圣山海——”
……
明太子已经猜到裴玄素下一步了,恨极,但亦不得不连夜兼程赶回圣山海去了。
只是裴玄素现在说那些还早着呢。
明太子等人一退,赵怀义等人立即有些忍不住,连连咳嗽眯眼起来。
连裴玄素都咳了两声。
他立即带人,冲进了那个大院子。
沈星、张合、徐喜、孙传廷,一人一面墙,牢牢盯着,保证蔺卓卿在这个院子里。
只差最后一步了。
这样的火势,最多一刻多就烧到这里来了,但他们不能等到火烧过来才走的。
他们最多只有半刻钟的事件。
裴玄素厉喝:“马上搜!必须要把蔺卓卿翻出来——”
他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即分头去搜,期间韩勃陈英顺邓呈讳等先后杀死或离开了敌人,不退反进,往这边疾冲而来。赵青带着的几名女官也是。
个个或鲜血或狼藉,杀气腾腾或喘息,急忙重新打湿的巾帕,紧着就搜。
现在人多了,沈星不用不错眼站在墙边,她急忙拧了帕子跑过来,给裴玄素换上。
他一身玄黑窄袖的武士服,单手持剑,半身鲜血喷溅,长发仅用一条撕下的带子束上,微乱扬拂,双目微见赤红,杀气腾腾,妆容几分阴柔艳丽又极致的凌厉摄人。
沈星被他这副像极了前生的样子弄得心肝都□□,但她又清晰知道,这是这辈子的裴玄素。
她喊的二哥。
骑在她身上亲她吻她的男人。
两辈子同一个人呢。
她急忙把棉巾递给他,裴玄素呛得难受,立即接过换上,呼吸才稍稍畅顺,他换了个手拿剑,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这等关头,所有人都亲自动手,包括裴玄素。他和沈星亲自察看了很多可能会有暗格暗道的地方,但事实证明是没有的,一个普通青楼院落,并没有这么高级的东西。
可蔺卓卿找不到。
人不少,找的速度很快,几乎挖地三尺了,连杂草都犁了一遍,最后只剩下一个脏兮兮的原荷花池。
韩勃陈英顺张韶年他们急得,立即把刀剑一扔,就要亲自下去了。
“别!”
沈星也很焦急啊,烟雾真的越来越呛人,站在这里个个汗流浃背,但她站在荷塘边,对着她刚才负责守的那边墙,墙东侧边缘有个水井,她突然心中一动!
“那个水井!我刚才站那边的时候,感觉那个水井很深!”
南方的水井,一般都不用看的,因为很浅就出水,普遍都是一个成人高,底下堆些鹅卵石,一个成人盘腿坐井底都有些嫌窄的大小。
那口是废井,看积灰程度,院子的人嫌远嫌井口窄,一般都用另外两口。
贾平说:“可我刚才用竹竿捅过,不深,是枯井。”
一个说感觉深,一个说竹竿捅了浅?
裴玄素立即快步往那口井疾冲而去,抄起竹竿,他力贯手臂,臂力惊人,一捅下去,方才趁着他们在外面大战悄悄堵上的厚板就直接被狠狠捅掉了下去。
“彭”一声,厚板重重坠在底下浅浅的水中的声音。
底下听起来还有点大的样子。
张韶年自动请缨:“督主!我先带人下去。”
赵怀义也拱手:“属下也去!”
赵怀义和张韶年都是西提辖司的副提督,赵关山留下的心腹之一,不过旧日两人负责在外,没陈英顺和朱郢跟他的多。
这次一起跟着从杜阳到弥州,都非常积极拚命表现。
裴玄素拍了拍两人肩膀,沉声:“小心些。”
话不多,但关切和信重都在。
张韶年赵怀义激动,“啪”一声下跪:“是,督主!”
贾平几个已经跑到另一边的井割了井绳过来,两条绑作一条,张韶年和赵怀义立即带人下去。
张韶年下第一的,下去之前,他就闭上眼睛,一感到空间变大,立即睁开。
里头很大,可能有两个大花厅这么大,及膝的水,是个天然的井窟来的。洞窟尽头还有条通道,似乎通往其他地方。
张韶年望见,一个黑色人影在尽头那里,一见绳子垂下,衣角一闪,往通道冲了过去。
“在这里——”
张韶年当场暴喝一声,反手割断系绳,跳下底,底下坑洼不平他趔趄了一下,立即冲了上去。
裴玄素当时就亲自下去了,他一跃而下,韩勃、陈英顺、冯维邓呈讳等等人,徐芳徐喜带着沈星也一跃而去。
底下空气清新得多,心肺立马舒服了,沈星淌水跑过去,七拐八拐,这个弯弯曲曲的天然底下洞窟跑了大概百来息,蔺卓卿已经被逮住了。
一个身穿红色长裙,栽坐在水里的女装男子,增高鞋已经掉了,半身湿透十分狼狈,惊怒交加。一群人持刀剑围着。上面有天光漏下来,蔺卓卿脸很小,白皙,是个男生女相清秀长相,看着比实际年纪年轻不少。
难怪装姬女一点都没有被怀疑,能几次三番从明太子眼皮底下走脱。
蔺卓卿破口大骂,声音沙哑,像个烟熏美人嗓,但没骂两句,就被卸了下颌骨。
这里黑乎乎的,是通道的尽头了,约莫一个小房间大小,人多了有点拥挤。
裴玄素在这个尽头踱步了半圈,却突然伸手,在黢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石壁取下一块来。
里面有个用蜡封住的油布包,他打开一看,是一张很大的羊皮图。
这蔺卓卿自己做的机械图备份。
蔺卓卿一见裴玄素动作,当即激动了起来,呜呜恨极盯视怒骂,被冯维一记窝心脚,疼得起不来。张韶年已经命底下人撕下衣摆,凑成一条长绳,两三把这个蔺卓卿捆住了。
大家擡头看,这里上面也是一个井口,可以望见红红的火光不远映着,但也也能望见天光和月色。
这里已经离开十里花楼了。
裴玄素直接跃上去一看,原来这里在十里花楼后方的崖壁之上,有条小道通往山中,另一边是台阶。
他登上台阶一看,上面是个镂空的半平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十里花楼,此刻冲天的火光已经燃烧过半,东边都红通通一片。
烟还是有一些,让裴玄素眯了眯眼睛。
这个平台上,还有桌椅长案。大概这是景氏的人或十里花楼的总管事的那些人俯瞰整个花楼的地方。
也不知蔺卓卿怎么发现这里的。
底下那个洞口,应该是景氏或管事备用的通道,上面见造有绞绳升板,不过估计很久都没用过,升板没有放下去。
蔺卓卿身手比不上裴玄素等人,他跃不上来,只能在下面待着。
韩勃陈英顺冯维也上来了。
裴玄素吩咐:“把升板放下去,从这里上来。”
到了这里,捉拿蔺卓卿这条线已经算完满结束了。
这里烟雾越来越呛人,裴玄素立即下令所有人从这条通道离开。
底下围拢十里花楼这一边的,是寇承嗣的南衙禁军。
现在整个花楼火海一片,烟雾撩人,南衙禁军都退远远退到两边去了。
裴玄素都懒得和寇承嗣废话,况且,他自己也有些心事想要解决。
忙完了明面的上的事,他终于有些闲暇,却处理自己私下的事情了。
……
没有提灯,整个平台都黑乎乎的,但裴玄素眼利,他一回头,就望见阶梯底下刚上来的沈星,紫衣外面胡乱套了件黄色纱质上衣,广袖被她扎起来,上面那边纱衣也直接被她在腰间一捆,成了一见半截上身的袄子样式的。
有些乱蓬蓬,但现在没有人不乱蓬蓬的,她衣着明亮,皮肤白皙,神态温和又关切,裴玄素怎么看她都觉得好看。
他咬了咬后槽牙,沉声吩咐点个人绕路去前面报讯,其余人先进山绕路,找个没有烟雾的地方稍作歇息,他快步往沈星行去。
沈星刚才发现徐芳受伤了,大院子太焦急,人人半身血迹,井底又太黑,上到来月光明亮,这才发现徐芳受了伤。
徐容徐守跟着赵怀义小队,最后也汇合了,两人身上也各自带伤。
但好在都不重,徐芳是左前臂,腿上也有两道很浅的划伤,徐容是肩膀,徐守则是脸颊。
她赶紧叮嘱徐喜帮忙上药包扎,自己也动手,。
徐芳徐容三个就笑,说没大事,拿住了蔺卓卿,他们都非常高兴。
还有梁喜何含玉两个,她们水性还行,是第二批过来的。
惊险是有,但都没有负伤。
才说得两句,身后一阵风动,沈星回头一看,是裴玄素来了。
裴玄素这个乌发微乱束在脑后,阴柔艳丽又沉沉摄人的无双模样,连梁喜何含玉都不禁偷看了两眼,两人心道罪过,心里窃笑,见裴玄素拉沈星,急忙挥手:“快去吧,快去吧!”
裴玄素拉着沈星一路往上走,整个大队伍从通道进山,绕到山的后面一条大溪边,这地方不错,除了需要马上大夫治疗的马上背下去,其余都在原地休整。
黑黢黢的夜,火光在山的背后,有点热,但比之前花楼凉爽太多了。
大家累得不行,除了看守蔺卓卿的,基本都一屁股坐在地上,洗脸的洗脸,包扎收拾的包扎收拾。
这一路上又火又汗,裴玄素脸上的妆是进花楼前匆匆收拾的,沈星心里惦记着呢。
裴玄素拉着她往避人方向而去,她小声说了一句,急忙掉头去拧了几张棉巾,拿在手里小跑回来,这才牵回他的手,两人往踩过草丛树林,往避人的地方去。
沈星小心张望,两人坐下,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的阴暗处,借着微微月光,她赶紧帮他把脸擦干净了,然后拿出小荷包,帮他把脸描好。
他原来的妆容,剧烈运动后,肤色潮红尤显艳丽阴柔,就,非常非常像前生。她擦的时候,手不禁顿了一下。
只是擦去之后,那张年轻不少又男儿遒劲的俊美面庞,落在眼中,真实感同样强烈。
他脸颊一侧,还有尚未来得及结痂的擦伤,一大片。
沈星心神就彻底回归到现实,和这张遒劲俊美的面庞上去了,她有些心疼摸摸他脸颊的擦伤,小声:“天天上妆,估计好得慢些。而且等结痂了,估计还得修饰一下。”
她很心疼他,很轻摸了摸,又细细认真给他画脸。
裴玄素本来一腔的难受和嫉意的,翻滚着脸色难看,他越想,就越认为是第二种情况。
第一种甚至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了。
来的时候想过的种种诘问,在她这轻柔的抚触和心疼的眼神里,不由泄了一半,他不管怎么样,都舍不得凶她骂她。
两个人多么不容易,才在一起啊!
等沈星给他弄完,收拾好首尾,两人牵着手坐在大石上,可裴玄素根本坐不住。
一阵阵的江风,吹走火光炎热,月光洒在这个山腰的大石上,银白色的。
沈星微微侧身,安静坐在大石上,擡头看着他,很恬静很温柔。
可裴玄素的心一点都不静,他十分烦躁,根本坐不住,来回踱了两步,扯了扯衣领。
他刹住,看向沈星,脸不禁沉下来了:“今天花楼,房间里面的时候,那个‘总’是什么意思?”
“你心里那个人是谁?”
“你今天和我在一起时想的又是谁?!”
不得不说,裴玄素的问题非常精准和犀利。
本来沈星觉得没什么的,他要知道,她就告诉他,他总不能和自己生气吧?
只是裴玄素这个样子,让她不禁想起晚上是他突然刹车时那个表情和眼神。
他最后一个问题,让她被戳了一下般的慌张——‘你今天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的又是谁?!’
这是个背叛式的问句,非常好的诠释了裴玄素此刻所有的愤怒和难受。
说出口之后,裴玄素才发现自己真的事难受!心肺都搅在一起似的,他恨不能立即就把这个该死的人揪出来杀了!
沈星急忙站起来,她急急摆手,“不是,不是,没有别人,你别生气。”
她顿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两辈子的男人。
夜风徐徐,沈星垂了垂眼睫,又擡起,她小声说:“就是你啦。”
她咬了咬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真正将前生今生,全部的她都袒露的感觉,她像被彻底剥光了,多少有点不适应的,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认认真真说:“我两辈子,都只爱了一个人,就是你。”
裴玄素蓦地擡眼!
月光下,那个妙龄少女,低低头,说了一句话。这个像棵茁壮小白杨又温柔美丽得像一首诗的她。
远山黑夜都成了她的背景色。
这个答案,不得不说裴玄素曾经有想过,但很快被他否定了,他已经深深钻进更合理的另一个胡同里去了。
猝不及防,他错愕到了极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