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裴玄素以最快速度折返山道。
远远望见人头隐约在山坡长草树丛间跑动的的动静,他刹停,将沈星放下。
他有点依依不舍,放下的时候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下,沈星也不禁翘唇瞅了他一眼。两人对视,有种紫藤花架下窃窃交颈的浓情蜜意。
不过还有正事急待处理,只是很短暂的放下地一瞬,裴玄素箍着沈星的腰,一个纵越急掠,人已经抵达立在遍地血腥的山坡之上了。
“不要再找了!把追的人立即撤回来——”
裴玄素神色已转凌然,他一到,陈英顺赵怀义冯维等人立即往这边飞奔过来。
裴玄素当即下令放信号箭,让带人急追意图擒获活口的韩勃等人撤回来——他扫了地上尸首一眼,有一两个没有立时倒毙但重伤的,个个气绝,此刻脸色逐渐呈现些许青黑中毒的隐色。
陈英顺会意,立即扑上去掰开其中一个的嘴巴——这些人嘴里含着毒丸子,重伤无法动弹之后咬破。
裴玄素当即就知道,他们非常难获得活口的!
心念电转只是一瞬,他立即下令放信号箭,把正在追击的韩勃等人召回来!
裴玄素厉喝:“掉头!马上回去——”
此时中毒的人已经大多恢复行走能力了,裴玄素一声令下,迅速翻身上马,掉头折返。
他们以最快速度折返郑庄的后山坡,裴玄素扫一眼郁郁葱葱的群山峻岭,还有另一边底下闻声又跑出不少人的石房木屋村庄。他立即就将人分成两拨,一拨快速下山往各处道路和乡民打探和寻找脚印马蹄等徐分的行踪痕迹;一拨则冲着徐分的家和山中那些猎户小屋去,看徐分是否有留下什么东西。
日头越过积云,夏日的炽阳投射在山峦原野上,蒸腾起来,又潮又闷,所有人一通狂奔,此刻重重喘着,咬着牙关大声应是!。
人分成两拨,裴玄素亲自带的下山那拨,沈星和梁喜何含玉张合邓呈讳背着捡回来的工具包袱,则急忙掉头往徐分的家跑去。
沈星和邓呈讳负责徐分的家,梁喜何含玉张合和赵青几个心腹则往山中那些猎户小屋飞奔而去,哗啦啦带走一大群人。
裴玄素瞥一眼沈星的背影,时间仓促,两人连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但裴玄素把韩勃分到山中那一拨去了。
他抓住韩勃的手,韩勃立即回头,裴玄素也喘着,他低声和韩勃说:“你跟着她,不要离开。”
正事很重要,但沈星亦极重要。
假设只能二选一,他最后会选沈星的。失去这条线后续或许很艰难,但他还有斡旋设法的余地,但他绝不能失去沈星。
说到身手,如今的裴玄素韩勃和邓呈讳已经是当时佼佼顶流,武学越往后面越讲天赋,这是徐芳他们几个不能比的。
实际上,沈星方才惊险这核心这一圈人都还心有余悸着,韩勃立即点头了,“你放心,我不会离开她半步的。”
“好!”
匆匆说了两句,迅速分开,两人立即掉头带人飞一样去了。
实际裴玄素舍弃追击拿活口迅速掉头的策略非常正确,时间过去还不是很久,郑庄这一片村甸乡镇也不是谁盘桓依已久的地盘,但这一片已经是南北交界的水乡之地很是人烟稠密,人多、雨后,总是更容易留下踪迹的。
裴玄素迅速分队搜寻询问,重赏和身份震慑之下,很快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有个放鸭的农人望见,几个人午前匆匆从那边的田埂小道跑过去了。
其中一个疑似徐分,是乡民这样普通穿戴靛蓝粗布短褐的;另外几个穿着普通便装,却是武士服,清一色青壮男子,都比较高大。其中好像有个很白净年轻的,和那个疑似徐分的靛蓝短褐的本地人并肩跑的。
往的方向是正南——恰好和假徐分引他们走的是反方向。
裴玄素一路追过去,在驿道旁的一处小脚店又找到踪迹,有人寄存了几匹好马,但午前几个上述装束的人来取走了。
去的方向,也是正南。
裴玄素以最快速度查获了正确的方向。
与此同时,韩勃遣韩含飞马来报,沈星那边有了重大突破!
徐分在乡野山坡孤零零了这么多年,徐家树倒猢狲散,他也不过凭着一份对旧主的执念在坚持着罢了。
一个人待着,自然会想很多很多。他想过自己突然被人找到,又或者被杀,或许发生了什么变故。
若有朝一日,这件事情重见天日,而徐家旧人找到他这里来,他好歹要留下些什么,告诉旧主后裔或曾经的自己人这里发生过什么?机械图又具体在哪里?
沈星一寸寸翻查徐分的家,小小的木屋子,里外两间,一个灶房,被火塘的烟火熏得黑乎乎的,此刻灯火通明,几乎连茅盖屋顶都被他们掀起了一遍。
最后沈星在灶台的外口最侧边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徐家军昔日军中使用的密语暗标,是对主子的。
——这套暗语暗标,前生随着徐家消弭已经淹没在尘埃里了,最后还是沈星回永巷的家中清理家人遗物,在景昌小时候睡的那个木枕芯找到了一卷微见霉点的长纸,其上歪歪扭扭用炭笔默写着这些暗语和暗标符号,还有简单标明它们的意思。
这是小时候二姐教景昌的,她和景昌一左一右偎依着二姐,在灯下,听二姐一个个教他们,讲述徐家昔年的辉煌和功绩。
她笨些,人小小,半懂不懂;但景昌很聪明,二姐教几遍他就会了。
这一份,正是当年她和景昌两人趴在小桌子上做功课时,景昌默写的。她只会几个,照着景昌的抄的。
后来追忆,她那份早已经不在了,但景昌却唯恐自己忘记,把它藏在木枕里。可能是央二姐帮忙的,因为景昌也很小,自己弄不了这个木枕这么隐蔽的地方。
后来那些长长的岁月里,沈星一遍遍看着那份景昌孩童手笔的笔记,去追忆那些虽然艰苦但一家齐全回首是美好的幸福时光,她孤零零待在华丽的宫殿,点泪沾衫。
前生的琐碎事情的就不说了,反正沈星是很知道这些暗标的!
她一见,登时一喜,和徐芳邓呈讳及韩勃等人,几乎把把整个灶台都掀了,最后沈星从灶灰最底部扫出来一块半掌长的黑炭。原来也没什么不妥的,但此时此刻,她立即把黑炭用削刀小心破开,果然从里面取出一块一指长宽的铜片。
铜片之上,用钉子镂出三行小字,第一行——“弥州东城合头巷九户”。
第二行,“十里花楼掮客陈二小蔺”。
蔺字的底下,还有四个字,“机械总图”。
闷雷般的马蹄声,裴玄素飞速赶至,沈星等人已经把整个灶台都几乎掘地三尺了,她赶紧拿着那个黄铜小片冲出灶房,裴玄素率人一跨步而入,他立即接过黄铜小片,垂眸一看,又翻转一瞥。
“弥州?机械总图!”
裴玄素几乎秒懂这个机械总图是个什么东西。
他几乎是马上,倏地擡起眼帘。
至于弥州,弥州在郑庄往南,大约一百里,过了沣水大江之后,紧邻南岸的就是弥州了。
恰恰好,就是正南!
和裴玄素查获的方向恰好一致。
裴玄素顷刻判断,这黄铜小片并非伪造,真是徐分留下来的。
裴玄素视线在这块被烟火燎得漆黑的黄铜小片上不过一扫,他倏地擡眼,“收拢人手,马上追!”
不马上追就来不及了!
当场韩含朱郢飞奔而出,往山中狂奔而去,山坡小屋顷刻放出信号箭,“砰砰”连连爆开焰火炸响。
裴玄素现在已经不忌讳明太子的人的发现了,因为他知道东宫那边必然有留人盯梢的。
雷鸣般的马蹄声,不少宦卫已经匆匆把赭衣披上了,滚滚马蹄旋风般往正南方向疾冲而去。
山头之上,一直紧盯着的哨岗见状大急,急忙放飞信鸽报讯。
……
明太子接讯的时候,已经将要抵达弥水了,颠簸的半旧小车之上,他闭目隐忍脸色有些难看,迅速张眼,展开信报一看,登时面如寒霜。
只不过,明太子南下之行虽仓促,但也进行了一些预判准备的,恰好有一着就应在沣江之上。
宽阔的沣水江面之上,有来自江左陈州、逄州等地的漕运船,放缓速度,如今恰好在弥州段的江面上。
弥州是弥州景氏的封地,弥州此刻正打开北边水门,正远远不断从码头侧的支流驶出漕运船,和漕运大部队汇合在一起,将一起北上京畿。
——门阀封地自治,说的是官员委任,但另外的地方和寻常州县都一样的,需正常上缴朝廷赋税。
南方一年两熟,各地州县已经开始上缴第一批粮赋。
长长的漕运船队首尾相接,一眼望不见尽头,押队的漕运使和夏以崖景汤等门阀的家主或嫡系话事人立即就把船队停下了。
……
明太子两行和裴玄素这边是一先一后的。
由于弥州距离远,而后方的裴玄素等大队人马是直接亮出了身份铜牌,一路走的驿道最中央的预留官府通道,沿途所有人车慌忙退避畅通无阻,所以速度非常快。
最后几乎和明太子那边是前后脚抵达的沣水。
明太子等轻舟过去,他们不过一刻钟左右,也到了。
但却被漕运船和漕军给一下子拦住了。
漕运粮赋,国之重也,漕运船队和漕军是不受任何衙门拦截或搜检的——除了正常钞关。
漕军也和正常军队不是一个体系的。
这是防止有人层层设卡拿要,漕运船长途运输,要途径的地方太多了。且一旦有什么事,迅速就能追责到个人,让押运人员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所以漕运使和漕军是不听东西提辖司或其他衙门的号令的,哪怕是像裴玄素寇承嗣这样的国朝顶阶的高官,手执权柄的要员。
即便裴玄素拿着便宜行事的圣旨,对方有心之下,也得扯皮一段时间。
可现在争的就是时间!
裴玄素一扯马缰,膘马喘着粗气人立而起,他一见江面的满满的漕运船队和已经戒严清空的江面,脸色当场的一沉。
——漕运船出时,漕运使看情况,是有权力暂时清空江面,不允许其余人船过渡,以免有不怀好意者接近停泊江心整队中的漕运大船们。
这时候,斜后方嘉州的方向,马蹄隆隆狂奔而至,是寇承嗣窦世安和宦营掌军李仲亨等率着先头部队已经快马赶至了。
一见这情景,听顾敏衡小声快速解释一番,寇承嗣窦世安等人脸色当场就变了。
——因为如今朝堂争斗很厉害,漕运有一半被东宫捏着,而江左陈州、逄州至弥州这一代的漕运运输正是由东宫那边负责的。
所以眼前这些漕军漕运使必是东宫的人,至于门阀更不用说也是。
——寇承嗣领抚慰使差事之前,正被神熙女帝安排下全面接触政务,所以他非常清楚。
窦世安等作为太初宫一系的核心文武将官,该知道的也知道。
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所有人又急又气。
寇承嗣当机立断,对裴玄素道:“这里交给我!”
“你先设法过去!”
寇承嗣恨得咬牙又切齿,当即已经已经取出他的身份令牌,喝令心腹上前到江边交涉去了。
裴玄素也不废话,当场就把去了卷轴用油纸包裹的便宜行事圣旨扔给寇承嗣,他带人驱马迅速疾退到树丛隐蔽处,一边扫视附近有无对先眼哨,一边准备。
他直接把刚刚披上的香色蟒袍扯了下来,想了想,对沈星道:“你和我一起过去。”
他心里那根弦还绷着,根本不放心沈星留在这边。
另外,可能也会用上勘察台部。
裴玄素身后的,包括韩勃邓呈讳冯维顾敏衡梁彻等等,及赵青和几个身手最好的心腹女官,都迅速把刚匆忙罩在外面的官服赐服给脱了,直接露出原来的便服。
这么个天,这么氛围,人人都一头一身的热汗,傍晚的夕阳映红半边天,江水红光粼粼,但没人顾得上留意风景半眼。
窦世安和李仲亨翻身下马跑过来。
窦世安问:“上清,我和你一起过去,还是……”
裴玄素想了想:“还是留在这边,带着后面的军士一起过去。”
他吩咐李仲亨也留下来。
李仲亨是昔年赵关山的老心腹,掌着宦营那边的,忠心耿耿,如今一个亲侄李珩利和养子李欣信都跟在裴玄素的身边,对裴玄素也是非常忠信,闻言立即就应了。
窦世安和李仲亨急忙掉头之后,裴玄素点了四五十人,分成几队。至于剩下的人,等他们成功抵达对岸之后,再二次设法过来。
这么大条江,泅潜隐匿总会有办法过江的,就是人不能多,不然目标一大就会被发现拦截,失去本意。
裴玄素逊色睃视江水北岸,寻找合适的下水点,发现漕军已经全涌至漕船冲着北岸的这边,并举起弩.箭对准岸边,紧紧盯着,这是防止有人采用这个方法潜过江。
裴玄素冷哼一声。
日暮余晖,夕阳粼粼,很多东西都成了黑色的阴影,包括漕船上的人。
但裴玄素非常眼尖,他瞥了两眼,很快就发现了夏以崖的身影。
那个高大颀长身姿英武、腰悬平章政事银袋又身着逄州漕运使军服披着暗红披风、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仓厅侧的甲板上,在江水粼光和舱厅暮色的笼罩下呈一个黑色的阴影轮廓。
但裴玄素一眼就就把这个人认出来了!
裴玄素对夏以崖之恨,并不逊于那明太子。
如果可以,裴玄素要一寸寸将这些人的皮肉咬下来,一口口全吞进肚子里,满目满嘴的血腥和仇人的血肉,方能稍慰他心头之恨。
沈星感觉他扫视的动作陡然一滞,整个人的情绪都阴沉了下来,坠进黑暗的深渊不见天日的那种阴冷厉戾。
她不认得夏以崖的黑影,但她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有点担心,急忙握住他的手。
裴玄素收敛心神,移开视线,侧头冲沈星扯唇笑了下,他也没说看见夏以崖。
明太子当初令漕运船缓行,未尝没有用夏以崖吸引裴玄素注意力的想法。但裴玄素根本不为所动,他甚至垂眸,心念电转,立即使人取笔墨来,他飞速手书一封,命人迅速拿着靠近与漕运官交涉的人群方向,私下塞进腰悬江左夏氏家徽的人手中。
信是给夏以崖的。
——“若顺,东宫将很快平太初宫。你不会,真想明太子这么快赢吧?”
语气冷冷淡淡,几分讥诮冰冷。
但横折弯勾,尖锐冷沉了很多,却依然能看得出是裴玄素的亲笔手书。
夏以崖接了这封短信之后,微勾唇角一平,脸色阴晴不定,明太子表面干了什么他知道不少,毕竟最开始是通过他往门阀伸手的。
但明太子具体部署什么他不知道。
门阀的目的是左右逢源,最好的展望是斗争到最后,皇权弱,而门阀兴。
夏以崖将纸条揉烂,扔进舷窗外的水里,他垂眸沉思片刻,快步走了出去。
那边不表。
夏以崖就算有意放水,他也不能明显做,这边还有得拖。
裴玄素半句废话都没有,他附耳吩咐房伍几句,后者快速飞奔,往明面人群走去。
裴玄素将这件事告知寇承嗣窦世安李仲亨等,旋即点了二三十人,立即就掉头,往江岸较昏暗的树林芦苇丛一代而去。
他干这个事是为了后方的大部队能更快渡河,弥州是景氏自治,这个景氏正是已经勾连在一起的十一门阀之一,很可能是明太子的人。若有个什么,必须有寇承嗣窦世安这边率的官方兵马大部队迅速交涉。
但对目前裴玄素必须立即过江追去是没太多正面影响的。
最多过江顺利一点。
裴玄素带着人在暮色中稍稍绕一点路过了到芦苇荡,在芦苇荡深处下水,一路潜游到漕船范围之后,专挑江左夏氏的船上。夏氏的粮船果然警戒松懈,很容易就通过这连排漕船,抵达漕船范围的南边,他不禁冷笑一声。
裴玄素眉目阴沉,他身边都是韩勃顾敏衡梁彻等第一梯队的心腹,还有赵青梁喜等人,后者有水性略差的,梁彻他们亲自带着。
沈星跟在裴玄素身边,她水性还行的,用不着别人帮着渡气,离开了漕运船之后,就可以用芦杆换气了。
一行人三十二人,个个脱去鲜艳的赐服,紧身窄袖的武士服湿淋淋贴在身上。
一上水,裴玄素顾不上废话,已经过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了,他心焦如焚,厉喝:“马上走!东城合头巷——”
……
接下来的速度,一下子就提升了。
而明太子以最快速度,已经进入弥州城,抵达东城,打听着找到了合头巷九号。
常尚峰张旸几个从徐分和沈景昌的对话中得知了弥州和合头巷九号的信息之后,立即私下往后面传了信。
明太子加快速度,已经比徐分他们还要在更前面了。
是最先抵达合头巷的。
后方的消息不断传来,按时间推算,裴玄素必然已经渡江直奔合头巷而来了!
明太子紧绷,一刻不停,遁着街上人指路说的方向,冲进了合头巷。
长长的青砖巷弄,普通低矮的房舍,老人纳凉,街坊在门口吃饭,小孩打闹,人并不少。
九号在中间。
明太子一行步履急促,一望见九号,只见不大的房子门前,放了一张桌子,摆着猪头肉等市井请客的菜式。
大约客人还没来,用竹罩子罩着,一个童子正和依靠在敞开大门的门框侧穿家居便鞋的年轻男子在说话。
这个年轻男子,很明显就是蔺卓卿了。
明太子倏地刹住脚步,都不用他吩咐,身边的张蘅功高子文等已经率人直冲而上,一把按住年轻人。
童子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掉头跑了。
张蘅功瞥一眼,那童子蹬蹬蹬两脚齐整跑得飞快,也没在意。
明太子率人急冲而入屋中,房舍不大,能藏东西的地方也不多,很快撬起地砖,找到了一个被油布层层包裹的陈旧樟木匣子。展开一看,只见是非常大的一张羊皮图,青蓝色笔锋描绘异常的精细复杂,机括、分解,正正是那张他们寻找很久的机械总图!
机械图到手了!
但蔺卓卿跑了。
原来那个被按到的年轻人竟不是蔺卓卿,只是对门的小伙子,那个童子才是!
五尺的身高,日常刻意穿成这样的,他工作原因大家也只是笑话并不奇怪,他右脚穿的增高鞋,看起来一点都跛,赶紧跑了,没命狂奔。
——徐分可以在灶台留后手,蔺卓卿当然也可以给机械图备份,甚至他对着机械图那么多年,很可能已经默画如流了。
他本身也是一张机械图。
裴玄素还在后面,马上就要到了!
并且这个蔺卓卿必然是知晓当年一些内幕的,所以必须杀了!
几乎小伙子一叫嚷,他们立即就发现捉错人了。
明太子面色一变,厉喝:“赶紧追!”
张蘅功带人去了。
明太子很快就翻出来那张机械图,他迅速离开合头巷,跟着暗标一路追上去,追出了城,最后在东郊的十里花楼前停下。
张蘅功他们堪堪追到这里,蔺卓卿到底是本土生活很久的人,人有机灵,左钻右插,最后冲进了青楼大门!
“公子!蔺卓卿进去了!”
明太子喘息得厉害,他冷声道:“进去!必须把蔺卓卿给杀了!”
后头,裴玄素率人已经快到了!
……
短短时间,合头巷九号迎来了两拨人。
裴玄素一见桌倒凳翻心下就是一沉,围拢的街坊说着“糟了,张大头也不知能不能跑掉!”。
沓沓的快马和奔跑声音传来,街坊惊骇,作鸟兽散。
裴玄素艺高人胆大,一马当先率人直接冲入,也不用叫勘察台了,屋里很明显刚刚被翻过,连地砖都掀起一大片,沈星跑过去,徐芳邓呈讳急忙跟上。
裴玄素扫一眼跟上。
沈星张合不顾脏污,在地面那堆乱砖扒了两三下,很快就露出了那个藏匣子的坑——被毁坏过,但很明显还是能看到长方轮廓。
韩勃陈英顺不用吩咐,立即带人掉头冲往左右附近的邻居屋子。
但邻居害怕,已经跑得人影不剩了。
机械图被东宫的人得到了。
但蔺卓卿跑了!
裴玄素站在屋中仅仅瞥了一眼:“追!”
“去打听十里花楼!这个蔺卓卿化名陈二小,是个掮客!”这个十里花楼应该是个他的工作地点。
这年头的花楼就是青楼,听着很大很大的样子,环境和人员想当然非常复杂!人急慌之下,更容易往熟悉又复杂的地方去试图甩脱尾巴。
裴玄素判断异常的精准,追根本没法跟着踪迹去追,这大街人来人往,明太子和蔺卓卿已经不见踪影。
但十里花楼一打听就出来了,并且这个“陈二小”果然是个在十里花楼工作的掮客!
十里花楼在东郊,他们以最快速度出城,紧张的情绪抵达。
远远望去,只见人马车辘,华灯绯粉香风处处,而抵达一刹,见那偌大的花楼门户之前,有约莫数十个清一色青壮男子的黑影背对着他们的方向,后者在花楼对面站了片刻,立即冲花楼大门而去。
——这些不用寻常的人,必是东宫的无疑!
没错!
这蔺卓卿果然是遁进去了。
……
南方繁华,青楼业繁荣,弥州是门阀自治,没有普通衙门的监管限制,甚至景氏对这个行业大力扶持。
有趋之若鹜的人,就有繁荣,人一多,商机就多,弥州就会越来越兴盛。
十里花楼是弥州第一青楼,声名远扬,其建筑在攀荡山的崖壁之前,原来是一条栈道栈房,后来越做越大,说是十里过了,但彩瓦青肆舞坊嬉笑,房舍林立成片重叠,足足有五六里地的长度的。
就宛如一个小小坊市,无数姑娘,莺声软语,嬉笑纱衣,风,瓢客无数,纸醉金迷,兴旺到了极致。
白天黑夜都不歇业,入夜更是抵达了顶峰。
蔺卓卿往这边跑,真的一点都不错的。
裴玄素带着人后脚抵达,第二批的渡江的人甚至都到了,张韶年赵怀义等人个个湿淋淋的,跑一路都干了一半了。
只是到了这里,却犯了个难。
在场的基本都是阉人,相貌特征明显,青楼的人见惯男女,他们想进去,一到门口就估计就被人发现了。
他们倒是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这个十里花楼,应该有景氏的掺股,甚至很可能幕后东家就是景氏,看守大门的那些清一色的蓝衣的打手护卫们,个个都是精神奕奕的青壮,甚至偶见一两个身手还不错的。
守住门口,又不断巡逻,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搞事,颇是严阵以待。
东宫的人已经进去了,他们一旦门口被阻,怕是就要痛失蔺卓卿了!
况且,裴玄素冷冷:“这弥州景氏有可能是明太子的人。”
他可没忘记沈星说的,前生南方十一门阀纵连兴起门阀之乱。现在门阀之乱起不来,但这南方十一门阀,除了夏以崖之外,必然至少还有一些是像杜阳卢氏这样为明太子掌控或半掌控的。
——事实上还是。明太子进去之前,停顿那一下,正是取出他的私印和飞速手书一封,命人立即去弥州府衙交给景氏家主景毓秀。
吩咐景毓秀立即带人来,把花楼封住,他必须杀死蔺卓卿。
一为阻拦裴玄素。
二另外更重要的是,寇承嗣窦世安等朝廷明面官方军马一旦渡江,有圣旨有禁军,景氏将会立即被压制,明太子将会非常吃亏。
所以景氏务必要也拦住寇承嗣。
明太子前后两封私信给景毓秀,一封是渡江时,一封是进花楼前的。
他考虑一瞬,并没有通知花楼的管事,因为太复杂太废时间了,蔺卓卿早就跑没影了。
黑黢黢的夜,不断有人车从身边过,去往灯光彩绣娇声呼唤香风多里的十里花楼。
裴玄素顷刻就想定:“何舟带两个人留下等寇承嗣等大部队。一旦寇承嗣到,让其立即圈住这个十里花楼,一个都不许进出,关门搜人!”
这么肩摩踵接,这么大的地方,谁也说不好要什么时候才找到这个蔺卓卿。
“其余人,大家稍事收拾伪装,韩勃、陈英顺、贾平,还有徐芳冯维邓呈讳你们,随我走正门!”
正门即是紧跟东宫的人进去的。裴玄素点出来的人,基本都是有十五六岁以上才净身的,看起来更像普通男性的。
“剩下的人,从临街的楼窗露台等地方想办法进去,进去后不必汇合,想尽一切办法!务必找到蔺卓卿!一旦找到,可放信号箭。”
至于赵青几个监察司女官:“你们自行找办法进去。”
裴玄素沉声而快速吩咐完毕,他拉着沈星,迅速闪进后方的暗巷,避到阴暗之处。冯维等人心领神会,也跟进去,佯装整理衣物。
一路上潜江又跑,幸好没有挨蹭,加了杜仲胶的妆粉勉强撑住了,但一路汗流浃背,也快到糊妆的边缘。
裴玄素撕下里衣的下摆,连续擦了两次的脸,脏的衣摆也不敢扔,直接揣怀里。
两人一起动手,飞快把妆重新描好。
孙传廷和陈英顺他们已经飞速敲晕人找了好几身的衣物来了,裴玄素和沈星迅速换上。
沈星躲在暗巷的箩筐杂物处,飞快把衣物都剥下,仅剩下兜衣小裤,又匆匆套上干净的绸衣。
沈星一边喘气一边干的,一切实在太赶太急了,这会儿谁都没有喘均气。
她直接脱了,裴玄素背对着她换衣把她挡在里面,身后窸窸窣窣换衣服声,但这会儿谁也没顾得上想其他。
沈星有点舍不得工具包袱,但这会背着是不合适的,只好扔下在地,她一身青色绸衣,看起来是个少年模样。
而裴玄素一身玄黑的武士服,高大俊美,艳丽无双,目若冷电,气势凌厉。
他一把拉住沈星的手,“我们走!”
他现在还不知东宫有多人来了,后续还有没有人来?但想来是有的,毕竟伏击他们那里就有一拨。
所以稍一思忖,裴玄素并不肯将沈星留在外面,在外面鞭长莫及,他更不放心。
东宫今日坡下所为,已经触及他的逆鳞,他某根心弦绷得紧紧一直没有放松下来。
还是把沈星带在身边更放心。
裴玄素带着十几个人,松开手,大家稍稍分前后,迅速越过大青石阔街口,从十里花楼而入。
这时候,明太子那边的人,才进去了短短百余息。
他们的速度很快。
一进去,是一个超级大的花厅,粉红彩绿,各色华灯,丝竹菲靡之声。这是一个水池大舞台,数十名衣着清凉的舞姬在上面飞快旋转起舞,水池一圈观众席,方桌无数,满满当当的人,男的放肆笑声喝彩,女的软语偎依,甚至有人已经手不停,附近叫好声不断。
无数的彩绸,无数的灯影人声,吵杂无比,裴玄素一进来扫一眼,顷刻锁定了正门进来可以走的通道。
分成了五队人,韩勃带着人冲上楼,陈英顺赵怀义等则往两边多条长长的粉巷厢房去了。
没有人有心思看这些女子半眼。
而裴玄素则亲自带着贾平冯维邓呈等三四个人,徐芳徐喜紧随其后,往他判断最可能是蔺卓卿会走的花楼工作人员通道小门冲进去。
但一行人明显不是花楼内部的人,太引人瞩目,还被拉住诘问了好几次。
最后还是闪进一个房间里,沈星匆匆披上这里舞姬的紫色纱裙,把头发打散下来随意绾了下;贾平也换上了一身红的,他净身年纪小,但阴柔感不重,看起来很清秀白皙,喉结也小。
最后裴玄素徐芳和邓呈讳冯维实在是伪装不像,就由沈星和贾平拉着,佯装被拉进来的瓢客。
后续果然立即顺畅了,除了被催促赶紧带着客人上房,下次不能走这里之外,再无阻滞。
沈星和捏着嗓子的贾平不断打听,“见到陈二小了吗?”
最后果真在尽头门口一个杂役嘴里:“陈二小?哦,从那边过去了,有一会儿了。”
“那个跛子,不知招惹什么人,好多人追!我等会就去告李头,嘿!你们这是……”
裴玄素直接勾住他的脖子,一扼,让他短暂昏迷,直接放倒。
他们匆匆往那边追了过去。
之后穿过天井,又进入一个大花厅,一路上都是觥筹交错男女无数,薄纱姬女穿梭,嬉笑纷杂。
沈星一路急赶的喘气已经平复下来了,这十里花楼精致华丽,水车冰盆都有,透体的清凉,身上的热汗也彻底收敛起来了。
就是很紧张,也忐忑,不断东张西望顾盼。
她身上穿的紫纱舞姬裙,很长,有些曳地,领口露出锁骨一大片的白皙皮肤和天鹅般的颈项,她有点不习惯的,用宽宽的纱袖掩着。
裴玄素一直紧紧抓住她的手,她也紧紧回握他的手。
她下意识贴着他握着她手的左臂。
软软的,乖巧的,不用人说,她自己一进去放衣服的房间,就自己赶紧拿了身纱裙来换。
裴玄素不方便开口,她和贾平不断询问路上花楼的人,一点都不露怯后避。
但她估计还是很紧张的,不用问人时稍稍一停,就下意识贴着她。
乖巧的,柔软的,又努力,听话得不得了。
裴玄素一半心凌厉焦急,另一半心因为她快化作一滩水了。
她能当挺拔的小白杨,但窝着你的心的时候,却能将你的心融化。
此时此刻,紧绷到极致的睃巡追踪之际。
裴玄素一刹却有个念头。
人这一辈子为了什么?
哪怕最后真的权倾天下,身边没有了这么一个人,又有何快乐可言?
复仇成功之后,估计也就空荡荡。
裴玄素深吸一口气,借巡睃望余光望了她一眼,她也仰脸顾盼,雪白无暇的脸颊,面带焦急。
也不知她想什么了?
裴玄素可了解她了,知道她肯定有情绪起伏的。
……
沈星当时是想蔺卓卿东宫的人,还有景昌了。
好在他们有徐分留下的铜片,知道蔺卓卿是在十里花楼的做工的,还有化名,一路询问,都没有跟丢。
又在一个彩楼天井和纸醉金迷的花厅而过,无数彩绸彩灯,脂粉的香味充斥鼻端。
红红绿绿,灯影明灭,她跟着前方这个人走,她紧张极了,只是穿梭间视线挪转间,瞥见她身前紧紧抓住她手的这个人影,却又闪过一丝的恍惚。
实在这个背影,她真的仰望、期盼了很久很久了。前生多年,她甚至懵懂不知道。
今生终得以牵手。
丝竹音色,嬉笑脂香,轻纱垂帷在拂动,好像呼呼风声在身边过了,悦耳又紧促。
而身前这个人,她此刻只看见这个熟悉的背影,昏暗和灯影交错,他背影是玄色的——黑中又带点暗红的颜色,好像今生要携手的他,又像前生那个坏人衮烈的背影。
肾上腺素在人紧张极了时候会狂飙,正如此刻沈星。她明明一点都不想分神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可偏偏这个紧张万分的时刻,她却奇异地可以让明私的情绪都在脑海翻涌起来,两者都那么剧烈,却两者都同样清晰。
前面的背影放大,时间好像变缓了,她在奔走着,被他紧紧牵着手奔向前方,走向未来。
这个好像今生,又像前世的身影,轰隆隆的在心口碾来碾去。
她忍不住细细叫了声:“裴玄素,裴玄素。”
她发誓她很小很小的声的,在这个吵杂的环境里,他却一下子回转身,揽住她,低声:“别担心,别害怕,我们应该很快就追上他们了。”
她一喜,心中另外一半的情绪随着他这个动作大涨,她下意识就着他的环搂往他怀里偎了一下,小声:“我不怕。”
你别担心我。
她这个信任无比的乖贴动作,裴玄素硬得像冷铁般的心脏都化了一下。
只可惜他也顾不上说太多,两人低声说了那么一句,脚下没停过,稍分,继续往前面快速拨开人群挤追上去。
他们很快接近明太子那边和蔺卓卿追逐的核心区域了!
这个蔺卓卿确实是个很机灵,一路不断伪装躲闪,这里是他的地头,他非常熟悉,甚至他先换了一身杂役服,最后又换上了舞娘的纱衣,又踩上疏通渠道的高跷改变身高。
后者,一时之间,明太子一行还真的暂时失去了目标,被他混淆住了。
人很多,纷纷穿梭,嬉笑怒骂,不过不同于裴玄素等人,蔺卓卿一路跑过来动静不小,明太子等人急追也是。
所过之处,不小的骚动。
明太子一行人先砸了金元宝,按下阻拦的人,最后不得不把南下特地携带的景氏家徽扔出去了。
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应对花楼负责人,紧急追寻蔺卓卿,这里人这么多这么复杂,明太子厉喝一声:“滚!”
那个老鸨和花厅看场接过家徽一看,慌忙退后,不敢在阻拦说话。
明太子立在大花厅的二楼栏杆之后,不断巡睃,慢慢往前踱步。
而他无意之间一侧头,裴玄素?!
明太子心一凛,当即偏头遮挡他的脸,冲张蘅功胡善等人一擡下巴。
张蘅功胡善等人大凛,东西提辖司的人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们赶紧掉头往明太子所示的方向冲去。
明太子在廊柱后往那边瞥了两眼,垂了垂眸,他毫不迟疑立即掉头往蔺卓卿失踪的方向去了,高子文郑密等人紧随其后。
层层轻纱拂动,人声笑声丝竹声,裴玄素突然一侧耳,他竟听见了明太子的声音!
那个清润疏朗微带焦尾的独特韵味嗓音,此刻褪去清润,凌厉而摄人。
裴玄素心一凛,倏地擡眼,在此时,他视线越过层层的垂帷和人影,望见香木走廊尽头的一个大花厅的二楼,一个青色的轻纱垂帷侧,高子文的侧脸一闪而过!
己方已经追上了蔺卓卿和明太子了!
明太子竟然亲自来了吗?
——看来他没有猜错这个机械总图是什么,这一下,还真直击核心了!
观高子文沉焦的神色,不断巡睃,显然还没得手!
只是不等裴玄素迅速逼近,张蘅功胡善等六人已经掉头往这边来了。
裴玄素身边高手不少,明太子是知道的。所以他遣过来的这七个人,要么已经独当一面,要么就是他本人的贴身暗卫,都是当世最顶尖的一等一高手,并且全都是盛年巅峰期的——不亚于当年两仪宫皇帝身边的仇焰。
裴玄素身边同样量级的,一个他,一个邓呈讳。
韩勃赵怀义带队往另外方向去了,不知发现了他们留下的暗号跟过来没有?
六对二。
但现在绝对无法硬碰硬。
裴玄素等人一滞,不得不迅速急退,张蘅功胡善等人往这边快速而来。
危险来得非常突然且快。
身边纷杂的人流,不断有姬女和客人碰到他们的肩膀身体,裴玄素他们迅速退到香木长廊的尽头,然后被堵住了,身后是墙壁,连窗户都没有。
不过两侧有房间,这房间一阵阵的让人迷醉的香薰,两边半开的房门,房内各自有个妖娆姬女在房中搂着个小生在贴舞,已经在交脖缠磨起来了。
一个个大大的房间,内里人不少,都是一对对的,男的带一个已点好的姬女,台上表演越来越火热,观众一对对动静也越来越大。
这长廊尽头,除了两侧的房间,还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木楼梯,但很窄,上下人不少,冲下去估计一下子就被塞住了。
无法绕路追上去。
那边不断推开人迅速往这边来,抱怨声骂声不断,越逼越近。
一旦短兵相接,他们这边必要死人;并且抢这个蔺卓卿也彻底宣告失败告终了。
裴玄素呼吸很重,走到这一步了,他是不可能甘心功败垂成的。
推搡声紧随其后,在场所有人神色的都不禁狰狞了起来,是不忿,是急切的!
裴玄素神色阴沉凌厉,电光石火,他瞥一眼两侧的房间,和邓呈讳及冯维对视了一眼。
裴玄素迅速侧头,很极低的声音迅速在邓呈讳和冯维耳边交代了两句。
贾平徐芳徐喜也隐约听见一点。
仅仅一瞬低语,他们几乎毫不犹豫,各自推开两侧的隔扇门,闪了进去。
正好他们也有男有女,也穿有穿姬女纱裙的,裴玄素拉着沈星,邓呈讳冯维簇拥着贾平,各自混进了两侧房间那些观看现场表演的靡靡观众之中去了。
徐芳徐喜迟疑了一下,但裴玄素沈星一男一女伪装正好的,在近身保护但带来更高的风险和避开带走危险的两者间,他们很快选择了后者,也簇拥贾平进去对面房间了。
裴玄素的武力值,哪怕以一敌几,也足以暂时保住沈星的,他们就在对面。
时至今日,他们已经确信,裴玄素不管什么情况都会竭尽全力去保护沈星的。
短短一刹,闪过不少思绪,紧张的氛围,但徐芳徐喜两人对视一眼,匆匆迈步同时,心头都不禁有几分百感交集。
……
这些房间又窄又长,垂纱靡靡,没有椅子,遍地坐毯,各种家具都是镂空的,方便观看表演,也方便搂着点好的姬女现场就做——这其实就是一个个群靡小厅。
裴玄素吩咐完邓呈讳和冯维之后,旋身推开身后一扇门带着沈星进去,两人飞快在房间找了个屋柱边靠里的位置,用轻纱挡一下,佯装也拥抱在一起观看表演一边亲吻。
他用极低的声音在沈星耳边说:“先等一下,稍候邓呈讳会伪装我,找机会破门而出,将人引走。我们继续追。”
沈星“嗯”低声应了一下,她忍不住也很小声:“你说,景昌在吗?我们能追上他吗?”
“现在追上也没用。找到症结,才能彻底解决它。”
裴玄素唇微动,低声说:“只要抓住蔺卓卿,我们就抓到核心了。相信我,很快会弄清楚,会可以的。”
这个答案其实没有很出乎意料,沈星乍听失落,但须臾她就重新提起精神,“嗯”答应了一声。
裴玄素的沉声总有一种让人笃信力量,在他身边沈星总觉得很安心。
她下意识贴进他的怀里,把脸贴着他的肩。
裴玄素拥抱住她。
沈星稍稍平复一息,赶紧松开一点。
两人侧耳聆听门外的走廊,眼睛迅速把这个大房间扫了一眼,只是扫到中央的表演的时候,两人都不禁顿了一下。
中央荼薇花大圆毯上,那个舞姬和小生已经进行到实体表演的阶段了,那小生脑袋埋下,啧啧有声,舞姬的啊啊声像钩子似的。
平时还好,裴玄素看这样的表演他大概就当两个交-合的人形动物,他连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的。
沈星也是,她倒不会不为所动,但最多就尴尬不好意思。
但此时此刻,有这个人在身边,两人瞥了一眼,闪电移开,又对视一眼,异常尴尬和脸热。
裴玄素轻咳两声,赶紧侧头,凝神留意门外动静。
沈星也是。
可两人是抱着的,彼此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和身体,到底是不一样的。
屋子的熏香是特殊制的,淡淡的催情作用,不透风,随着那啧啧和啊啊声,渐渐的,有点燥热起来了。
门外张蘅功胡善等六人已经后脚就到了,分了三人以及顺着楼梯冲下去,但很快冲回来两人,耳语两句,张蘅功胡善很快将重点怀疑对像放在这长长走廊两侧的十数个大房间里。
他们一个一个房间走过,在外面锐利双目巡睃,扫视房内的男男女女每一个人。
能不能过关,就在这里了!
裴玄素心里其实很焦急,担心蔺卓卿没挺住。
但此时此刻,被张蘅功胡善等人发现他绝对是最糟糕的情况。
沈星小声:“要不,你也……”
她将他的手放在她的锁骨之上。
因为房间里头的人,都已经各自搂抱成一团,开始行那种事情,不少姬女的上衣已经剥了,百花柔软,香风扑鼻。
在众人都躺倒的情况下,他们坐着就很显眼,裴玄素和沈星也赶紧上下扑倒在坐毯之上。
但这样也不行,还是显眼。
心脏咄咄狂跳,两人心里也担心隔壁的邓呈讳徐芳他们,但此时此刻,那边没动静,他们得先稳住自己。
裴玄素赶紧扯了发髻,一头长发如瀑,挡住了他的颜面——室内酒意激动头发凌乱的男的也不少。
他直接跨.骑在沈星,好像旁边的人一样。他迟疑了一下,但双手放在沈星的肩膀,一扯“嘶啦”一声,但这里的纱衣太过轻薄了,他估算有误,竟直接撕开一片。
这是兜衣纱裙,为了配套,沈星连兜衣也换的,这个一个撕扯,直接笋尖半露!
此刻两人紧张又热汗,一直全身贯注关注着室外的脚步声和隔壁的动静,裴玄素估计邓呈讳徐芳那边撑不了多久了,靡靡香息,他汗水滴下来。
谁料突然来了那么一出。
恰好外面脚步声行到过来,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镂空的隔扇盯着室内,睃视往这边。
是张蘅功和胡善,这两个人,身手连裴玄素都有种心头一凛的感觉。
他几乎是马上,就捂住了香笋,以免被人窥见。他长发如瀑,披散,一身暗红玄衣,居高临下,俯身亲上她的颈侧,从耳垂下颌线一路至肩侧。
谁也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两人有了这样的关系突破。
他呼吸急促,唇下的力道很大,到最后咬了沈星的香肩一下。
那种一路清微刺疼,到骤痛的感觉,沈星不由“呃”蹙眉一声。
事实上从刚才开始,她从隔扇门无意中往回一瞥,他长发如瀑,披散凌厉,有一种极致艳丽又阴柔摄人的感觉。
只是一眼,沈星就不禁愣住了,她无法抑制,心脏颤栗了起来。
前世,裴玄素这般骑过她无数次,两人也不是天天都吵架的,矛盾中,也有妥协和稍缓的时候。在花架下、窗畔的矮榻侧,也不一定是做那种事,嗔怒嬉闹,他每每都要压服她,这个动作经历的千百遍。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批头散发极致艳丽阴柔的模样,她更是见了无数次。
两厢合一,方才乍一眼,她仿佛见到了他前生的模样!
沈星不敢说话,她嘴唇哆嗦着,口型:“裴玄素,裴玄素。”
她连手足都战栗起来了,忍不住伸手抱住身上的人。
裴玄素侧回头,她又清晰看见他这张年轻不少且眼神也有些不同的面庞。
前世今生,仿佛在此刻混为一体。
紧接着,裴玄素俯身,从她耳垂一路到肩膀,还手他双手陡然一握的感觉。
裴玄素只是下意识,但偏偏就是这种流露本能喜好的下意识动作,沈星“轰”一声。
紧张到极点的氛围,此刻的颅内轰然而炸!
这些动作,都是前生那个“他”标志性动作。
他的阴冷、喜怒无常,时时阴鸷又动作间又添些阉人特有的阴柔锐利,但实际上,他是个自傲而霸道的性子。
可以一直磨着她,从得手后每一天晚上从不缺席,一直折磨到她愿意服软为止。
所以他的动作都是这样让她微微刺痛的,狠狠咬上一口更是经常有的事。唇最爱从耳垂到下颌线到肩膀,还有双手那个陡然一握的动作!
简直就是一摸一样。
沈星此刻连心脏都颤抖起来了,这种极其私密的动作,一下子重重搠中了她心内最柔软的地方。
她一下子都有点承受不住了,又突然热泪盈眶。
客观上,前世今生确实是一个人来着,所以沈星并未花费很多时间,她就说服了自己接受了。
并且她才刚发现,她对二哥也是有感情有喜欢的。
一辈子细水长流,她可以爱他一辈子,直到永远。
其他复杂的,她也不去想不去难为自己了。
她现在就很幸福的。
她是这么感觉的。
但是此时此刻,她刻意忽略刻意遗忘的那一段,随着裴玄素今天这个披发模样和流水行云般的动作,一下子戳中她的心!
沈星眼睛一下子的热了,她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真的就是一个人啊!
沈星低声喃喃,紧紧搂着他脖子,“裴玄素,裴玄素,你别总是这么用力,我好疼的。”
她声音有几分委屈,又不自禁带上了一点撒娇。
房外房内,这个靠里的角落,她连身躯都战栗起来,不是冷的。
裴玄素也是连头都微微晕眩,这种火热的接触,她的紧紧相拥,姿势和状态和身边这一双双一对对的人融为一体,他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走廊,另一半却是浑身都炽燥了起来。
他咬了一下她的肩膀,回到她的唇,和她深深拥吻,可唇舌交缠许久,厮磨得他快要喷火一般。
这一刻,要不是理智在,他都要把蔺卓卿和明太子抛在脑后了。
她突然热情得不得了的紧箍和回应,哪怕明知是半演,他都快喷火了。
她呀,永远都那么乖巧可人。
还突然这么热情,弄得他舌根都痛了。
可偏偏就是因为理智还存在,裴玄素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那个“总”字。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沈星骤然一醒。
其实这些房间的熏香都是特制的,越激动都晕眩脸红心热,但裴玄素突然停住的动作,让沈星的情绪和理智都一醒。
裴玄素慢慢直起身,直起一半,披散的长发笼罩,遮住门外的视线。
他那双漂亮丹凤目和剑眉斜挑上扬,一旦沉下脸的时候,看起来相当凌厉。他城府和权位到了至今,眸底漆黑深沉一片,裴玄素不高兴的时候,仅仅一个收敛神色的面无表情,已经相当让人胆寒心颤。
沈星初时有些茫然:“……怎么了?”
她原本还沉浸在两人是一人的那种心颤喜悦中,见他这样子,不禁这怔住了。
然后她就想起了刚才那句,“你别总是这样”。
沈星本来觉得没什么的,确定关系后,裴玄素要是问她,她会告诉他的。
可他这个突兀动作,让她不禁心里有些惴惴起来。
方才心里那些喜极而泣的情绪,不自觉按捺下来。
她脸颈和肩膀还有一双笋儿,被他弄得牙印嫣红狼狈不堪,还细细喘着气,但这一刻她眼神有些不安。
可现在并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
裴玄素有千言万语,但他耳聪目明,听力极其敏锐,他突然听见那已经在这条长廊巡睃了两个来回的脚步声,在对面房间陡然一顿!
裴玄素飞快扯好撕破的紫纱,并迅速拉过隔壁解下的另一件同色纱裙外衣罩在她身上。
与他扯衣的动作同时,“轰隆——”一声巨响!对面房门陡然自内被破开。
邓呈讳贾平徐芳徐喜他们四男一“女”,先是打晕了隔壁的人,把姬女夺过来,把三个昏迷男的披件纱弄个交叠姿势。
第一轮糊弄过去,但接下来就不行了。
他们低声商量,一直在换位置,最后由徐喜和贾平留下,邓呈讳冯维和徐芳突围,直接离开这个花楼!
按计划把人引走,给主子制造迅速追上去的机会!
邓呈讳非常熟悉裴玄素,起手和动作模仿得非常像,披头散发,直接自隔扇另一头踹破,凌厉冲出,直奔明太子先头那边大花厅,冯维徐芳紧随其后。
张蘅功胡善等立即追出了四人,狂冲而出,前面邓呈讳徐芳随意找了个地方冲出“追去”。
于此同时,裴玄素陡然暴起,隔着隔扇重重一剑,当场捅中了一个高手的腹部。
后者重伤,当即就蹬蹬倒退几步!
韩勃带着小队终于循着暗号找到这里了!
“你们走!这里交给我——”
韩勃厉喝一声,唰一声抽出长剑,一个重伤,他可以以一战二!
沈星也顾不上想其他,急忙拢紧新外衣,冲出房门。
裴玄素单手握住她的手,掉头往明太子刚刚离去的大花厅急掠而去。
因为刚才的大动静,大花厅一下子大乱,裴玄素眉目凌厉,倏地扫一眼整个大厅。
沈星往斜前方一指:“刚才他们是从这边来的!”
裴玄素直接一掠而过,他扯住一个龟奴的衣领,厉喝:“说,陈二小哪去了?!”
沈星一瞬不瞬盯着这边好几个花楼的姑娘和小童侍,她立马就发现其中一个小童眼睫一颤手握住往后一缩。
她马上喊:“他知道!这个人知道!”
但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喧哗起来了,风呼呼灌进来,一阵滚滚烟火的呛人味道,外面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官兵放火啊!快走啊——”
一下整个花楼都大乱了。
裴玄素顾不上其他,他单手抓住那个小童,喝道:“星星,跟上我!”
那个小童吓得哆嗦,急忙一指,“我就看见陈哥从这里西下去了!我还要上值,后面不知道了!”
裴玄素将小童往后一甩,张韶年立即接住了,一张嘴被烟呛得咳嗽几下。
裴玄素拉着沈星,已经冲小童指的方向疾冲而下。
他神色阴冷,沉沉厉色至极。
都到了这份上,蔺卓卿他绝对不能失手!
时间过去其实才过去短短数百息,蔺卓卿既然能在明太子眼皮子底下失踪,应该没这么快被逮住的。
现在就看他快,还是明太子快?!
还有,哪个该死的东西放火?!
裴玄素冲到最底下,沈星直接从四五级阶梯上跳下来,他单手一展臂就把她接住了。
两人的默契现在超好。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条手臂遒劲有力,那双丹凤眼凌然映着远方的火焰,一点红在漆黑的瞳仁跳动,凌然又侵略感,峥嵘毕露。
他深深看她一眼,眼神里有种浓重的莫名情绪,迅速掉头,扫视一眼,往前而去。
沈星被他带着。
张韶年等人也是同样的凌厉神色,冲下来立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