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两仪宫。
同一片夜空,不一样却又有很多雷同的心境。
楚元音当晚就接到了裴玄素传回来的东西——他筛选过后,认可她可以用来上呈神熙女帝以作进一步投诚之用的。
楚元音原以为他必然会抽出许多的,不过听不听他的,是否全听,仍待她考虑。
但东西传回来之后,却发现几乎原样不动。(注1)
这个权阉,也不知在想什么?
但楚元音坐在病榻前看的信,小妹侄儿在隔壁不安梦呓,龙榻衾枕的皇帝瘦骨潮红几乎感觉不到呼吸,这个寂静的夜晚,她清晰地知道,父皇快要支持不住了,从今往后只有她一个人顶着。
次日,楚元音叮嘱了妹侄,带上几个仅剩的近臣,悄然去了太初宫。
神熙女帝接了东西后,褒奖了她几句,问她还有没有其他?楚元音低头,说目前仅找到这些。
楚元音提出请求,求给侄儿封地,绥平王一脉低调退场得个王位,神熙女帝说不是不行,但没有给出日期。
楚元音明知神熙女帝给她画大饼,但她只有咬牙谢恩了。
她最后求了一个监察司女官的职位,参与其中为女帝效命上述呈上的东西——她不等在外面干等,必须参与到其中去。
出来之后,天微蓝有点阴,她尽力不泄露情绪,无声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走。”
……
在四月,发生了不少大事情。
先是皇帝驾崩了。
苦熬了大半个月,皇帝终于伤重熬不下去了,在四月初四深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位枭雄一时曾经剑指神熙女帝的帝皇,在掀起无数血雨腥风之后,寂寥地落幕了。
两仪宫、全程缟素。
但相对而言,皇帝的凶礼还是很落魄冷清的,因为属于两仪宫和太初宫对垒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神熙女帝并不需要为皇帝服丧,整个太初宫一如既往,她甚至看城中那些素白挺不顺眼的。
已经正式入夏,神熙女帝借口天气炎热,下旨往玉山行宫避暑,带走了大半的皇城禁军、衙军和大半个朝堂。
从上到下,整个政治中心都随之转移。
这段时间,裴玄素非常忙碌,准备御驾前往,除了东西提辖司,还有宦营。宦营亦属八亲军之一,神熙女帝不全信他,贴身拱卫这些轮不着宦营,但好歹也用一半,宦营同负责行宫外围的警戒和巡守之一,另外还有对东宫的监视和警戒。
忙得不见人影。
沈星也是,整个监察司东西提辖司和宦营部随着御驾转移,需要整理收拾的东西也不少。她自己负责的勘察台大小事情一大堆,一直到了十五,才堪堪随着御驾抵达玉山行宫,之后把分给她们的衙门值房整理妥当,重新当值上了轨道。
林林总总,详细不需细提。
玉山行宫距离东都城并不远,距东都南城门大概一百二三十里,就在京畿南界的边缘上,快马半天就到了。京畿平原四面环山,呈东西长条走向,有几个天然的大豁口,其中最大一个冲南边的,这里就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兰庭宫。
前朝百里兰亭,依山临水,磅礴巍峨,又滔滔波涛。前朝末帝挑选的建设奢靡行宫享乐之地,想当然是冬暖夏凉,重峦叠翠,幽静之余,又毗邻繁华膏腴之地的。
不过开国之战,这座兰亭巨宫就被别的军阀焚烧过;开国之后,也不曾修葺重建过,至太.祖年间,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夫妻反目,夹杂着门阀之间的剧烈斗争,兰庭宫一夜大火,焚毁了超过七成——九皇子被掳走致死,实际失踪,就是那次的大火。
兰庭宫被凋空了很久,一直到了太.祖皇帝晚年,身体每况愈下,又深受早年战事伤病困扰,于是才命人把剩下的部分修葺重建了一下,为玉山行宫,想用作晚年调养的之用的。
不过玉山行宫刚刚修葺好,太.祖就驾崩了,一天都没住上。
神熙女帝恨屋及乌,原极厌恶这座行宫,连维护的经费都一度断了,但她如今状态,却不得不捏着鼻子重新修葺之后,御驾驻跸这座玉山行宫。
……
女帝个中种种的缘由和情绪,沈星也不知道。
此刻,她正身处这座玉山行宫前朝的山麓位置。
玉山行宫,坐落在整个玉岭山脉的南麓的玉屏山南侧,往北望,是京畿和东都;往南则是前朝陪都兰亭本朝已经不是陪都了改名兰庭州,富庶繁华,乃大燕第二大繁庶大州。
往北,一朝京师的威严整肃;往南,富贵膏腴一片繁庶。
银胭河穿过东都,汇入绣水大河。京畿平原八水汇聚,其中有六条而汇入长逾千里的绣水大河的,这条浩汤大河,溯游往玉岭东侧拐了个弯,往西直接擦过靖陵。
——靖陵距离玉山行宫约莫一百三十里,和太祖皇帝的陵寝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永不相见。杜阳也在那边。
靖陵是神熙女帝的在建陵寝,神熙女帝不与太.祖皇帝合葬的,已经快竣工了。时人事死如事生,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神熙女帝才会两度亲自前去靖陵检看。
有绣水大河,登龙舟自玉山行宫至靖陵,也就大半个白日的时间。
这是沈星等随御驾抵达的第三天,忙忙碌碌,上了轨道,今日登上被借调工部勘察了一遍整个外朝——因为修葺时间仓促外朝只是次重点,怕有什么危墙蛀枋没发现或瓦片没挂好,砸到人就麻烦了。
整体还是很好的,有些边边角角,各部自行收拾一下就行了。
出来之后,已经是半下午了。
今天是个阴天,太阳在厚厚云层后透出一片亮白。玉山行宫确实是个好地方,负阴抱阳青山巍峨,一进入玉山行宫地界一带,那种夏日炎炎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被树木泥土的清新之息环绕着,整个人一下子凉爽清透心静下来的感觉。
当然,心静不静,这个还是因人而异的。
外朝在山麓的位置,一片徐徐铺开,但因为整个玉山行宫范围地势都高,她们站在外朝通往行宫外的林间小径上,身后竹叶刷刷,眼前苍翠一片,林海无垠,昨日雨后的清新沁人心肺。
梁喜何含玉勾着沈星的脖子,两人在小径上了一段,身后是勘察台女官大小的笑声和说声。
邓呈讳张合和徐守则安静跟着,这裴玄素不知怎么操作的——他最近还得私下接手赵关山留下来的许多明暗东西,韩勃已被他推上去接任了西提辖司提督一职了。他东西提辖司宦营两边跑,现在的、将来筹谋的,明面的、暗地里的,明面朝局私人感情,忙得人影不见,沈星也没逮到他问,不过这点小事问不问也没差了。
反正现在邓呈讳和另一个身手超好叫张合,以及徐芳徐喜四人轮流,他们穿上女官们玉白金黄玉龙补服,就混在勘察台女官里头,一样上值。
对勘察台的女官只说,是外援来着,大家也稀奇了一下,也就不当不回事了。
难得邓呈讳徐芳他们也坦坦荡荡,好像真的是来上值的一样。甚至张合还是个舌灿莲花的,很快就和大家熟络了起来。
这会儿,四个人正混在女官堆里,一边两个,不远不近跟着沈星。
沈星也就彻底因工作需要落单的时候了。
也就梁喜何含玉和沈星很熟悉,和赵青也熟悉,隐隐察觉到些什么。
一行人走着走着,今天下值了也不急着回衙,有人见到竹笋和野山撚子开心叫了一声,一群大多是贵女出身的女官也呼啦啦跟着跑上去了。
沈星没去,就在山径边找了块大石头坐着。
邓呈讳徐守张合杨辛当然也不会凑热闹,四人微笑,各自找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不动声色环视几圈,放下心来,张合笑着大声喊了两句,惹得一群女官嘻嘻哈哈笑着回应他。
梁喜何含玉一边一个,两人勾着沈星的脖子。三人这个方向斜斜仰视,可以望见对面依山而建一路庞然往下的金瓦红墙的玉山行宫主宫殿——神熙女帝居住的十六进三重中轴大宫室,包含如太初宫一般宏伟且具备的召开朝会所用的正大光明殿,再后面的含章殿御书房,再往后的帝皇起居第三进玉容宫。
布局和太初宫一摸一样。
视线再往东一转,便见一大片碧绿色琉璃瓦的东宫,正极宫,隐隐呈对峙之势。
而含章殿龙盘虎踞,牢牢将正极宫俯压在眼皮子底下。
远远眺望,就轻而易举感受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无声氛围。
神熙女帝要避暑,说得再自然,也是从前未曾过的,从上而下,多少都带着对帝皇寿元的隐忧,尤其是太初宫一系的。
监察司内部,相熟的私下其实已经讨论了好几轮了,甚至已经有人很黯然私下说,实在不行,到时便回家了。
这些林林总总,就不说了。
梁喜何含玉望见玉山行宫的皇城主殿和东宫,难免又浮起一丝隐忧,三人不禁互相对视一眼,梁喜甩甩头,“好了不说这个了。”
她打趣沈星:“你和裴督主,最近怎么样了?”暧昧挤挤眼睛,裴督主虽是阉人,但享鱼水之欢的方法也有很多,甚至更刺激,梁喜和何含玉嘻嘻笑了起来。
不过两人回头望了张合他们一眼,敛了笑,有些担心:“你是不是被明太子盯上了?”
私下那些剧烈的暗流汹涌,她们不清楚,但还有隐有所觉的。
沈星就笑笑,很多事情也不能往外说呢,她说:“其实没大事,就是鉴假那事,他有些担心罢了。”
她推两人,“行了,你们也去玩吧。”
竹笋那边大声笑小声说,又喊她们,梁喜何含玉都回头应了两次了,她便推着她们去了。
沈星就不去了,她微笑目送梁喜何含玉跑过去,片刻收了笑,长长吁了口气。
小径这边,就她,和不远处各自坐着的邓呈讳徐守张合杨辛四人。
风吹,远近林海摇动,身后竹林刷刷。
张合杨辛,其实沈星也认识,前世张杨就是他的心腹,也曾奉命跟过她出入。
坐在大石上,除了左斜方是玉山行宫主体之外,往前、往北、往西,一片豁然开朗。
苍翠林海起伏延绵,往北穿过驿道就是京畿和东都,而往西望,则是靖陵的方向。
这个场景真的很似曾相识,其实靖陵那边也是这样的,群山起伏,负阴抱阳,林海和大河,风一吹,刷刷的林海浪涛声音。
她和上辈子那人关系由陌生转近的时期,就是在靖陵的林海里。
——这段时间很忙碌,但偶有闲暇,沈星除了紧张忐忑徐家的事,心内难免纠缠的,就是感情事。
这个似曾相识的情景。
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过去,那段尘封的记忆就慢慢翻转清晰。
沈星原来很怵他,也因为林中徐芳徐守的负伤濒死——她和蒋无涯的神策军擦肩而过那次,后来她终于等到了裴玄素和她这边徐家的人带着人找到了他们,把徐芳他们带下山救治。
之后一路跟着在山中辗转,又跟着下山迎接御驾大部队,至靖陵大水崩塌之前,她都没怎么和这人说过话。
但后来,靖陵突然隆隆大水,没多久开始崩塌,几番惊涛骇浪,所有人大骇失色。后来剧烈的护驾撤离之中,他被委任殿后,那时候不管之后兵谏和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他们这支殿后队伍是非常惊险了。
多度大水冲散,最后沿着墓道被水流冲远,即将出墓道的时候,有石闸落下,他杀了敌人,同时也重重被轰隆坠落的石闸砸断了腿。
她没有跑,那时候很害怕,但好歹是他把敌人都诛尽,那个初出茅庐不久的少女连爬带滚跑过去,但他已经走不了,更甭提下靖陵西侧陡峭的群山了。
最后是她背着他,跌跌撞撞摔了无数个跟头,连额头都磕破了,后来好了额角和发际线的位置还留下一个小坑般的疤,把他背下山。
之后,两人关系就好起来了。
他经常冷嘲热讽,喜怒无常,嫌弃得不行,但却教她很多东西,也愿意护一护她了。
沈星这辈子细细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大约就是那个时候。
她悲恸渐渐沉淀在心里,初入政斗环境,她简直不知所措,紧张焦虑。有了那人庇佑,虽然他经常讽刺她,非常多的不悦,但那是沈星得到的第一个庇护,非常难能可贵,她才能稍稍喘口气。
她被那个艳红浓烈孤孑冷漠男人吸引住了,谷底绝地而起,风雨骇浪傲然伫立,她从小在永巷长大,她也未嫌弃过阉人,偷偷喜欢过他。
只可惜,后来明德帝临终手笔,董道登死了,证据直指她这边,沈星被冤枉,两人彻底闹掰了。
后来他也没道歉,但形势所迫,她只能忽略过去。
两人就这么磕磕绊绊,分分合合,他帮过她,她也协助过她;他因形势迅速抽身,她也抿唇没有理会他。
一直到了那个半个晚上。
他中了药,她也被下了,在那个幽暗偏狭的宫殿里,他的肌肉紧实的胸-膛贴着她光果的前身,他的手抚摸过所有地方,最后伸到下面。
他没有用那条镶玉势的皮裤,但所有该做的都做过了。
沈星承认,她就是个土的,后来那人强势占有了她的身体,到底在她生命中变得不一样了。
所有辗转拉扯,情感在那个下午翻搅着成了泥泞变成了丝,混在一起,再也撕扯不开了。
沈星想自己大约是靖陵后不久喜欢上他的,这种喜欢酝酿着,恼怒、怨嗔,所有所有激烈的情绪。
她救过他,但那时她在姐夫这边,她不能说,他以为楚元音救的他。后来两人似乎出双入对了,那时候她的气愤、恼怒,现在想来更多的是不忿难受。
很多很多,酸涩苦辣,拉扯辗转,又怒又骂,在午后重阳宫他第一次强势复上她的身体,将两人的关系推向了顶峰。
他不喜欢她。
可是她还是偷偷爱上了他。
不争气,可是她还是这样了。
沈星眼眶发热,她赶紧侧了侧头,偷偷用手指揩了一下,但眼前时曾相似的林海,已经模糊一片。
足足六年啊。
他是有很多很多的不好,可同衾共枕六年,他欺负了她很多但也确实庇护了长达六年。
她扇过他耳光,他脸色阴沉一刹骇怒到了极点,但到底也没有打回来。除了徐芳垂危那次,他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箭矢穿眼贯颅而过的剧痛,随着这份爱和时光,变得刻骨铭心。
可裴玄素就是裴玄素,这辈子这个喊了一年多二哥的人,她也确实清晰知道,他就是他。
哪怕因为没有去势,出现很多迥异的地方,但他确实是他没错啊。
可一旦想到要将前生那个人扔进角落,从此再也没有他,永远别去,那人和那段鲜明倾轧的时光。
她心脏就攒着痛,钝钝的疼到极致般的难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暂时做不到啊。
她也……舍不得啊。
沈星竭力让自己如常,背影好像在眺望风景,但泪水哗哗决堤,她痛哭,控制不住眼泪,她连忙伸手掩住了一边脸。
滴滴答答,落在她玉白色的官服下摆,晕染成一个个小小的圈。
……
风吹林动,潮声一片。
整个玉山行宫,禁军林立巡哨,行宫内廷,中朝外朝,星星点点赐下的官员别院,已经如东都内城相差无几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环境清新不少,滚滚的炎夏仿佛隔离在外。
同一个行宫,有人忐忑未来想着心事,也有人在闲庭信步,眉目沉凝蓄势待发。
小宫人或许小文吏和底层禁军或许闲适新奇,但实际上东都内紧绷的局势和氛围只是换了个位置罢了,但凡有点官位高度的,无一不紧绷着心里那道弦。
东宫,正极宫在行宫东侧,占据了中朝内廷三分之一的位置,一整片的碧绿色琉璃瓦,在日影下微微呈反射的光。
树影婆娑,湖光山色,明太子来了玉山行宫,身体确实感觉舒适了不少,最起码咳嗽感轻了很多,胸臆间的黏沉感也轻快了不少。
但舒适只是身体上的。
他慢慢踱步,沿着小湖一路往东边的山腰行去,终于抵达的东宫最北侧的一个小亭。
树影,湖光,风掠过,隐隐涛声。
这边望下去,即是昔年兰亭巨宫的遗址。
二十年时间,树木藤蔓疯长,站在小亭之上,已经几乎望不见兰亭遗址的痕迹了。
只明太子遁着记忆,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点曾经宫垣的影子。
可那段时光,埋藏了他太多太多的过去啊!
明太子面无表情俯瞰了一会儿,他伸手摸了摸脸,他的脸,就是那次大火被滚烫烧焦的铜鼎毁了容的,从此焦黑坑洼一片,惨痛无比的伤痕。
他被幽禁,父母斗得如火如荼,而他第一次长达七年的幽禁。大火没一个人往这边救援,所有人都往外跑,浓烟滚滚,保父乳母在另一边拚命喊他,可他根本喊不出声,他的腿被倒下的房梁砸住了,那些刚被汰换了一批的宫人惊慌失措往外跑。
只有和他一起被幽禁,傻乎乎的小九,跑出去殿门外了,发现他不见了,又哭着回头找他。
小男孩明明拉不动,被浓烟呛得拚命咳嗽,但还哭着不走使劲拽他。
大哥临终的时候,上表请求给他封王就藩,从此去封地上远离东都。
可惜他跟着保父乳母去了不过三个月,就被召回来了,当上那个傀儡太子。
他惶惶,悲伤,之后被废,长达七年的幽禁。
他恨二哥为什么让他骗母亲?但这份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所有人很快都面目全非了。
种种情绪,最后发作一腔愤慨到了极点的恨意!
既然那么不喜欢他,防备他,折磨他,那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年幼那几年的父慈母爱,兄姐宠溺,就像做梦一样那么遥远。
过分的惨痛,让他已经快想不起来了。
无边无尽的折磨。
他恨父皇,恨二哥,更恨这个给他更多惨痛有了希望再度绝望痛彻心扉的母亲!
明太子倏地擡头,目光凌厉,盯向远处的靖陵方向,林海往西的尽头。
他们都那么在意这个帝位和皇权是吧?
一再一再地肆意凌辱他折磨他,让他死去活来!
他要让他那母皇眼睁睁看着,他这个最忌惮的儿子是怎么样从她手上把这两样东西都夺走了!
然后,他登上这个帝位。
他必须瞧瞧!这让他父母兄长面目全非,撕毁他一生贯穿他的生命给他带来无数伤痛巨创的这处风景,究竟是怎么样的?!
明太子一动不动仰头片刻,倏地低头,睁开眼睛,冷冷道:“夏以崖的信来了吗?”
高子文一直在外处理这件事,刚刚回来的,闻言立即上前:“禀太子殿下,已经到了。一切就绪。”
万事俱备,只待门阀之乱。
明太子冷哼一声:“走。”
……
含章殿。
气氛绷紧整肃沉沉一片。
神熙女帝端坐在西暖阁的罗汉榻上之上,侧面明间御书房的御案上大大小小的卷宗奏章。
神熙女帝方才暴怒之下,唐甄陈教增等文臣武将生怕她身体有什么不适,叫了一次御医。
不过御医还没叫到,就被神熙女帝打发了。
东宫旧案已经结束了,太初宫亦立即开始反扑。
昨日三法司结案的折子已经正式呈上,太初宫折了很多人,不乏神熙女帝的股肱心腹。
今天的含章宫小宫议一开始,寇承嗣给身边的工部尚书冯景垣等人使了个眼色——寇承嗣已经是新任的鄂国公了,他死了爹。其父老鄂国公寇勋德在皇帝驾崩的次日病逝,女帝亲自去看过,鄂国公临终只喃喃,盼女帝多照应侄儿几分。
寇承嗣被夺情,在殿外手臂还缠着白,进殿才解下的。
冯景垣立即拱手道:“陛下,御驾避暑玉山行宫已成行,分化东宫麾下之势力刻不容缓。”
“朕知道。”
先前已经反复商议过了,明太子麾下的开国勋爵和宗室王势力是最坚固的,宜从两仪宫的投臣及门阀下手,分而化之,或拢或削或除,多管齐下。
这个早就达成一致意见了。
两仪宫的投臣,神熙女帝手上有了楚元音给的一些东西,能解决一些,现在的大头可是门阀。
开国二十六门阀,当年参与到南北大战中,大大小小的足数十万归投将兵和人才,从中央到地方、文政到军方都人,老资历带来的麻烦,二十六门阀拧起来可不容小觑。
神熙女帝问道:“诸位有何想法,都道来。”
神熙女帝沉着脸,端坐在正殿的御案后,御案前大大小小的太师椅和墩子数十。
裴玄素端坐在左上首的一排太师椅的右侧,身边是吴柏;右边首位则是寇承嗣。
后者双目还隐带赤色,鄂国公刚刚下葬没两天,寇承嗣殿内还好,离了神熙女帝面前,脸色阴沉沉噬人一般的狠色。
本来御医说,鄂国公好好调养还能活几年的,可以说寇勋德是被明太子折腾损耗心神病死的,死得甚是痛苦。
当然,不能亲手杀了他该死的舅舅,明太子也没多痛快。
整个太初宫一系兔死狐悲,人人愤慨,先前因为明太子是神熙女帝的亲儿子,大家讨论应对东宫,但言语上基本都避免涉及明太子本人的。
但现在一下子爆了。
日前东都小宫议的时候,很多文武高官和神熙女帝的股肱心腹譬如阁臣唐甄,曹国公费景烈,卫国公郝貌,云安侯南衙都督陈教增等人,都先后进言,需得尽早对击溃东宫势力,对明太子做出处置!
小宫议持续了颇长一段时间,不过这一次由于裴玄素通过楚元音往太初宫原样送去的门阀情报,不少人提及南方十一门阀的纵连异动(明太子放的消息),但被神熙女帝毫不迟疑否了。
现在不是碰这些已经私下完成联合的南方门阀的时候,神熙女帝极之敏锐——她从来不相信这些门阀会彻底放下私兵,天南地北太过大军政二务太多,甚至,这些南方门阀很可能已经完成封兵整备。
她得解决了明太子,回头腾出手再去处理这十一个南方门阀。
偌大的宫殿,龙涎香息,少了几分奢华多了几分行宫雅致,但依然明黄玄黑皇权威肃。
裴玄素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他已经有了腹稿,他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开口时机。
然门下省的明折和梁恩送的密折先上来了。
外面传来沓沓的急促脚步声,帝皇御书房之外,谁敢显露脚步声,连奔跑喧哗都砍头的大罪。
这回,值驻中书省的阁臣陈臣锳和梁恩脸色都变了,前者还算匆急间保持镇定,但梁恩拿的是密折,直白很多,已经面如土色,连头都不敢擡起来了。
殿内气氛一下子沉凝起来,大家彼此对视一眼,屏息擡头看着上首和。
神熙女帝接过密折,阁臣陈臣锳站在大鼎前面,硬着头皮禀报并呈上刚收到的明折。
——明太子出手了,果然是母子,一出手简直直戳神熙女帝的死穴!
大燕国土广袤,今年东都雨水充沛,但也有缺水的地方,国朝东北的栾安道大旱,一春都几乎没有下过雨。
幸运栾水是绣水大河的支流之一,上游水流丰沛源源不断,才勉强不至于成了大灾,沿河的地方勉强把田都种了,熬到夏天,总算熬到天降甘霖。
本来以为这事已经完了。
结果还没有。
上月末开始,便有流言四起,说什么大旱是上天示警,女帝牝鸡司晨,要还位楚氏皇太子。
居然还有很多愚民是信的,流言流传起来,吓得当时州县府官急忙抓人关押,可一时根本扑之不绝,只得赶紧上了折子。
其实,朝野也隐隐有这个声音的。
从前一直有,但明太子不在,神熙女帝雷霆之势,没人敢胡言乱语。
但现在不知不觉,跟着这个民间流言,朝野也隐隐有些议论了。
明太子蛰伏十一年,是真正成了大气候,他有本事也主动胁迫到神熙女帝的帝位了。
众臣坐在下首,一刹,只见神熙女帝脸色勃然大变,真的骇人到极点的神态。
——要说神熙女帝一点点都没有顾念明太子是她的亲生儿子,那当然不可能的,否则明太子就不是幽禁,而是和太.祖皇帝其他儿子一样早就被她送上西天了。
一层一层的愠怒,在这一刹那陡然飙升至顶点,长明烛簌簌跳动,这一刻神熙女帝心中生出了真正的嗜血和杀意。
好一个皇太子啊!
神熙女帝脸面刹那潮红,气血上冲,她暴怒到了极致:“一派胡言——”
“轰隆”一声,整个御案上所有东西辟里啪啦落地,神熙女帝猝然站起,晃了晃,骤然一扑,配合她那个暴怒和胀红的骇人脸色,所有朝臣大惊失色,急忙冲上去。
裴玄素位置很前,他身手又高,几个是和窦世安寇承嗣同时搀住女帝的。
殿内长明烛点得不是很多,玄黑朱红,阴天,有些昏暗。
裴玄素把神熙女帝一把搀扶在龙椅上坐着,一入手,才觉掌下瘦削有骨,他单膝半跪在龙椅前,擡头,他提高声音一喝:“陛下!您不能中计——”
那双凌厉煞人又漂亮的丹凤眼,目光不再遮掩,陡然锐光逼人,他盯着神熙的女帝的眼睛。
——神熙女帝现在绝对不能死!
“对对!陛下,您千万不能中计啊!!”
“陛下!您可不能中计——”
“陛下,陛下!!”
众臣大惊失色,连声急喊。
神熙女帝登时理智回笼,她重喘着,深呼吸调均呼吸,立即把叫御医的陈臣锳和小太监喊了回来了,“朕没事!”
君臣转移到西暖阁,神熙女帝斜卧了片刻,她确实没大事,平复了怒火之后,立即坐起来了。
面如寒霜,神色嗜血凌厉,神熙女帝语气森然:“继续商议,解决东宫刻不容缓。”
裴玄素这时候慢慢俯身,抱拳,他是跟随神熙女帝入西暖阁第一批人之一,和寇承嗣窦世安等人虚半跪在龙榻前,他说:“陛下,臣有一策。”
裴玄素道:“推恩门阀。”
“朝廷下恩旨,门阀当代之家主,弃封地,弃封兵,卸昔年大部分特权,封公爵,可如王爵一般,世袭罔替。”
“当代之家主,其兄弟,同封公爵,待遇与前者无异。”
所谓推恩,其实将一个封地,按兄弟分成若干小块,都封公爵,可世袭,但同时收回开国的特权。
朝廷退一步,不再穷追猛打,给门阀一条斟酌后或可接受的活路。
没了兵,没了封地自治权,朝廷就好接受多了。
隐私些说,就是可以接受公爵,原地繁衍生息,像他们的祖上一样,期待王朝末年。
现在是吃了大亏,但被神熙女帝一步一步围剿蚕食到已经入骨的局面,却解了。
治大国,如同烹小鲜。
利益权衡,适当博弈,非常之时,指掌一收一放,掌控大局。
神熙女帝原来脸面还有些潮红的,呼吸有些微快,蓦地一顿,她微微眯眼,慢慢垂眸,看榻前的红衣蟒袍的阴柔阉宦青年。
她说:“这个主意不错。”
确实陡然一亮,迎刃而解,众臣略略忖度,登时面露喜色,纷纷附和议论了起来。
神熙女帝招了招手,让梁恩取舆图来,梁恩飞快跑出去,又命小太监赶紧进去点灯。
灯一时半会没点全,暖阁内有些暗,天光自薄纱槛窗滤进来,投在神熙女帝背部和拉开的舆图上。
这张舆图和寻常舆图有些区别,上面原来就标注了大大小小的二十六门阀,大江南北都有,但主要分布在陇西陇南、青州鲁地、履南栾动及南方。
裴玄素往舆图上一点:“杜阳卢氏,及往西去的蕖州郑氏寿州景氏等五大门阀。”
“他们的家主大多都在封地,掺和东都少些。且靖陵重地,宜早些肃清为好。”
裴玄素把他那夜说的圈子,划了一下。
神熙女帝略略忖度,觉得杜阳卢氏等确实非常合适,于是颔首。
裴玄素垂眸拱手:“臣愿为陛下分忧,前往杜阳,‘规劝’卢氏。”
遣使前去,以期达到一致协议,这是必然的。
神熙女帝点点头:“可。”
之后再商议的就是具体去这六个地方的人选,初步草拟下来。
天下早已黑透了,晚膳早已备妥,梁恩探头张望了两次,小宫议终于散了。
众臣鱼贯而出。
西暖阁内安静下来。
寇承嗣站在一边,还未说话,神熙女帝突然说:“喊梁默笙过来。”
神熙女帝想起方才的裴玄素,她眯眼,推恩,这是帝皇心术的手段。
裴玄素一出口,神熙女帝心下一凛。
神熙女帝瞥一眼身侧侍立的侄子,不禁面露愠色,若寇承嗣有裴玄素这样的能耐城府,她何用心烦后继无人?
“若将来……你降不住裴玄素的。”她若驾崩之后。
神熙女帝断言。
甚至她这身体。
神熙女帝召来梁默笙,毫不迟疑亲自拟写了密旨,一式两份,沉声:“朕若不豫,非常之时,或诸事平息之后,立即赐死裴玄素!一刻也不要等!”
梁默笙寇承嗣一愣,但毫不迟疑:“奴婢/侄儿领旨!”
……
夜色笼罩,行宫山风很大。
呼呼吹起裴玄素蟒袍下摆,金色绣线的粼光在晚风中微闪。
大家从含章宫绕出正大光明殿,正大光明殿前也有广场,但两边花木不少,三三两两往外走着。
吴柏低声道:“幸好陛下能走能卧,看着还成,希望行宫养人,疗养龙体大愈。”
赵关山顶罪之后,吴柏和裴玄素近了很多,基本上是一撮人的了。
还都窦世安。窦家原来当年也是寇氏附族出身,不过比裴氏大多了,男丁人才很多,南北战争立下不小的功勋,和徐家蒋家陈家等一起走战将轨迹,没走梅花内卫的路线。
窦世安还给介绍了好几个熟悉的年纪相仿的朋友和长辈如陈文清等人,文武皆有,和政治伙伴。
有部分也是寇氏附族或当年陇西几个大族的附族出身的,不禁心有戚戚然,一来二去,也成了一个小团体。
吴柏此言一出,大家纷纷低声附和。
确实,神熙女帝移驾玉山行宫避暑,太初宫这边确实悬心了一阵子。
但观察一轮,总算稍稍放下了心。
大家边走边说,夜色都深了,除了必要回衙的,纷纷出了行宫回御赐别院归家不提。
内宫门外的韩勃等人立即迎上来了,裴玄素单手接过马缰,他背对着宫灯点点的庞大行宫,夜色里,他垂了垂眸。
裴玄素当然知道神熙女帝会警惕。
可他既谋算太初宫一半的军政势力,那他自然得拔尖,以铺垫将来。
他在冒险,他知道。
但这个险是非冒不可的,并且他接下来会冒更多未知名的险。
——赵关山在懿阳宫都有耳目,虽只是个洒扫小太监。
但却从未有过任何反叛之心。
放这个耳目,仅仅也为了消息灵通用于自保罢了。
这样裴玄素心里更难受。
不过也是时也机也,过去十四年是神熙女帝最强悍的时期。
其实现在也是,虎虽老迈,但并不羸弱。
他在与虎谋皮。
只是他忆起昔日种种,父亲、母亲、祖父家人,昔日安静祥和天伦之乐,还有不久前才故去的义父。
帝皇,明太子!
凭什么啊,裴玄素无声攒紧了拳,一踩翻身上马,“走!”
疾疾马蹄,赭衣簇拥华丽赐服,夜色中黑斗篷猎猎,离开了行宫大门。
……
裴玄素其实挺累的。
上辈子那个他细节怎么做?随机而动,绝无复制可能。
他也不可能跟着走。
一天下来,重压如山,精神相当疲惫。
回到了御赐别院家中,稍用过饭食,还得才前院大书房处理东西提辖司和宦营的事务,大概一个时辰,才回房休息。
深夜,宦卫林立,无声见礼,他颔首回应,到这里,裴玄素还是很沉肃绷着的。
但和韩勃陈英顺等人分开,进了自己的联合大院,一绕过月亮门,便见树影婆娑溪水潺潺,一泓灯光在房中倾泻而出。
裴玄素肩膀不禁一松,露出几分真正的轻快之色来。
这是他和沈星的房间。
刚刚赐下的,命人私下检查一番,但联合打通就暂时还没做到,他和沈星的寝卧,一个内间,一个外间。
他的铺盖,晚上才拿出来铺在榻上。
不过好几天,他都没睡过,他太忙了。
从前在东都城内侯府的时候,他偶尔能回家,却总被他撵的。
裴玄素不禁撸了把额发,今晚他得怎么样才能赖睡下去呢?
他十分苦恼。
不过苦思冥想,最后也没有派上用场。
沈星今天下值得早,不过她洗澡后,和邓呈讳一起帮着裴玄素整理好外面的消息情报,忙忙碌碌也到现在了。
邓呈讳一听裴玄素回来,立马起身退场了。
消息重要的已经第一时间报到裴玄素那边了,这边都是些次要的,沈星这边整理出一些内里也相对重要的,一摞递给裴玄素,其他的嘴里归纳说一下就好。
“今天宫议怎这么晚,是说了吗?”
“是,已经说了,最快明日早朝下草诏,最迟几天,咱们准备一下,出发差不多。”
裴玄素接过信报,翻着说。
灯光橘黄,她洗过澡穿的家居服,软软的浅杏薄绸,罩一层点缀的同色细纱,还是扎袖的简便胡服装束。她素来不在意穿着衣料,但裴玄素给她挑的都是好的,夏衣都是新裁的。
双目盈盈,清澈似有水光,小脸细白莹润,耳朵很久没戴耳环,塞的茶叶梗,小巧嫩白的耳垂和一段天鹅般的颈项,天然去雕饰,浅杏暖色在灯光下,盈盈柔软。
裴玄素心里还想着,这次该怎么赖下去,他肯定要睡实了这个外间的。
但没料到沈星瞥他,裴玄素放松下来,其实一脸的疲惫,眉宇中间现在都一道浅浅的褶痕了,能看出来,他很累。
现在都三更,明早他卯初就得起身去上朝。
要是再牛皮糖似的死缠烂打拉扯个小半个时辰——这人澡都洗了,估计要持久战。还把他撵走又回前院,又是一段时间。
他休息的时间就更少了。
所以裴玄素放下情报,打开箱子拿出铺盖赶紧往榻上一铺,沈星连忙追上去按住,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沈星看着他眼下脂粉遮盖的淡淡青痕和眼白的血丝,心里百味陈杂,最后算了,还是给他睡了。
她瞪着他,无声抿唇,最后低头一会儿,掉头走了,闷声闷气说:“你不许进来里面!”
裴玄素急忙说:“那当然。”
沈星仰头,深呼一口气,心里百般情绪翻搅,侧头往一眼烛光下乖乖站在原地貌似很安分的人——他都不知道,他装乖巧一点都不像。
他妆后站在那里,真的很像那个人。
沈星心口拧了一下,她“砰”一声把门关上了,背靠着一层薄薄的隔扇门,咽喉上下动了片刻,深呼吸快步跑去睡了。
踢踏的软鞋声,内间的门拴上了,被褥翻动躺下的声音。
裴玄素就把灯吹了。
他站在黑暗里一会儿,往榻上一躺,不禁无声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她的心很软的。
他早晚能得逞。
裴玄素揉了揉眉心,他也确实疲惫得很,不过他骨子里是个执拗霸道的,忍不住又想了一下,他耿耿于怀的——她心里藏着那个人是谁?
被他知道了,早晚逮住悄悄宰了!
这个他期待的环境啊,放松躺下来,四肢百骸一阵阵酸爽的舒适,裴玄素不一会儿就有了睡意,很快进入了黑甜乡。
这个晚上。
他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林木葱葱,有溪水,有石头,阳光滤下,草木的芬芳气息。
他腿好像受伤了,不过一点都不疼,沈星背着他,沿着溪水一路走下来。
她脖子汗津津,还转头问他疼不疼?
他的心快活得快要飞起来了,就像林间的鸟儿一样。
天大地大,两个人就在一起。
……
东宫,正极宫之内。
明太子难得睡了个好觉,这玉山行宫确实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但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
明太子勃然大怒:“什么?裴玄素不下履南?!杜阳卢氏?!”
这话一出,一大清早,偌大的殿内所有知悉内情者的脸色全部大变。
……
【作话有前生较重要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