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东宫旧案余韵还在,东都抄家不断,皇帝却已届弥留之际。
政权的落寞非常快,现今的两仪宫甚至很多人都已遗忘了。太初宫和东宫的激烈碰撞让人眼花缭乱,炮灰扑簌簌一地,谁还记得两仪宫皇帝曾经的强势崛起盛极一时。
现今的两仪宫金红二色殿堂建筑巍峨不改,但那种明显的颓然感处处都在。
除了很小一部分忠实拥趸之外,两仪宫基本不会有朝臣来了,甚至连宫禁的禁军也稀疏了不少。
夜凉如水,裴玄素一身青色的低阶内廷宦官服,黑斗篷兜帽往后拉下之后,神色淡淡带阴沉,斜飞的剑眉丹凤目和山根轮廓有种极致的艳美和凌厉,很美,却生人难以仰近的无声危险感。
裴玄素有想过易容,但他日常就有一种致命的描妆,不到万不得已,他很并不愿意再度画脸,他很忌讳引人注意从而泄露前者,故而最后放弃了,披了黑斗篷来的。
现今的局势,又经历了赵关山之死,离开了最重要那几个人之后,裴玄素并无多余情感表露,有种阴冷在通身挥之不去。
裴玄素来两仪宫做什么?
当然是皇帝手上还存有的东西。
颀长高大的黑披风身影,伫立在窗畔,微带两分阴柔的微尖嗓音,他冷哼勾了下唇:“门阀的,昔日两仪宫麾下其余党羽的,还有其他的。你再不用,日后怕就没机会用了。”
殿内另一个人,正是楚元音,牙关紧咬。
裴玄素当然知道,楚元音多方投注,她并不仅仅和他合作的,神熙女帝那边楚元音私下谒见过,另外对方也应接触了寇氏。
寇氏就不说了。
神熙女帝的话,裴玄素淡淡道:“太初宫,有时候给的东西太多,未必是好事。目前,我和你没有利益冲突,我先替你筛筛如何?”
楚元音低着头,脸色阴晴不定,不说话。
行吧。
裴玄素干脆利落:“我给你两个眼线,再告诉你一个暗门!”
眼线,一个是神熙女帝监视两仪宫的,赵关山旧日就知晓的。
至于另一个,则是太初宫辅宫羿藻宫内的洒扫小太监,能注意到太初宫大体的动态。
当然,这两个人给的消息,必然会先过了裴玄素的一手。
但问题是,皇帝一驾崩,楚元音姑侄几个顷刻零落,她现在捏着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
裴玄素不疾不徐踱了两步,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至于暗门,在你这两仪宫寝殿西侧门外半里左右的万春殿,地道直通皇城之外。一旦发生什么,你们的近卫能立即带着皇孙和小公主遁离两仪宫。”
保命跑路用的。
裴玄素势起之后,知会过沈星,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皇宫地道的勘探。
地道是太.祖皇帝建设新皇宫一并建的,覆盖整个两仪宫皇城范围。核心的两仪宫中轴正殿底下位置机关太多还没碰,但其他的已经摸清楚了。
裴玄素下令改了不少暗门,把万春殿这一条单独隔离出来了,以备不时之需,今日恰好用上。
楚元音心一震,霍地擡头,对上这个艳丽权宦一双沉沉煞人的锐利眼眸。
这两个条件太要害了。
更关键的事,楚元音遍数神熙女帝、寇承嗣、裴玄素,三者之间,最后居然是眼前这个阴沉城府叵测的阉宦拔了高个。
寇家贪婪而居高临下,根本不可能有前路;神熙女帝更不必说了,与虎谋皮;裴玄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遍观这三者,反倒是从赵关山到这个姓裴的,对身后人很不错,很罩着身边的人。
并且她密切关注日前的东宫旧案,她知道赵关山可以说以自己的死把事情控制住事态,以一己之身保全了整个东西提辖司和宦营。
楚元音脸色阴晴不定。
但豺狼虎豹,不得不选一个。
她最后一咬牙关:“好!”
楚元音迅速返回皇帝寝殿,打开暗格,取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刷刷刷抽取调整,而后折返:“但你必须先把暗线和地道告诉我,我得先把地道走一趟!”
“没问题。”
如此,前世和这辈子都一样,在同样的时间点,裴玄素在两仪宫和楚元音手中都取得了他想要的东西。
但这辈子,经历轨迹有很多不一样之处的裴玄素,却做出了和前生并不一样的选择。
……
裴玄素离去之后,沈星有些疲惫,但她又毫无睡意,最后梳洗穿戴了家居服之后,她倚在窗畔的罗汉榻等着。
一盏孤灯轻跳。
裴玄素是亥末回来的。
沈星立即迎出来了。
裴玄素卸了黑斗篷,他第一时间窥她脸色,见她一身半旧青衫——斜襟扎袖男式样式,不知不觉,她都很少穿女式的襦裙的,嫌不方便。头梳着高马尾,精神头一般,还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但裴玄素不后悔。
把这件事情砸实,也防范明太子窥出他的情感后在她婚配上做文章。
若后者真的发生,那才是处处掣肘真的致命。
沈星大约也慢慢想到这一点了,心里的生气不由少了一些。
适龄女子,最怕这点被人做文章,或许这样也算歪打正着。
但当然恼怒还是会恼怒的。
不过裴玄素递给她一大摞的东西,“楚元音给的,这两仪宫皇帝倒也确实算个枭雄。”
说到这里,裴玄素都不禁眯了眯眼。
裴玄素带回来的东西,他已经在书房看过并思忖过一遍了,皇帝确实了不得的,要不是被明太子窥视多时、神熙女帝又遇刺没死,他还真有可能坐稳这个江山的。
说到正事,沈星神色都不禁一整,她赶紧把包袱皮打开,一看,心中不由一震。
裴玄素立即转身出门,吩咐冯维邓呈讳贾平等人亲自轮守,距内房三丈远。后者登时严阵以待,知道主子要说重要机密了,很快密不透风。
沈星拿着东西,快步跑到外间前的小书房里,她拉着个墩子在书桌边坐下,裴玄素进来的时候,她正低头一页页翻着的。
——楚元音给出了不少非常重要的东西。其中就有皇帝对门阀的部署的。很多门阀的私下动作、隐私,他都已经查得挺清楚的。
门阀有私兵,但也不算私兵,这是当初开国前归投时谈好的条件的,开国之初,稳为主,太.祖皇帝并没有毁约。
门阀其实等于拥有一个小封国,封的都是他们的祖地,拥有封地自治权,兵马交出去之后,可拥有一万至三万不等的封兵。
这些年,封兵数量其实被削过一次了,并且为了向神熙女帝示弱,各门阀世家的这些封兵大多不怎么训练,兵刃铠甲也不足备。
但事实上,根据皇帝多年的深入了解和暗查,并不是这样的。大家懂的都懂。封兵是世家门阀最后的保障,怎么可能真的放弃?
其中以丰州瞿氏、江左夏氏为首的南方十一门阀,表面势成水火,实际他们暗中纵连,已经有结成一片的趋势。
他们是被神熙女帝逼迫得最厉害的。
不多的数十页纸,沈星足足看了几次,她几乎是马上想到了前生紧接下来就会发生的门阀之乱。
裴玄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坐下,他接过最前面的一张摘要,眼睑垂下,视线在“江左夏氏”,后面更新了家主“夏弘璋”左都黄郎政事兼江州府尹、履南道巡御钦差。
——夏以崖已经不在东都了,他夺得夏氏家主之位后一跃成为从一品大员兼江州府尹、江南道巡御钦差,东都旧案期间已经回了南方整肃江左夏氏了。
在“夏弘璋;别号以崖”这几个字上一掠而过,裴玄素眉目闪过一抹嗜血。
他顿了顿,说:“你……&上辈子,具体发生过什么,你详细告诉我。”
裴玄素其实已经有了大致的腹稿,但他仍需听完全部,才下最终的判断和决定。
烛火炎炎,照亮书案一圈。
沈星忍不住侧头左右张望,神色有些紧张,裴玄素低声说:“别怕,我已经安排好了。除了我,没有别人听见的。”
沈星点点头,她低头想了想,组织一下语言,她就慢慢说起来了:“下半年,就该是门阀之战,和暗阁,”她抿了抿唇:“景昌之死,和我家的家变了。”
“这个月,女帝陛下会移驾玉山行宫,两宫斗争愈盛,该是太初宫反扑了。然后,然后你,会南下履南道,随即兴起门阀叛战,波及整个履南道和甘南道,……”
沈星垂眸盯眼裴玄素手里那摞和桌面这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新旧纸张,大约上辈子的裴玄素也是这个时候得了这些东西的。
神熙女帝选择从门阀下手,分化东宫势力。
上辈子的五月初,也就是下个月,裴玄素即奉圣谕南下履南道,旋即引爆了门阀叛战。
当然,前面的这些沈星没经历过,她都是后来看档案和听身边人谈话时涉及过,但这么大的事情轨迹,肯定是真的。
这个深宵,听着沈星嘴里说着上辈子的那个“自己”,感觉委实怪异,裴玄素忍着怪异感听的,“然后呢?”
“然后,所有人都以为不可能,但你在半年内平了门阀叛战,蜚声天下,回来之后,受封齐国公,加锡,受封少师。不过,你受了重伤!一度垂危。”
那两道长深的大伤疤,贯穿他的前胸后脊,裴玄素诛杀十一名家主,现在回想肯定是主要是那夏以崖,但裴玄素也重伤一度不起。
沈星很清楚那两道疤,上辈子亲热时见过无数次。即便多年之后,用了不少的祛疤膏药,都依然清晰得不行,一道在前胸,一道背部肩膀斜贯而下,他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饶是如此,也带着他很多旧患,每逢阴雨旧伤发作他大概阴疼得厉害,脾气格外暴躁阴沉,偏那时候她并不愿意伺候他,两人吵得厉害,他让她滚,她也就头也不回气冲冲走了。
如此往复,一直到外甥背叛了她,两人的根本矛盾没有了,多年下来感情也有些了,才算好了起来。
现在想想,可能一开始若没有外甥的矛盾,可能两人之间会是另外一个走向。
沈星心里五味陈杂,想起那个怨怒愤恨又爱恨交缠了半生的强势坏男人,她心里一阵难受。
但心念一闪而过,她赶紧甩了甩头,认真继续说着:“你在东都连养伤及朝中,一共三个月左右吧。景昌和我家的事情,是腊月初发生的,次年二月末,我就去齐国公府找的你了。……”
其实大致概括了一下。
五月至十月,裴玄素平门阀之乱,杀夏以崖,重伤。
十月至次年一月,裴玄素养伤兼东都朝斗。
期间腊月初,景昌出事,沈星刚刚十八岁的时候;她在码头待了三个月,次年二月末,毅然跑到了齐国公府自荐的。
后续的,沈星就有参与了,“那时候,也不知道女帝陛下是不是察觉了靖陵有些问题,靖陵附近特别多的事情,……”徐芳受伤那次,她和蒋无涯擦肩而过,也是发生在那段时间。
“后来靖陵竣工,女帝也有所布置,但谁也没想到御驾抵达那天,最后会突然冲进大水,并发生了大崩塌。女帝陛下重伤了。”
“紧接着,女帝陛下紧急移驾玉山行宫,却遭遇了明太子兵谏,女帝陛下伤重昏迷。太初宫这边的大权和人,都落到寇承嗣和你们几个手里了。”
裴玄素受封齐国公,手握宦营东西提辖司和一部分的兵权,女帝授天子剑,太初宫五大权臣之一。
沈星说:“寇承嗣,蒋绍池,你,梁默笙和太师张陵鉴。”
裴玄素一直安静听着,这时霍地擡起眼睑:“蒋绍池?!”
沈星点点头:“是的,明太子拿出一卷太.祖遗旨,和女帝陛下的御旨虎符同时抵达京营。蒋绍池奉了女帝陛下的旨,但蒋无涯不知为什么,选择了明太子。”
沈星直到前些时候,也很确定蒋无涯对明太子观感挺一般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上辈子那个时候,她和裴玄素关系只算一般,不过就算后来,他那边的事情也不怎么告诉她的,毕竟利益立场不一致。
裴玄素不禁道:“这确实挺有意思的。”
他眯眼想了一会,“你继续说。”
“由于明太子是手持太.祖遗旨的,在女帝陛下昏迷的情况下,甚至无法说他是叛逆。宫中围绕女帝的生死,也发生了不少事情,不过女帝陛下一直没有醒过,九月的时候直接驾崩了。”
然后明太子就登基了。
期间种种剧烈的对垒和斗争,这次明德帝占据名分,压得裴玄素险死还生,不过后来裴玄素利用门阀翻身了。
可能和目前桌面上这堆纸张有关系。
——那时候,剩余门阀其实全都是明太子的人,裴玄素摁死了几个,最后策反了一部分,险险避过,反将一军。
把明德帝熬死了。
然后,就是姐夫登基。
“门阀最后被姐夫一口气平了。也不知,蒋无涯和他爹反目,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沈星想了当初星光璀璨和雪地皑皑,那个青年熠熠生辉的希冀和理想。明太子利用门阀,但他也备好了后续手段尽数解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最终和父亲反目的。
沈星提及一句,余光瞥见静静听着的裴玄素,灯光在他长黑的眼睫下两小片阴影,一听见蒋无涯的名字,那眼睫都微动了一下。
现在都这样了。
沈星呼了口气,有关蒋无涯理想的感慨就不说了,也不想打岔话题。
那时候,国朝从帝皇到中央门阀和很多地方,分成了两半,悍然对碰。
那真是一个星光熠熠的时期,多少厉害至极的人物。
可惜都主动或被迫剑走偏锋。
包括她眼前这个男人。
裴玄素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何其厉害。
……
沈星把自己想到的都说了,裴玄素还问了很多细节,不过有关明太子登基之后,除了和眼前局势有一定因果关联的,其余当时斗争的演变,他就没太放在心上,尤其是她姐夫登基之后的。
太远了。
除了对她心里藏的人有执念之外,后面这些太远的纠葛,裴玄素就没多大的兴趣。
因为和眼下没有关联,会变。
听完之后,裴玄素眉峰一片凌厉:“这辈子,肯定不能让他顺利登基!”
他怎么能让明太子自然死去!
一听明太子不是他杀的,他心中一团厉火!
裴玄素神色一敛,他摊开桌上那些东西,对沈星低声说:“这次,我不能往履南道去。”
裴玄素目光锐利到了极点,几乎是一听重伤和夏以崖,他几乎马上就有个猜测,以上辈子他应有的心境,这很可能是明太子为他准备的陷阱。
要他的命,以及拖住神熙女帝,转移整个国朝和神熙女帝的视线。
夜凉如水,一灯如豆。
裴玄素垂眸,慢慢翻过最重要的那几页纸,“南方十一门阀,必然已经做好起兵准备了,所以不能碰。”
他取出舆图摊开,审视玉山行宫到靖陵的这周边一大圈——今夜他在前书房的时候,已经把这一圈的关隘和卫所、门阀分布用红笔圈起来了。
“靖陵大水崩塌,必然是明太子的手笔。南方十一门阀必然是虚,这里应当才是他真正的谋算所在!”他手一指这个靖陵往西的这个大圈。
知道了明太子和神熙女帝的死期,裴玄素很多想法就霎时不一样了。
几乎是闪电间,掀翻皇权的念头一产生,一个极致大胆的想法随之而起。
——他想要,太初宫的至少一半的权力和兵权朝政势力!
之所以是一半,是因为寇家他肯定拿不到手的。
“九皇子。”
安陆王楚淳风,裴玄素仅凭继位一点,他几乎就能判断沈星这姐夫必是九皇子无疑!
就算不是,他也会弄成他是。
明太子活不长了。
神熙女帝会愿意把江山和她的一切给太.祖的另外的儿子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否则神熙女帝不顾阻拦非议和持续到现今的恶名,都要杀尽太祖皇帝的儿子,可见对太.祖皇帝的恨毒!
这就是裴玄素将来要谋算得到太初宫一半军政势力的核心基础了。
而现在。
他对沈星说:“这个江左夏氏我们不去,这一次,”裴玄素审视着整个玉山行宫和靖陵一圈,一直看到西南边疆的三盘山至钭阴关一带分布的边军。
整个大燕的疆域图,约莫是个不规则的巨大椭圆,北边有北狄,西方亦有西蕃。目前西蕃皇位交替,没有心思管大燕这边,但大燕的边军防御必然是一如既往的。
刚才沈星说的时候,裴玄素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明太子兵谏的时候,有西边的三盘山至钭阴关一带的西边军出现。
从玉山行宫,一路往西,是靖陵,而后再经过七八个卫所和关隘,九百多里地,才到的三盘山的西边关界。
这么多的关隘和卫所设置,当然是为了防御西蕃,保护京畿和皇陵带以及中原腹心的。
边军怎么进来的?
神熙女帝那时候可还没昏迷。
还有,因着靖陵和玉山行宫兵谏,裴玄素几乎可以万分笃定的地说,江左夏氏乃至门阀之乱肯定是掩眼法,明太子幕后藏着的真正目的,必然在靖陵这至边军这一圈。
这一圈必然隐藏着重大秘密!
而那么恰巧,这一圈也有好几个大的门阀世家封地。分化门阀,不能换个方法,从这里开始吗?
“我们去杜阳卢氏。”
裴玄素在舆图上一点,这杜阳卢氏距靖陵非常近,就在隔壁。
并且听说明太子前生在门阀有这么深的经营布置。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这个距离靖陵相当接近、并且距离绣水大河也非常近的门阀世家。
“你不是说了,女帝陛下在这一年间,去过靖陵两次吗?为什么他今年九月没有动手?秋汛也是雨水丰沛之时啊!”
几乎是可以断定,因为明太子还没准备好!
裴玄素冷冷道:“这人一贯有筹谋,背后很可能一环接着一环,我必须打乱他的计划!”
这是必然会采取的措施。
最好尽快查出来,靖陵计划的具体部署究竟是什么?
明太子那么恨他的母亲,不惜掀翻夺走她的一切再死,那么他的所有计划部署,必然以此为核心。
裴玄素肯定,他在舆图这一圈,必然会有所收获的。
知悉了具体,他才能判断,怎么趁机而上!
这些手执皇权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裴玄素垂眸,眸色凌厉一片,接下来他将会继续朝廷事,为神熙女帝效命,剪除东宫羽翼,干倒明太子。
但暗地里,他目标清晰而明确,为自己谋取机会。目前他的终极目的是神熙女帝的太初宫的一半军权朝政势力。
不知不觉,已经后半夜了。
深夜的凉意无声袭来,他眉宇阴沉凌厉一片,事到如今,甚至死到没什么好怕的,他总会先安置好他想安置的人。
裴玄素审视自己,目前,他已经具备了足够高的官阶地位,只待适当时机再往前悍然跻身就出列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甚至觉得明年九月和再九个月太久了。
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悉,他绝对不能按已经来过一次的含错轨迹走的!
他不是不相信沈星,只是那样的最后获胜,绝不是他想要的。
“你,你不去履南了?”
沈星愣了一下,她还以为,接下来要商量的是该怎么避免负伤,以及尽快解决这个门阀之乱的,甚至消弭于将兴之前这样的。
她还以为,他会叫董道登过来商议,或许马上派出人手南下的。
但裴玄素说:“不可能消弭于将兴之前的,这是十一门阀蓄势已久的!”
明太子肯定不能全部掌控这些门阀,他最多和夏以崖联手引导,用局势和暗子牵引之类手段的。
就算能,他也不会选择去。
沈星有些慌了,这个杜阳卢氏,上辈子是明德帝年间,裴玄素西去处置抄家的。
这么一下子,一下子打乱了前世所有了。
后面的轨迹岂不是全部不一样了。
沈星难免会慌,先知对她很重要,甚至已经成了她心里一个倚仗。
现在将会消失改变了。
并且解决了门阀之乱之后,裴玄素授齐国公,加锡,受封少师。
今年腊月末,太初宫一系会胁迫明太子交出暗阁。
暗阁其实和东西提辖司一样,也是恶名昭著的。
甚至不少两仪宫旧臣和从前的中立派都颇多侧目微词,所以那次东宫底下很多人都没太吭声。
景昌正是暗阁最后被处于极刑的十七名掌阁领队当中之一。
裴玄素授齐国公、加授太师之后,作为太初宫巅峰人物之一,他要伸手没那么难的。
可现在,肯定没有这么容易的。
还有大半年时间,裴玄素还能异曲同工封国公太师吗?
——其实重生以来,尤其是出宫后被授女官官职有了自己的班子之后,沈星不是没有自己想过办法的。
但问题是,暗阁的绝大部分罪名,在她出宫之前就已经发生了。
而暗阁里面的事情,连身为暗阁掌队的沈景昌本人都身不由己,外头十万八千里的沈星,往包含了帝皇暗卫在内的暗阁伸手那是白日做梦。
徐芳私下查了很久,根本就无计可施。
可沈星也不能这么自私的,裴玄素已经斩钉截铁说门阀之乱不可能平息在将兴之前的。
他现在目光已经盯紧了杜阳卢氏了。
杜阳卢氏这么重要。
并且更重要的是,门阀之乱除了裴玄素本人重伤之外,他身后也牺牲了不少人的。哪怕这辈子裴玄素不重伤了,那其他人呢?
沈星心乱如麻,其实自年初起,她就开始紧张景昌和自家了,只是她一直没说过了。
她抿唇没说话,裴玄素却知道这姑娘的心里想法,她肯定又惊慌又心急,情感和底线却又纠结上了。
——他有时候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自己就是黑暗蹚渡至今的,她经历了这么多,心底一寸还是那么柔软,那么保有光明,是非观和底线始终都还存在的并很清晰。
人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沈星老是觉得自己不够好,很平凡。
可多少君子都及不上她,包括曾经那个少年骄肆表面看着光风霁月的他本人。
可裴玄素怎么可能不顾她呢。
她站起来了,但没有说话,低头着头不知道想什么,一脸焦急。
裴玄素去一把拉着她手,把她拉到舆图前,指了指刚才他用红笔圈下的靖陵至西斜关一线的椭圆长圈。
“星星你看,我已经让人把档案查过,这七八个关隘和卫所的大致信息和将领名单。”
裴玄素抽出压在底下的一张长纸。
上面好些大小将领的名字被他用红圈圈起来——方才沈星就想问的,但裴玄素先问她,就说正事去了。
裴玄素呼了口气:“你大姐有心疾,你不是说你二姐有天突然出现,好像有负伤,没多久熬不住雪上加霜就死了吗?你知道她在哪里吗?还有你二姐夫。”
按明面上救,只救得一个景昌罢了。
沈星说过她二姐出现的事件,很短暂,沈云卿像流星一样,脸色苍白,裴玄素说是不是受伤了,沈星怀疑是。二姐夫很可能已经没有了。
二姐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应该用逃吧。
逃可能更合适一些。
裴玄素肃容说:“我得到这消息时候,特地查了一下这些卫所和关隘的将领,有个很意外的发现。”
“星星,这些圈起来的将领,都是徐系旧人。有新的,也有旧的老牌,你祖父伯父们昔年身边的老人。”
有很多甚至已经被徐妙仪重新收拢了。
也就是说,是借楚淳风的手收拢,也就是说和明太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
裴玄素意外发现这么不少的徐系将领分布在这七八个关隘和卫所之后,当即心中就是一动。
灯火下,裴玄素垂眸:“算算时间,暗阁出事恰好是,门阀之乱结束后不久。五月到腊月,足足大半年时间,明太子很可能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他说:“你说,暗阁和徐家你们家出事,像不像,灭口?”
沈星心一震!
她蓦地擡头看他,两人对视,她又急忙低头去看那张纸和舆图,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像。
裴玄素怎么可能不考虑她?事实上徐家的事是他考虑后续方向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
裴玄素说:“我打算进言,用推恩令分化门阀,我亲自去杜阳卢氏开始。若成,相信至少也会更进一步的。”
距离那个齐国公应该不远了。
裴玄素色色都考虑过,包括后续可能产生的变化。
“你们徐家的前情,很可能藏在这里,不然以你姐夫的面子,不可能现在景昌还在暗阁之中。”
以明太子其人,既放了楚淳风在身边,关系必然不会是差的。那楚淳风继任,应是明太子允许的。
楚淳风不可能这么没面子。
那就只能是,景昌有什么不适合出的缘故,明太子并不允许。
今夜这个舆图圈子一出,一下子,变得很有可能就应在这里了。
裴玄素握住她的手,柔软白腻的腕子入掌心,他一握就攒住,他沉声:“我们西去杜阳的话,很可能会解开这个秘密,甚至寻到你二姐和二姐夫的踪迹。”
“是啊,是啊!”
其实沈星上辈子后期,也一直在思考徐家的凋零和死因,只是前情了无痕迹,她最后归结为朝斗政斗的的悲剧。
眼下,上辈子那些思索过程一下子翻涌起来。
她的心咄咄跳得飞快,也顾不上裴玄素趁机握她的手占便宜了。
沈星俯身看着舆图和名单,一遍遍仔细看着。
她紧张,忆起家人和已经失踪很久的二姐二姐夫,不禁祈祷,希望是真的。
希望能真的找到蛛丝马迹,找到二姐和二姐夫,解开这些秘密,把她的家人都顺利解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