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时间回溯到昨夜。
大皇子秦王楚治一行之所以提前赶赴虎口关鹰扬总府,当然是有他们的目的的。
表面鹰扬总府改制是十六鹰扬府中最复杂也是最重要的,他们提前一步来当然是想为两仪宫一派争取保住更多的人和利益。
但实际上,两仪宫这边却欲铤而走险的。
杀了明太子!
明太子一出,就将他们苦心造诣好不容易才成功聚拢到的中立派和开国功勋势力拉过去了。
两仪宫这边虽有门阀,但这些门阀世家到底的不同心的,将来若遇上什么,说倒就能倒。
两仪宫皇帝恼火这些就不必多提了。
反正两仪宫目前看着和太初宫势均力敌分庭抗礼,并没有逊色于后者,但实际隐患并不轻的。
都是大浪淘沙出来的佼佼者,走到今时今日,居安思危那是必然的。
实际上每一个两仪宫一派的人核心人物,都深切感到己方的劣势和潜在危机,如箭在弦千钧一发。
这一切都是因为明太子。
有时候,可以用阳谋,就像当初龙江之变刺杀神熙女帝。
形势可以迫使很多人无奈改变立场。
只要明太子一死,中立派和开国功勋们及许许多多因为明太子重出而变得躁动的人,就回到了原点了。
不然,再这样下去,神熙女帝腾出手来分化门阀,两仪宫届时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刺杀神熙女帝都做过了,暗杀明太子决定很快就定下了。
“主营的位置,必然是让明太子銮驾驻跸的。”
抵达虎口关十六鹰扬总府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大皇子秦王楚治带着高子文陈桥等人佯装率鹰扬总府属两仪宫亲信的府兵将领登山避人私下说话,实际楚治声如蚊呐,边观察底下改制钦差团将要驻跸的空营房区域,边低声和身边高子文陈桥等人讨论。
虎口关地势险要,三面环山,面东守西,后方即京畿平原,这一带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北边濒临大河,乃王朝必遣兵扼守之地。
不过现今改制前夕,鹰扬总府的旧寨墙已经扒了,空荡荡的大小校场也暂无人营训,营房建筑区总体分出三大块,南边的是已经改制完成前府兵和宿军、京军混编成的六万新军,已经抵达,准备等一切结束之后就进驻这个由前鹰扬总府改建而成的虎口卫。
另一边的西边营区,则是已经摘衔卸刃正在等待改编的前鹰扬总府将领和兵丁。
至于最后腾空并已洒扫干净的这眼下北边一小块营区,则是等待裴玄素所率的改制钦差团和护军进驻的。
楚治他们先来的,随意在后者选了个地住下。
表现随意,实际上并不随意。
两仪宫这边连连暗中传书,在原鹰扬总府府兵将领的状似不经意的大力推动之下,最后腾出的才是北边这一块营房。
“到时候一把火下去,他必然得往左边的山崖避逃!”
楚治冷笑:“到时候,他必死无疑!”
左边的山崖就是他们看好的最终重箭伏杀地点。
从纵火的点,到銮驾避逃的路线,到最后抵达山崖,他们都经过精心设计。
这次,必要将明太子置于死地。
“希望这次天公作美,不要下雨,不然咱们就只能用火油了。”
走到半途,霏霏细雨又下,楚治擡头望了望天,说道。
一行人一路走一路说,到了楚治下榻的营房,又讨论了一阵,高子文陈桥等五六个人就各自离去,表面是回房休息,实际是传讯的传讯,安排的安排。
高子文走到最后,前方陈桥迈步下台阶的时候,他突然一扯卸下自己的斗篷和外衣,把伞递过去,隔壁有个差不多个子的楚治暗卫立即接过,一抖都披上,斗篷的兜帽拉上,撑着伞,黢黑雨夜,走了出去,只当是高子文本人。
而高子文则顺着两名暗卫的指引的方向,一闪,顺着廊道迅速走了七八步,轻轻一拉后窗,一闪身跃进了去。
“殿下,有个事忘了说。”
楚治刚刚洗了脸,屋里几个贴身太监宫人伺候,闻言回头,楚治奇道:“咦,高先生你外衣呢?”
高子文却一脸的凝重,压低声音,“不好了殿下!”
高子文是皇帝核心圈子的多年老人,从绥平王府时期就一起过来的,多少疾风骤雨,几次险死还生,楚治根本不疑有他,立即心一沉,赶紧疾步走上前去。
然就在两人附耳低头之际,高子文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捂住楚治的嘴巴,一捅,“扑哧”一声,没胸而入!
楚治刹那瞪大眼睛,可素来是个文士的高子文,此刻力道大得惊人,钳住楚治挣扎不得。
等了一会,楚治咽气了。
高子文将他拖过去,随意在侧边桌子摆了个姿势,之后出去,把避让到外间的太监宫人一一杀害。
动作异常轻,连外面前门的明暗守卫都未曾惊动一个。
后窗无声推起,刚才那个暗卫招手。
这个方向的明暗守卫已经全部解决,露出一个无声脱身的罅隙。
高子文跃窗而出,在此无声离去,很快没入黑夜。
只剩下一地倒伏的尸身。
后面喧哗很快就响起来了,往这个方向急追,但追到山崖位置,披着黑斗篷的刺客已不见踪影。
整个行辕区霎时大乱。
这个消息迅速蔓延到其余两个新募兵和旧府兵的区域,登时哗然。
两边新旧将领杨缙、殷正茂、张时羁等人赶紧先把议论纷纷的动静整肃下去,之后不敢耽误,赶紧往梵州和东都报讯去了。
……
消息飞马传报梵州。
简直震惊了所有人。
沈星把信给了邓呈讳之后,她就回去上值了,头晕没有了之后,其实她没什么大碍的。
刚回去没多久,就收到了这个震惊了所有人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
赵青王云英严婕三名监察使简直大惊失色,什么情况?天啊,但事发生在虎口关,距离这么远。
这种惊变,站在监察司的立场,肯定欲深入了解的。
且监察司是有巡睃监查朝堂内外的职权的。
赵青快步跑起来,和王云英严婕迎面碰上,三人短暂商量,立即决定分人出去,马上赶赴虎口关勘查。
沈星也在赵青点中之列,一行二十余女官带着一百多女卫,连话都顾不上多说,赶紧牵马踩镫,飞速往虎口关方向急赶而去。
徐芳等三人急忙跨马跟上,徐芳得沈星的话,忙命徐守过去裴玄素赵关山那边说一声。徐守飞速折返,也急忙打马追上去了。
沈星一行监察司女官马不停蹄,当天中午就赶到了虎口关的鹰扬总府。
沿途只换了一次马,真的马都跑得直接躺倒就差吐白沫了。
沈星双腿都是麻痹的,但众人只是稍缓一缓,立即飞奔往北边的预备行辕区跑去。
雨已经停了,地面褐泥地湿着,一行玉白金黄鱼龙补服、三山帽黑色长靴和披风的女官英姿飒爽神色紧绷凝重,监察司的女官和女卫大家都认得,率队的严婕取出监察司金令,可这次却遭遇了太初宫那边的人激烈反抗。
“不许进去!”
“站住,都停下!!”
太初宫的护军和近卫团团将整个行辕区和昨晚追捕刺客途径的路径全部围拢住,不让任何人进去破坏现场。
监察司确实有执法权,但非常之时,监察司女官全归属太初宫一方的人。
现在楚治死了,嫌疑太初宫那边最大啊。
前面推搡吵杂,严婕也是经年女官,没有擅闯,沈星站在严婕身后,她还喘着气,和身边的梁喜何含玉对视一眼。
严婕最后往后挥手,想了一会:“找个地方等一等,裴监军改制使团那边和东都旨意该很快就到了。”
脚下的黄泥地一踩一个坑,进去确实会容易破坏现场,这事太大了。
严婕一挥手,一行女官女卫原路径退后,随便找了个营房檐下蹲等着。
……
这则惊讯,一下子打乱了裴玄素赵关山乃至寇承嗣等人原来的计划。
原本出了吴敬梓这样事情,他们各自密折呈上去以后,该原地等待神熙女帝的手谕指示的。
但秦王楚治突然在虎口关鹰扬总府被杀,裴玄素是必定要立即赶过去了。
他和赵关山商量,赵关山稍一思索,“一起走罢。”
裴玄素一走,带走大批护军,还有整个改制钦差节使团营各路人马也必然是几乎全部离去的。
才这么一会功夫,第二则消息已经送到了,据小道消息,楚治的死和寇家有关。
寇承嗣本来亦打算一起走的,接了这则简讯,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根本没这回事。
他们全部人都震惊着呢。
寇承嗣立即来找裴玄素赵关山,窦世安和颜征也赶过来了,还有赵青王云英两位监察使,几人略略商量,很快定下直接护着銮驾一并跟着改制节使团营赶往虎口关。
于是立即各自拔营,连营帐都扔下了不要了。
赵关山快步行至皇太子銮驾前,“殿下,接下来要急赶路,请您先作准备。”
怕把明太子给颠出个好歹来了。
一说一答,言简意赅或淡淡,赵关山说话的时候,不禁擡眼睑瞥了车帘一眼。
……
一路轻车简从,当天午后就赶到了虎口关的鹰扬总府。
马蹄疾疾纷杂,湿泥草树摇曳中,只见大批护军和着装显眼的宦卫及监察女官牢牢护住最中间的一乘明黄朱红车驾自远处驿道尽头飞速赶来。
裴玄素已经一马当先,率着番役宦卫及护军抵达了鹰扬总府。
杨缙、殷正茂、张时羁等刚调遣过来或已经重新授衔、准备率新募兵驻虎口卫的将领,率着亲卫迎出旧辕门。
“裴监军!”
“裴监军。”
这次改制,裴玄素是钦差监军,总领一切事宜,而赵关山及窦世安等只负责监视銮驾的。
所以裴玄素抵达鹰扬总府,不管是刚刚自京营或宿军调过来的杨缙等人,还是殷正茂张时羁等才自各鹰扬卫被裴玄素改制和朝廷重新授衔提拔的,一应大小将领俱都出营来迎接。
改制结束之前,裴玄素是一把手。
裴玄素问:“都准备好了吗?”
楚治高子文等太初宫一行也不是自己来的,改制已经将要完成了,裴玄素把梵州这个最繁琐的卫所放在倒数第二,原本就打算解决完梵州之后,前往虎口关鹰扬总府的。
梵州收尾的时候,已经分出第一批人先往虎口关去了,楚治等人只是其中之一,裴玄素这边的人包括太初宫亲信阁臣吴柏、卫国公郝貌也一并率人前来做前期工作。
各方势力都有。
杨缙面对这个赤红赐服阴柔艳美的年轻阉宦监军,多少有点不适应,但他是待上岗的虎口卫指挥使,于是上前一步回话:“禀裴监军,已经准备好了。”
裴玄素不动声色间,已经和张时羁何阳肃等人对视了一眼,后者都是他费了不少心思提上来的他的人。
其中张时羁将会是虎口卫的二把手指挥佥事,何阳肃牛进新等人后续将会调进京营或云州宿军。
“既然准备好了,就按照这个去办。”
改制的章程,他早就理顺了,虎口关鹰扬总府是改制重点,神熙女帝安排得很详细,不过在此之前裴玄素想提拔想安排的人都已经差不多安排到位了。
按照章程照办即可。
裴玄素招手叫来吴柏郝貌,接下来就让两人带着人和杨缙张时羁那边具体操作即可。
两仪宫独子,身处改制钦差使节团内的楚治突然被杀身死,现在麻烦的是那边的事。
结合现在复杂的朝局,还有明太子层层疑云,谁也不知道这件事的走向会怎么样?
杨缙吴柏接过密封的文牍,当场拆开彼此分看,又分了张时羁郝貌两个比较熟悉鹰扬总府的人介绍昨夜的情况。
说话间,赵关山寇承婴赵青等已经率人护着皇太子的銮驾抵达旧辕门了。
裴玄素瞥了那朱红明黄垂帷沾了泥土都依然威仪的銮驾,他薄唇抿紧。
赵关山驱马上前,“那我们就先护着銮驾驻跸了。”
郝貌连忙帮着指引,往西北方,这是今早刚刚请出来的新空营房。北边先前整理清空的那边现在已经成为案发现场,被拉起警戒不得进出了。
裴玄素和赵关山对视一眼,赵关山窦世安等遂“护着”銮驾去了。
已经历过一次,赵关山窦世安颜征等人绝对把明太子看得死死的,这点裴玄素不用担心。
赵青和王云英低声商量片刻,王云英率大半的女官女卫过去了,赵青则带着二十来人留下。
殷正茂说:“今早监察司的女官被拦下了。”
裴玄素寇承嗣赵青率人快马往北边营房而去,但不管是谁,全部被拦下了,都不许进去。
范亚夫带着郑御楚淳风等人快步越众而入,高子文陈桥几人见到他们眼泪几乎下来了,一个个:“范阁老!范先生——”
范亚夫脸色铁青得可怕,“进去再说。”
陈桥留下挡人,高子文几个急忙跟着一起进去了。
……
东都,太初宫。
御书房,神熙女帝接到这个急报的时候,霍地擡头:“什么,楚治死了?!”
就在今天早上,她接到赵关山裴玄素及寇承嗣等人的密报,刚刚下令赵关山准备将皇太子押返,并命中书拟诏召回皇太子,诏书还没有拟好,就出了这事。
“去中书省,先把诏书叫停。”
神熙女帝沉思片刻,直接先叫停召回皇太子的诏书。
她没有把楚治这一小辈放在眼里,此前当然也没有这样的计划安排。
楚治却突然被杀死在虎口关。
现在召回明太子显然不合适了。
果然,两仪宫那边的暗报和明报很快就来了,“启禀陛下,皇帝接讯后,立即动身出了两仪门,欲快马东去了。”
虎口关和改制钦差使节团的第二次密报后脚又到了。
神熙女帝展开信一看,却是有关楚治出事地点的事后地形俯瞰勘察的。
梅花内卫有能人,根据楚治初到时行走的路径,有人大胆判断猜测,太初宫那边可能有打算对明太子动手的意图。
但不知为什么,楚治突然死了。
现在整个前预备行辕营房北区被两仪宫那边死死围着,明面身份是新虎口卫待进驻将领的梅花内卫也没法入内勘探。
只能等围警放开大众进去时,再行探察。
这样的话,就更不适宜移动明太子了。
神熙女帝沉思片刻,立即给赵关山裴玄素和寇承嗣那边重新发了一个暂不动的密令。
“来人,立即召刑部尚书樊文英、大理寺少卿虞荣、刑部左侍郎石涛进宫觐见!”
“还有,把蒋无涯也叫来!”
神熙女帝反应相当迅捷,压下明太子那边不明疑云,立即召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人进宫,组成了对大皇子秦王楚治之死调查的三法司团。
皇帝已经携骇怒不管不顾直奔虎口关去了。
太初宫在那边的人非常吃亏。
神熙女帝的身体已经不适宜远行赶路,更何况楚治再死几遍也不配两任帝皇亲自驾临。
神策卫也是京城执法机构,除了帝皇亲军之一拱卫皇城、京师之责以外,还兼缉拿、执法之权。
横跨军法,权力很大。
所以查案执法也算神策卫的本职之一。
除了三法司之外,神熙女帝把护国大将军之子——蒋家父子是真正中立,从来没有下场站队的,她把蒋无涯和神策卫也一并遣虎口关了。
皇帝已经仅率亲卫出了东城门了,后面两仪宫的亲信将领急忙点了左右骁卫作随驾护军急忙追上去。
三法司和蒋无涯这边不敢耽误,冲出太初宫大宫门,台基上风声呼呼天空阴云盘旋,几人不禁对视一眼,连话都顾不上多说半句。
蒋无涯深呼一口气,急忙冲下去,快马赶回神策卫营急急点了两千神策卫。
赶到承天大街的时候,御史台的人距离远还没到,他们也顾不上等了,急忙快马立即动身。
隆隆的马蹄一轮又一轮,甚至见到了一身金黄龙袍神骏膘马轻车简从连道都顾不上清的皇帝陛下,整个东都都几乎喧哗沸腾了起来。
这是又出了什么大事了吗?!
……
皇帝简直是目眦尽裂啊。
他膝下仅有二子二女,幼子早几年一病去世了,如今年逾五旬,仅仅只有大皇子楚治一个儿子。
把楚治放出去历练,当初他是犹豫的,但温室里长出来的永远只是花朵。最初楚淳风劝,范亚夫郑御等人也非常赞同,哪怕龙江之变得手了,皇帝也绝非平和之君,谁知道这样拉锯会持续多久,惊涛骇浪,扛不住事整个两仪宫一党就完蛋了。
谁曾想,竟这样!
皇帝把儿子放出门历练,不但有范亚夫等人带着,身边还重重守卫,连他自己身边最好的暗卫都放到楚治身边去了。
可竟然告诉他,楚治无声无息被刺杀了!
暗卫死了一地。
甚至剩下来的大部分明暗近卫护军和将领全部都不知过程,嗅到血腥味冲进去,楚治已经死去了。
消息飞马送进两仪宫的时候,皇帝正和大女儿在说话,差点晕眩倒地,捂着头部晃了晃。
整个两仪宫哗然大震,姚文广等人从外殿冲进来扶住皇帝,所有人骇然失色。
皇帝得此噩耗,目眦尽裂,晕眩稍稍褪去之后,立即冲出了两仪宫,直接召来御马,率百余近卫禁军快马直奔虎口关。
姚文广吕岩城包括大公主急忙上马同行。
禁军将领急得不行,急召左右骁卫,率数千护军紧随其后。
……
皇帝一到,封禁终于解锁了。
沈星等待已久,她甚至在赵青的叮嘱下已经小睡了一觉,三法司和蒋无涯随后赶至。
拉扯了不是很长的时间,三法司在,最后各个有资格勘查的部衙都进去了几个人,赵青带着沈星梁喜几个也进去了。
赵青一脸正色沉肃,沈星等人也是,但皇帝死了独子,哪里顾得上给侄孙女的面子,扫过来的目光阴沉沉的戾气。
好像刮骨刀似的,沈星皮都不禁绷紧了几分。
裴玄素在,蒋无涯也在,但这情况谁也顾不上眼神交流了。
楚治的尸身还在原位,但沈星等人被拦在外面,看着皇帝看过楚治,当场眼泪纵横,楚治的尸身被两仪宫那边的刑部仵作仔细检验过一遍,沈星竖起耳朵听着,“一刀致死”、“凶器带走了,初步判断是个短匕,刃宽两寸三分,厚最高半寸,呈菱形,长度不确定”。
“应未有太多防备”、“不能判断是坐在桌边被杀抑或杀后移过来的”、“结合当场追踪的那两名刺客身手,不排除顶级杀手所刺”……
尸检完毕,楚治的尸身被小心翼翼擡下来,揉直关节,放进早已备好的棺椁之内。
房间里面被两仪宫的人和三法司仔细勘察了一遍,才放沈星他们第二批进去。
沈星也算很细心的,但整体看完又看,得出的结论和三法司两仪宫那边一样,凶手是一击得手之后,开门出外间把几个太监宫人杀死,之后后窗遁走了。
赵青带着沈星梁喜,一路跟着那个路径上,最后来到了最后追失刺客那个山崖。
“刺客可能早有准备,比如留下勾绳等物,直接滑下。”
沈星一遍说一遍记录,还迅速画了个地形草图,把各个重要靶点标上。
赵青问她:“刺客有可能直接跃到悬崖对岸去吗?”
沈星是监察司最擅长勘察的人,赵青对她的能力很信任,跟着人去三法司那边仔细听过看过之后,折回来悄声问。
沈星已经把崖边仔细勘察了一遍,圈下不少脚印,不过由于当时追逐刺客的人太多,把崖边踩踏得不成样子,已经找不到放悬勾的位置了。
她拿着笔那只手伸出大拇指比了比,沈星身边有裴玄素韩勃邓呈讳这样顶级好手作对比,她大概知道没有再次借力的情况下,刺客一跃能多远,加上悬索,刺客也不可能荡到悬崖对岸去。
据两仪宫那边听到的消息,追踪的人也没有听见落水声——悬崖底下是苇河。
所以初步判断,那刺客是折返后面的旧鹰扬总府营房区了。
沈星想起裴玄素,抿抿唇,但赶紧招手让借口帮她背东西跟上来的徐喜,小声让他赶紧去给裴玄素也报个信。
勘察已经差不多了,赵青站在悬崖顶上,她低头看了看边缘,又回头俯瞰一番,不禁说:“反倒这个地方,挺适合伏击的。”
制高点很多,要是都放上弓.弩手,大概能把登上这片开阔山崖的人射成马蜂窝。
那么恰巧,入夜时,楚治带人来过这附近。
赵青站在这个方位,往营区俯瞰,刚好将原来打算作为改制使节团的北边、即楚治去世那一块营区遥遥尽收眼底。
——如果不是楚治死了,改制使节团抵达虎口关,皇太子銮驾肯定驻跸最中间最大的营房的。
万一遇上什么,几个口子再堵一堵,往山这边跑,估计直奔这个山崖了。
沈星跟裴玄素韩勃他们久了,渐渐也会看一些了,她小声问:“那,呃,太子殿下若往这边跑,是不是只能跑山崖这条路?”
赵青点点头:“是的。”
沈星和梁喜不禁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种惴惴的感觉,雨后风冷,吹得人凉飕飕的。
……
事情迅速进一步发展起来了。
可以说恶化,也可以说越来越让人隐隐心悸。
勘察现场,并没有得到什么直接的证据。
但皇帝的悲恸暴怒已经爆发了,裴玄素赵青沈星那边还的揣测判断,但皇帝直接就知道,楚治确实是打算对明太子动手的!
这是得到了两仪宫皇帝的首肯,并范亚夫亲自安排计划伺机而动的。
两边不断传报私密消息。
而楚治一行的抢在第一批赶到虎口关,正是为了提前布置的。
梵州明太子那边突兀的骚动,不管发生了什么,大概明太子是不会再前往虎口关了。
范亚夫正命人飞鸽传书叫停楚治那边。
紧接着楚治就死了。
那么凑巧吗?
——楚治一死,就算神熙女帝没有叫返明太子,明太子也施施然无虞,不会经受任何的性命威胁。
这里头的因果藕断丝连,每一环都和明太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皇帝丧子巨恸,一腔忿懑恨戾直奔明太子而去。
皇太子行辕。
外面喧哗骤起,夹杂着窦世安咬着牙关的喝声,“陛下,请留步!!”
两仪宫皇帝冷笑,阴鸷盯着单膝下跪挡在自己面前的窦世安,“怎么?朕不能见皇太子吗?”
当然不是的。
皇帝怎么可能不能见皇太子?
皇太子正位东宫的诏书,其中就有两仪宫颁下的正式册封。
哗啦啦跪了一地的中立派和开国勋爵,被这句话堵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一直以来都是遵守游戏规则的,他也不得不遵守。但现在他死了独子,眼下,他不欲遵守游戏规则了!
皇帝一步跨过这些人,带着一大群人疾步直入皇太子行辕。
整个皇太子行辕本来重重守卫和监视网,被一压,中间收缩两边覆压进来,不少宦卫拔出来了刀,但谁也不敢真怼上去,只能不断往后退。
明太子坐在窗畔的短榻上,郑安采了墙角一丛有点像狗尾草一般小杂花,用个很小的圆口黑釉瓶装着,放在窗台。
春季的杂草生命力蓬勃,有一种娇嫩的碧色,也算一道风景。明太子没有嫌弃,他饶有兴致,淡淡挑唇,轻轻擡头,端详这簇连名字都叫不上的杂草和粗陶罐。
他很优雅,淡淡微笑,仰首,几可入画。
赵关山只当看不见,花和陶罐检查过没问题就好,至于粗糙罐子和杂草配不上皇太子殿下,这个他就不管了。
人年纪大了,忙碌到现在他有点吃不消,刚坐下拿起筷子,就听见外面喧哗声起。
明太子端详青花,淡淡一笑,视线挪开,“孤出去会会他。”
不会也不行了。
喧哗声越来越近,明太子一步跨出一直没有出过的门槛。
赵关山摔了筷子疾步而出,刚好望见这一幕,而他不禁脸色一沉。
而他没法阻止。
既没法不让皇帝闯进来,明太子要迎出来,他也没法没办法拦了。
皇帝盛怒下这一出。
赵关山刹那想到的却是,明太子这个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的监视网,这一刻呈半破状态了。
赵关山只得疾步追上去。
“要防范两仪宫那边冲动动手!”
他咬着牙关说,万一明太子出事,那可就完蛋了。
……
诘问、辩驳,愤怒、淡然,这场声势浩大的质问到最后,甚至发生了肢体冲突。
现场敏锐的人可不在少数,种种千丝万缕似是疑非的藕断丝联。
如窦世安这样经历全程又非东西提辖司的高阶武将,甚至心里想道:太子殿下,您难道不回东都了吗?
真是您吗?
若真,弄出这一出为了什么啊?
反倒是中立派和开国勋爵们,先前支持明太子全因血脉,但此刻见青年皇太子,淡然自若,临危岿然,条理清晰,该淡声淡声,该声势雷霆则声势雷霆。
他们不禁激动得难以自抑。
这场混乱持续了半个时辰,肢体冲突之间,如果明太子有心传讯,估计传个三五十个都不成问题了。
暴怒的皇帝终于被他麾下的人拉住,赵关山窦世安赵青等人迅速将明太子围拢。
双方总算分开了。
现场桌倒凳翻,混乱一片。
这件事情结束以后,太初宫这边的人赶紧往东都传讯。赵关山、裴玄素、寇承嗣、赵青四人用的飞鸽加急密报;连窦世安、颜征也走了正常渠道的快马了。
……
最优秀的飞鸽,一日千里,但哪怕东西提辖司监察司这样的地方,一等飞鸽存量都非常稀少,非极重大消息不用的。
这次也给上了。
众人斟酌又斟酌言辞,很多都是平铺直叙,但神熙女帝一眼就看懂了。
借二连三的飞鸽急报,神熙女帝不禁站了起身,眯眼,“楚明笙,你究竟想干什么?!”
……
回到虎口关。
皇帝巨恸之下,有些迷了心窍,随行御医赶紧用了针药,他才渐渐在声嘶力竭的状态下平复下来。
一国之君,半生奋斗,此刻老态尽显,大悲之下,掩面痛哭失声。
但皇帝好歹还有个孙子的,虽然年幼,在心腹文武和大女儿含泪忍悲的宽慰之下,最后渐渐收起悲恸,一门心思要查清真相为儿子惩凶雪恨。
一排尸身停在楚治去世的院落的前庭,这都是当日被杀的明暗二卫。
沈星甚至看到仇焰。
——就是两仪宫的那个暗阁大统领。在常山王金矿的炼金厂机括消息室里,用机械臂杀了他们不少人,给他们添了很大阻碍的那个黑衣暗阁首领。
他还诱裴玄素韩勃等人追入山林,但裴玄素没上当,最后才很快发现了私兵营和兵刃问题,那个人。
仇焰身手之高绝,连裴玄素韩勃在他正当盛年的他面前,都稍显几分稚嫩。
沈星当时真被这人流水行云动若雷霆杀着般的优美顶尖身手给惊叹到了。
现在他死了。
——皇帝对楚治的安全真的非常重视,自从和太初宫碰撞激烈程度升级之后,他甚至把好几个跟随自己多年的顶级心腹暗卫都给到楚治身边随行。
其中就包括昔年绥平王府暗卫队长、即如今的新暗阁统领仇焰。另暗阁成员也有足十几个,有新有旧。
仇焰百分一百的心腹,是皇帝身边身手最高的暗卫首领。
之前皇帝悲恸之下没顾得上,这下子不禁俯身,“仇焰,仇焰!”
“夏侯,阿梁,大观!”
原来这人叫仇焰。
沈星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幸好景昌负伤了没来,不然……这情况可就棘手了。
裴玄素一身赤红华丽的妆花云锦赐服,同色披风,一日下来长靴披风下摆沾了不少泥点子。
暮色四合,檐角半旧风灯吹得忽忽转动。
他发现仇焰比沈星还要更早一些,几乎一跨进门槛他就瞥见了。
昏暗的天地,背光而立。
电光石火,他心蓦地一沉。
裴玄素发现了仇焰之后,几乎是刹那就想到了一件事。
——仇焰身手有多高,裴玄素是知道的。能把仇焰无声无息杀死的,并且速度这么快,必然只能他熟悉的人。
暗阁成员。
否则,一般两仪宫的人都不可能认识仇焰;就算范亚夫,估计平时也不会和仇焰过多交情,和负责皇帝安全的暗卫队长保持距离,这是人臣必须的。
九成多的几率,唯有是仇焰手底下的暗阁成员能做到!
皇帝似乎也想到了,脸色很阴沉。
在这片将夜未透的暗色之中,穿堂风呼呼而过,似血般赤红的披风猎猎翻飞。
裴玄素一动不动,他想,假设楚治之死是他(明太子)炮制的,明太子既能把手伸进暗阁,那……梅花内卫呢?
好端端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为什么女帝突然翻查九皇子?
而且,之后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还没查到裴祖父?
——从神熙女帝启用他,裴玄素猜度,九皇子一事很大的几率是没查到裴祖父身上的。不然神熙女帝当初不会把宣平伯府交由他随便处置的!
为什么呢?
这事真的很隐秘吗?
但观裴祖父当初恐惧的态度,查出来应该不会太困难吧,最多费点时间。
那后来,为什么查不到了呢?
……是不是,因为有人伸手阻了?
为他这边的挣扎发展,人为提供了时间和空间!!
——从蒋无涯第一次在陆通商行发现了的意外第三拨窥视者而见,裴玄素有种强烈的直觉,幕后黑手的意图很可能是在他身上的!
至少是必是重要意图之一!
携春寒的冷风一掠扑面,一刹,裴玄素倏地捏紧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