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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63章

    第63章

    拂面的夜风乍暖尤寒,饱浸潮润水汽,裴玄素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说出口了。

    他确定,她肯定不会仅有一点隔靴搔痒的疑惑了。

    他却热泪盈眶。

    像是个渴爱已久的旅人,终于踏出通往目的地的那一步。

    不管踏上去会怎么样,他都可以争取,但他终于迈出这一步了。

    让她知道了。

    过去种种在眼前翻涌,蚕房小小的脸,细声细气,温柔腼腆,牵手飞奔惊惶哭泣,还有高兴的,开心笑了,一桢桢在眼前翻飞。

    他有点喜极而泣,又有点泪目,用力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飞奔。

    让衣袂猎猎,在风中翻飞。

    裴玄素有微哽,但更多的是开心,只是没想到的是,情绪很快急转直下了。

    赵关山已经返营了,接过裴玄素的整肃后的名单结果,裴玄素这才得以抽空去稍看了看沈星。

    为了方便徐芳等人照顾看护沈星,梁喜那边也是,两人是在监视圈子以外的护军边缘区域营帐。

    整个护军大营和皇太子銮驾所在的监视区域,都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传讯者而风声鹤唳。护军区另一头是整个改制钦差随行团的扎营和办公区域,那边也被这个消息震动了,非常复杂的人马组成,当场就有几乘快马往总府和东都方向疾奔出去报讯了

    两仪宫的人给已经先行一步前往虎口关总府的大皇子楚治高子文等人传讯,门阀那边也是。

    中立派和开国勋贵涌向銮驾,要求面见皇太子殿下,在外围就被羽林军和赭衣宦卫强势挡住,正吵闹推搡,窦世安头大如斗声嘶力竭,乱成一锅粥。

    裴玄素飞马而过,迅速回到监视区另一边边缘的休歇帐区。他疾奔到赵关山的营帐之外,还未下马,就见专门奉命等待他的陈英顺在帐门前急切的徘徊着。

    在场不乏赵关山的亲信,大家此刻都有一种大祸临头的焦战栗,裴玄素见状神色不禁一沉。

    “怎么回事?”

    他迅速翻身下马,陈英顺飞奔而来,后者满脸被骇的震动:“督主抓到那个人了——”

    ……

    黢黑的夜,深沉如同泼墨,吞噬一切般的湿润黑色。

    大河的风呼呼狂吹,树枝杂草帐篷帘子在张牙舞爪乱舞着。

    赵关山在外面追了一路,那人显然有人接头,已经不见踪迹了。

    他立即掉头,返回营区就接过裴玄素手里的那张新鲜出炉的名单。人都在,没有一个缺的。

    那人赶在清点之前及时赶回来,混回去了。

    但裴玄素雷厉风行,短短时间名单整理得异常清晰,事发时原地站岗肯定没有问题的;去吃饭或解决个人二便问题轮了出去的;最后就是岗位在銮驾最近圈的核心位置,最有可能为明太子传递消息的。

    最后一个,无一不是裴玄素和赵关山的心腹,而且副提督号头官掌班领队占比非常之大。

    而最后两条交集,出来了十几个人名,甚至连韩勃梁彻张韶年朱郢等人都赫然在列。

    赵怀义和何舟顾敏衡正在外面,当时他们是跟在赵关山或裴玄素身边的。确定没有问题的,三人正在帐外一个个把人叫来,询问并让他们提供不在场的人证,他们再去核对,先初步排查一遍。

    不管是问的,还是被问的,个个都神色凝重,三两相顾,这个人究竟是谁?!

    外面吵吵杂杂,问声答声断断续续,沉沉夜色一盏灯。裴玄素刚才连灯都没顾得上多点,赵关山就坐在桌边就着一盏孤灯细看名单。

    他沉默着,目光睃视最后这十几个重点怀疑对象。

    赵关山的反应比想像中还要迅捷,毕竟这里都是曾经或现在跟了他多年的人啊!

    他率西提辖司已经十多年,再往前还有十几年,他旧事前情和这人的熟悉度异常地高。

    他的目光很快停留在其中一个人名之上。

    不断被风吹动的褐色帐帘突然被撩起,一身深黄蟒袍赐服两鬓微银的赵关山脸色沉沉站在帐帘之外,这一刻,平时乐呵呵的笑意的已经尽数褪去,他带着人快步往最左侧的营帐夹道疾步而去。

    “去把吴敬梓给我拿来!韩勃你亲自去——”

    赵关山肃着脸喝了一声,韩勃一愣,他唰一声抽出长剑,带着人飞奔去了。

    赵关山已经一步跨进吴敬梓的帐篷之内!

    ——吴敬梓,西提辖司四大号头官之一,正是当年赵关山挑选了他而后带到神熙女帝面前过目后,之后一直由吴敬梓负责率着宦卫在宾州行宫联合寇氏以及女帝亲信的颜征骁果营,三方一并严密看守着并州行宫和被幽禁的明太子的人。

    梁喜详细形容了那个人的背影和高度,吴敬梓并对不上。

    但赵关山早年是当个侦查宦卫的,他对搜索非常熟悉,他亲自动手,很快就在棉花软枕的内部,找到了一对垫肩,以及吴敬梓少了一双鞋。

    ——这个下雨天,大家配备的衣物药物和更换鞋袜不少,尤其长靴,一式五对,全部崭新夹棉,不透水保暖。

    但吴敬梓的营帐里,只找到了三双。

    他穿着一双,四双。

    剩下一双处理掉了,吴敬梓还没来得及把补回来,以及把备用的垫肩处理掉。

    赵关山真的来得太快了!他赶在吴敬梓的心腹替他处理好这些之前的间隙就来了。

    不远处的吴敬梓,一见赵关山呼啦啦带着人直冲他的帐篷,当下骇得面色大变。

    韩勃很快就擒住了他,吴敬梓皱眉骂着,极力镇定,飞速想着该怎么合理借口那对靴子和再度隐藏手上的伤。

    他被韩勃粗暴拽进帐内,不大的帐篷没有点灯,黑乎乎的,赵关山深黄高大的背影就静静站在床前,他蓦地转身,眉目凌厉。

    吴敬梓一眼瞥见了赵关山站的位置,和手上拿着的两块黑乎乎的垫肩,他当下心胆俱裂。

    韩勃反手撕开他的袖子,仔细端详,搓落一小片皮状肤泥,登时露出了才被袖箭划伤的新鲜伤口!

    赵关山俯身,眉目恨得狰狞,切齿:“本督待你不薄,陛下待你不薄啊,你——”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狠狠的垫肩扔在吴敬梓的脸上,他捂着手痛哭流涕,能被选中他当然是赵关山的铁杆心腹,也没什么大的性格弱点,比如好色暴躁等一个不沾。

    但他却是豫南发大水的孤儿,沦落入宫,亲人死绝。明太子撒开网查,没想到最后却查到他,吴敬梓老母寡嫂还有个侄儿没死。

    他最终没坚持住,从知道明太子重出那一天,他就心知不好了。

    但没想到这么快。

    他家人还在外,明太子承诺过,哪怕将来有什么事,只有他闭紧他的嘴巴,他的亲人都不会有事,可以继续过寻常日子。

    吴敬梓泪流满面,黑乎乎的帐内,他不敢对视,死死咬着牙关。

    ……

    泼墨一般吞噬一切的深夜,裴玄素脸色大变,快步疾冲撩帘而入。

    吴敬梓刚刚被拖出去,和裴玄素擦肩而过。

    他瞥一眼吴敬梓,快步入帐,黑漆漆的帐内,他接过赵关山手里的垫肩端详两眼。

    黑暗里,两人呼吸都很粗重。

    赵关山后脊发凉,幽禁明太子的宾州行宫的三大看守之一是明太子的人。

    他蓦地和裴玄素对视一眼。

    “糟了!”

    赵关山掩面,这些年明太子究竟做了什么?“得马上上报东都。”

    这个差事出了大岔子!

    这是他工作上的重大失误。

    他必须马上将此间情况上禀神熙女帝,并上请罪折子。

    这件事情有多大?

    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巨大的阴翳。

    赵关山不敢耽搁,命人仔细再搜,他和裴玄素带着韩勃等人快步往帐外走去。

    所有知情者,心都沉坠坠了起来。

    黑色硬底长靴踩在泥水里,从外面到大帐,都是褐黄色的泥泞,铺了地毯的帐内早已被浸透了。

    赵关山沉着脸提笔飞快写着,裴玄素一动不动站在一边。他从知悉吴敬梓的一刻,一刹那最先想到的,吴敬梓是明太子的人,那岂不是……明太子有机会出来!

    就像一个黑色漩涡,陡然出现,将他的心吸进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飞快在赵关山写好的第一封汇禀折子签上联名,一个疾步撩起帐帘,“孙传廷有信回来没有?”

    ——孙传廷这段时间奔波北地,几乎把赵家的宅子都跑得差不多了,还剩三四处,不过他已经打听出来了,谢青灵在安定州求过医,应该是在寿县、朱提县或安定州府城内。

    孙传廷每看过一处,都会给裴玄素传讯汇禀,平均五六天一封。

    上一封信是六天前。

    算算时间,下一封信差不多该来了。

    但现在还没来。

    不过也还不算迟。

    裴玄素命冯维,“把信都取出来了。”

    冯维赶紧把贴身收着的信都掏出来,裴玄素飞速拆开重新翻看,没有任何异常。

    但裴玄素心脏咄咄重跳,他这个方向能望见百丈以外的皇太子銮驾,金黄朱红色小房子般的车驾犹如一个庞然大物,无声蛰伏在这黑魆魆的春日雨夜。

    夜色中,它被牢牢监控钳制,但此刻却像一个无声蛰藏的巨兽。

    裴玄素心头有非常强烈的不好预感,他几乎立即下令:“马上命人出去,加派人手,北上去找孙传廷!”

    夜色中,他那双斜挑的丹凤目有一种近乎狰狞的黑色厉色,冯维心跳漏了一拍,继而咄咄狂跳,他急忙应了一声,掉头飞速就跑了!

    ……

    孙传廷已经出事了。

    北地大雪封路,行走艰难,孙传廷这趟差事办得颇不容易。到仲春渐至冰雪化冻,但路上泥泞就更难走了,平均得花上个三到六天才能抵达一个目的地。

    到了地方后,先侧面打听,听说谢家人没在之后,他亲自带人在夜里悄悄入宅察看了一遍,还仔细检查了床角桌边之类的罅隙积尘,确定事实无误。

    期间又费了点时间打听了城中有关谢家商行分号消息,一切正常,这才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这样一路辗转,被看过勾去的谢家宅子越来越多,谢家商行的消息也一路汇集,最后孙传廷终于得到确切消息,谢家大商行东家谢茗辛的独子谢青灵肺病复发,去年腊月不顾寒冬往安定州府的麓山求医了,在麓山治了一个多月,直到今年正月才擡下来的,目前人正在安定州。

    孙传廷非常谨慎,他知道主子要查的是什么,一路走过来都非常小心没有丝毫打草惊蛇的稍大动作,得悉这个信息之后,立即私下传信在镖局分号的家属中找了一个患重病的,让家人带着,分过去另一个叫杨辛同是裴玄素的心腹负责管理镖局之一的人,让其跟着进了麓山医庐打听查探。

    而他本人,则率人轻车简从,很低调进了安定州城内。

    这个时候,安定州谢家大宅。

    谢家大宅内领头的是个叫黄蕴的男人,旁边还有谢青灵正在外地行商的“父亲谢茗辛”,他们已经收到了橘子皮脸将军的飞鸽传书了。

    孙传廷一行虽极低调,但行踪却一直在他们的关注中。

    一路都是放空宅,但放到中后期,就不能再放了,不然会让孙传廷察觉异常的。

    所以“谢青灵”该出现了。

    “都准备好了吗?”

    黄蕴是从行宫那边过来,专门负责这边的,“谢茗辛”立即拱手:“大人,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了。”

    “很好。”

    黄蕴也是亲自出手安排的,东院内病榻上的病弱青年妆后和殿下能有七分像,有病入膏肓和多年时间的改变,已经几近天衣无缝了。

    他们争取能骗过去。

    如果不能,那就只能,杀了!

    ……

    孙传廷带人低调入城,他先命人去街市打探,从给谢家供肉菜的贩子那里打听到了,谢家这段时间确实专门要了专供病人康复的鸽子新栗等肉菜,很多采买的细节也没有问题。

    接着,他围绕谢家探听了一番。之后,在次日深夜,孙传廷无声潜入谢家,先绕了这个偌大的府邸几圈,奴仆起居,谈笑争吵各种鸡皮琐碎,井边的绳痕和大小厨房使用痕迹,确定这个大宅确实是长期正常运转,没有一点问题的,他这才悄然去了东院。

    看过病榻上呼吸浅弱、大病上一场瘦脱了相但仍然可以一眼看出来就是谢青灵的这个沉睡的病弱青年。

    要是谢青灵一点不变,反而会更可能引起孙传廷的观望审视。

    但谢青灵真的病瘦了很多,两颊都凹陷进去了,侧躺着都可以看出他佝偻了很多,无声掀起对方裤腿,那双腿是长久不行走的微微肌肉萎缩的样子。

    脚踏睡的小厮也是以前那个,但年纪大了不少,有些朦胧翻了个身,孙传廷立即收回想碰触谢青灵脸的手,屏息无声退后。

    小厮常年照顾病人,很醒睡,模糊翻身起了,张望一下,俯身给谢青灵盖了盖被子,这才又裹着被子倒下去。

    孙传廷等了两刻钟,直到鼾声微微,他才重新自暗处走出,他伸手触了触谢青灵的脸和手,皮肤温热,触手干净没有脂粉。

    他点点头。

    直到这里,孙传廷这才悄悄离去。

    回了客栈之后,次日杨辛快马带回麓山医庐的消息,“没有问题。”

    谢青灵看病是真的,病情也真实无伪。

    到这里,两人都长长吐了一口气。

    看来谢青灵是没有问题的了。

    但孙传廷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就下结论的,临行前,裴玄素叮嘱过他,要亲眼见到人。

    这仅有静态,肯定不符合裴玄素话里的亲眼见。

    孙传廷为人谨慎,就算没有裴玄素的话,他也怎么也得亲眼见一见动起来的谢青灵的。

    但谢青灵这个身体状态,肯定不会出门的。

    结合裴玄素的吩咐,孙传廷忖度片刻,很快下了决定,由暗转明,他立即命人去采买了一张拜帖,亲自提笔,以裴玄素的名义写了这张拜帖,说是他家公子偶然闻听故人重病,最终打发他来探看。

    裴玄素的名义,谢青灵别说据说已经好转,就算真的病得快死起不了身,也必要见他的。

    孙传廷送出帖子,同时吩咐人去采买些药材之类作礼,当天上午,就直接带着人驾着车登门了。

    “裴……裴二公子的人?请,快请!”

    裴玄素如今蜚声大江南北,估计没人没听说过他的,管家一脸惊愕和慌乱,强自镇定,慌忙拿着帖子往宅内禀报。

    孙传廷很快就近距离见到谢青灵本人。

    “……是二弟?”

    轮椅上的病弱青年,穿着厚厚的夹棉衣服,依然是昔日那个人,但头发掉了不少,他面上似有愧疚沉默,顿了良久,轻声说:“二弟有心的。是,是我的……”

    果然还是要动态的近距离!

    才能发现破绽啊!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伪装者,是明太子精心准备的,就是为了今日有可能的不时之需。

    但不是一个人,到底不是一个人。

    眼前这个青年“谢青灵”,确实惟妙惟肖,但孙传廷这人素来不爱说话,寡言的人注定观察更加入微。

    他很快就注意到,那“谢青灵”擡手的时候,和他印象中有点不对!

    但其实动作是一摸一样的。

    但怎么说,明太子这样的出身的人,他不管素雅淡然或伪装豁达之间,举手投足,总会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

    这是与生俱来,身份和习惯赋予他的矜贵优雅,这是他神韵,不经意带出来的,别人很难模仿出来。

    偏偏孙传廷就是带着审视,他心细如发,几乎是马上就嗅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哪怕完全没有其他问题,但他直觉,眼前这个“谢青灵”就是假的。

    他心下巨震。

    但孙传廷完全没有表露出来,他甚至继续完成了这场带着审视的探望,之后留了饭,还匆匆吃了一顿,之后告辞。

    离开谢宅大街,他面露轻松之色,甚至和谢辛说:“总算要回去了。”

    但两人视线交汇,杨辛心中一震。

    但杨辛也不露声色。

    两人没有再联系镖局,两人知道这趟是来干什么的,刻意注意之下,暗线联系镖局异常小心,现在连暗线也立即中断了。

    他们带人回客栈收拾,出城离开,有心之下,很快发现了尾随者。

    对方高手不少,显然是随时打算灭口的,孙传廷心中紧绷。

    他很快找了个驿站,飞速写了封谢青灵没问题的信,寄了出去。

    之后上马按正常速度南去。

    这封信很快就到了黄蕴手里了,拆开来看,一切都非常好。

    但黄蕴心里总是有点不踏实,他眯眼盯着孙传廷一行的背影,“继续跟。”

    这样一路被尾随,各种伪装若无其事,双方在拉锯较量着。

    最终孙传廷手下人也渐渐察觉到有点异常,孙大人和杨头没那么熟悉的啊。

    有个手下拿杯子倒茶时,心里紧绷,佯装若无其事失败,热水直接浇出来了,他“匡当”一下摔掉了杯子。

    孙传廷心一跳,正要佯装平时说他:“小心些”。

    黄蕴一路渐绷渐紧的那根弦陡然断了!

    他手一挥:“杀了!”

    再往巢河走,就走出他们提前布置过的区域了,算了,不管了,杀了弊小于利!

    一场伏杀陡然拉开!!

    整个茶棚惊呼尖叫一片,一个金丝渔网从天而降,孙传廷猝然拔剑,厉喝一声,生生破开了一张渔网,带着一行十七人夺路狂奔!

    但对方有备而来,这一场打斗异常惨烈,孙传廷身边的人几乎被杀尽,杨辛掉入巢河生死不知,临落水前重重推了他一把,替他挡了七八支箭。

    孙传廷在陆路狂奔,他浑身浴血,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天罗地网辗转三州,他最后想起了临行前沈星给他那张白色丝帕。

    孙传廷身负重伤,最后把心一横,重重跳进了巢河之中。

    鲜血很快把周边的河水染红,他潜入水中,身后是下水穷追不舍的追兵,好在浑浊河水带来阻隔,孙传廷水性很好,他最后勉强勾着一艘半旧商船,跟着船一路往上游走,傍晚抵达了戈阳州,勉强在街边扯了身衣服套住湿衣,找到了位于戈阳卫不远,指挥佥事左海川的私宅别院。

    他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勉强翻身入墙,很快被人发现,非常万幸,左海川恰好在,一个卫兵头目用长剑抵住他,他取出怀里用油纸蜡油封住的丝帕,“我,徐家……找左将军。”

    左海川闻声心一震,疾步而出,结果油纸包打开一看,赶紧把他扶起来,“快,快去叫史大夫来!”

    左海川冲到围墙边,很快发现孙传廷入宅的痕迹,跃墙而出,他赶紧叫来心腹:“换了衣裳,赶紧把痕迹都处理干净。”

    一灯如豆。

    孙传廷挣扎醒过来时已经是深夜,他还高烧不退,断断续续把能说的大致说了一遍,他虚弱地说:“左将军,请你给我传一封信。”

    左海川命人取来纸笔,孙传廷不顾重伤,赶紧写下一封密信,一式两份,声如蚊呐:“请您,替我送到丰州城的大运镖局。另一封,能不能请您……替我转送星姑娘。”

    他担心大运镖局若被人发现,好歹徐家这边的传信渠道,和他这边是完全不相干的。

    “我正有去信之意。”

    左海川正要传信给徐妙仪和徐芳呢,正好一起送了,他拿着信出去,匆匆写了自己的,安排人立即送出。

    孙传廷做完这些,这才脱力栽倒在床上。

    ……

    裴玄素在二月二十收到这封信的。

    吴敬梓事发的第二天清晨。

    他一夜没睡,熬着双目泛红,接到孙传廷这封走镖局渠道加急明显软弱无力的笔迹信笺。

    他心一沉。

    冯维步履急促冲进来,和邓呈讳屏息站在一边等着。

    裴玄素撕开封皮,一目十行,脸色当场就变了。

    “谢青灵是假的。”

    他一刹声音暗哑得可怕,甚至都已经无暇分神去想孙传廷重伤被左海川所救的事了。

    巨大的阴翳袭上心头,沉甸甸压着人几近窒息。

    谢青灵竟是假的!

    而他刚刚发现,明太子很可能可以暗自出入行宫。

    那清润尾音微哑,很独特,辨识度特别高的嗓音,还有那隐约有几分相类的瘦削肩背,都是高瘦的个子。

    几乎重重击在裴玄素的心头。

    力道巨大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这个幕后黑手会是明太子吗?

    谢青灵会真的是明太子吗?

    如果是,他接近他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所图?

    清晨的帐篷,蜡烛燃尽,昏沉沉的,裴玄素洗脸的水刚刚端进来,被冯维刚才打翻在地上,无人理会。

    良久,裴玄素忽道:“冯维,你亲自回东都一趟!六百里加急,把家中牢里和船上那些人全部带过来。还有,你去大理寺狱一趟,去问裴定方,把当日和后续他查到的东西再仔细重新询问一遍。”

    冯维一后脊的热汗,他立即应了一声,冲出去了。

    邓呈讳屏住,连呼吸都忘了,一直尝到窒息肺部炸裂般的感觉,才大口大口呼吸。

    他一脸隐隐的骇意。

    裴玄素吩咐:“你马上传信给北上去找孙传廷的人,让他们撤回来。”

    邓呈讳紧张得舔了下唇,咬牙应了一声,“是!”

    他掉头跑出去了。

    ……

    晨光微熹,东边的鱼肚白已经出来了。

    明太子这身体熬不得夜,昨晚正常入睡了。

    一大早,他清醒,郑安立即附耳把昨夜的动静和吴敬梓落网都说了。

    赵关山不敢动明太子的人,但銮车守卫增加了一倍,这回真正是丝缝不漏了。

    但没关系,该传的口讯已经传出去了。

    至于吴敬梓。

    明太子淡淡道:“拿下就拿下了。”反正已经不重要了。

    他挑起车帘,轻轻嗅了一下,雨后清新的空气。

    ……

    昨夜又下了一场雨。

    淅淅沥沥把裴玄素脸上的妆都浇了透,他回来换衣,实际是重新描妆的。

    邓呈讳很快把水重新打回来了。

    他把湿透了衣服靴袜全部脱了,邓呈讳紧张站在屏风侧,瞥着不断被风扬起的帐帘。

    裴玄素打开衣箱,飞速取出一条新的小裤套上,把藏在棉衣里的厚棉垫子抽出一块,塞进小裤的三角兜里理平。

    他瞥了一眼光果果的下*身,那一大片毛发下和大腿.内侧皮肤被湿透的厚棉垫子捂着半夜,皮肤泡得发白。

    这见不得人的这处。

    他瞥一眼,飞速拉上小裤,套上里裤夹裤上衣赐服等等衣物。

    他的手不自禁战抖了起来。

    这些原本已经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裴玄素控制住手,对着镜子描绘出一张阉人应有的脸。

    看得多了,他已经快忘记自己以前的脸是怎么样的了!

    裴玄素紧紧攒了下拳,他强迫自己情绪平静下来,飞速把小荷包收进怀里。

    裴玄素闭了一下眼,用力睁开。

    他眉目甚至有些触目惊心的骇然。

    是他吗?

    裴玄素第一次捕捉到了幕后黑手的疑似踪迹。

    只是这人的身份简直骇人听闻。

    一旦明太子是幕后黑手。

    那随之而来的问题可就大了。

    以明太子的身份,这样的蓄意接近全程窥视,所图必然巨大。

    是什么呢?

    裴玄素一下子感觉置身于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黑魆魆的漩涡,他正陷于深处。

    蛰伏的凶兽随时会扑出来。

    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的。

    就在这个时候,帐外的贾平扬声禀:“督主,星姑娘来了!”

    裴玄素蓦地转身擡头。

    ……

    对于沈星而言,裴玄素的变化可以说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在这之前,这是二哥。

    她把前世那人藏在记忆深处,悄悄和他永别过,还偷偷掉过泪。

    骂过,怨过,到底心软,多年了,她孤单到茫然,身边就这个强硬杵着的人,到头来他没了,她到底难受的。

    可这辈子已经重头来过了。

    她认认真真,把裴玄素当二哥,把明哥也当哥哥,后者还好,前者一开始不行,但她经历了这么多,她终究渐渐进入角色,体会这辈子裴玄素的好,就真的适应了。

    可现在突然发现,他竟好像动了情!

    犹如波澜起伏的海,已经渐渐安静,清风轻抚犹如湖面,突然被掀起滔天巨浪。

    昨晚沈星着急想追问,但没追上,太医预料过她醒后会有晕眩呕吐的症状,方子下了不少份量安眠的药物,她栽坐在窄床上没一会胡思乱想一会,不知何时就趴着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感觉好多了,左臂受伤的梁喜已经穿戴整齐,探头进来问她去不去上值。

    沈星想了想,说她吃了早饭再去。

    但其实套上衣物,她就在直奔裴玄素这里了。

    她知道他早上肯定要回来梳洗描妆容的。

    沈星一把撩帘进来,邓呈讳笑不出来,硬扯了扯唇捧着收拾好的铜盘等物出去了。

    沈星也没有留意到他。

    裴玄素一身深紫的飞鱼赐服,鱼首龙身鳞纹微闪盘旋过肩,异常的精美奢华,艳丽而威势摄人。

    她跑到他面前,仰头屏息看着他:“你,你昨晚那话是什么意思?”

    裴玄素低头看她,她巴掌大的小脸煞白,连头发都没梳服帖,帽子戴歪了,唯有脖子雪白一圈淤青触目惊心。

    沈星现在这样子是有点不对劲,她不但不害羞,甚至没有多少纯情小姑娘遇上意料之外对象的含蓄情意的震惊,她有点惊慌失措,仰起的小脸上,尽是隐隐的泪光和有些不愿相信的表情。

    她这个表现真的太异样了。

    裴玄素这一霎心里闪过很多东西,包括他心心念念她的心事,和以往那些异样。

    要是一日之前,裴玄素必然会毫不迟疑告诉她,扣着她的肩不让她退让,把她心里藏的东西都想方设法挖出来了。

    大声告诉她,没错,他就是喜欢她。

    但现在。

    裴玄素一把甩开她手,皱眉道:“能有什么意思,我就是不想你冒险,前头有我就够了!”

    “你瞧瞧你,一大清早的,像什么样子?”

    他声音有些哑,但表情迅速调整,一点破绽都没有。

    要是幕后黑手真的是明太子……

    他不敢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吴敬梓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来传信,明太子又要做什么?

    这个黑色漩涡已经在高速旋转,蛰伏的凶兽随时会扑上来,不知撕碎的会是什么。

    裴玄素的心弦绷紧到了极致。

    他怎么敢把沈星拖进来?!

    沈星一愣,戛然而止,这个回答和表现太出乎意料了,她心里是懵的。

    裴玄素背对着她,描绘过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竭力用平静的声音叮嘱她:“别乱跑了,既然好得差不多,就回到赵青和监察司那边去。吴敬梓已经拿下了,接下来可能会有些乱。”

    “你安分些。”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没忍住,又添了简短的四字。

    赵青和别人不一样。

    赵青不但是神熙女帝的外孙女,她还是太.祖皇帝的外孙女。

    不管发生什么,她那边肯定没事。

    最多需要提防一下皇帝。

    但对于两仪宫皇帝而言,没有继位资格的侄外孙女和侄子又不一样了,除非成了必除障碍,否则皇帝那边也不会对赵青及她手下的人动手的。

    所以赵青身边是最安全的。

    沈星怔忪站在原地,裴玄素也没看她,他狠狠心,又疾言厉色喝了她一句,她面露怯意,他快步转身出了暗沉沉的帐篷。

    ……

    裴玄素出去之后,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关快步来到赵关山的营帐。

    赵关山也淋了半宿的雨,他年纪大了身上还有旧患,咬着牙关湿了半夜,回来换了衣服,正坐在桌旁喝药。

    韩勃坐在一边,脸上忧色忡忡。

    桌上还放着另两碗药,一碗韩勃的,另一碗留给裴玄素的。

    一见裴玄素撩帘进来,赵关山指了指药:“暖身驱寒湿的,赶紧喝了。”

    一擡头,发现裴玄素脸色不对。

    裴玄素说:“大人,我找到了那个幕后黑手的踪迹了!”

    连刚才一直在担心吴敬梓累及赵关山的韩勃,都一惊,他和赵关山霍地站了起来。

    裴玄素扯了扯唇,毫无笑意,他哑声说:“我那义兄谢青灵是假的,孙传廷一行遇袭十三死一重伤,其余落水失踪。”

    “明太子的声音和我那义兄很像,肩背轮廓也有些相类,他……两人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韩勃骇然失声:“你说什么?!”

    但裴玄素来说这个,除了让赵关山韩勃心里有数小心提防以外,另一件更重要的是,他走到赵关山面前,“大人,万一……我说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您要替我照顾好星星,不要让她掺和,保护好她!”

    他哑声说,还想撩袍下跪,被赵关山一把拉住了,“星星不是我女儿么,你只管放心!”

    赵关山心跳都快失序,他重喘气,“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不至于这么糟糕吧老天爷!!

    裴玄素哑声:“我也不知道。”

    但他肯定要先安排好沈星的。

    ……

    沈星愣愣的,在裴玄素的营帐站了很久,她有点懵,不知怎么回到自己养伤小帐子的。

    但刚回得来,就接到左海川左叔叔的来信了。

    一封铁划银钩,正是左海川的笔迹和私印;另一封软弱无力,据徐芳说竟是孙传廷的字迹。

    她大惊失色,慌忙打开,匆匆看过,孙传廷那封和裴玄素手上的一摸一样,正是防备着镖局的信遗失,托她转交裴玄素。

    沈星心里“嗡”一声,因为孙传廷的险死还生以及假谢青灵脸色都惊变了。

    同时,她忽想起裴玄素今早突然改变的态度。

    愣愣站了半晌,她赶紧把信塞回去,飞速去找裴玄素。

    ……

    裴玄素没找到,沈星只得把信交给邓呈讳了。

    然而就在当日,一个惊变发生了。

    大皇子秦王楚治死了!

    他抢先带人前往虎口关鹰扬卫总府,在刚刚下榻的营房被一匕穿心身亡。

    倒伏在桌上,血流淌了一桌一凳一地。

    大皇子秦王楚治,是两仪宫皇帝唯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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