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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62章

    第62章

    沈星在被雨水浸透的黑夜飞跑,前面黑影时隐时现,她尽可能悄悄追上去。

    她谨慎,紧张,还有点害怕,但穿了这身衣服,却奇异觉得自己不能退后,要追下去。

    她第一次独自一人,以身犯险,是为了公事外事,甚至不是为了徐家和徐家人,这种感觉陌生而战栗,心脏怦怦狂跳,却好像跨过了心里某条界限。

    但沈星此刻也顾不上去分辨去想。

    黑魆魆的夜,细雨不知何时停了,她头上的斗笠早就不知哪里去了,脚下积水湿透了软泥,她一脚下去全力拔起,以最快速度往前追着。

    绕过山坡,擦过一个树林,黑乎乎湿漉漉的腰高杂草,冲出去之后,那人突然不见了。

    她一下子想起刚刚那人佯装中箭重伤扑到在地的场景,她急忙往侧边一躲,贴着大石的边上,小心扫视,慢慢往前睃寻走去。

    黑乎乎湿透的野外,高矮树影荆棘杂草,河边的风呼呼的,杂声不断却异常寂静,沈星很清晰听见她从泥地拔脚起来的“叽咕”微响。

    她心脏怦怦狂跳,意识却前所未有的冷静清醒,在这种两种极端的感官意识,她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一手举着袖箭,另一手紧紧握着匕首竖在胸前,她全程都背后贴着大石或土坡,警惕盯着四周,小步往那人消失的方向小跑过去。

    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沈星一直努力巡睃血迹,那人就算没有重伤,那个角度,他至少应该有被射伤吧,气血奔涌之下肯定有血滴落的。

    她感觉那个人藏起来了,想像梁喜一样把她解决掉再跑。

    她要拖,只要再拖一小段时间,他们的人就该赶到了!

    但显然对方是绝对不能让她拖的。

    饱浸了雨水的漆黑夜里,两人无声对峙了,骤然,沈星隐约嗅到一丝很轻微的血腥味,在这雨水浸透了的咸腥泥土野地气息中,异常的明显。

    沈星眼珠一动,倏地往黑乎乎的灌木丛中望过去!

    她突然擡起袖箭!

    与此同时,那个方向短距离突然暴起一条黑影,一跃而起,往她狠狠扑过来!

    他的蒙面巾已经牢牢系上了,斗笠不翼而飞,黑乎乎的一条黑影,被沈星突然转向的袖箭对了个正着,但这人一直防着,突兀一个侧身,险险避过了这支突如其来的袖箭。

    两个人缠斗在一起,黑乎乎的夜里,急促又重的呼吸声,对方是个男子,力气明显要优胜于沈星,但沈星非常灵活,连续躲开了几次,她挥着的那把匕首是蒋无涯送她的,削铁如泥,让对方不得不忌惮。

    说来,裴玄素非常不喜欢蒋无涯送她的这把匕首,屡次说要寻一把更好的给她,言下之意就要把这把给淘汰了。

    但没寻到之前,他转头却教她匕首的防身和战斗方法,他那么忙那么多生死相关的大事,却在二姐教她的基础上,结合自己会的,琢磨出一套十来招匕首肉搏招法,甚至完成之后,他那么骄傲一个人还首次低头去找了韩勃讨论,完了并督促她有空就炼,非常上心。

    当然,沈星自己也很努力。

    就是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加那套招法,让沈星和那个人的黑夜缠斗坚持住了。

    两人打斗其实很短暂,大约数十息的时间,喘息和生死擦肩紧.窒,骤然,沈星听见梁喜忍着往这边跄踉寻过来的声音,她陡然高喝:“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那人一骇,陡然暴起,一扑最终成功将沈星的匕首打落!两人翻滚着滚下土坡,在泥地的短暂翻爬撕扯之下,那人成功自身后掐住了沈星的脖子。

    这一霎陌生的大手铁钳子一般扣着咽喉,陡然施力毫不犹豫要掐断她的脖子,咽骨窒息般的剧痛!但万幸沈星还有袖箭,她在二姐多年的训练下几乎形成了肌肉本能,反手一按皮套机括的某处按钮,“啪”一声抽出一支铁箭,她剧烈挣扎着,反手重重往对方的手划下去!

    那一下不管不顾,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手上,那人闪电般缩手将她甩出去,他闪得很快,但左前臂被划了一下,鲜血立马就涌出来了!

    沈星剧烈咳嗽着,咽喉巨痛肺部火辣辣,眼前发黑,蜷缩着一时直不起身。

    但不待那人扑上来补刀,梁喜赶到了!

    梁喜跄踉着连爬带滚冲过来,急忙挡在沈星身前,她忍着晕眩手上持染黑的雁翎细刀,和那个蒙面护军对峙。

    两人短暂交锋了一会,但大部队举着火把往这边狂奔已经逼近了,更有甚者,轻身功夫卓越者已经抢在大部队前头,跟着脚印往这边飞跃追来。

    那人重重一脚踹倒梁喜,自己也扑倒再地,眼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人再也顾不上杀这两个女官灭口,恨极咬牙,一落地闪电般爬起,掉头飞奔出去,很快消失在湿漉漉的夜色里。

    梁喜追不动了,实际她已经强弩之末,继续打下去她也快坚持不住了。

    晕眩一阵一阵加重,手足乏力,她急忙爬到沈星身边,“小沈,星星!”

    沈星刚才头磕到石块了,粉末其实也吸进了一点,药力终于见效了,几厢交集,她呼吸急促眼前发黑,一阵阵眼晕,眼见快失去意识的样子,她急忙抓紧梁喜的手,“那里……”

    那人跑了,也不知还能不能追回来。

    但此行却是有了重大收获的。

    沈星伸手指着斜后方的土坡下的一片土地,就是她和那个护军刚滚下来爬起身撕斗被掐住咽喉那里!

    ——那里有几个清晰的脚印!

    有两个线索,一是前臂负伤了,第二,就是这几个脚印。

    一路跑过来都很深的积水,再加上大部队追赶,脚印留不下来的。这样湿透了泥地,上面沈星和那人、底下梁喜和他,缠斗的现场踩踏后根本留不下脚印的。

    唯独这里,摔倒滚落后爬起,没有积水,受力很深,留下几个重重的深深的脚印。

    沈星摔倒在地,她刚才借着黑夜的微光,视线无意一瞥,清晰望见了这几个深深的脚印。

    又细又窄的靴身,翘头的,这是东西提辖司阉宦专用的官靴。

    高官靴子材质更好更贵,普通宦卫差些,但样式是一摸一样的。

    换了旁人可能认不得,至少没这么快,但沈星先前天天在东提辖司,和裴玄素韩勃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人是个东西提辖司的阉宦来着!!

    ——可能由于时间或什么原因,那人没顾得上替换靴子。

    沈星睁大眼睛,但黑夜里看不清那人的靴子样式,那人往杂草丛生的方向逃跑的,显然不会再留下脚印。

    这几个能证实他阉宦身份的脚印就异常珍贵,沈星一阵阵发晕,但她努力坚持住了,生怕等下这几个脚印被踩踏没了。

    梁喜赶紧顺势一望,她亦立即发现了脚印的特征,大喜,“这人是东西提辖司的!”

    沈星心里一松,终于大胆放心晕过去了。

    她栽倒,梁喜吓坏了,实在沈星被那人前臂鲜血溅摔的鲜血染了一头一脸,颈脖鲜红一片,刚才晃眼,沈星紧紧捂住喉咙倒地的,黑魆魆的夜光里,她连忙伸手摸了沈星脖子一把,幸好光滑一片。

    试呼吸,还好。

    梁喜也快不行了,眼前模糊,她中药挺多的,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超水准的发挥,努力睁大眼睛但看不清沈星脖子,她才伸手去摸的。

    好在先头援兵终于赶到了,雨水浸透的黑夜里,斜后方来的方向传来衣袂掠动的急速猎声,赤红赐服秾艳阴柔下颌侧颜在坡顶一闪,梁喜用尽全身力气,拚命举手,“我们——”在这里!

    她也栽倒了。

    惊鸿一瞥,把裴玄素骇得魂飞魄散。

    ……

    且说裴玄素得讯的时候,他正在帐篷内和韩勃低声说些什么,韩勃有点不耐烦,这时候外面疾冲而入贾平,在饭帐出来他刚好遇上带着人疾冲而出的赵青,赵青一把抓住他,疾声让他赶紧通知裴玄素赵关山点人来。

    贾平吓坏了,赶紧打发身后手下去报赵关山,他往裴玄素的营帐狂奔而去。

    贾平吓得脸色都变了,他其实是猜到裴玄素的心事的,作为一个阉人,他太知道这个人有多珍贵这种感情能有多么执着了。

    他飞奔而入,“不好了!星姑娘和梁监察发现了一个可疑的护军,她们俩独自尾随追上去了!”

    裴玄素脸色霎时一变,疾冲而出。

    韩勃抓着贾平的衣服,也急道:“什么回事,赶紧说清楚!”

    “我也不清楚详情,赵监察使让我来传话的,她带了好多人,让咱们赶紧点人过去!”

    贾平的声音断断续续,飞奔过来传话的监察司女官也赶到了,疾声把大体的情况说了一遍。

    裴玄素急声下令梁彻点人。除去原来的监视圈里的人手,所有轮流去吃饭的监察女官女卫、东西提辖司的另半数宦卫番役和宦兵人手,倾巢而出,举着火把翻身上马,往那边疾奔而去。

    何舟和顾敏衡专门负责皇太子銮驾的监视和守卫,两人这边没动,但其他的全部都动了起来。

    裴玄素心里着急,把点人的事交给梁彻和贾平之后,他率先一步已经带着贴身的人往前面赵青追去,韩勃紧随其后,一行人轻身功夫非常了得,很快赶上了先出发的前者。

    这时候,裴玄素心里还不是过分焦虑的,因为女官转述何含玉提供的信息,沈星和梁喜是往饭帐那边去了的,那边人很多。

    偏偏刚小松口气。

    可就在这个时候,“彭”一声,远离饭帐的野外方向,陡然爆起一朵橘黄色的焰火!

    这是监察司的紧急情况和求援信号,不到非常重要或十万火急的情况,是不会轻易放的。

    ——并且,看焰火升空的位置,已远离护军营地之外了!

    所有人一惊,精神一振,赵青一指厉声:“快!赶紧过去——”

    疾疾急促的马蹄和火把,裴玄素却已经刹那超过了大部队,和韩勃等几人往那方向疾射而出。

    他大惊失色,急切简直无以复加,往那边全速飞奔掠去,心脏咄咄狂跳,沈星和那叫梁喜的两个女孩自己追上去了,他想想都害怕。

    一路跟着痕迹,先是见到粉末和袖箭,梁喜在大石边扶坐下又挣扎爬起来遁着追上的痕迹。

    这地方非常多的积水,根本没有脚印,但好在刚刚淌水而过还残存些许浑浊和踩踏水草的的痕迹,黑夜中全力搜索,裴玄素越找越急,他发现剧烈打斗的痕迹和血迹,心中一缩,陡然冲上高坡。

    紧接着,就望见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那一刻,真的吓死裴玄素了,梁喜搂着沈星,无力栽倒在地,两人一身狼狈,裴玄素异常眼利,他清晰地望见沈星鬓发颜面脖颈血红一片,身上也斑驳血迹泥污,头软软垂下在梁喜的臂弯,无力阖目,无声无息。

    这一幅两人仿佛死去的无声画面,裴玄素心胆俱裂,他脑子嗡一声,人已冲下去,一把扣住梁喜把人甩到一边,他双膝着地跪着俯身把她抱住,“星星!星星——”

    但好在下一瞬,沈星身体是暖的,颈脖后仰有鲜血没有伤口,他急忙伸手一探呼吸。

    没顶骇然后陡然一松,虽很短暂的一瞬,但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波动,两种情绪猝一冲,连眼泪都下来了。

    “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裴玄素紧紧闭着眼睛,用力抹了一把脸,把沈星紧紧往怀里一扣,埋在她的颈窝。

    有力的颈脖跳动让他咬着牙关片刻,露出个放松的笑脸。

    他赶紧抱起沈星,“看看这个女官,试试用水浇醒她!”

    韩勃韩含冯维邓呈讳等人先后赶到,韩勃邓呈讳是最快的,韩勃也赶紧先看沈星,沈星紧阖着眼睛也吓了他一跳,但下一瞬看裴玄素微红丹凤目和放松的神色,他就知道没事了。

    韩勃嘲笑裴玄素:“瞧把你吓得,至于吗?”

    裴玄素懒得理他,抱着沈星没放手。他心有余悸,擡头睃视四方一眼,握了握沈星的手,片刻又赶紧伸手去擦她脖子上的血,发现掐痕,赶紧检查她颈骨,发现活动自如没事,又匆匆检查她身上,淤泥很多左手袖箭都挣脱一个扣子了,但好在都没有伤口,这才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真情流露,忍不住伸出右手,紧紧贴着她的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气。

    幸好没事,真快吓死他了。

    但其实,沈星中药没那么深,她磕到头了,但不动还好,她模模糊糊是有些意识的。

    她感觉有个人直接掀翻了梁喜,紧接着她被抱紧一个熟悉淡淡皂香和龙脑香的怀里。

    她不清醒,模模糊糊感觉有几滴炙热的东西低落在她的脖颈和脸上,皂香和龙脑香大盛,她被紧紧抱在一个暖热的怀里。

    模糊中,有一双手握住她的手,细细摸索检查她的脖子和她的全身,脖子很痛,那动作细碎,模糊中似有似无,紧接着,有一只手放在她的左脸颊上,紧紧贴着。

    因为药力,她的感官和思维迟钝了很多,黑乎乎包裹睁不开眼睛,也反应不过来。

    直至这只手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上,触感陌生而炽热的掌心,大拇指上一个硬硬的东西。

    想了好一会,她忽然想起韩勃赠裴玄素的、后者嫌弃得不行却一直戴着的那个碧玉扳指。

    模糊中,心一震。

    她隐约意识到,这人竟是裴玄素啊!

    ……

    后方的大部队很快就赶到了,赵关山也来了,他和赵青翻身下马,快步往疾冲过来。

    梁喜被水一浇,还真是有点清醒了,裴玄素小松了一口气,不然他只能尝试唤醒沈星了。

    邓呈讳连浇了几次水,梁喜费力睁开眼睛,她指着杂草丛方向,“那人,往那边去了!”

    她又急忙费力掉头:“不要踩这里,那人是个宦官……”

    方才裴玄素已经瞥那边的脚印,第一时间让韩勃冯维他们注意保护,他低头一看,也眯起了眼睛。

    韩勃冯维房伍等人已经分散迅速搜索一圈,没找到其他脚印,他们也猜是杂草丛方向,韩勃还追出一段,不过很遗憾那人已经跑无影了。

    大部队已经赶到了,冯维房伍等赶紧指挥保护那两个打斗现场。

    赵关山赵青第一时间命人用木板铺地,俯身察看那几个脚印。

    两人站起来,吩咐一句保护脚印,肃容望向杂草丛的方向。

    赵关山望一眼裴玄素,裴玄素担心引人注目,已经将沈星交给邓呈讳背着了,邓呈讳侧边紧紧站着后一步闻讯赶至的徐芳等人。

    徐芳等人是编外人员,不管是监视皇太子銮驾的圈子,还是沈星监察司的差事,他们都不适合参与的,于是就待在偏外围的地方,得讯比裴玄素等人慢。

    徐芳等人一脸急色,赶紧探沈星颈脉,这才松了口气,紧紧簇拥在旁。

    邓呈讳背着沈星,紧紧跟在裴玄素身后。

    赵关山心知裴玄素心里惦记沈星,况且这里有他有赵青,还得分个人回去立即封锁监视圈子,尤其是东西提辖司的人。

    赵关山就说:“上清,你带星星回去,还有这位女官,赶紧找个太医来瞧瞧。”

    “这边交给我,有什么,我马上遣人通知你。”

    裴玄素点点头,“好,大人,那我回去了。”

    赵关山赵青迅速命人保护现场,然后立即就带着人尝试往杂草方向狂追出去了。

    沓沓的马蹄声和人的奔跑声迅速远去,裴玄素吩咐:“马上回去!”

    ……

    裴玄素一回去,立即下令封锁整个监视圈。

    另外,所有去吃饭的人员,尤其是东西提辖的阉宦,特别是能接触到銮驾车驾近圈的,马上查清楚,并整理出名单出来给他。

    至于沈星那边。

    邓呈讳背着她直奔营帐,裴玄素人还没到就命人赶紧去叫太医。太医来看过后,说都没大碍,这药效很大但不难解,给了一种黄色的药粉化开,让沈星和另一边房的梁喜服下,两名太医再分别给两人用金针放血刺穴。

    两人没多久就先后醒过来了。

    当时沈星模糊了没多久,她就真正昏迷过去了,混混沌沌中,她仿佛回到前生,在光影中,她穿着青色的宫女服,在宫中逃出来,胡乱套了件咸菜干似的衣服,赶到午门外的刑场。

    刑场的喧闹和悲怆倏地远去,光影变幻,她身上的衣服也不断在换,走过的她的青葱岁月,从浅橙色的扎袖胡服,一路到长长曳地的宫裙。

    她看见了很多很多曾经的场景,看见裴玄素那张阴柔凌厉的艳丽面庞,神情从冰冷,到浅浅微笑,再转冷戾。

    她翩翩宫裙,寂寥而行,看着那个人恨戾的目光和种种冰冷的神色。

    还有他掐住她脖子,泛红丹凤目嗜血砭骨到了极点的骇人神色。

    沈星脖子很疼,所以她最后困在这个场景里,拚命挣扎着嘶喊着,撕扯到了最后,换成了那个在背后死死扼住她的脖子的假护军,两人拉扯,她拚命挣扎,狠狠一箭划到他手臂上,后者重重一甩,把她甩在地面磕在石头上。

    剧痛,梦魇潮水褪去。

    她一下子惊醒了。

    撑着床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沈星睁眼,橘黄色的灯光映入眼帘,简陋一床一桌,地面湿漉漉的褐色泥泞的黄泥地。

    她已经回到营帐里。

    外面黑乎乎的,已经深夜了。

    屋里还有几个人,徐芳徐守,还有裴玄素。前者见她醒,徐守立即飞奔出去叫太医了,守在外面的徐喜徐容也赶紧进来,涌到床前,“星星,你怎么样了?”

    “小小姐!”

    “小小姐可还有不舒服?……”

    小小的营帐,四五个人挤在床前,最中间的是裴玄素,他身上沾了黄泥的长靴和赐服都还没换下来,稍稍一得空,赶紧先来看她。

    他方才在站在桌旁想事,眉目有种凝肃砭骨之意,一见她醒,悉数褪去,现出喜色,快步走过来,就坐在床沿。

    “我没事。”

    沈星一发声,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很,动动脖子很疼,左边头上也疼,有个大包。

    但总体活动自如,是小伤,药效解了就没事了。

    徐容去端了药过来,药是他煎的,一直守着,现在营里风声鹤唳人还没逮住,他全程刷锅验水端药回来不错眼守着,就生怕牵扯到沈星。反正他们人不少,分一人做这个也没事。

    “小小姐,这药太医说醒了就喝的。”

    徐芳他们忧心担心不少,但沈星所为,他们却说不出一句不好的话,徐芳把药碗递给沈星,憋了半晌,小声说:“小小姐好样的。但下次要小心些,最好多叫上些人,或许我们。”

    他们关注沈星多年,出宫后就跟着她,看着小小姐长大,深知经历风雨才能茁壮。

    裴玄素不禁抿了抿唇。

    他垂眼,没有说话,低头把床头袖箭的皮革腕套展平叠好,一个个把半掌长的备用铁箭插进去,完了逐个检查有没有卡好,然后才放回原位。

    徐芳他们也出去了,激动情绪过了之后,他们自觉回到近卫的角色,提着药碗告退,守门的守门,送碗的送碗,替沈星去探望梁喜的去探望。

    帐子里,很快安静下来了。

    烛光轻动,就剩裴玄素和沈星两个人。

    沈星终于将目光投向好像有点生了闷气,一直抿着唇不说话,侧身坐在床沿整理皮套的男人。

    晕黄烛光下,他剑眉入鬓凤目斜飞,比最开始瘦削立体不少的面庞,轮廓已经很有几分前世后期的影子。

    只不过,他不是真的阉人,只要不刻意伪装,人后是没有那种阴柔和阴翳的。

    他虽有伪装,但舒展眉目,一种男儿遒劲隐隐崭露。

    又将两者很明显地区别出来了。

    最起码,沈星是一眼就分出来了。

    沈星有些忐忑,她模模糊糊,隐约记得一些彻底昏迷前的印象——其实一直以来,她不是没有察觉一些端倪,但都被她自己用各种借口忽略和说服自己。

    但这一次,那种掌心炽热的触感和这个动作隐隐带出的情感,她好像有点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

    沈星怀疑,但她不敢相信。

    她觉得自己感觉错了。

    自己这么笨,搞砸什么事情真的不稀奇。

    她不敢表现出来,惊慌心乱之间,裴玄素站起身,去桌边给她倒了一盏蜜水,回来递给她,“喝点漱一漱。”

    徐芳几个大男人,大概从来没有喝药漱口的概念,出门在外,更是顾不上这个。

    但裴玄素心疼她,担心她嗓子不舒服,刚刚命人飞马去取的,让她润喉的。正好也甜嘴了。

    沈星嗓子确实很不舒服,说一句话就皱眉轻咳两声,喝了两口蜜水,感觉总算好过多了。

    裴玄素看着就心疼,又急,他压低声音说:“你别听徐芳他们的。下次有这样事,尽量让别人去。”

    沈星没什么大伤,就是头磕了一个包,还有脖子被扼淤青了一圈。不过喉骨没受伤,淤青发出来散了就好。

    伤势比划伤胳膊的梁喜都还轻,太医也说等药效散了就能正常活动了。

    但裴玄素没有办法不心有余悸,这次是万幸,被什么打断了,动手那人身手也及不上他和韩勃邓呈讳这样的顶级好手。要是裴玄素上手,他有绝对把握掐断手中人的颈骨。

    裴玄素自己拚搏半生,渡月如年,每一次晋升都可以说是用命拼出来的。甚至他本人和沈星也一同携手赴险过,和死亡擦身而过过。

    但,走到今时今日,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却再也不敢去想像,万一差之毫厘,沈星……死了,会怎么样?

    别人都是褒赞沈星的,并且她几乎可以说几近全须全尾回来了,赵青说要给沈星升职,估计先前还有些资深的女官有微词的,但现在应是一下没有了。

    沈星不但会勘察,她监察追踪也做得很优秀。

    但坐在灯下,垂眸看着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脸色苍白长发披散在背后肩侧,脖子一片淤痕,眉目婉约,衬得脸特别小特别羸弱。

    裴玄素舍不得,他自己可以拚命,但他舍不得沈星去。

    他想她活得好好的。

    哪怕有一日,他真的死了,他也想她好好活着,把他那一份也活下去。

    裴玄素有些薄泪,外面有脚步声,“禀督主,赵督主传话让你马上过去!”

    他忍住,沉声应了一声。

    他压着,轻声说:“星星,你是不是担心徐家?让我来好不好?我会竭尽我一切之所能,替你救出徐家的。”

    灯光下,他眉目轻颤,眸含薄泪,满腔隐忍情意再也压抑不住,随着这句话,在那双丹凤目和轻颤的鼻翼薄唇中,轻轻流泻而出。

    他说:“我不想你再冒险了,因为我很害怕。”

    他简直不敢去回忆,那以为沈星去世的一幕骤见。

    裴玄素喉结上下滚动,很隐忍,很低声地说完,他也知道自己暴露了,很克制把话说完了,根本不敢看她,外面的疾奔急报脚步声又响起,他站起,转身快步而出。

    ——要是一年前,沈星和裴玄素初识的时候,她听到他这句情真意切斩钉截铁般的承诺,她肯定会高兴地跳起来,甚至可能都不打算去太初宫掺和。

    但此刻。

    沈星忐忑紧张的脑子“嗡”一声,心坎的怀疑好像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砸得她心脏狂跳,头晕目眩。

    这话……什么意思?!

    裴玄素喜欢她?

    疯了吗?

    不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

    这一下简直把沈星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东西,小心翼翼保持的距离,一下撕扯了个粉碎。

    她简直不可置信。

    惊喘一声,她蓦地擡头,惊慌想抓住他问清楚,但被被子绊了一下直接踩在黄泥地上。

    门帘撩起又落下,裴玄素已经快步走出去了。

    她焦急大喊:“什么意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

    把话说清楚啊!

    沈星其实有一点脑震荡,一站起来,磕到头部的地方一阵晕眩,她不得不捂着头坐回去了。

    你害怕什么?

    你这样我很害怕啊。

    天啊——

    不是的,肯定是她误会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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