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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59章

    第59章

    回去的行程还是很赶,因为有一段开好的路雪崩,还没法彻底绕过去。

    太子銮驾被阻,只得停在雪地中,雪崩边缘遣探攀过去看过也足有一里多地,最深七八个人高,征工具又费了很多时间,赶在正旦前赶回去时间就变得非常紧迫,所有护军除去必要护着车驾的全部下场铲雪。

    眼看这个任务快出岔子,急得连窦世安和裴玄素都亲自下场了。

    赵关山年纪大,也想动手但裴玄素没让,就负责守护銮驾。

    连续挖了大半宿,总算把这条路挖通,裴玄素和窦世安把铲子一扔,两人对视一眼,都长出了一口白气。

    两人立即就掉头折返,到后方时赵关山迎出来,裴玄素冲他点点头。两人快步走到銮驾前,俯身单膝下跪,隔着帘子对车内禀:“路已挖通,委屈四皇子殿下,时间紧迫,这就要动身了。”

    这里旷野茫茫,北风非常凛冽,偏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明太子的身体据说又很不好,他们其实也很担心,怕把人冻坏了,回去一病不起呜呼哀哉,那可当真的是疾风骤雨走过来结果阴沟翻船了。

    裴玄素赵关山窦世安那个急啊,不然也不止于迫切得自己亲自下场铲雪。

    事实上,明太子确实颇吃力,甭管脑子手腕什么级数,身体是真的不好。车厢壁再厚再结实也只是一层木料,旷野凛冽寒风一吹就凉透了,在多放炭盆和开窗通风只能取舍一个,明太子没多久就卧在榻上,虞清把车厢内所有皮毛披风和被子都裹在他身上。

    明太子唇色还是冻得有些发紫,虞清很担心,“殿下,您还能坚持住吗?”

    明太子神色却很平静,他淡淡道:“无事。”

    朱红明黄的四驾鹤辂门窗闭得紧紧的,里面传出明太子声音:“辛苦二位。”

    声音明显暗哑了几分,带上了一些鼻音,不疾不徐,淡淡的,语调和记忆中谢青灵的沉稳多畅其实有区别,但那独特清朗微带焦色的嗓音入耳,裴玄素不禁擡眸望了一眼。

    “谨遵钧谕。”

    ……

    一行人率着护军紧赶慢赶,终于在除夕入夜把明太子护送进了东都,戌时抵达皇城,沿着承天大街一路到承天门,之后直入太初门,顶风冒寒终于到了。

    除夕的焰火已经放过了,沁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硝烟味道,满地的红屑,热闹繁华过尽一片安寂的夜色。

    明太子披着厚厚的雪狐斗篷,慢慢从车上走下来,他轻轻拂开搀扶他宫人的手,站在白色红屑的薄雪地上,擡头望眼前巍峨的太初宫大殿,良久,又举目环视重檐叠顶的宫城,这个熟悉又已添几分陌生的红墙金瓦和偌大广场。

    我回来了。

    他在心里,轻声道。

    ……

    有小太监等着引路,明太子微微垂眸,沿着大广场一路绕过宫廊,登上玉阶上了懿阳宫。

    神熙女帝已经洗漱完毕,换下了大宴的大礼服,一身海蓝色帝皇常服,无声坐在上首的御案后。

    她没有进暖阁,而就在大殿上,空荡荡的大殿没有点太多的灯,除了铜鼎左右那一圈,包括御座都有些暗。

    十一年之后,神熙女帝和明太子母子重见。

    明太子缓缓入了大殿,身上还是那身风雪侵寒的素衣,在除夕夤夜低调而归,他提起下摆,双膝跪在铜鼎前的厚厚红毯上,“儿见过母皇。”

    “起。”

    半晌,上首传来神熙女帝微带苍色的淡声叫起。

    明太子垂眸,慢慢站了起身。

    偌大昏暗的大殿内,母子一站一立,神熙女帝淡淡打量她的儿子,明太子狐裘已经脱了,形销骨立,弱不胜衣,脸色苍白。

    他的脸瘦削了不少,有点像她了,但眉眼脸型还是像他的父皇,血缘真是个特殊东西,他就像太.祖皇帝和她年轻时混合的一张脸。

    如鲠在喉,又相当复杂,但最终落在他那瘦削见骨的身影和苍白的面庞,神熙女帝淡淡道:“去休息罢。”

    明太子俯身,“是。”

    他转身出了殿门,披上大氅,跟着引路太监离去,斯索脚步声很快听不见了。

    明太子走后,神熙女帝静静独坐了很久。

    直到梁慎小心低声提醒:“陛下,您该歇息了。”

    神熙女帝身体不比年轻那时,可熬不得夜的。

    神熙女帝这才回神,她淡淡问:“东宫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神熙女帝问的是监视的人。

    梁恩俯身:“梁掌印亲自安排的。”

    梁默笙前日刚从梵州回来的,梵州侵占民田案已经查得差不多了,钦差团监察司一并折返。

    神熙女帝点了点头,坐了半晌,到底没说什么,她沉着脸转身入了寝宫。

    ……

    明太子已经到了东宫。

    偌大的东宫,青绿琉璃瓦在皇城别具一格,东宫已经闭锁了很久,日前才刚刚洒扫布置出来,两扇朱漆大宫门已经打开了。

    立春快到了,雪已经停了,明太子被引路太监带着一路往东。他站在东宫的宫门前,擡头望着夜色下那片碧绿的琉璃瓦,心里哼笑了一声。

    明太子举步而入,大批随扈也一并充盈了东宫,洗漱的热水打上来,房门掩上,独剩自己的人守在暖阁外时之后,明太子这才露出他的真实神色。

    他轻咳着,接过面巾,慢慢抹去脸上的脂粉,这是为了肤色均匀而涂的。

    明太子抹过脸后,露出的皮肤,一半脸颊有些咳嗽潮红,另外左半边脸,自眼下到下颌线、鼻侧到鬓边一大片肤色没变过,始终白白的。

    他摸了摸。

    自接近东都,虞清就没敢待在车上,穿戴和普通内侍从人一样,一直到了东宫人后时,他混在七八个内侍中进了殿,其他人在外殿守着,他才敢靠近,小声询问:“殿下,要叫老杨吗?”

    这东宫内都是神熙女帝的人,主仆两人都清楚,说话声音都很低。

    明太子静静端详着铜镜里面的自己,一半脸红,一半脸白,真像个鬼。他注意到黄铜镜边缘的花纹,不禁伸手触了触,太子规格的东西不是说造就造的,他成为神熙朝禁忌十一年,也没人触霉头去造,这还是他当年用过的东西。

    明太子打量镜中自己的左脸片刻,淡淡道:“不用,还可以。”

    素雅清润而微哑的嗓音,自出了行宫之后,染上了一层淡淡沁冷,像是十月沾了寒露的霜花。

    他的脸进宫前才特地处理过,能顶些日子的。

    时日长,会有点痒,但这个不是问题。

    ……

    正旦初一,年号之争在年前争论了一轮,但接明太子的护军和銮驾已经出了东都往行宫去了,并且用的还是皇太子规格的仪仗銮驾,先前纷纷下场的大批中立派和开国功勋齐齐哑火了,最后依然是神熙十四年。

    祭天地社稷、太庙,后者神熙女帝一贯都是不去的,遣的礼部尚书作代表去主祭,等这些繁复的祭叩都结束了之后,已经是午后未时了。

    两宫上皇和皇帝赐币赐福,文武百官从太庙回来之后,即参与皇家赐的新年大宴。

    明太子一身簇新的天蓝皇子蟒袍,被接回之后,第一次参与大宴,正式露面。

    很多老臣中立派开国功勋,譬如意国公都撑着来了,甚至连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昔年南征北战两人麾下的首席谋臣、开国后封陈国公、如今累封至太师、任平章政事用来牵制文仲寅等人实际已算半退隐的范闵行,八十多了,都不禁面露几分激动。

    范闵行一直都不怎么出声的,年前也没有下场站队,他老了,总想替身后和儿孙想想。

    但在宴上也不禁端酒来到明太子案前,范闵行伸手触了触明太子的肩膀,心情百般复杂,也不禁热泪盈眶,看着明太子瘦削的见骨的单薄身子,万语千言,长叹一声,不禁道:“您瘦了,怎不多吃一些。”

    明太子扯了下唇,淡淡道:“吃了无用。”

    这些纷纷杂杂就不说了,反正这些开国功勋和中立老臣个个情绪激动,明太子一出,当即抛弃皇帝团结在了明太子身侧。

    明太子是神熙女帝亲生子,等于已经转移到太初宫的阵营了。

    意国公颤巍巍地说:“启,启禀二圣,四皇子殿下既已归来,当早日正位东宫,以定国本。”

    寇承嗣及其之下的一众寇家人,及寇氏一党的文官武将,闻言脸色不禁变了变。

    事实上,得接回来明太子来化解危机的事一出,他们就纠结上了,七上八下,等神熙女帝旨意一下,就拉着脸强颜欢笑起来。

    神熙女帝用太子仪仗车驾去接明太子,安排的也是东宫,其实早是这个打算,重封太子才能让意国公这些人再一度拉拢归心,但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她心里闪过一抹不虞。

    但这些都是后话,神熙女帝闻言挑唇一笑:“朕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道皇帝意下如何?”

    不管势力斗争如何,皇帝是皇帝,封太子,怎么也得两仪宫也下一道昭告天下的诏书才名正言顺。

    神熙女帝往后一靠,泰然勾唇,盯着左斜下首的皇帝。

    底下意国公等人刷地看过来,满殿的文臣武将都看过来,偌大的大殿内笑闹声渐渐低下来了,只听见歌姬和舞姬翩翩和丝竹的声音。

    在场的内侍宫人全部都低下头,传菜换酒的个个小心屏息放轻动作。

    皇帝撑着脸,他也不能说不,因为底下一直端坐微微垂眸的瘦削青年,是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的嫡出子,大燕皇朝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人。

    在明太子面前,大皇子楚治早就直接倒退一射之地了。

    根本完全不可与之相比拟。

    皇帝只得打断牙齿和血吞,扯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四字:“当是如此。”

    意国公苍老咳嗽的声音立即接话:“咳,既如此,中书拟诏吧,借此新春大吉,当普天同庆。明日祭祀天地宗庙,正好名正言顺。”

    “没错!”

    “正是如此!”

    意国公撑着俯身往这边问:“殿,殿下,您身体可能支应?”

    明太子实在瘦削得很呐,让人忧心。

    明太子一直都没出声,被明确问到,他微微垂眸,颔首:“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

    除了皇帝那边,和门阀文仲寅一干人等,其他人都算各自满意,一时大宴又重新喜庆的乐声和欢声笑语重新覆盖。

    ……

    朝天殿大宴与宴的臣将功勋非常之多,外面打了遮寒的彩棚,差不多把整个大广场都覆盖成室内了。

    鲜花、宫灯、红绸,垂帷,宫人内侍宫装簇新来往穿梭,大殿金碧辉煌,教坊司歌声鼓舞喜庆热烈。

    由于是新年大宴,很多早已退隐荣封的譬如三孤三公,一些平时不出现的安分宗室王,甚至神熙女帝的胞兄鄂国公寇德劭也撑着病体来了,济济一堂。

    不过握着实权的炙手可热人物之一的裴玄素,座次还非常靠前的。作为第一位参与大祭和列席新年大宴的东西提辖司阉宦,他本来应该相当惹人注目,不过这会并没有,风头被前面抢了。

    裴玄素可不爱这样的风头,这正合他意,他也没发言过,大宴暗流汹涌你来我往,但始终罩在皇家的遮羞布下,他端着酒杯慢慢啜着,没人来敬他,他也不去敬人。

    开宴不久,一起挖过雪的窦世安在座位上微微举了举酒杯,他也举了举,两人饮尽,还有其余几个人,接下来裴玄素就这样单手擎着酒杯,不动声色看着。

    今日的焦点明太子,他也端详了一阵,对方一身天蓝蟒袍,弱不胜衣,重封太子没有惊喜,也没有太多表情动作,就安安静静坐着。

    那些开国老功勋和中立派激动但又顾忌神熙女帝,有十来人做代表过来给他敬酒,并叮嘱他要以茶代酒,他也就淡淡笑了笑,并未见什么激动神色。

    气质就好像宾州秦岭行宫山上那大片安寂的雪中松林。

    一直到到了去解手的时候。

    裴玄素当然不会在大宴上喝过多的酒水,他自己知自己事,大宴持续时间很长,一直到入夜时分,大家普遍都起身如厕一两轮,他也随大流出外面透透气。

    恰好遇上明太子。

    明太子带在身边的,除了从行宫带回的几个内侍以外,还有司礼监给安排的数十大小太监宫人,后者大半留在大宴之外,七八个紧随身畔,不远不近在七八步外垂首恭敬跟着。

    明太子也只当这些人不存在,他慢慢起身,出了殿门,虽有彩棚,但外面的气温明显要低很多,一出来另一个裴玄素没见过的心腹内侍郑安急忙为他披上狐裘。

    明太子顺着人流,一路走到净手的全钟殿偏殿,净手出来之后,捧着狐裘的郑安又急忙抖开走上去为他披上。

    全钟殿偏殿是个穿廊殿,就像那些一横横栏窗漏顶的那种样式设计,能见天的,新年暖房放了很多花卉,披红带彩的青松繁花和沁冷的空气,很多人过来这边透气。

    裴玄素一眼就望见从殿内净房出来的明太子,明太子也一眼就望见他了,但视线一瞥,状似不识掠过。

    裴玄素随着众人一并行了众礼,视线落在对方的肩背上,却不禁顿了一下。

    明太子淡声叫起众人,并对他认识的知道的官阶较高的几个点了点头,包括裴玄素。

    “裴督主。”

    素雅淡然的天潢贵胄成熟青年,微微侧头,一张陌生的面孔,明太子视线掠过裴玄素赤红的赐服和滚边紫貂大氅,淡淡颔首,如雪山青松的清冷转回视线。

    “喂,我说裴玄素,参加大宴很得意吧?”

    没想到一个月不见,直接鸟枪换炮了,裴玄素居然上了朝堂,今天还赴了新年宫宴,韩勃有点羡慕妒忌恨,用膀子拐了拐他:“大宴的酒菜好吃吗?”

    人家在里面吃席,他在外面守卫吃西北风,简直了!

    韩勃是昨天才回来了,一回来嘴巴就没停过。他拐了几下,发现裴玄素没动静,一侧头,见裴玄素直直盯着明太子背影,不禁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

    裴玄素回神,却下意识蹙了一下眉。

    他与谢青灵,相识同游是春秋夏,没有过冬季,穿上厚厚的棉衣和披上狐裘大斗篷,一坐一站行走,就没发现相似之处。

    但净房殿内为防赴宴朝臣酒水沾湿衣物有需真更衣的,炭盆放得很多很旺,很热,进出门外有小太监专门负责捧斗篷大氅的,加上出来透气的,人其实很多。

    但明太子出来再披上狐裘这惊鸿一瞥,裴玄素突然发现,这个肩背轮廓也有几分神似。

    可瘦到一定程度的高个子青年肩背都颇几分相似,尤其穿着厚衣垫起,其实也没有那么像。

    但裴玄素蹙眉,他心里残存的那几分不安不禁动了一下。

    韩勃叫了他几次,他才猛地回神,“我回去了,”他瞥韩勃一眼,把紫貂大斗篷扯下扔在他身上,“穿厚点。”

    “省得生病了还要义父挂心。”

    他快步走了。

    韩勃骂骂咧咧:“我年轻,不像你们老人家那么不耐寒!”但摸摸貂氅,这级别的貂氅连他都没,罩在身上怪暖和的,他也就把系带和扣子拉上了。

    ……

    明太子带着人加快步伐沿着宫廊往回走。他感觉得到,裴玄素的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

    宫廊转弯的时候,那六七个人还没转过来,郑安声如蚊呐:“裴二公子好像已经起了疑心。”

    明太子淡淡道:“这是正常的。”

    如果不起疑心,他就不是击溃十六鹰扬府的裴玄素了。

    “好了,不要再说话。”

    那七八个太监紧随其后,已经转过宫廊了,郑安立即闭上嘴巴。

    ……

    新年大宴二更方散,从上到下人仰马翻,裴玄素刻意控制,但也喝了不少酒,群臣敬二帝各三轮,每轮三樽,樽樽需尽,还有敬那位今天新重册的皇太子又是二轮,诏书当宴宣读后又跪敬三轮。

    以及他和窦世安几个微举干尽的,哪怕在宴席一直只是举着酒杯装相看戏,必要的也有四五十樽了。

    宫宴酒水又是颇为浓醇的玉泉酒,大宴结束,好些朝臣都已经东倒西歪了。

    裴玄素倒还好,从他装醉试探亲吻沈星就能看出,他酒量其实非常好的。

    醉是没醉,只是当夜,他睡下不久却做了一个噩梦。

    那个一个庭院深深的偌大院榭,深秋初冬,梧桐黄叶在夜里无声被西风卷下悄然落了一地,赭色的隔扇,紫檀楠木彩画,垂帷重重云锦浅杏绯红,非常奢华的屋子和摆设。

    他又做那个梦了,这次从屋外进去的,视野从护卫黑色的长靴侧面无声越过,进入那个有着偌大华丽的正房,绕过一重重的垂帷,他又看见了正在欢爱.的那个男子和女子。

    他每次都看不见这两人的正脸的。

    也只看见两具交缠的声音,他其他声音听不见,但那种啧啧水声和那个女子蹙眉的闷哼喘声却像是在他耳边放大响起,入侵脑海,非常有亲临其景的感觉。

    他这次,居然看见男子整个后背身影,清晰看见对方穿着一条黑色的皮裤子在做的。

    这是什么?

    他有些奇怪。

    他的感官又开始拉近了,一下子好像就在那两人的身边,跟着他们颠簸抽缠,最终男子一轮猛.动,结束了,他将那女子放倒玫红色的锦垫上。

    青丝雪肤,起伏的呼吸,那纤细女子仰躺在榻上,细细喘息着,她紧闭着双目。

    裴玄素的视野慢慢拉上去,这次他居然看见了女子的面庞,不再只在颈脖以下停留。

    顺着如瀑的黑发,视野继续往上,那女子柳眉杏目,满面潮红,绝色温婉的如诗面庞,但彻底没了婴儿肥。

    赫然竟是沈星的脸!

    他吓了一跳。

    只是梦中的他,反应钝感了很多,明明受了很大的惊吓,梦中的情绪却很平静。

    那男子披上寝衣进了隔间的浴房。

    一面很大的黄铜立镜,男子站在镜前,他的脸还有剧烈运动后的潮红,但眉目却又一种沉殇。

    他进来之后,一下没有在外的威势阴冷,整个隔间好似被一种悲哀所充斥……

    “他”静静站在镜前,盯着黄铜立镜自己的脸。那个男子,有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妩媚凌厉的丹凤目,眼角一抹晕红,苍白的皮肤嫣红的唇,太监阉人特有的长相。

    五官放大,视野一一单独掠过,这人眉目有一种让人惊心的似曾相识,视野一动!裴玄素赫然看见“他”的全脸。

    ——黄铜立镜之中,那男子的脸,赫然竟然是他自己的脸!

    不不,不一样的,那人的脸明显成熟不少!并且最重要的是,明显具有了裴玄素妆后、也是就平日多年韩勃赵关山梁彻他们那种具有阉人特征的脸!

    但“他”汗珠滚下,喉结微动,偏小,明显显没有化妆的!

    看清“他”的脸一瞬,视野骤然下移,裴玄素清晰地看见那人赤果的某半身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半个碗口大光秃秃丑陋至极的黑褐色圆疤!

    那人单手拿着皮裤子,衣襟敞开,裴玄素看得清清楚楚的。

    最后一幕,“他”擡眼,仿隔着时空在梦中对视上他的视线,裴玄素被惊的白毛汗都出来了。

    这一下惊骇,非同小可,裴玄素当即就吓醒了,整个人“呵”一声从床上翻身坐起,惊喘着,霎时冷汗热汗湿了一后背!

    “匡当”一声,连床头凳都被他踹翻了。

    “主子!”“主子!”

    守夜的是冯维和孙传廷,两人一个在角房睡上半夜,一个在门外守着,闻言冯维急忙转身,擂了几下门,直接抽出匕首把门栓挑飞,前后脚冲了进来。

    “……没事,做了个噩梦。”

    裴玄素喘着气,真是见了鬼了,他自从服药之后,就没怎么做过那梦了,他还私下重赏了老刘,赵关山知道后又赏了一次。

    谁料今夜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又做起来了,还惊怵得无厘头极了。

    裴玄素浑身汗毛竖起,眼睛还残存着方才与对方对视的感觉,那双眼睛的冰冷孤绝含戾带翳,他赶紧使劲揉了揉,那种异样感才散了。

    冯维和孙传廷赶紧一个去倒了茶来,另外住在小跨院的邓呈讳和一进守夜的宦卫也冲进来了。

    冯维出去说:“没事,都回去吧。”

    冯维把冲进后院的宦卫们表扬几句,让他们回去了。

    裴玄素喝了两口温茶,才从那种白毛汗的惊悚感恢复过来,咒骂两句,浑身汗津津的,他转念一想,吩咐:“让人打水来,我要沐浴。”

    裴玄素是故意的,擡水沐浴的动静挺大的,现在还不晚,沈星大概率是还没睡熟的。

    那边推膛烧火,一桶桶预留热水提出去。井水再挑进来,加进大锅里使劲烧,等差不多又急忙往中路正院二进那天擡去,人进人出动静挺大的。

    沈星今晚也参加新年大宴了,不过她们不是在朝天殿正殿,而是在体元殿偏殿那边,没什么大人物,她们除了祝酒遥敬之外,也乐得自在,爱吃菜吃菜,想喝酒才喝酒。

    沈星现在和同僚相处得很好,大家说说笑笑,一直到宴散。

    大概喝了酒的原因,她有些热,回来后自己一个人吹烛后抱膝坐了好久,热热的乱哄哄的也不知想了什么,刚躺下一会,就被惊醒了。

    她坐起,急忙张望一下,发现好像是裴玄素那边,他从来没有半夜这样的,难道又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他先前情志病那事,大宴前还特地私下叫了老刘来问过,老刘说酒水确实是和补药是有些相冲,但停几天就好,不会有太大影响。

    她就有些担心,开门张望了一下,就叫徐喜去问一问。

    裴玄素刚刚洗了个澡出来,冯维敲门,他打开,冯维笑着小声说:“徐喜来过了。”

    他赶紧回床上躺着,顺便让冯维赶紧去把熬的解酒汤药端上来。

    没一会儿,沈星果然过来了。

    虽徐喜回来说,冯维表示没大事,但以裴玄素一贯作风,大概报喜不报忧,她到底放心不下,穿衣披上斗篷,往这边院子过来了。

    二进院灯火通明,说起来,沈星也很久没来过裴玄素这卧室后面了。

    一进屋,绕过屏风,就见裴玄素躺在床上,雪白寝衣,脸色有些泛白,鬓角还有些水汽,他正撑着要坐起,床前小几还放着一碗药。

    “你还说你没事?”

    她加快几步走过来,冯维赶紧搬了一个墩子来,她坐下,帮着把药碗递给他,“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啊。”

    可大宴的酒不能不饮,也不能不去,沈星不免有几分忧愁。

    她帮他用汤匙把汤药搅了搅,见不怎么热了,才递给他的。

    别管怎么样,此刻真情流露,关切担心。

    “嗯。”

    裴玄素一口把汤药干了,生怕被她看出来是解酒药,他其实原本是故意的,就是看着还不晚,他就想看她过来,想看她在意他关心他。

    但当她真的夤夜披衣而起,闻讯面带关切担忧和对现况的无奈,他心里原来的那些欢喜雀跃,又蓦地转为一种柔情满溢的逶迤情感,包裹贴着他的心,让他整颗心脏都恬静柔软成一团。

    他放下碗,小声说:“我做噩梦了。”

    但噩梦内容他不想说,把沈星引过来,他又舍不得了,见她鸦发蓬松微乱拢在一侧,他捡起侧面的风帽给她戴上。

    大大深紫色的风帽,罩在她的脑袋上,让她看起来纯洁又添了几分久违的稚气,他小声催促她:“你回去吧,我没事了,洗了澡好多了。”

    再三说着,让冯维把沈星送回去,他仰着头,目送她背影转出房门,灯笼的隔扇在窗纱渐渐远去,出了回廊门就看不见了。

    裴玄素吐了口气,躺回床上,品尝恬静的甜蜜。

    他脸贴着枕头,阖目。

    他怎么能不喜欢她呢?

    裴玄素独自静静品味着那种感觉,这份情感,就像一口深潭,他想他溺毙其中也是甘愿的。

    檐下牛角风灯骨碌碌地转着,提水倒水的宦卫脚步声渐渐停了,庭院少了很多灯笼,渐渐恢复了夜的安寂。

    等冯维回来,裴玄素问过沈星之后,他的情绪却渐渐从方才的甜意抽身出来了。

    那个噩梦虽无厘头,裴玄素此刻也没在意那内容,但那梦中惊骇的感觉却始终有几分残存在他心上,一时半刻未曾彻底消散得去。

    裴玄素披衣起身,赤足站在半昏半明的房内,雪白寝衣上批的黑狐斗篷一排三颗金扣系到了领口,遮住他的喉结和大半寝衣。

    冯维他们原本还带着几分窃笑的,但很快就停下来了,无声站在房内,孙传廷回身把房门掩上了。

    裴玄素立在黄檀镶玳圆桌的边上,灯火的阴影下,玳瑁碎片微微反光,其余地方又黑乎乎地看不真切。

    他垂眸沉思片刻。

    “孙传廷,你去分别去旻州、丰州、韦州,戈阳州的高邑县、巨鹿县和安定州的寿县、朱提县、金家堡去一趟。”

    “你称病,悄悄出府,去镖局挑了人,私下去一趟。”

    裴玄素霍地转身:“你去确认,谢青灵是否在这些地方的其中之一。记住,你要亲眼见到他。”

    谢家的北地大商人,谢青灵是家主谢茗辛的独子,谢家很多地方都有产业和家宅。

    谢青灵不一定在旻州老宅,但他腿脚不便,若非当年遇上裴玄素一见如故,他是不会到处跑的。

    裴玄素昔日交游广阔,他从龙江回来进西提辖司,曾经写过很多信寄出去。

    有人给他回了信,但更多是没回的,自此断了联系的。

    那些没有回信的,裴玄素只当不曾相识,不管曾经关系多么的好。

    一场家变改变太多,别人对他避之则吉再正常不过。

    裴玄素现在也算心硬如铁,他爱人亲人心腹下属的界限都已经重新划分。

    他是第一次重提断联的故人。

    夜色深沉如泼墨,正旦深夜更鼓交加之时,夜虫不鸣,风声不见,只有无声的黑暗无处不在。

    裴玄素已经彻底敛了笑,眸底暗色沉沉一片,阴影中有一种蛰伏的戒备和凌厉。

    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那个幕后黑手的踪影。

    但裴玄素却有一种感觉,对方一直在很近的暗处窥视自己,芒针在背的危险感如影随形。

    裴玄素这个人嗅觉敏锐,虽然种种证据都表明不可能的,但他心底的那点不安,最终促使他下了这个决定。

    还是看一看。

    看一看他才能安心。

    邓呈讳当年小女儿出生,回去了好几个月时间,剩下冯维和孙传廷全程跟随左右的,两人都认识谢青灵。

    冯维跟出跟入加性格外向,东都这边认识他的人更多。

    而孙传廷年长,办事更稳重更让人放心。

    裴玄素点了孙传廷亲去。

    孙传廷肃容,“啪”一声单膝下跪:“请主子放心,我明天都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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