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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53章

    第53章

    沈星被他吓坏了。

    她原本在出神的,橘黄灯火然,朦胧似幻似真,上辈子的那人也带去她来过一次祠堂。

    裴玄素府邸几经扩张,极尽奢华精造的亭台楼舍,唯一不变的就是威仪整肃盘龙卧虎般他的中路前厅和书房,再有一个便是那始终静静伫立在西路这第三进的院子。

    她曾经在那路过,擡头瞥了眼,墙内青松苍柏,但她对他那些东西不大感兴趣,又正生着气,板着脸就走过去了,离开这府回宫。

    后来一个春末夏初的入夜,他突然带上她进了那处院子,沈星才知道那原来是个祠堂。

    橘黄灯火然,阶山上两个牌位静静立着,他撚了三炷香垂眸俯身拜了,插进供桌的香炉上,之后就站在再往前一点的这个位置。

    馥郁淡然的龙涎香,繁复华丽的华丽赤貂玉带蟒袍,左手戴着一串檀香念珠,那个自傲孤高的男子静静站在她身侧,无声注视上首的牌位。

    那时候,两人有种种不谐,因为小皇帝矛盾几度激化,那夜的那段时间因为岭南的事情算是少有一段短暂平和时光。

    她对先人没有意见,于是就这么陪着他站着。

    但她也没敬香,他好像还生气了,过后他连续阴阳怪气冷脸好几天,她才发现的。

    这些尘封的小事,因为雷同的场景,突然就这么翻涌了出来。

    沈星抱膝坐在蒲团上,同时橘黄的灯光,身边也有个人,她这辈子的此刻才知道,那天原来是裴父的生忌。

    那人没说,不然她大概会给他父母也敬上一炷香。

    她和裴玄素再怎么样,她对去世的裴文阮夫妇没有偏见。

    现在突然回忆起这些,沈星情绪变得复杂,她有好些日子没想起那个人,突然忆起,那人的面庞神态穿戴却依然很清晰。

    可能是时间还不够久的原因吧。

    她无声地,轻轻又长地吐了一口气,想起那个人,她唇边原来有些忧切裴玄素的神态都不禁平了,垂眸盯着膝盖上的两双手一会儿。

    不过,她很快被身边裴玄素一碗接着一碗的动静弄回神了。

    她蓦侧头望他,有些哑然,又有些惆释,裴玄素正盘腿坐在她身侧的蒲团上,人膝高的超大黑釉酒坛子抱在身前,双眼泛红,一碗接着一碗,前襟脸颊都被酒水濡透了。

    ——这样形象全无,一下子就将两个轨迹不同的人区分了出来。

    上辈子那个他,不管衮烈、霸道、阴翳,阴雅而肃杀,还是其他种种形象,哪怕日陵失控,也从来没有这样仪态尽失把自己往地上一撂盘腿过。

    她呼了口气,有点点好笑,又心疼担忧,甩甩头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了,赶紧劝他:“二哥,你少喝点好不好?”

    她也知道他心里难受得紧,不敢深劝,好歹少喝点,至少别喝那么急。

    裴玄素摇头,没人说话还好,一旦有人开口劝慰,一直强忍的那些情绪就憋不住,眼泪潸然而下,他索性举起整个大酒坛冲着脸灌下去。

    沈星不知道他和父亲的烈酒相约,他也不打算告诉她,但此刻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似的,他不做些什么他要受不了了。

    烈酒穿喉,蒲团尽湿,似醉未醉,两人站起,那个人追着他,急忙拽住他想拍开酒坛泥封的手,他脚下跄踉着,这一刻酒水行血,他想放纵自己,没有刻意去努力站稳,带着她两人跄跄踉踉,一路到供桌。

    他实在受情爱锁困日久,那一刻脑子一热,就这么借着酒意,半趴在她身上,微微垂眸,主动亲了上去。

    她的鼻息他吸了个正着,幽幽香橙清香刹那排开了那些浓烈的酒息,盈满他的心肺。

    这一刹,满嘴膏腴,他入目尽是她挺翘的鼻尖和粉白的脸颊,唇上的触感让他脑子轰隆隆的,头晕目眩。

    裴玄素没有任何的经验,他生涩笨拙到极点,就这么紧紧地凑上去,醉极矣,脑海心花轰然绽放。

    可惜沈星的感观比他差太多了。

    她吓坏了!

    裴玄素真的很沉,要扶住一个脚步浮浮醉酒男人她几乎得出尽九牛二虎之力,裴玄素也很高大,穿衣显瘦但实际浑身紧致肌肉,她很努力,但两人还是东倒西歪,最后她被带的,两人直接摔倒在地上了。

    幸好有蒲团垫着,没有很疼。

    她上半身半靠在阶山底部的青砖墙上,他有半身沉沉压在她的大腿上,沈星赶紧支起身,要扶起他,可非常突兀的,眼神迷离的裴玄素仰头片刻,晃着迷糊片刻,歪过来,亲了她。

    他在做什么?!

    实在太出人意表了,这个动作突兀的,沈星有一瞬脑子是糊的,她意识都没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

    下一瞬,脑子轰然一炸,她倏地瞪大眼睛。

    天啊!

    实在把沈星吓坏了,她几乎天旋地转,但偏偏两辈子其实是一个人,某些肢体动作的习惯是一样的,他吻住了她,下意识就伸出左手扣住她的腰。

    沈星条件发射腰肢一软,就像从前千百次一样,她被扣着按倒在地上。

    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几乎是马上,她剧烈挣扎起来了,“裴玄素——”

    她惊喘着,使劲蹬他,头往后一仰两人的唇就分开了,她脑子回笼,裴玄素疯了吧这是干什么啊?!

    她吓得连推带蹬,竟把裴玄素一脚就蹬开了!后者阖目滑落,重重往后砸在地面上,一大滩酒水都被溅起来,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醉死过去。

    裴玄素其实没醉死,他意识突然清醒了很多,但沈星那种汗毛都竖起的感觉,他完全感受到了。

    他甚至挨了一记耳光,她激烈的反应和动作,把他也吓了一跳。这境况裴玄素哪里敢真醉死过去,一下旖旎全消,人都清醒了。

    他反应极快,急中生智,佯装醉死过去一样,直接滑落下来,被她一推,重重砸在地上也不动不清醒。

    他这个样子,反倒是像酒醉后的无意识胡乱动作了。

    沈星吓坏了,脊背的热汗都出来了,她掩着嘴巴,惊慌无比瞪着地上的裴玄素,方才腰侧被那个熟悉动作扣过的腰眼位置,有种战栗感爬上后脊,她使劲用手蹭了蹭,激灵灵打了寒颤。

    她站起身连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供桌后面,差点把裴玄素父母的牌位都砸翻了。

    但紧接着又是一愣。

    裴玄素砸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她又吓了一跳,站了半晌,赶紧跑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

    鼻息灼热,重重的酒息喷在她的脸上,浓热得她忍不住皱眉嫌弃往后仰。

    沈星:???

    “裴玄素,裴玄素?”她试探性推了推他,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她又拍了拍他的脸,裴玄素毫无反应。

    沈星心里不由一松,“裴玄素?二哥,二哥?”

    她继续拍着他的脸,很紧张观察他。

    ——沈星倒是知道,有的人酒醉后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行为,甚至把衣服脱了当街果奔她都见过。

    当时白花花的人和某团黑影晃来晃去的的情景,沈星懵了,把她吓得,短促惊叫赶紧掩面闭眼背转身。

    后来听说那人被五城兵马司逮住拖进去大狱关了十几天,还罚了不少钱。

    裴玄素毫无反应。

    沈星一屁股坐在酒滩上了,她下意识把裴玄素代入酒醉后的失控行为了,但……为什么他失控就会亲她?

    果奔都没来得及这个惊悚。

    沈星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很十分紧张,实在是她一朝被蛇咬,这辈子都怕井绳了。

    她什么都想过,也设想过很多大家新的将来,唯独对上辈子那段附骨之疽般的关系避之唯恐不及。时光让回忆剩下的多是好处,但前提是绝对不能拉近重临,不然谁也经受不住的。

    在她渐渐对这辈子新的裴玄素熟悉起来,进入了新的角色和新的关系,她安静恬然认真去当好这辈子的义妹,并且觉得很开心,会心疼会担心他了的时候,他突如其来弄这一出,真的把沈星给吓坏了。

    但好在,他是醉酒的断片行为。

    并且刚才他那个滑落动作,有点像不小心砸在她脸上,她一推,他就整个人往下滑下去。

    沈星心有余悸,但观察一下,好像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自己吓自己了。

    “二哥,二哥?”

    沈星最后还是不忍心他躺在滩酒水里头,她心里已经趋向这是裴玄素的断片行为了,小松了一口气,手从嘴巴放下,拍拍心口,站起来勉强把他连推带到一边去,让他头枕着蒲团,也不怕反刍导致窒息。

    但她心里始终还是有点不安,她就像藏在森林树洞里的小动物,突然被人戳了一下。

    疑神疑鬼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她小心又喊了他几声,在屋子里驴拉磨般的转了好几圈,又蹲在他身边喊了几声,还推了几下,但裴玄素已经打起了鼻鼾,酒醉的人大多都会打鼾,他醉睡后蹙眉,喃喃几句什么,沈星侧耳听,仿佛是“爹,娘”。

    有眼泪从闭阖的斜挑双目淌下,沿着眼角流到被酒水和泪水濡透的鬓角。

    沈星心下不禁一软,觉得自己还怀疑他有点不应该了,她起身把放在柱侧高几上的紫貂披风拿过来,轻轻盖在他身上。

    不过她也有点待不下去了,照顾人的心情也没了,嘴唇的触感现在还隐隐存在,她用力抹了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地上的人,裴玄素微鼾安静躺着呓语,她又松了一口气。

    沈星拉开门,冲守在外面院子和远门外的冯维三人喊了一声,冯维邓和邓呈讳赶紧小跑过来,连院门外的孙传廷也闻声跑了进来。

    “二哥他喝了很多酒,醉死过去了,你们进去瞧瞧。”

    冷风拂来,沈星打了寒颤,赶紧回身把兔皮披肩穿上,“我身上也有点溅湿,你们照顾他,我回去换身衣服。”

    方才里面的动静,冯维和邓呈讳孙传廷也听见了。后两者虽站得远,但内家功夫比冯维还高些,因此声音听得差不多。三人竖着耳朵听着,他们了解裴玄素,紧张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有步履声,低声说话声,供桌挪动声,跌倒声,有大有小时断时续,后面又安静下来了。

    三人的心跟过山车似的,抓耳挠腮,又不敢靠近。

    一听沈星这么说,又不敢问,连忙应道:“好,星姑娘你先回去罢,交给我们就行!”

    沈星笑了一下,冷风吹了一下,她跺了一下脚,看冯维三个掩门往裴玄素方向去了,她拉开门又阖上,拢紧披肩顶着风就跑了。

    冯维三人刚跑到裴玄素身边,还没蹲下,地上醉死过去的裴玄素突然睁开眼睛,他一撑就站起身,直接跑到门边把门拉开。

    从门缝里,刚好望见沈星的背影跑出看院门了,消失在月光的冬夜里。

    他“匡当”一声直接拉开两扇门,自己追出两步,又刹住,“快去,把她送回去。”

    站在他身后最前面的是孙传廷,赶紧应了一声,挤出去追了上去。

    ……

    泠泠寒月,墙头瓦顶积雪。

    孙传廷的声音喊:“星姑娘,我送送你。”

    沈星本来觉得也不用那么麻烦,平时她都自己跑的,不过转念一想,大概是那个幕后黑手的原因,孙传廷他们也有点惊弓之鸟了。

    她停下回头,赶紧应了,“劳烦你了,孙大哥。”

    她总是这样细声斯文,又有礼貌,不管台面上怎么样,私底下就是甜甜软软的,孙传廷心道,这么个姑娘,谁能不喜欢呢?

    他对裴玄素会喜欢上沈星,觉得几乎没有悬念,从最开始孙传廷就有这种预感趋势了。

    “星姑娘,这些日子累吗?监察司端靖郡主还有没有欺负您?”

    沈星忍不住纠正:“你别喊她端靖郡主,”赵青工作上不喜欢人称她郡主,“我们都叫她赵监察使。”

    赵青工作上也没有一点郡主作风,进了监察司大门她就是监察使。

    “其实赵青对我挺好的。”教训归教训,骂也经常骂,但沈星得说,赵青对她其实真不错了。

    她私下跟着裴玄素去梵州,事后赵青也给她兜住了。她和裴玄素本来以为她会更多意见,但那天汇合说过一句“下不为例”之后,就算揭过去了。

    孙传廷不禁笑了下,这姑娘最能看到别人的好了,相识这些时日,他知道。

    心灵上的美好,美得像一朵花。

    两人一前一后,跑回前院,路也不是很远,和院外宦卫们打过照顾,进了院子上台阶,孙传廷替她推开门的时候,他状似不经意关切说:“二公子酒醉会有些不妥言行,没吓到您吧?”

    两人一路小跑,一路聊过来,也十分自然。

    孙传廷和冯维邓呈讳都不同,他平时话少,冯维邓呈讳打架斗嘴时,他也多是带笑在一边围观。三人组行动他也一般是沉默殿后的,是不争不抢的高大沉稳可靠的形象。

    要是冯维来说这句话,绝对没有这个效果的。

    不过孙传廷虽寡言,他却是成了亲有孩子的,他是过来人,有些情绪他一看大致就心里门清。

    揣度了一路,孙传廷说赵青也是有意打开话题的,他不知道裴玄素做了什么,但沈星没顾得上浑身湿透醉倒不醒的裴玄素就回来了,感觉有点不妥,他揣度着说了一句。

    沈星被冷风吹了一路,本来就有点回归现实的感觉,乍一听,心里陡然一松,“真的吗?他以前经常醉酒吗?”

    这回是真的松了很多,心里那种惴惴不安一下子不翼而飞。

    “也不是。只是从前公子少时和大爷有个约定,说长大好要与大爷一醉方休。”

    孙传廷回忆旧日,不禁又几分伤感。那个神光湛然的如玉如珪小少年仿犹在昨日,他和邓呈讳当时站在回廊的黄灯笼下,也不禁随着里面的笑声跟着露出会心的笑,可惜已经人事全非了,大爷大夫人已经变成一抔白骨,再也无法爬起来兑现旧约了。

    “那时候公子大概十一二吧,大爷不许他喝酒来着。后来他过了十四,有段时间着意练过酒量,所以我们就知道了。”

    孙传廷扯唇笑了下,但和沈星对视,他不禁轻轻叹息。

    沈星也不禁沉默了,“你们好好照顾他,夜里寒,记得多放个炭盆。”

    酒后发热,别给冻着了。

    和孙传廷告别,沈星想了想换下湿衣去看了看芳叔守大哥,在梵州两人受箭伤略重,但两人还是坚持立即上京,坐船昨天才到。

    徐喜和徐容没歇过又跟她跑了一个白天,她想着有冯维,就劝他们回去休息了,两人再三迟疑被说服,所以方才才自己一个人回来。

    不过在府里,也没什么大碍的。

    但想到这里,沈星忍不住望了望左右,黑魆魆的夜空和檐瓦白雪,她挺相信裴玄素的扫宅能力的,但这会忍不住心里有点毛毛的。

    但不至于吧?

    徐喜他们就住一个院子,她拐到后面的房间看了看徐芳和徐守,见他们伤好了不少,可以站起来活动了,心里很高兴,回来又见厢房点了灯,又敲敲窗棂对徐喜徐容两人说,“喜叔容大哥,我睡了,你们别起来了。”

    她擡头望了望月亮,又忍不住望了望隔壁裴玄素的院子的方向,没听见动静,大约裴玄素醉得太厉害,冯维他们直接把他安置在祠堂那边睡了。

    她开门,掩上,屋里炭烘得暖融融的,她蹲在炭盆旁边看了看铜罩子,确定盖好了,防火火的一圈冷水也是满的,这才吐了一口气,解了外衣往床上一躺,抱住被子。

    如今这安稳的起居条件可当真来之不易啊!

    现在外头又风声鹤唳,又添了裴祖父爆的真相,还有个幕后黑手在虎视眈眈。

    刚才孙传廷又小声沈星透露了皇帝的要挟。

    弄得她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沈星展开锦被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双大眼睛,黑夜里她伸手摸了一下唇。

    回来时用冷水浇了几次,触感已经没有了。

    她想,这大概就是裴玄素酒后的无意识行为吧?

    应该是的!

    她左想右想,还仔细回忆了一下,裴玄素过去也没什么异常征兆啊!

    肯定是的了。

    她拍了拍心口,做人啊,别自己吓自己。

    沈星咽了咽,深呼吸几下,其实这辈子的裴玄素和前世那人也有非常多的差异,她决定明天再试探一下,要是没事,她就把这茬扔在脑后好了。

    没错,就是这样。

    ……

    深冬的晚风呼呼吹着,雪沫纷飞扬下,扑了裴玄素一头一身。

    他身上湿漉漉的,不过酒行血气,他并不冷,反而拉了拉衣襟,很热。

    裴玄素再一度感觉到异常,他蹙眉,今夜他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沈星的惊吓不安。

    惊吓是正常的,倘若她真心把自己当义兄,自己突然来这么一下,谁能不惊。

    但她那种焦灼惊慌和小心观望的情绪,他闭着眼睛心里紧张,也感觉得非常一清二楚,可见强烈。她甚至在旁边来回踱步,反复戳他拍他确定他是否真醉得失去意识。

    裴玄素当时绷着心弦,但也不免觉得异样和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扇他一巴掌都正常。

    可为什么这么来回踱步焦灼不安呢?

    他忽又想起在北上官船两人画地图的那天,他感觉到那些微怪怪的感觉。

    一下子重叠起来。

    他现在已经非常确定这不是错觉。

    裴玄素失望是有的,但要说很失望也不是,冲动比他刻意绞尽脑汁的效果要好太多了,今晚这个吻肯定会在她心上涟漪留下涟漪。

    只是那个涟漪,和他想像中并不一样。

    裴玄素没有经验,但他不是傻子,他明显感觉到沈星的异常。

    ……

    朔风刷刷地吹着,冯维抖开紫貂大斗篷,裴玄素却微微摇头,拒绝了厚毛披风。

    他自院门方向蓦地收回视线,擡头,积云如山堆叠的夜空,泠泠月光下,他总觉得有一双安静藏在黑暗中窥视他。

    所以他很快就自院门方向收回视线,他下意识想遮掩沈星的存在。

    他如今仅仅剩下的只有沈星,和一个稚儿哥哥。

    那个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如影随影,让他如芒针在背。

    今晚这个亲吻真的是意外。

    此刻的裴玄素正一头染血的孤狼,正站在左右都是万丈深渊的悬崖峭壁之上。

    一个不甚,他就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裴玄素怎么可能真正醉过去,他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酒水行血,黑魆的冷夜热血在身体内奔冲沸热,那种如临深渊危机感越发清晰起来。

    裴玄素非常清楚,皇帝这橄榄枝若抛不成,对方会怎么做?

    招揽不成,反手毁了他那是必定的!

    而神熙女帝当然知晓裴祖父是梅花内卫,在她查九皇子的当口,裴家突然投靠皇帝,难道她就没有猜测吗?

    结果当初女帝那个毛骨悚然的审视眼神,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甚至怀疑过,他就是九皇子。

    裴玄素呼吸很重,自黑夜中收回视线,眉目哪里还有一丝迷离,凌然紧绷到了极致。

    女帝既然用他,必定已经查过了,他脱了这个嫌疑。

    但由于上述这些前情。

    女帝会高度关注他吗?

    女帝会在两仪宫有眼线吗?

    那……两仪宫接触他的之事,神熙女帝会知道吗?

    冷风飒飒而过,一息汗毛收缩,一寸寸冷意自皮肤爬上了他的脊椎。

    ——东西提辖司,特殊崛起于帝心,它的建制和特权完全起自于帝皇的强势,可以让你横空出世,但生死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一旦入罪,绝无百官的死谏和律法来阻拦。

    即便这次让他侥幸过去了,让女帝生了怀疑和隔阂,他也完蛋了。

    寒夜孤月,黑魆魆的偌大祠堂,连灯光都照不到脚下这个位置。

    裴玄素非常清楚,自己正身处在怎么的一个危险境地,一个不慎血肉无存。

    想必皇帝也清楚这一点。[注1]

    彼此都明白,一旦拉拢不成,等待裴玄素的将会是什么。

    所以皇帝很淡定给了他两天时间考虑。

    可是!

    他又怎么可能投靠杀父杀母灭他全家的仇人啊!

    裴玄素恨极了:“真是白日做梦!”

    不要提他爹愿意不愿意,结果就是大房几乎死绝!作为龙江之变的背后策划者,他只恨不得将这些人扒皮去骨,一口口啖尽血肉,方才能一泄他心中那种挖根入骨般的恨意。

    皇帝被撵下皇位他都觉得不够解恨。

    更甭提其他!

    况且他若转投,就要和赵关山韩勃等人为敌了!真刀真枪你死我活,别说赵关山,哪怕很嫌弃韩勃,裴玄素亦绝不愿意。

    可现在该怎么破局呢?

    ……

    下半夜,雪花又纷纷扬扬起来。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惜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整个东都,多少人的彻夜不眠。

    内的,外的,明里,暗里。

    半夜大雪,天明积了厚厚如毯的一层蓬松白色在屋檐瓦脊长街小巷,小太监们连夜清扫,但雪太大了,还有有一层薄薄的在侯府的门前大街。

    一大早该上值的都起来了,纷踏而出,牵马拉车。

    沈星昨晚也没睡好,辗转做了半宿的梦,一会儿梦见前生的裴玄素站在她面前,擡眼睑问她,为什么不要他了;一忽儿又梦见这辈子的二哥撅着嘴扑上来猴吻她,和前世的他是迥异两人了,但也把她吓了个半死。

    反正一夜乱七八糟的梦,醒了她自己的也囧得不行,睡了比不睡还累。

    不过好在她年轻,根本看不出来。

    小跑到车马房翻身上马之后,她忍不住偷偷瞄了前半个身马位的裴玄素一眼。

    裴玄素见人齐,沉声:“走吧。”

    车马房通往侧巷大门和侧府门齐齐打开,宦卫率先鱼贯而出,两人的一黑一棕两匹大马也缓缓走动。

    晨早的风很冷,今天下午赵关山就回抵京了,裴玄素面色沉沉,她也不禁紧张加倍,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二哥,你想到什么了没有。”

    她甚至不敢大声。

    裴玄素微微摇头,但饶是如此如临深渊千钧压力,他也不愿沈星过分担心,他侧头笑了下,放缓声:“别太担心,我没事。”

    昨夜喝酒不少,他今天嗓音有些暗哑,跨骑在马上,那双眼睛不禁私瞥了向她。

    沈星也跨在马鞍上,那双细白的手握着缰绳,微微低头不知道想什么,看着似乎没什么异样,他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星是相信裴玄素的能力的,他这样黑狐大斗篷在身如渊岳峙的姿态,虽然紧张,但她也心头也不禁稍松了一点。

    思及自己的心事,她不禁偷瞄了他一眼,她眼睫一动,裴玄素赶紧抢先挪开视线了。

    其实他有时也会想,这是不是并非搞感情事的好时候?

    只是情感不由人,而且他经常都是这样的,合适时不搞,他又能有什么时候搞呢?

    朔风刷刷,他听见她小声问:“二哥,你还记得昨晚上都干了什么吗?”

    来了。

    沈星真正问出口的时候,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有点小心翼翼等待他的答案。

    裴玄素立即问:“怎么了?”

    他仿佛自沉思中回神,脸色沉沉,又有些诧异望她,面露不解:“昨晚,喝酒,然后你来了,我……”他捂了捂头,努力思考的样子,“我好像碰到桌子了,然后,”他皱眉想了一下,“不记得了。”

    “怎么了?”

    沈星偷偷望他脸色,发现都很自然,她心里终于一松,忙说:“没有没有,你昨晚把坛子都砸裂了。你头疼吗?昨晚喝这么多。”

    裴玄素顺势揉了揉额角,“嗯,有一点,但吃过醒酒丸子了。”

    “哦,那就好。没事了。”

    沈星安心了很多,连昨夜没睡好的困倦也消褪了不少,她心里长长呼了一口气,总算说服自己将这茬放下了。

    “好了,那咱们快些吧,”沈星拉起兜帽,忍不住皱了下眉,“义父今天要回来了吧?”

    裴玄素也在暗暗观察他,心里也是一松,但闻言转瞬蒙上阴翳,他脸色沉下来了,“是啊!”

    他必须先活下来啊!

    活下来才有其他。

    他握紧缰绳,他该怎么摆脱这一困境呢?!

    这一刻,沈星跟在他马后的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和她有以后啊!

    受压越多,裴玄素心中的不忿不甘就越擡头,几乎呈爆发地暴涨,他想拥有好的未来!

    马队小跑奔出侧门,裴玄素返京之后除了大朝那天,他再不坐车,出入都是骑马

    北风呼刮面,清晨半明半昏黑的大街上,裴玄素狠狠一扬鞭,厉喝:“走!”

    沈星一下子感受到了他脊背肩膀的那种沉沉的无形紧绷,心一下紧了起来,也赶紧抽鞭子在马鞧上,轻叱,“驾!”

    长长的赭衣马队陡然加速,马蹄闷雷般冲过长街,冲进了暗沉沉的夜色当中。

    ……

    沈星很快就顾不上想乱七八糟的了,当天早上她回到东提辖司的监察司大院签到的时候,赵青已经收拾停当了,正披上披风,将左脚靴子搁在桌子边整理裤腿。

    她望见进了大值房正取下签到册子低头签到的沈星,低头继续整理,状似随口吩咐:“沈星,你今天别去了,梁喜销假回来了,让她去吧。”

    沈星一愣,她不禁转身看赵青,赵青依然在整理靴边,但这两天这种敏感时候,突然说不让她外勤,她心里不由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

    “为什么我不去呀?”今天按排班,是她出外勤啊。回到东都之后,沈星很忙,一边继续处理先前跟着的铜铁案,一边留意吏部等合适的时候把云吕儒等人的名字重新挂上去等待补授官。

    另外排班的同僚排到她也把她排进去了,排完去问赵青,赵青撇撇嘴,但把册子扔回去,没说什么。所以沈星也开始和监察司的同僚们一起上值排班的,并且相处熟了,发现大家各有性格,处得都挺好的。

    沈星刚开始接触监察司的工作,一边做一边,目前才算渐渐开始上手。

    所以她等于一个人做两份工,还有自己的班子那边的事要顾,裴玄素这边的,她忙碌程度可不比他轻的。

    沈星回头说,“梁喜去,和我也没啥关系吧。”

    她渐渐的,学到了裴玄素那套不管心里怎么百转千回诸般情绪,面上都仿若无事的姿态。

    她甚至还轻笑了笑,摇头晃脑,“梁姐你说是吧?”

    梁喜她们也在换衣服了,笑道:“是啊,是啊。”

    赵青垂眸继续整靴边,把绒裤都塞进靴筒里面去,她擡头瞥了大家一眼,好像和平时一样,“也是,那就去吧。”

    反正去不去,好像也不影响什么。

    赵青抄起马鞭,外面已经响起东提辖司动身的马嘶声了,“走吧!”

    她率先大踏步而出。

    沈星也套上披风,有点惴惴不安跟在后面,她一度想给裴玄素传个口信,但想了想最终忍了下来。

    她身边都是同僚,没有落单的机会。

    而出府到东提辖司的路上,裴玄素已经低声和她说过大致的情况。

    他该知道该思疑的都有思疑。

    不得这个口讯也不影响的。

    她不动才是最合适的。

    ……

    下午,赵关山一行押着以鹰扬总府正副都指挥使李江魏世南为首的一众十六鹰扬总府的高层将领终于到了。

    里面甚至有开国功勋,大小赫赫有名的名将多名,一共三十六辆囚车。后面跟着数十辆转载其余涉案嫌犯和人证物证的大车,自东城门浩浩荡荡而如,赭衣宦卫和黑红甲胄的宦营兵将看押驱赶着,抵达设置在京兆府衙门三司会审大堂。

    神熙女帝的旨意前日下的,接下来一应重要的提审过堂将会是京兆府大堂进行。

    下了一夜的大雪,今日的气温抵达冰点。大堂火盆很多,但审厅大堂是一直大敞的,冷不是很冷,但呼呼的冷风一直往里灌,有种凉意自手背脚心直窜全身。

    裴玄素作为三法司会审中的其中一员,他自出现之后,很多目光就不动声色落在他的身上,两仪宫那边最多。

    李江与魏世南等一十六名前高等将领,须发灰白的有,正当壮年的也不少,身上还穿着被扒下铠甲州的白色中衣,发髻凌乱,李江淡淡:“老夫没什么说的,你们查到哪样就是哪样。”

    樊文英坐在正中,心里叹了口气,一拍惊堂木,“开始传验人证物证吧!”

    十六鹰扬府现在就像个筛子,零零散散无数的孔被抖搂出来,梵州证据还没到但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要私运网的证据链上呈形成闭环,李江魏世南等一众鹰扬总府的高级将领就可以被定罪了。

    随着他们的定罪,十六鹰扬府改制将进入进行时了。

    这可以和案审同时进行了。

    人证、物证,一轮轮地上,随着审问越来越深入,证据越来越充分,气氛不禁变得沉沉紧绷了起来。

    十六鹰扬府,这个太.祖皇帝亲建的庞大兵府,将由他们亲眼见证崩塌。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个插曲发生了。

    赵关山已经将案犯全部移交给三法司了,李江魏世南等人是由三法司的亲军衙卫看管的。这三司会审持续时间很长,足足到第二天傍晚都还没审完。

    这样高强度的过审之下,很多文官是受不住的,于是过堂会有休息时间。半天一夜一个白日,总共休息了三次。李江等嫌犯将领也被带下偏房等待三次。

    但谁料,第三次休堂之后,再提审,一直不发声的李江和魏世南突然改口了,“不,我们没有做过!”

    “这个私运网,和十六鹰扬总府无关!”

    “有人私下牟利,我们也不知情!”

    两人一发声,后面的将领们一愣,随即开口附和,纷纷表示冤枉。

    这些铁血汉子,喊起冤来尤其激烈,叮叮当当的枷锁厉喝,当堂就挣出血来!

    “安静!安静!”

    樊文英使劲拍着惊堂木,好不容易将场面控了下来,这个变化,让在场的所有辅审和观案的官员都不禁屏住呼吸。

    最后再度开始陈证,连赵关山本人,他麾下、裴玄素麾下、梁默笙麾下、当初钦差团之内的大小官员,只有抵了京的都先后召了过来。

    激烈辩证到了最后,指向了陆通船行,那一个十六鹰扬府按承前启后的发现私运网的最关键节点。

    梁彻等人都上来作证过,但这些都是东提辖司的人,最后樊文英转向裴玄素:“裴督主,当初在陆通船行拿下的那些涉及私运的大小管事伙计呢?还有其余鹰扬卫所在地的陆通船行的大小管事伙计?”

    本来,有账本和最初那个老管事就足够了,但现在……

    樊文英问到的那些人,可都是裴玄素命心腹原地看押的。

    有些视线,就不动声色落在了裴玄素的脸上,不止一个人,不动声色看着上首最右侧的那名红衣胜火的年轻权宦,对方那张白皙又有几分阴柔的艳俊面庞,端坐太师椅,无声而凌厉。

    裴玄素慢慢擡起眼睛:“那些人,当时案情未明,本督下令让人原地看押。”

    樊文英:“那就马上遣人过去,将他们羁押上京吧。……”

    底下有些人,松开了方才绷紧的心弦,彼此不动声色对视一眼,露出一点微笑。

    而赵青,她坐在最后一排侧墙边上,各部监察司的女官都在这边旁听。

    赵青坐累了,正站着,双手抱胸背后靠墙,一脚蹬在墙上。

    听到这里,她动了动抱臂的手,擡起眼睑,慢慢盯向斜前方的裴玄素。

    ……

    太初宫。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雪过后,未见晴天,阴云在劲风翻搅中在半空急速盘旋着,凛冽呼呼一阵接着一阵灌了进来。

    整个懿阳殿的垂帷被吹得辟里啪啊拂动着。

    换气一下就换好了,但神熙女帝站在窗前没动,宫人太监也没敢上前去关窗,无声跪下了。

    神熙女帝慢慢转着毛套子里面的景泰蓝手炉,她问:“三司会审进展如何了?”

    那边的进展一直都有人飞马汇禀,梁恩忙躬身,禀道:“刚刚的消息,李江魏世南那些人冥顽不灵,突然翻口了。再度陈证到最后,樊尚书让押各地陆通船行的人上京拷证。东提辖司的人及衙军已经出发,走的六百里加急。此案将延后三日,继续堂审。”

    “目前,三司会审已暂停,李江等人暂押大狱,京兆府审堂已经散了。”

    “东提辖司南下的人,由裴督主亲点;而三司衙卫那边,则是樊尚书指派的贺亮指挥使安排的。”

    梁恩眼观鼻鼻观心,用最平常的语调说完,垂首无声退到一边去。

    呼呼的北风,阴云盘旋变幻,狂风呼啸而入。

    神熙女帝站在窗前,神色阴沉沉的,眸色幽深难辨,她没动,也没有发话,唇抿成一条直线。

    ……

    自京兆府出来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西北风一阵一阵地狂吹着,飞沙走石,天色暗得很早,已经暮色四合了。

    两仪宫那边的视线,裴玄素感受的清清楚楚,随着时间的推移,深渊的压力无声逼近吞噬。

    裴玄素没有和赵关山说,他不想连累他们,这次真就他一个人,而绝不能把赵关山韩勃等人拖进去。

    赵关山年纪不小,顶风冒雪押运囚车也实在累得不停,他笑了笑:“大人,您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个点,也不回衙门了。

    他亲自把赵关山送回府,之后又和昔日的西提辖司同僚陈英顺等人说笑几个,后者伸腰捶腿也赶紧回衙回府歇去了。

    他目送他们,一人调转马头,越过一众随扈的赭衣宦卫,沉沉着脸色回永城侯府。

    ……

    风沙走石大约了一个时辰,竟响起隆隆的雷声,闪电撕裂苍穹直抵大地,滚滚的冬雷过后,撕棉扯絮的大雪辟里啪啦而下。

    永城侯府的一个小侧门,迎来了一个披着黑斗篷的特殊客人。

    此人正是两仪宫一方的朝官,皇帝从封地绥平带到东都的心腹之一,大理寺司直郎孙颖。

    官服他已经脱了,穿一身暗朱色便服,被引入裴玄素的房间。裴玄素连白日的赐服都没有换下,脸色沉沉,坐在内书房的矮榻一侧。

    孙颖不由一笑,今日裴玄素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他就说,裴玄素没有选择的。

    但孙颖语气非常耐心,娓娓道来:“裴督主,你该遣人南下了。或许,你已经遣吧?”

    “即便除去太初宫,陛下也需要东提辖司的。”甚至比神熙一朝更需要啊,这不好吗?

    他语气带点蛊惑:“你们这些年很苦吧?陛下已经下了口谕恩旨,将来你们提辖司也可以像外面那些宦将宦官,娶妻养子也不在话下的。”

    隆隆的雷声滚过,裴玄素眼睫动了动了,擡起眼睛,他慢慢转过身来。

    孙颖都有点讶异,没想到这一句,居然猜中了裴玄素的心。

    他同时大喜,这样的反应好啊!不忌讳就代表着对方的心已经偏过来了。

    孙颖勾唇一笑:“你知道吗?太初宫女帝这两月,已经传了三次御医了。”

    私下传的,但皇帝有消息。

    “那位,熬不了多久了。”

    这样的风雪夜,孙颖露出隐隐带着兴奋的笑脸,他勾唇,踱到裴玄素的身边,压低声:“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身前身后的人想想是吧?譬如赵关山,对你很好吧?”

    低沉的男声,由于附耳太近,裴玄素能感受对方口腔气息的热度。

    他房中只点了一盏灯,半昏半明中,一阵凛冽狂风自气灌入,灯火突然噗噗摇曳。

    “戗——”

    一声利剑出鞘的嗡鸣!

    裴玄素和孙颖的脸凑得很近,后者还准备拍拍他肩膀,但就在孙颖举手一刻,裴玄素眉目猝然一厉!他倏地转身,反手抽出他放在身后榻几的长剑!

    “噗”重重一声,剑鞘犹在嗡动,而那闪电般的白刃已经重重贯穿孙颖的心脏!

    后者突然瞪大眼睛,甚至反应不过来,他指着对方,“你,你……”是不是想死?!

    裴玄素陡然一撤长剑,滚烫的心腔血喷了他一身一脸。

    而此刻他杀气腾腾,眉目狰狞,单手持剑,面前血尸,犹如一只刚在地狱爬回来的修罗厉鬼。

    “彭——”

    门被踹开了!

    沈星就住隔壁院,孙颖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来的,她当然知道,大家在外面焦急等着,突然里面一声惨叫和利刃入肉的声音。

    她和冯维等人一突,再也顾不上,冲上廊把门一脚踹开。

    沈星直直映入眼帘的,正是这样的一个裴玄素。

    他这个样子真的和上辈子的裴玄素简直一模一样,连眼神和持剑手势都不差分毫!

    沈星上辈子见过他持剑杀人的样子不止一次,甚至好几次是特地拉到她面前杀的,杀的就是她的人,她当场心脏一缩,仿佛重新见到了那个场景那个人!

    他把人杀了,倏地侧头看她。

    一刹那,沈星连话都说不出半句,她呼吸一窒,往后倒退一步,甚至被门槛绊倒了。

    她爬起来,这一刻脑子是蒙着,她惊喘一声,下意识沿着回廊往后蹬蹬蹬连续倒退了七八步。

    就那么一会,浑身里衣都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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