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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阴冷厂督身边吃香喝辣 正文 第41章

    第41章

    说回沈星。

    前面枝杈很多,蒋无涯很快就调整了个位置,有力的双臂一展一托,把她换到背上背着。

    风声呼呼,冷温又湿,长草枝杈不断在脸颊身上刮过,起跃飞纵,又急又快。

    沈星喘气很重,不时回头望去,蒋无涯一跃而下时,她急忙抓紧他两肩的军披搭扣。

    蒋无涯很高大,常年军旅他肩背宽厚肌肉紧实,一身武将甲胄隐隐有种沙场青年硬朗的气息,那是和裴玄素背上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沈星不能趴在他背上,她挺直上身让自己前襟和他的背保持一些距离,但这样的后果就是晃动的有些剧烈,连续的颠簸起伏之间,树叶长草在视野急速摇晃,让她喘息间,有几分恍惚。

    上辈子,她也经历过刺杀。

    那是她刚毅然往齐国公府跪求没多久之后,七宝玲珑塔一案的时候,那时候她和裴玄素认识不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两人不过合作的初期,不熟,她筹码不多,他自然不会多紧她。

    她这个姓徐的突然出现,捣乱了本已平衡的局面,有人很恼怒,顺手就取她的命。

    那时也在山林里,芳叔喜叔几个撑着她,他们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她害怕,惊惧,一个人守着,想不顾一切冲出去求救,她甚至后悔了,是她害了芳叔喜叔他们。

    但芳叔他们死死扯住她,倒在地上脸色失血苍白双眼却闪着一种很亮的光辉,他们小声说,他们更愿意这样,难得小小姐是个有志气的,他们宁愿复仇路上死,其实也不愿意茍且偷生。

    他们只是害怕,担心他们死了,她怎么办?

    她哭着,打消了找人的念头,把所有药都拿出来给他们敷上服下,一脸一身的血迹,自己胳膊受的伤都不觉痛,紧张等着,祈求他们的人或裴玄素那边的人尽快找到他们汇合。

    那时候蒋无涯的神策军正在大肆搜索整个泰陵山区,甚至他本人都一度在山岩外擦着走过。

    沈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或许又是像刑场的时候沉默放过了她吧,已不可考了。

    反正,两人从没有真正一个阵营过,除了他值守前朝刷资历、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女娃那两年,两人见面都是这般立场相对,顶多就沉默肃然隐忍。

    她一直都知道蒋无涯很好,他平生破例可能就仅她那寥寥几次,她也一直对他很心存感激的其实,觉得无以为报的。

    但像今天这样,青天白日的,私下站同一边,他背着她一路在峡谷山岭飞纵逶迤夺路而遁,两人紧紧相贴一起,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她守着血泊,他在外面沉默而过那个场景,恍惚怔忪,忽感慨复杂难以言喻。

    瀛州正处于龙江自天巅高原飞泻而下平原的大阶梯位置,起伏震荡的地形带来众多鬼斧神工的蜚声风光,也带来了非常复杂的地形地貌,蒋无涯带着沈星不断起跃下纵,骤然,他倏地的一停,往侧身突兀旋身一闪。

    “咻——”一支袖箭冲两人背心直奔而去,原来有一个黑衣人发现了他们并及时抛下同伴追上来。

    沈星也赶紧回头,望见那个灌木林中探出半边身的黑色影子,她几乎是马上就擡起手,对着他板下袖箭机括!

    二姐像挥着鞭子般紧催猛赶的准头训练在这一刻的作用发挥到极致,那个人人在半空,无处借力,“噗”一声,竟然被她射中了胸口,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蒋无涯皱着眉头,上前腾出一手,“戗”一声长剑出鞘,干脆利落解决他。

    鲜血喷溅,沈星下意识闭了闭眼睫。

    蒋无涯用剑尖拨了拨,不过暗阁经历过裴玄素之后,已经没有腰带扣了。

    蒋无涯摇摇头,呼了口气,还剑入鞘。

    他等了一会,确实这人并无有同伴之后,转身带着沈星继续往前。

    看来还是不够远啊,他速度又更快了几分。

    两人按着沈景昌指示往冲过密林,果然出现一个山涧,一冲出山涧,眼前豁然开朗。两边峡谷夹着一个热雾腾腾的飞瀑,再往前望山涧高岩盆地湖泊,山花绿植郁郁葱葱,白雾缭绕,原来此处有地热。

    前方没有别的路,蒋无涯扫了一眼,见瀑布下的潭池颇深,他疾冲快意,索性直接一踩热河边缘,自瀑布上一跃而下。

    “彭——”

    两人激起巨大的水花,这是温泉淌下的暖水,温而清澈,潭池边缘长满各色盛开的野山茶和杂色小花郁葱蕨草,蒋无涯带着沈星上水,优美矫健的泳姿,游刃有余。

    不过沈星除了冲下来的时候小小惊呼了一下之外,下水后她也下意识蹬动双腿,自己往岸边游了,蒋无涯有点惊讶回头看她,看着她碧清温水中瞪大圆滚滚的杏眼,他不禁无声笑了一下,松开手,让她先游,他放缓一些在后面护着她。

    也没有什么其他水生陆上的动物,这水硫磺味颇重,估计不适合饮用的原因,可能下游会好多了。

    但两人也不管这些,没有这些妨碍正好不过,沈星蒋无涯很快上水,赶紧站起第一时间张望寻找。

    他们赶得这么快,除了担心被人见在一起有麻烦之外,更重要的怕沈景昌等待,会耽误他的时间。

    不过沈景昌这会还没来。

    倒是蒋无涯的一个近卫先找到这边来了。

    蒋无涯遂吩咐他从下游这边下去,给两人弄身干衣服来,近卫发现没路走,绕了一圈最后也跳瀑布下来的。再多弄几身,防着给沈景昌或其他人备用。

    另外,蒋无涯吩咐他顺便告诉徐喜他们,让后者不要下来了,找个合适的位置,负责望风。

    ——沈景昌的出现,蒋无涯和沈星的当时近身的少量心腹也见到了,不过都是可信之人。徐芳带着徐守联合蒋无涯裴玄素韩勃的心腹在拦截和解决想追上来的敌人,徐喜和徐容腾出身后赶紧悄悄往这边追。

    蒋无涯的近卫和心腹倒是多,但他身份使然,大部分还得留人在崖下那边。

    跟上来的,都是最贴身那拨。

    蒋无涯条理清晰,两三下吩咐下去,几个一半匆匆往下游去了,另一边赶紧往来路和附近望风去。

    沈星因为裴玄素的缘故,有随身带着短笔和描妆用的几个重要小瓷瓶,她请没下来的近卫撕下一幅衣摆抛下来,赶紧打开蜡封,用短笔匆匆给徐喜他们写了一封短信,让他们留神望风,署名的地方画上一个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好了,辛苦你了。”

    近卫忙说不辛苦,赶紧把信抛上,匆匆绕路去了。

    ……

    瀑布下暖雾蒸腾,真是个秘密约谈的好地方,而且一点也不冷。

    近卫都走了之后,沈景昌也还没到,两人遂找了块谭边干些的大石先坐下。

    蒋无涯把湿透赭白披风解下来,拧了一下直接铺在大石上,他自己先往上头一坐。

    沈星也坐下来了,不过她有点坐立不安,既惦记沈景昌,又时不时往来的方向崖底那边张望。

    蒋无涯安抚她:“别担心提辖司的事,崖上那石壁前至少有一个没死的,只射中了肩膀,被扶起来了。”

    至于崖下,他虽停留不长,但离开前一眼望去,提辖司和护军的人大批下到崖底,原来持司南的至少护住有七八个。

    “东西提辖司和两监不至于这么无能。”所以不用很担心。

    想到崖下血战,蒋无涯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这个事情,谁也无能为力就是了。

    蒋无涯很敏锐:“山壁前应该有发现,如无意外,私库应该会在搬空扫尾前被提辖司发现。”

    说到沈星记挂的人,裴玄素肯定算一个,蒋无涯有些感慨:“你那义兄,都快把东都和朝局掀翻天了。”

    真是个能耐人啊。

    沈星遂放下一些心,她撩玉白鱼龙补服也在大石上坐下,正给两幅湿哒哒的下摆拧水,闻言忍不住说:“他也不想的。”

    说到这个,很难免想起裴玄素那些惨烈的过去,蒋无涯当然知道,也不禁叹了口气,是啊,所以像他和他爹的一些人,无数人痛骂裴玄素之际,他们保持缄默。

    其行暴烈,其情可悯。

    当然,朝堂内外很多人不这么想的,他们认为裴玄素这个阉贼该去死,以一己之力把局势搅得天翻地覆,现在竟连太.祖朝的根基都被他撼动。

    蒋无涯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没有裴玄素,也有其他。”其他事其他人,这是个本来就有的祸根。

    如果天清气朗无党无派,裴玄素即便有通天本事,也没有这个兴风作浪的土壤不是?

    沈星不由侧头望蒋无涯,青年抻了抻腰,冲她微微一笑,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下头。

    这还是沈星两辈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前世骂裴玄素,偶尔夹杂骂徐家的人无数,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就算没有裴玄素没有她们,还会有其他。

    上辈子沈星其实就是这么想的,她甚至曾经忿忿不平过,但随着年岁略长些经历变多,她已经不想这个了。

    就像暴君身边总有个祸国妖姬似的,人们总不会去抨击暴君身上的问题。

    沈星不由问:“无涯哥哥,你知道明太子吗?”

    蒋无涯有些惊讶,沈星怎么会突然说起明太子的?不过转念想想,她在宫里长大,明太子到底是女帝生的,有人说起她知道也不奇怪。

    “明太子?算算年纪,今年也该三旬出一了。他被幽禁在宾州的秦岭行宫,宾州你知道吗?据东都大概七百来里的路。”

    蒋无涯索性盘腿坐在大石上,来了谈兴,他问沈星,沈星点点头,她知道宾州的,明太子被幽禁的行宫,她当然知道了。

    实际随着明太子出世,登基,后世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蒋无涯娓娓道来:“明太子出生在太.祖朝十三年,你也应该知道,当年太.祖是在巢河登基的,”

    是临时登基,为了对抗北军的正名口诛笔伐,实际当时还处于南北对峙的状态。等到半杀半胁北军几大公卿大门阀倒戈,真正一统天下,已经是太.祖朝八年了。

    换而言之,明太子是太.祖一统天下后第五年出生的。

    不经战火,天潢贵胄,本应很美好,可惜的是他出生后没几年,太.祖完成了种种开国抚民等平定天下的政策之后,一切就绪,就转头开始铲除包括寇氏在内的新旧开国、归降门阀势力。

    寇氏是其中最大最让太祖感到威胁的。

    从夫妻微妙到剑拔弩张,一直到反目成仇你死我活,明太子基本都经历了。

    “武德十七年他被封过一次太子,后来被黜,封了章怀太子。”其实这次还好些,朝堂上下都知道太.祖不得已立他罢了,他是过渡被封,而当时明太子年纪也小。

    蒋无涯叹了口气,“但后来他十八岁的时候,陛下废少帝登基,为了稳定朝纲,二封他为太子。”

    神熙女帝当时废少帝登基临朝,为了稳定局势安抚半朝的太.祖遗臣心腹,把明太子再封为太子,三年之后,她坐稳帝位,毫不留情把这儿子废黜,从此幽禁宾州行宫不得出,自此远离东都和朝堂及世人目光。

    观神熙女帝态度,恐怕得幽禁到死。

    “我知道得也不多,”毕竟女帝囚子,这个话题在神熙朝可以说绝对禁忌,蒋家作为中立派,更是不敢碰触,“不过听说明太子身体病弱。”

    蒋无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声说了一句他个人的感想评价:“太.祖驱逐鞑虏,还燕云十六州,光复我们大好河山一统,他的子嗣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太.祖雄才大略,让人钦佩,虽有些诟病之处,然大多数乃帝皇不可不为之强政手段。

    女帝也是一代英骄,不亚于前者。

    太.祖的儿子已经被女帝杀光了,除了她自己生的仅剩这一个,但也深恶痛绝,幽禁终生,谁说谁死。

    这对夫妻纠葛和帝皇心术手段就不评价了,臣子也并无太多评价的资格。

    只是,太.祖一代开国帝皇,功勋着着,蒋无涯私以为,明太子的待遇至少能稍微好一些,不说放出来,好歹也多遣几个御医过去长驻。

    “唉。”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以手作枕,直接躺在大石头上,放眼蓝蓝的天,这段时间的东都国朝的风云变幻,看在眼里身处其中,无奈又无言,纷纷扰扰,这会才算一刻平静。

    沈星抱膝坐在旁边,静静听着,她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说,即是没有裴玄素,也有其他?”

    她其实知道的。

    沈星自认不算特别聪明,起码和裴玄素这样的猛人差远了,但到了上辈子的后期,朝局和各方敌对势力为什么这样?是因什么存在?裴玄素不和她说,她慢慢摸清楚了。

    但她从没听过别人说过,她想听别人说一遍。

    “为什么啊?那就要从开国以前说起了!”蒋无涯回神,侧头微笑看她一眼,小姑娘静静抱膝倾听,安静起来看着特别乖巧,他翘了下唇。

    他很有耐心给她从头说起:“太.祖皇帝一世英豪,你知道的,他是前朝旁支宗室出身,”正确来说,应该是落魄宗室,前朝到了末年,已经多达数万之众的宗室,挺沉冗的,而太.祖皇帝一支很偏,家世几近.平民,只挂个名头。

    “而当今陛下,则是陇西十大门阀之首的寇氏嫡长女。”煊煊赫赫,入则摄朝,变则坐拥一方,实力非常雄厚,而当时的寇氏宗长膝下仅一子一女,都是嫡出,嫡长女就是如今的神熙女帝了。

    这也是蒋无涯为什么一再对太.祖皇帝崇敬钦佩,乃至对神熙女帝亦极之溢美并且蒋家甘愿臣服的原因。

    这对开国帝后确实有他们心性魄力上的过人之处。

    “当年,太.祖皇帝不是不能拒绝前朝公卿及宗室的归降,但起码要多打个十来二十年以上的内战,大战。”

    这些前朝大公卿,其实就等于当初陇西、豫鲁、江左江右的超级大门阀,他们是带着巨多的人才和兵力投归太.祖的。太.祖接受了他们的归降,那就理所当然要给予一定的优待。

    ——这也就是如今神熙女帝除去太.祖遗留的旧势力以外,另外的一大心腹大患了。

    “譬如如今的内阁首辅文仲寅,正是青州文氏的家主魁首。”

    女帝采用怀柔手段,攘一安一,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一点守缩去削,如果不是龙江惊变,还真是有可能在她有生之年把这些门阀和太.祖势力削得差不多的。

    但话又说回来,谁会坐以待毙呢?

    宗室奋死反抗联系了不少激进派的太.祖遗留势力,但据蒋无涯猜测,背后可能还会像青州文氏这样的大门阀世家的暗中提供帮助。

    毕竟这些门阀世家被太.祖及神熙女帝这对反目成仇的夫妻却你接着我这样轮流慢刀去削,已经到了避无可避触及根本的地步了。

    蒋无涯轻叹:“表面没什么大动静,但其实他们一直都在。”

    别忽略这些门阀大族啊,他们可是有封地有官职历史原因军中朝中都植根都很深的。

    所以目前大燕国朝内的势力分割,很复杂,但大致分分,其实可以大致分为四部分:第一当然是太初宫神熙女帝为首的寇氏及其余帝皇势力,为最大;第二就是两仪宫皇帝之下的宗室及他们明暗势力+太.祖朝的激进派遗臣,和各种其他趋附过来的,笼统都归在一起了。

    第三就是中立派,就像蒋无涯和其父蒋绍池这样的,中立又无奈。

    最后一个,就是瞧着没怎么吭声的一直观战的新旧门阀们。

    新进官场可能不太留神,但像蒋无涯这样的开国功勋出身的,却从来没有忽略过他们。

    为什么会这样的?

    还得从当年太.祖接受前朝大公卿和各地大小门阀世家的投效归降说起。

    太.祖当时正值盛年,事实上他也确实活了很长,不接受归降彻底扫清打下去再真正开国,他能做到的。

    但太.祖出身不高,只空有宗室之名,他太知道黎民之苦了,再多打上十数二十年的南北大战,得死多少充作兵甲的壮丁?还有平民?百姓遭殃生灵涂炭,以当时的激战程度,海内人口折失三分之一都不是高估。

    在自己的丰功伟名和开国后的顺心顺意,及黎民少苦受战火涂炭多十几二十年的两者之间,太.祖皇帝几经考虑,最后选择后者。

    于是,就不得不造成了开国以后这种国朝复杂势力构成,对皇权集权产生威胁的局面出现了。

    这也是眼下这个复杂局势存在的根本原因!

    但你说太.祖不对吧,这绝对不是的!

    蒋无涯说:“这次动十六鹰扬府,陛下……都用了阉人。”

    其实这几天,蒋无涯其实有留意到赵关山有意无意避开裴玄素和韩勃与梁默笙私下商议的动静。

    他心知,赵关山这是在极力避开将他这两个义子拖进这将来很容易就要必死的泥沼。

    这个泥沼,小心一点能避开吗?

    答案是不能。

    十六鹰扬府是什么样存在?神熙女帝即便最终获胜,她早晚也是要安抚臣心的,怕是早晚要有人出来当这个罪魁把锅背上。

    赵关山自己避不开了,他极力要将两个义子推出去,也不知给出什么好处和梁默笙也达成了协议。

    蒋无涯叹气:“阉人,固然可恨,但也可悲可怜,不少人最开始亦身不由己,被迫而行。”

    所以沈星跟着裴玄素,甚至拜了赵关山为义父,他也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排斥不喜。

    蒋无涯大概是少数那些,和裴文阮一样,没有用有色眼镜看东西提辖司和两监阉宦的人,平常心待之,他看到这群特殊之人的艰难之处。

    “阉人来自苛刑,唉,可苛刑又是源于太.祖皇帝痛恨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建国之初,旧朝遗留贪官污吏之多令人发指,太.祖皇帝怒不可遏,重典处之。”

    性情暴烈雷厉风行,太.祖帝皇之风,让人仰望敬仰。

    神熙女帝亦系一代人杰,巾帼英雄,九五之尊当之无愧。

    可为什么像现在这样呢?

    大约就是各方势力纠缠早就形成了,不管谁来,都无法避免。

    倘若没有女帝和太.祖,换个软弱些都撑不起来,也无法到如今这个局面了。

    所以神熙女帝当初废少帝登基,就国运而言,这个走势甚至很可能是最好的。

    就是再往后,这国运也不知将走往何方就是了?

    蒋无涯伸手搓了搓脸,唉。

    “呀。”沈星听着听着,忽然惊呼一声,她想起了大姐给她那份名单了,赶紧七手八脚从内袋掏出来,擦干手细看。

    蒋无涯被她的惊呼打断,忙一翻身侧坐起,凑过来看。

    沈星小心翼翼打开油纸和蜡封看了看,发现还好没湿,她这才赶紧起身,把纸摊到旁边干的石面上,又觉得不保险,赶紧默背起来。

    蒋无涯一见这份名单笑了,他也赶紧掏了掏怀里,也取出一封油纸蜡封,甩了甩,打开,沈星好奇看看,也是一摞名单。

    “我也有啊。”

    蒋无涯这次南下瀛州,也是带着他爹给的,也就是中立派给他的任务来着。

    “不过你不用瞧,除了各个鹰扬卫的主将指挥使,其他人的名字都在上面了。”

    蒋无涯的任务说简单也简单,尽可能保住十六鹰扬府,但如果最后真的保不住要改制了,那他要做的,就是必须把绝大部分的将领和全部兵卒保下来。

    “我爹他们说了,国朝培养些将领和好的兵卒也不容易,如今诸党倾轧难以避免,改制也好,换番也罢,贬谪一些也无所谓,但至少这些兵将得大体保存回来,这是国朝攘外安内的基础和底子。”

    这也是蒋无涯本人的想法。

    当年选择不祸祸平民,现在只能上层倾轧,希望有朝一日,能真正清平了这些复杂的势力组成,皇权归一。

    蒋无涯也把自己的纸一张张摊平在干的石面上,油纸抹干晾水,再把封蜡和火折拿出来,火折子打开,发现还能用,他重新盖上。

    这个腰背挺直的俊朗青年说着说着,不吐不快,他忍不住说:“我的愿望和你一样,就是保住蒋家;再有就是海晏河清,朝政统明,这个,就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见了。”

    蒋家现在中立,将来也有可能不得不站队,蒋无涯很清楚这一点。

    但对于愿望后者,他也委实茫然。

    他用清朗甚至微微带笑的声音说出来,到最后一句,不免染上几分复杂感慨。

    这样的蒋无涯,和沈星记忆以及印象中的他都不一样,不再哄着十岁小女娃的年轻人,也不是那个铁血冷硬不拘言笑的黑甲将军,松手放走沈星已经是他的极限。

    眼前的挺拔青年,性格稳重,人也好,愿意倾听,愿意谈心,是个很有理想、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他少年时从戎行走过大江南北,见过山川河流,见过黎民艰辛,有大同朝世的希冀。

    他很清醒,知道大家在洪流中的不易,他刚刚说出与朝中绝大部分官员截然不同的、宦官可恨又可怜的的话,他竟理解太监的艰辛,沈星是震惊的,她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才突然想起怀里的信纸。

    她一边默背,一边不禁关注着身边的人,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蒋无涯的一面,她惊讶,她复杂,她甚至忍不住想,上辈子她究竟有多少东西是不知道的?

    她忍不住问:“那,你会不会帮徐家呀?”

    “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有一天徐家和你的理念冲突了,你,你还会愿意帮徐家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上辈子的经历,又或者突然想起前夜他特地来送的礼物,两人此刻那个不合法的婚约,不知哪一点触动了她,她突然问出口,话说了又有点不知所措,觉得自己不应该问的。

    蒋无涯稍怔,但他很快认真起来,他觉得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应该很认真,他认真想了想,说:“除非正面冲突无可避免,其他,我偷偷帮。”

    说了,他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挺不讨喜的,有些屏息,侧头瞄沈星表情。

    沈星的表情一时他不会形容,她好像有一种恍然,一种动容,前生啊,原来如是,她侧头怔怔望他,半晌,轻声:“为什么呀?”

    她竟然没有生气,还看起来很动容的样子。

    但蒋无涯心里却升起一种欢喜,一种带着甜丝丝味道的喜悦,他轻咳两声:“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啊。”

    “这样啊。”

    沈星笑了笑,心里泛起一种涩,有点想落泪,想起了前世很多东西,她用力忍住了,“那,如果我不是了呢?咱们成不了婚了呢?”

    蒋无涯不禁一愣,他侧头望她,沈星低头整理信纸,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他顿了一下,“不是啊,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真成不婚的话,我也是愿意帮的。”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担心徐家吗?”

    他心里怜惜,醇厚的声音放轻缓:“徐家和蒋家相交多年,当年我爹还是徐帅帐下的心腹将军呢,就算没有婚约,我也肯定会帮的。”

    他缓声安慰:“你别想太多了,会好的。”

    眼前的女孩鬓发乌润,脸颊被温泉浸过白里透红,垂着眼睫盯着手上的信纸,看起来纯洁无瑕又美丽,像风一吹,精灵般便会离去,让人心生无限怜惜。

    “但愿吧。”

    沈星轻声回应,并且侧脸笑了一下,但她心说,可惜了,只是我们有缘无分。

    她有点伤感,有点怅然,还有被不一样的蒋无涯惊讶到的,种种复杂情绪混合在一起。

    “无论如何,谢谢你。”

    她仰看着蒋无涯,认认真真的,为前世今生道了一次谢。

    沈星时至今日,终于明白,昔日那个冷硬铁血的蒋无涯并不是扁平的人,他原来有这么多这么好的认知和理想,那时候她因为他的硬邦邦哭过,但此刻安静听着他的理想和心理却感觉得非常美好,甚至有点崇拜。

    他表面平静得像无情的样子,其实内里经过这么多柔软的逶迤转变。

    蒋无涯皱了下眉,有点不解:“谢什么,有什么好谢的。”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沈星不是谢他的安慰,这让他有点莫名和闷闷。

    “没什么。”

    沈星已经敛下情绪了,她抿唇笑了一下,“就当你背我过来谢你呗。”

    她还好,换身衣服回去,找身普通宦卫的衣服穿了也就不起眼过去了。

    但蒋无涯绝对不行,他是重要人物,视线焦点之一来着。但为了带她赴沈景昌的约,他紧赶慢赶就过来,没路直接从瀑布一跃而下了。

    估计得穿湿衣服绕回去,糊弄过去再换;假如遇上什么紧张情况,也不是什么时候才有空换下来。

    不想了,多好的蒋无涯,也不属于她,一她觉得自己经历太多了,背负的也很多,她不考虑谈恋爱。

    也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二是,后续事态的发展,她和蒋无涯其实有缘无分的。

    沈星想是这么想的。

    上辈子也确实是这么发展的。

    但她没想到都是,马上事情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让人开心又猝手不及的变化。

    ……

    说起沈景昌,蒋无涯也是叹息沉默。

    气氛就变成沉重了起来。

    不过沈景昌很快就来了。

    沈星和蒋无涯聊了一刻多钟,她又把名单背了小半的时候,沈景昌终于姗姗来迟。

    他匆匆自另一边的崖壁一跃而下,落在丛林里,两三下就闪身出来。

    “景昌!”

    “小姑姑!”

    蒋无涯和沈星急忙迎了上去,尤其后者,几乎是飞奔上前,蒋无涯怕地上太湿滑,急急跟着上去。

    姑侄两人好不容易私下相见,激动就不说了,蒋无涯和沈景昌点头打过招呼后,前者十分体贴让出空间让两人说话,他退开一下望风去了。

    沈景昌时间也很紧,他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待会还要去徐妙仪那边一趟,因此不得不长话短说。

    两人激动拥抱,沈星和沈景昌赶紧仔细看对上有没有受伤,都不等蒋无涯走开太远,沈景昌说:“小姑姑,我决定了,我不想复爵了,我们想办法退出吧,我们家不掺和了好不好?”

    今天这样胆战心惊,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不管从前想的是什么,他自己在外面冒险不觉得,一旦像今天这样沈星命悬在线,他蛰伏旁观那十几支箭激射而出,沈星翻落崖下那一刻,他几乎心胆俱裂。

    他紧紧握住沈星的手,“对不起,小姑姑,你会不会说我没用,骂我?”

    他像个小孩子,像两人小时一样,但凡他做错了事情或自己连累家人的时候,总低着头不敢看她。

    沈星一愣,几乎是大喜过望:“怎么会?怎么会呢?当然不!不掺和好啊,太好了!真的!”

    她激动得,一时声泪俱下。

    在见面前之前,沈星绝对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喜讯,甚至刚才她还一边背信一边琢磨怎么组织语言旁敲侧击,结果都不用了。

    真的太好了!

    ……

    沈景昌和沈星相聚大概半盏茶,沈景昌就不得不离去了,他飞纵到下游,和他的心腹汇合,最后回头看一看。

    一直穿官服看着挺神气又长大了的沈星,哭得稀里哗啦,弄得蒋无涯手足无措。

    那个高大俊朗的青年将军俯身,不知道在说什么,又不敢拥抱她。

    沈景昌不禁微笑起来,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真的太正确太有意义了。

    就是不知道大姑会不会骂他。

    但他浑身充满动力,就算骂他也不怕了。

    不过沈景昌想多了,徐妙仪又怎么会骂他呢?

    ……

    寂静的郊野,山麓的庄子静悄悄的。

    徐妙仪心脏不好,向来住不得吵闹的地方,出入行走的近卫下人都不禁尽量放轻手脚,生怕惊扰了她就会折了她的寿元。

    但今日徐延是头一个这么做的。

    这个中年的汉子,昔日徐祖父的护卫副统领,行伍戎马半生,他今天原本已经出门去了铸造局那边,急急狂奔回来,带回来的一个夏柳般抽条的少年人。

    “大小姐,大小姐!小公子来了——”

    徐妙仪霍地站起来,一把撩起盖在大腿上的毯子,直接冲了出去。

    事实上,因为担心她心疾承受不住,去找沈星之前,沈景昌已经先以暗号联系了徐延,让人悄悄先回去送信,缓缓告诉徐妙仪了。

    所以徐妙仪是知道的。

    “大姑,对不起,我……”

    “不要说对不起!”

    徐妙仪强自忍住,但终究泪盈满眶,她竭力忍住,有点哽咽道:“这怎么能怪你?你是个好孩子。”

    她深呼吸两下,尽力平复心跳,浅水蓝绸面襦裙让她看起来瘦削又苍白,但挺直的脊梁和举重若轻的缓行,让她看起来病态轻弱又有种无声靠山般感觉。

    徐妙仪缓步行过来,拥着跪在她面前的沈景昌:“傻孩子,能一家平安,回归市井也是极好的。”

    沈景昌一愣。

    他本以为,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整个徐家一派的影响是不亚于大地震,且对姑父和大姑这边影响也是尤其大。

    他以为大姑会很生气,甚至会斥责,甚至骂他不配为徐家子孙,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怎么难受挨骂也会坚持的心理准备。

    但谁知。

    他忽然感受到,有一滴泪珠低落在他的头顶。

    明明那么多的头发,明明还有头巾,但偏偏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颗泪珠落在的头顶,自头发浸落头皮,他清晰感到道了那滚烫的温度。

    沈景昌一时心中大震,他张了几次嘴巴,发不出声,良久,他哽咽地道:“……大姑,是不是因为,我,所以……”

    沈景昌是今天才真正萌生的退意。

    过去虽然被迫选入暗阁不是他愿意的,但他真的一直努力在为徐家复爵而拚命。

    他比沈星还大一岁,流放入宫也没生病,当时他四岁了,他其实对父母、祖父、太祖父,还有叔祖叔叔们一大家子都记得很清楚,那个温煦和乐个个长辈疼爱融融的大家庭。

    那个荣华煊赫的门庭,父祖的军威赫赫,教导他端正为人的家。

    沈景昌是长房长孙,真正的长子嫡孙,他太祖父、祖父乃至父亲都对他教导非常严格,小小的他从小就对徐家门庭充满自豪,以支撑徐家是小小他的从小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信念。

    他父慈母爱,一家和乐,就这么顷刻没有了。

    他父祖一生的苦战之功,开创的魏国公府门庭,就这么没有了。

    沈景昌想让小姑姑风光出嫁,不想让二姑再待在宦营这种地方,连和家里联系都不敢,更不想大姑饮恨离世。

    所以他很拚命。

    沈景昌对复爵是有执念的。

    他以为家人也全都有。

    但今天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不是这样的,家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萌生退意,原来更多竟是因为他。

    他一时之间,痛哭失声:“大姑,大姑,二姑和二姑夫是不是失踪了?我,我……”

    徐妙仪捂住他的嘴,一时之间,也眼泪滂沱。徐家今日深陷泥泞,当然不仅仅因为沈景昌,但确实有顾忌沈景昌和徐妙卿的意愿,这个昔日一头小黑豹子小男童,进了永巷后,小小的他日复一日在狭小的院子和屋子里苦练。

    从前还会偎依在母亲怀里撒娇说休息一天不读书了。

    但家变后,再多的苦,姑侄两人也不说一句苦。

    她每次得了永巷的信,都要痛哭一场,可就是因为如此,却坚强地一年一年地撑下来。

    她不想死,她不能死,家人平安之前,她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她几次大发病,她都顽强地挺过来了,所有大夫都说这是奇迹。

    “前两年,我给你二姑写信,看她口气似乎有些松动,她应也是愿意的。”

    “好孩子,别怪自己,你、云卿,星星,咱们徐家的,都是最好的孩子。”

    徐妙仪不敢多哭,勉力遏制哽咽,但眼泪还是哗哗往下,她搂着沈景昌:“大姑总能在去世之前把你们拉出来的。”

    “你二姑……我也相信她夫妻俩会好好的。”

    屋里徐延等人也啪啪跪了一地,个个无声流泪:“我等誓死追随小公子!”

    不管是进,还是退。

    他们无怨无悔,随时拚命。

    徐家再世之恩,徐延等人多数都是徐祖父在乱世中救容的孤儿,对徐家忠心耿耿。

    沈景昌和沈星又不一样了,沈景昌是徐家仅剩的男丁,继承家业的长子嫡孙,他们个个无条件追随服从的。

    在场人都痛哭一场,不过也并没有很久,徐妙仪很快抹了眼泪,把沈景昌拉起来,让他洗脸止住眼泪。

    她说:“别急别乱,要沉着,从长计议。”

    就算沈景昌萌生退意。

    这么多人,徐家旧部,可不能找个机会就一走了之的。

    徐妙仪说:“他们为姓徐的抛头颅洒热血,那么多人不顾自身安危,文的武的,搅合进了这场斗争,抽身不出。我们不能这么做。”

    她教导沈景昌。

    明面的徐家旧势力,譬如云吕儒这样的,还有许多的军中旧人,这些年他们联系到,对方有愿意一意追随的。

    还有沈景昌暗阁也得慢慢抽身。

    明里暗里撒出的人手。

    还有楚淳风,他这些年为徐家做得太多了,徐妙仪为徐家能身家性命全不要,但她绝对不能让丈夫这么做,更不能背刺他。

    得商量过,让这个影响减至最低,不能害人。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岂能辜负他们?”其实是即便到了万不得已,也绝不能辜负。

    但徐妙仪舍不得这么说。

    辜负了他们,即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他日下了黄泉又岂有颜面面对父祖。

    沈景昌说:“我知道,大姑。”

    他当然知道退也不是随意退的。即便他在暗阁,也有不少心腹队员,和好些为了他死了,弟弟或子侄继续追随他的,他怎么也得安置好了。

    就算走,也得带着他们和他们家人走才行。

    这样就不是小事了,绝对要从长计议,边往前走边寻找契机才行,

    沈景昌当然懂,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他独当一面很久了。

    否则,这么活着只能算茍且偷生,又有什么意思。

    徐妙仪欣慰笑了,“好,好孩子,快回去吧。”

    她仰头看,替他细细整理一亮。昔日小小男童,永巷消息传回说他夜里蜷缩着悄悄哭,沈爹在外无声守了一夜又一夜,现今已经长成一个高大的、能顶事的男孩子,是大人了。

    她疼他的心和星星一样的。

    徐妙仪欣然又心内柔软,仔细替他整理好衣领子,“扫好尾巴,赶紧去完成你的任务,然后回去。”

    “有什么消息和变化,咱们暗信联系。”

    “好,大姑,我走了。”

    徐妙仪徐延等人一路送出房门,又送出院门,怕引人注目,不敢送出别院大门,目送沈景昌离开的背景渐渐消失。

    沈景昌回头望最后一眼,用力抹了一把眼睛,“走!”

    一个纵掠,带着几个人没入山林间,赶紧往曲州赶去。

    ……

    温泉山涧,冬日里,一丛丛春夏秋花夹道而开,姹紫嫣红山花灿漫时。

    回到沈星这边,心情就真的很好很好了。

    沈星不知道上辈子家人是什么时候萌生退意的,甚至有没有萌生退意过?

    但绝对不会是现在。

    ——沈星没想到,也没觉得自己作用有这么大。但事实上正是因为她的出宫,她的努力,她的积极向上,一点点积累下来,才是徐家出现第一个改变的最大原因。

    犹如一个机括里的一个小格子,不是很重要的,但扳动之后,就确实影响了其他,产生了变化。

    但她也真切的意识到,是真的有改变了。

    沈星真的很高兴,取衣服的近卫回来了,是很旧的山村猎户家的粗布衣服,她一点都不嫌弃,高高兴兴接过来,很礼貌道谢,慌得近卫摇头摆手。

    她兴冲冲跑到后面的树丛里换衣服,还听见她哼着小调子,是小时候沈爹哄他们睡觉的童谣。

    少女声音软软的,兴高采烈,蒋无涯听得笑了起来。

    他抽了一根青绿草梗,继续编手上的大草蜢。

    小时候,沈星格外喜欢这些小玩意,特别是他编的,小姑娘看得目不转睛,接过笑得见牙不见眼。

    “猜猜哪只手?”

    沈星换好衣服,打包好官服,她自己背着小包袱,两人并肩而行,他好像以前一样,一翻手露出一只大碧草蜢,然后手一翻又不见了。

    沈星一下子笑了,“这只!”“那只!”

    记忆好像一下子接通了久远的频道,那些已经被尘封、沈星觉得已经没什么好想也不重要的记忆一下子就变得鲜明起来。

    小时候,两人躲在太平缸后,狭窄的小宫巷里,每一次见面,蒋无涯都会给她带外面各种有趣小玩意,还会给她变魔术。

    明明刚才看见在他手里,她怎么翻,都翻不到了。

    哈哈轻笑,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想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旧日时光。

    沈星擡眼看他,两人眼睛对视着,都是笑影。她忽想起什么,赶紧低下头。蒋无涯手掌一翻,大草蜢出现了,他拎着长长的杆子末端,把它递给她。

    她不禁抿唇笑了起来,小心翼翼接过它。

    大草蜢荡阿荡,蒋无涯忽凑过来,小声说:“你别和那裴玄素那么靠近,我会吃醋的。”

    半真半假,热气喷到她的耳朵上了。

    沈星蓦地侧头,她又惊又好笑,这什么跟什么呀?她睁大眼睛看他,这个露出一口亮白整齐牙齿轻笑挑眉,表示他吃醋了的青年。

    俊朗轻松,半开玩笑,有点闲闲的军痞味道。

    沈星简直被他惊呆了,这是蒋无涯吗?!

    除了前朝值守那两年的温柔魔术,上辈子经年后再见,他已不是少年。

    真没想到,简直一再刷新她印象。

    上辈子她对成年后的蒋无涯,唯一印象就是硬朗英挺,杀伐果断,不拘言笑,严肃又冷硬,石头一样硬邦邦。

    沈星突然真切地意识到,她的前生真是错失了很多人生风景。

    她的人生,几乎被懵懂痛悲恨仇和上辈子的裴玄素占据满了,紧赶慢赶,各种不愿各种承受,各种不堪重负的责任和心理压力。

    她愣愣的,不禁停住脚步,看着蒋无涯。

    身后有个近卫站得最近,听见了蒋无涯露大白牙说的话,嗤嗤偷笑,被蒋无涯一脚踹跑了。

    几个近卫很会意的退远了。

    蒋无涯脸颊有些泛红,但他认真起来了,他问:“星星,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成亲了?”

    沈星一下回神,惊讶望他。

    但蒋无涯很认真:“可是我想。”

    他这辈子做人认真,既然有未婚妻,就从未看过别的女子一眼,也从未生过旁的心思。

    那个可可爱爱的总角女孩。

    今日这个娇俏美丽的又恬静聪颖的少女。

    今年之前,若沈星捎信给他说不愿意成婚了,那他肯定尊重祝福,有惆怅惋惜但肯定同意的。

    但经历过这些天,她的勇敢,她的认真负责,她的熠熠生辉,他突然发现自己就不愿意了。

    他把这个女孩摆放在未来妻子的位置已经十多年了,有些感情生出来,是那么自然而然。

    蒋无涯想爱她一辈子,保护她的余生,与她白首偕老。

    “让你生疏了,是我的不好,如果你不嫌弃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认真地说:“我再做好些,或许你就愿意了。”

    是的,蒋无涯第一次重逢的时候就察觉沈星的生疏,最近两次见面,他认真感觉,就确定了。

    他很聪敏。

    沈景昌来之前他说了这么多,是真的,但又何尝不是他很想尽快驱走他和沈星之间的因时间而生出的距离和生疏感,让两人重新熟悉亲近起来,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只要你愿意,一切问题我都能解决的。”

    不管徐家和蒋家如今的门庭差异。

    还是如今徐家深陷泥沼的艰难,他会竭尽全力。

    反正只要她答应,他们可以重新处的,将来问题都由他来解决。

    最后他说:“我们也可以先不谈成婚,好像外头的小年轻一样,先处一处。”

    谈个恋爱。

    嫁娶等谈过再考虑,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都可以的。

    风徐徐吹,带着温泉水汽的暖潮,一瓣粉花打着转儿落在两人的中间,吹落沈星鸦青鬓边,他轻轻伸手,摘了去。

    这个雷厉风行独掌一军的青年将帅,此刻可以说是穷尽他此生的认真的轻柔。

    尽管心里挺着急的,但还是认认真真等着。

    蒋无涯说得,沈星信吗?

    她当然相信。

    这个男人,最是一诺千金。

    车是车,马是马,对故人最大的沉默宽容,从来不会巧言令变。

    并且,现在并不是那个冷硬铁血不拘言笑的蒋无涯。

    眼前这个俊朗青年,其实承载了她少女时代最美好的回忆。

    此刻他认认真真编大草蜢,一边走一边给她变魔术,哄她高兴,求和真挚柔和。

    水汽如纱轻飘细绕,苍翠郁葱的背景色上,他俊朗军姿,伸手轻轻撚着嫣粉色的花瓣,好像一副画。

    饶是沈星已经下定决心不搞感情,这一刻都被他触动了。

    她心突然乱了,“……我,我想一下好吗?”

    这样的蒋无涯,有点让人无法拒绝。

    用心诚恳得,让人清晰体会到他的千金一诺的情意。

    沈星是个不大会拒绝别人对她好的人,她手足无措。

    而她刚刚才意识到,自己上辈子失落了很多人生的美好风景。

    ——沈星突然想起,徐家的轨迹变了,景昌主动萌生退意,很多事情都会变吧?

    那将来还真是很可能景昌和蒋无涯就不会撞上了,徐家也就不会和蒋无涯撞上了!

    她和蒋无涯,就真的就有可能了。

    她忍不住顺着想,她和蒋无涯在一起的话,会好吗?

    理论上,会的,蒋无涯不会辜负她;而有了蒋家的倾力相助,甚至对徐家更好的。

    但这会连累蒋家吗?

    沈星一会儿想了很多很多,她心一下子乱了,一瞬产生了动摇了,她动了几次嘴唇,最终无措地说:“……让我考虑一下,考虑一下好吗?”

    她急道:“对不起,我……”她都不知道蒋无涯怎么察觉的。

    “不,不要说对不起。”

    蒋无涯打断她的话,他微笑说:“没什么对不起的,”是以前两人太聚少离多了,可以重新开始的,他说:“你好好考虑,好吗?”

    他声音很轻柔,沈星胡乱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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