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裴玄素今年才刚二十,还很年轻。
沈星轻笑跑出长廊,在尽头停下来,放缓脚步往底舱的厨房行去。
色色番役差官服饰的人在船上匆匆而过,天光洒在甲板上,她握着手沿着木梯走下来时候,清晰意识到这一点,她颇有些感慨。
感慨过后,她又开始担心,觉得自己刚才表现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主要她从小在蚕房帮忙,涉及关键部位不给她碰,但大环境影响还是有的。最重要一个,她上辈子对裴玄素的赤身过分熟悉。
她熟,但他不熟啊。
会不会觉得她太豪放?不像未婚少女?
沈星带着这点担心,去厨房提了食篮子回二楼,勾开门栓进房的时候,发现裴玄素已经把下衣穿好了,原样趴在榻上。
厨房有专门的伤号饭,饭团、肉菜蛋饺之类,趴着正好一口一个,她用布巾垫了,把碗碟放在枕头上,自己也一份在床头小几吃。
她偷眼瞧他,裴玄素面色平常用筷子夹菜饺送进嘴里,没什么异常,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松快了,专心吃饭,吃完饭和裴玄素说两句,提着篮子放在门外,她也回去房间休息了。
实在是累,脚疼,躺进柔软的被窝才感觉四肢百骸一阵阵乏软,船上床就在窗户侧没有帐子,有些刺眼,本来她以为自己得蒙着被子好一会儿才睡着的。
但事实上,她几乎是一躺下去,就阖眼睡着了。
裴玄素侧耳倾听,隔壁房间细碎的脚步声停在床边,清浅的呼吸声很快变绵长,他才轻轻吐了口气。
沈星偷看他,他当然察觉了,但他只能装不知道了。
脸皮残存的热意褪却了,他趴在枕头上,盯着隔壁房间的舱板,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啊,他从前意气风发的时候,没能遇上她。
不过话又说回来,从前认识更不好,会将她拖进这样的地狱。
想起他的母亲,同时还有父亲,心口一拧,一阵难以抑止的绞痛,难受得他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
裴玄素带着人证物证返回的当天,果然如赵关山所言,不管什么都得后退一射之地,午后刚过,大船拔锚启航,返回东都。
同样是一天半的时间,抵达东都三十里外的容川道大码头,换舟登车,车轮快速滚过黄土驰道的中央,往西城门飞驰而去。
裴玄素沈星坐在赵关山之后的一辆马车上,韩勃也在,后者胳膊负了伤,银蓝赐服剪裁贴身,他就没穿,但远远望见东都城廓之后,他和裴玄素都开始穿戴整理好衣饰。
长长的车队在羽林卫宦营及西提辖司番役的拱卫之下,一路疾驰往城门方向而去,等裴玄素韩勃穿戴妥当之后,已经抵达了东都西城门下了。
裴玄素挑起车帘,他和沈星擡头,巍峨古朴又威肃的城墙下三个朱红大字,“永兴门”。
两人对视了一眼,裴玄素眸光已经暗沉下来了。
所有人神情都变得严肃。
沈星也很紧张。
车队沿着中央大街一路飞驰直奔皇城,在朱雀门下马下车,护军撤下,以寇承嗣赵关山等人为首的一众大小将军及有功番吏抵达懿阳宫高高的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下,九十九级天阶上的朱红色巍峨宫殿,映着日光擡头往让人眼晕又胆战。
很快就被宣上去了。
寇承嗣和赵关山等领头人从正面台阶被引上去,其余的人则分别被内侍带领着从几条适合各人身份的阶道登上懿阳宫的台基。
韩勃也和他们分开了,临分开的时候,韩勃和裴玄素互相对视了一眼。
一级一级登上须弥座,抵达懿阳宫的朱红色大殿门,宝蓝色的秋门帘已被高高打起,众人鱼贯而入。
在这里,已经可以望见殷红绘彩的地毯和鎏金方正的大鼎,龙涎香馥郁无声。
裴玄素沈星对视一眼,两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跟着众人而入。
两人身份不高,走在后面,但很快被引到最前排赵关山身后跪见,裴玄素还要更前一点,比韩勃还略前,只比赵关山稍后半个身位的位置。
龙江案勘察的核心人员都在前面那一撮了。
沈星则在后一点的位置,她擡头小心往上头望了一眼,神熙女帝脸色比先前好了一些,神情也称得上愉悦,御座两侧分别站了几名身穿金黄、玉白颜色的持刀佩剑女将女官,她们拱护在御座两侧共七八个人。
都是监察司的女官,矫健长挑,赐服合身,英姿飒爽。
沈星不禁羡慕地望了她们一眼。
监察司原来是司礼监下辖的,宦官走上前台之后,女帝遂用女官替代之,如今监察司是女官机构,监察各司,直达天听,人数不多,但却是个重要部门。
沈星从小就很艳羡这些英姿飒爽行走如风的品阶女官姐姐。
也不知她今日有没有机会能当上?
答案是能的。
虽然沈星的年龄和外表非常不让人满意,但衔这回加上去了。
懿阳宫,御案后。
女帝一身明黄团龙常服龙袍,御案上放着寇承嗣赵关山等刚刚呈上的龙江案陈条,具体的关键信报早已在这几天飞马送返,女帝知情,但她还是把整个案件的总结看了一遍。
大殿内人多,也肃穆,但那种柳暗花明艰苦卓绝后终于成功的激奋氛围掩不住。
女帝向来严肃,这次也赞了一声:“好,做得很好!”
这个结果女帝陛下非常满意。
她把陈条搁在一边,当殿就道:“按陈条拟的,有功者全部原位上擢三级!”
几乎这一刹,大家按捺不住大喜,再度伏跪:“叩谢陛下圣恩!我等原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很好,都起来罢!”
女帝最后将目光移到沈星身上,沈星原本没有品阶身份,连擢三级说不上。赵关山特地把她写上陈条,就是看在裴玄素的份上想给她一个出身,可以名正言顺待在外头,但由于没品阶,单独列出来了。
沈星也确实算有些功劳的。
女帝看向沈星,沈星紧张:“陛下……我想当女官可不可以?”
之前她已经说过了。
女帝虽不大认为沈星有多少功劳,青稚娇弱一脸紧张的小姑娘,但赵关山的面子她给了,她也得找个位置把沈星安置下来。
“那行,你日后就在赵青册下吧。”
赵青负责西提辖司和十二宦营,日常长驻监察。
女帝知道赵关山的意思,都是这次大功臣,小事一桩就遂遂愿。
女帝瞥了眼左手边倒数第二个着玉白色圆领赐服的配刀长挑女官,后者二十出头年纪,立即出列,拱手:“赵青领命。”
女帝点点头。
女官赵青回列,和身边同伴对视,瞄了眼跪在红地毯上一脸雀跃兴奋的小女孩儿,无语,这么个女孩儿怎么派活?行吧,陛下也不是让来她干活的。
沈星也知道自己有点被人嫌弃了,但当女官,她两辈子的心愿,她就很高兴。
她眼睛弯弯的,抿唇笑:“谢陛下隆恩。”
女帝颔首,“好了,除寇承嗣赵关山裴玄素等人,都退下罢。”
随去龙江案的核心人员,余者都跪退,有序鱼贯朝殿门外退了出去。
沈星刚高兴了一会,心立马提起来了。
她跟着大家站起,低头往殿外退出去,即将过大铜鼎的时候,她忍不住望了裴玄素一眼。
裴玄素还静静跪在御案前的第一排左后位。
很明显,接下来才是动真格的。
寇承婴的死没有提及,裴玄素怀里的腰牌也没有取出来,众人一动身退出,神色晦暗一直沉默不语立在女帝右下手的寇承嗣倏地擡眼,狠盯向赵关山身后的韩勃和裴玄素。
——寇承嗣走中央台阶,比沈星裴玄素进大殿更早一些,他臂上缠的白纱不能戴进宫已经解了,但泣血的状告肯定也先一步说了。
另外他肯定先传信回东都了。
四天时间,女帝知悉寇承婴死信至少三天。这一天多的船程了,船上风起云涌多少复杂,裴玄素被叫去顶层问讯了好几次。
还有,裴玄素最终能不能得偿所愿?
沈星这两天其实挺高兴的,裴玄素回来之后,紧张的情绪去了,她想起景昌成功被保住的左手,她就很开心,为自己真的成功了改变这一件事而雀跃,证明徐家未来并非不可改变的,现在一小步,但一小步一小步总会努力凑成一大步。
刚才又算正式做了女官。
她都很高兴。
替裴玄素高兴,替自己高兴。
但这种高兴,随着女帝的吩咐,一下子变得惴惴。
她偷偷回头看了好几次,裴玄素一动不动在御案前,韩勃陪跪;女帝方才那种龙颜大悦的神色收敛了,变得沉肃;寇承嗣双目凌厉得像淬了毒一般。
她的心一下紧了,哪怕前世裴玄素也杀了寇承婴后成功晋身,但经历了这么多,她亲临其境,就没法不惴惴不安,一点点不同就能改变所有了。
沈星跟着大家一起退出殿门,但殿下宫廊是不允许他们停留的,只能跟着引路的内侍一路往外走,一直下了汉白玉台基,在台基外的长廊上,她才能站一下等。
沈星焦急探头,但什么也看不见,深秋的艳阳映着金瓦红墙明晃晃的,刺得人眼晕。
……
激动满怀的大小官将差吏都下去了,这些都是为女帝抛头颅洒热血立功的亲近官营部属的人员,女帝自不吝亲自召见并展颜夸赞和奖赏,以资鼓励。
但随着绝大部分人的退去,女帝神色一敛,偌大的殿宇内,气氛登时变得沉肃。
裴玄素从怀里取出用匣子装好的七八个腰牌,还有他自己写的陈条,“此乃自岐山王之子等暗阁刺客身上摘下的腰牌,另还有两个,是普通腰牌。”
梁恩下来,用托盘将匣子接过,问明打开方法,检查一番,呈上御览,无声退回一边。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寇承嗣一个箭步站出来,“啪”一声跪倒在御案:“陛下!承婴死得很可疑啊,他很可能是被人暗杀的!”
这也是个三十多岁的高健武将勋贵,高居庙堂一人之下已多年,积威日久,但此刻思及胞弟,双目倏地通红泛泪,哽咽出声,死死跪趴在地仰头望着姑母,形象全然不顾,“我和承婴约定,得手之后若被追截,放信号箭以炮支援!人肯定已经在他手里了,怎会遇夷民?最后这人怎么又会在裴玄素的手中!”
他痛哭流涕:“陛下!承婴是您的亲侄儿啊,您要为他做主啊——”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胞弟冤死白死,看这些人踩着他弟弟的尸骨立功上位!
寇承婴是女帝的亲侄,从小女帝看着长大的,骄傲不是毛病,寇承婴有骄傲的资本。而这孩子非常能干,又聪敏,女帝多年斟酌帝位继承人时候,甚至也曾过考虑过他。
女帝惊愕心痛吗,当然,不亚于为这次紧绷如弦终于破局的振奋添上不和谐的锥骨一箭。
种种情绪,旁人难以揣测,女帝倏地擡眼,冷电般的目光射向裴玄素:“这是真的吗?”
赵关山早一个箭步抢上前,急得嗓音又尖又锐,他急促道:“陛下!陛下!您明察啊,闫江侯这是遇上驭蛇夷民了,身边的人中毒而亡啊,若不是裴玄素和韩勃撑着赶上去,人和证物就要被夺走了!他们绝对没有杀死闫江侯夺功啊——”
“朕没问你,让他们说。”
赵关山只得闭嘴退下,焦急等着。
女帝先问的韩勃,韩勃为她效忠多年了,正如寇承婴不会杀韩勃,韩勃也不会对寇承婴动手。
韩勃早就和裴玄素商量过口供了,他避重就轻,把炮弹专门打裴玄素隐去不说,其他都处理好确保万无一失了,“……下臣被震晕一段时间,醒来后,追击的敌人大多都被轰死了,当然我们的人也伤亡很多,下臣醒了之后,匆忙归拢醒了的人,赶紧去追闫江侯汇合,后来这裴玄素也醒过来赶上了。”
“……不料,追过山涧之后,闻得群蛇嘶嘶的声音,我们不敢上前,等毒蛇退去之后,一地尸首,闫江侯等七人已经不见了。”
“我们先追夷民,恶斗一番,没见闫江侯等,当机立断掉头,陆续发现了恶斗痕迹及闫江侯一行的尸首,我们追上去,岐山王之子已然被杀死了,东江王之子亦然,好在晃眼卑下发现东极王之子的胎记,河涌恶斗抢回尸首,这才力挽狂澜成功!”
“请陛下明察!!”
“闫江侯累于蛇毒,死于敌人之手,与卑下绝无干系!”
“请陛下明察之!”
韩勃裴玄素轮流说,又叫了几个手下进来补充说明,大家急得不行,把详情都反复说清楚了。
实在是裴玄素脸色失血白得纸一样,连颜面也擦伤多处,伤痕累累,韩勃也伤口不少,包括他们的手下人,很明显个个都是拼了命的。
女帝看不出喜怒,淡淡问另一侧的司礼监提督梁默笙、襄城侯羽林卫指挥使窦世安,这两人一个没去,一个有去,“你们怎么看?”
两人对视一眼,问了几个问题,又斟酌了一下,最终两人道:“夷民是真的,蛇毒也是真的,已然地毯搜索过了,痕迹不作伪。臣以为,闫江侯大约是为朝捐躯了。”
两人低身安慰寇承嗣,“国公,我知道你为闫江侯神伤痛悲,但……总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啊!凡事得有理有据。”
“咱家也说是啊,……”
主要,没人知道寇承婴开炮要轰的是裴玄素,连寇承嗣也渐渐沉默起来了。
女帝静静听着,一直没有言语,她审视盯了裴玄素片刻,垂眸慢慢翻阅匣子内的腰牌。
渐渐,就没人说话了。
大殿落针可闻,只有腰牌碰撞的零星响声。
裴玄素猜得一点都不错,哪怕是去年,寇承婴之死都必是一件震动东都的大事,但现在,它真不是。
女帝这里,可有着比前者重要太多的事情了。
她是一个帝皇。
女帝慢慢翻着玉牌,擡眼盯住裴玄素,锐利双目神光湛然,“裴玄素,擡起头来。”
裴玄素擡起头,露出他那张擦伤累累的瑰俊白皙的年轻面庞。
女帝眯眼打量他。
裴玄素聪明敏锐,可以说是女帝肚子里的蛔虫,不管是传言沸沸扬扬自东江州流往大江南北,将两仪宫皇帝的遮羞布直接给揭下,为女帝一举正名,更为女帝下一动作铺垫上完美步阶。
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
甚至乎,他没有把所有腰牌拿出去,而是只给了一个。船上的那个腰牌已经跟着大理寺少卿虞荣和刑部左侍郎石涛,直奔三司去了。
其余腰牌放在匣子里,私下呈于女帝。
因为裴玄素太清楚国朝的局势,更清楚目前太初宫在其中处以一个怎么样的微妙高度,洞悉女帝处境,做得刚刚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可以说非常精准切中女帝的内心。
帝皇之心不可揣测,裴玄素这么做,必然会让女帝审视和忌惮。
但他要么不做,要做就做一把最锋利的刀,让主人最趁手最好用。
才能上位上得最高,才能让女帝忽略寇承婴那点怀疑,权衡后把他这把刀拿起来,磨尖利!
女帝其人,敢于废子登基,君临天下,这些年的手腕和施政一直大胆而敢作敢为,爱憎分明。
裴玄素微垂眼睑,他盯着御案上一截明黄的衣摆,团龙云海张牙舞爪分毫毕现,他清晰地感到女帝审视的目光落在他头顶上。
但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女帝蓦地站起来了,裴玄素眼睫一动,女帝负手站在龙椅之前,冷电般的目光静静盯着他,有种晦涩的审视,似直透他的骨髓。
他心里不由生了点异样。
不过这点异样转瞬即逝,女帝久久审视,最终发话:“都下去,等候谕旨。”
大家都是久经宦场御前行走多时的人,不管是裴玄素还是韩勃赵关山,心里登时一松。
“是!”
遂起身,鱼贯退出。
……
等诸人退下之后,唯独剩司礼监提督梁默笙、羽林卫指挥使窦世安,寇承嗣也留下来了,还有原来就在殿内的梁恩赵青等。
女帝把匣子扔给梁恩,“先收起来。”
她呵呵冷笑两声,敛住:“这个裴玄素。”
她没有再说。
神熙女帝把大部分证据都压下了,因为两宫对峙的局面,不是凭证据可解决的。
不以实力将两仪宫击倒,把所有证据扔出去反而不上不下。
权力游戏从来都不讲道理。
若把所有证据都扔出去,太初宫神熙女帝反而折了面子,朝里那些老东西也被迫得没了权衡的余地了。
几具宗室子刺客的尸体,一个腰牌,已经恰到好处。
梁恩捧着匣子,面露不解,又不敢问。
神熙女帝余光瞥见,她盯着大敞的朱红槛窗,整个皇城及大片东都民居的瓦顶尽收眼底。
皇宫中轴宫殿修筑极高,一伸手便可触碰湛蓝的天幕的凛然豪迈油然而生。
神熙女帝冷冷盯着这一整个东都城,“因为这是楚家天下啊。”
冷冷的,从齿缝而出。
无疑,她手腕过人雷厉风行,这些年帝位稳固九五之尊。如果她醒着,绝无皇帝登基的可能。
偏偏她重伤昏迷垂危,然后皇帝就登基了。
神熙女帝及太.祖虽你死我活,但这对夫妻这些年都有在做同一件事,就是或软或硬,各种借口和手段,不断削弱和铲除前朝归降的大门阀及其党羽势力,巩固皇权。
神熙女帝登基后,还添了一个宗室及前太.祖遗留的臣将势力。
削削了很多,但还有不少坚.挺着。
加上太.祖朝留下的那些老功臣,文臣的,武将的,那些也是昔年神熙女帝麾下的功臣,夫妻俩很多互相交集的地方。
杀是不可能杀完的,总种种原因和斡旋,剩下不少老东西作中流砥柱。
这些人也是臣于神熙女帝的。
只是,始终在他们心目中,这是楚家天下啊!
皇帝为什么能上位?
除了宗室等明暗力量,还有前者。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她还没死啊,换了别的楚姓皇帝,他们会吗?中立派最终会默认吗?
神熙女帝一醒过来,这些人又默然下去,是两边都没偏帮,但神熙女帝一想到这些人心理上的根本原因,她就怒不可遏。
不过,神熙女帝是帝皇。
她怒归怒,头脑却非常的冷静清醒。
走一步,已经看三步。
龙江案一旦有了重大突破,刺客尸体全部拉进大理寺,她面色一沉:“传旨给虞荣和石涛,三司会审即刻进行,两天之内必须出结果。”
两天之后,正是初九。
逢九大朝。
神熙女帝道:“传旨下去,初九大朝,就在朝天门。”
已经很久没有大朝常朝了。
自神熙女帝清醒过来之后,上朝就变得很尴尬,大家不知前往太初宫还是两仪宫。
神熙女帝和皇帝也没发声,一直就这么僵持着。
现在,局势将马上随龙江结案出现变化。
朝天门位于两仪宫与太初宫之间,算得上一个折中的地点。
二圣并立。
行。
那就二圣临朝。
神熙女帝神色如冰,既然尊她为太上皇,那皇帝就老实待在她阶下去。
“另外,传口谕,擢裴玄素为西提辖司副提督,兼第三团营掌军督司,即刻上任!赐青织金妆花麒麟过肩罗、赐宅,财帛什物拟赐,钦此。”
神熙女帝思绪转了片刻,最终冷哼一声下令。
好一个裴玄素,希望你真的锐利无匹大放异彩,不要让朕失望。
否则,朕能让你上天堂,也能让你下地狱!
“去。”
……
裴玄素被带到等候谕旨的偏殿,坐了约莫一刻钟,他双手放在膝上脊梁挺直,盯着猎猎秋风和艳阳下的太初宫大广场。
终于,皂靴落地的纷踏声而至。
旨意宣过之后,裴玄素俯首谢恩,接了口谕和那本红绫暗花的任命告身。
他霍地站了起来。
一步踏出朱红逼狭的殿室,猎猎的风迎面扑过来。
他双拳捏得死紧,仰头,被夺目的秋阳刺得闭上双目,也掩去一刹心血上涌至双目鼻端的热潮。
底下被赵关山叮嘱过一直在等着他的韩勃登上台阶,“好了,快走吧,先出宫安置去。”
裴玄素睁开眼睛。
他先去和沈星汇合,沈星还不知道他已经出了懿阳宫去前面的侯旨偏殿,一直抻着脑袋等着,踱来踱去。
裴玄素一把攥住她的手,把红绫告身递给她,“我们走,先出宫。”
沈星惊喜:“真的?”
她手忙脚乱看告身,仰头望他。
裴玄素重重地点下头。
是真的。
他终于熬过来了,熬过这段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