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军这时才反应过来,将领连声下令,围攻薛蘅。薛蘅近身搏杀,刀起血溅,勇不可挡。丹兵拥在一起,反而碍手碍脚,长枪戟矛不好施展,被她杀得节节后退。
此时,绝大部分的丹兵都去围攻薛蘅,剩下的也都凝目注视着他们的搏杀,竟无一人看着早已“昏迷”的柔嘉。待一名丹兵无意中回了一下头,才惊惶大叫道:“公主跑了!”
丹军将领急速回头,只见柔嘉正飞快地向小山丘上逃逸。
丹军忙分出一百多人,策马追赶上来。柔嘉发足狂奔,丹军紧追不舍,马终究快过人,眼见就要赶上,小山丘上忽然冒出来两名蒙面人,手持劲弩,利箭连环射出,丹兵猝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
柔嘉逃命之中,也没有认出这两人是谁,只知来了援手。她从这二人身边奔过,提气纵身,没入林中。
丹兵还要追赶,那两人躲在树林前的灌木丛后,持弩连射,丹兵死伤严重,剩下的人心中生怯,一时间竟不敢下马来追。等他们在上司的呼喝下全神戒备、一步一顿地追入林中,已不见了柔嘉和那两个蒙面人的身影。
柔嘉听薛蘅详细讲述了此处地形,知道向着东南便是白沙河谷。她认准方向,发足狂奔。
待跑到力尽气竭,身后也没有追兵的声音,她才停住脚步,弯下腰大口喘气。正担心薛蘅是否脱离险境,忽听有急促的脚步声分荆拨草而来,她吓得正要找地方躲匿,来者已急唤道,“公主!是我!”
柔嘉大喜,回过头,冲上去抱住来人,“抱琴!”
主仆二人重见,喜极而泣。
抱琴身边之人取下蒙面黑巾,急道:“此地不可久留,你们快走!我去接应薛阁主!”
柔嘉看清他的面容,大为惊讶,再也想不到仆射堂的吕青,怎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当日薛蘅将柔嘉抛出,抱琴便在人群中东冲西撞,又暗中弹射石块,将围在人群外的丹兵击得跌落马下。
现场一片混乱,她趁机奔向柔嘉被抛出的方向。可她刚溜入小树林,便见一队丹兵从另一个方向追了上去,将柔嘉按倒在地。
抱琴惊骇下正要跃过去,一侧的灌木丛中忽然无声无息地伸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灌木丛后。她还待挣扎,那人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你现在出去是送死!”
抱琴听出竟是吕青的声音,不由一呆。遥见柔嘉已被押远了,薛蘅又与那“幽灵”般的黑衣人斗成了平手,她头脑稍得冷静,便不再挣扎。可吕青仍捂得极紧,待丹军押着所有俘虏远去,才松开了手。
他手一松开,抱琴便大口地喘着气。待剧烈的心跳平静些许,见他的手还在面前,她猛然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吕青抱着手臂痛呼,抱琴转过身来,怒瞪着他,“为什么不出去救公主?!”
吕青苦笑道:“抱姑娘,啊不,琴姑娘,你想去送死以表忠心呢,我绝不反对。可我还得留着这条命,想办法将她们救出来。”又看着手臂上深深的啮痕,抽了口凉气,摇头道:“邓总管说得没错,你确实有股狠劲。”
抱琴忧心如焚,也没去细想他这话,急道:“怎么办?怎么救出公主?”
“先别急。”吕青站了起来,道:“我们先跟着,再找机会下手。”
抱琴无奈,只得跟着他出了树林,二人远远地缀着丹军,直到入夜丹军扎营,才找了个地方休息。抱琴这时才想起来问吕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吕青笑了一笑,岔开话题,“我去营地中打探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抱琴自十三岁起便未和柔嘉分开过,早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一般。此刻想起柔嘉被擒,心中无比自责,再听到树林中夜枭的鸣叫声,想到柔嘉公主之身竟沦为俘虏,此刻不知如何受苦,不由落下泪来。
等了许久,仍不见吕青回转,环顾林间黑影浓重,她又隐约有点恐惧,仿佛天地之大,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黑暗之中。正胡思乱想,一个黑影奔回林中,正是吕青。她忙迎上去,“怎样?公主怎样?”
此时一缕月光从林梢透进来,照在她脸上,泪痕依稀,吕青看得一怔,话语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你放心,她暂时没有危险,不过有重兵看守,找不到机会下手。”
抱琴大失所望,吕青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她接过一看,是两个油饼。
她微微低下头,咬着油饼,好半天,轻声道:“多谢。”
吕青笑了笑,跳上一棵松树,闭目休憩。待抱琴吃完油饼,依在树下休息,他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你待公主,倒是真心。”
抱琴抱膝坐在地上,望着天上微芒的星光,许久,低低道:“公主待我,也是真心。”
吕青没有再说,用手指轻叩着膝头,忽然低低地吟唱起来,“铁骑——起,妃子——别,相顾泪如雨,夜夜指故乡——”
吉光片羽般的记忆在脑海中依稀闪现,他神情恍惚,唇角微勾,带上了几分苦笑的意味。
抱琴想起在去边关为谢朗洗冤的途中,也常常听他哼唱这首曲子,便好奇地问道:“吕大哥,这是你家乡的曲子吗?”
吕青摇摇头,把手枕在脑后:“我也不知道。我五岁便与亲人离散,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家乡在哪里,亲人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小时候每天晚上能听到的歌声,但那歌的词我也不记得了,我只哼得出其中几句的曲调。从五岁起,我每天晚上逼着自己哼这曲调,到了后来,我自己给这几句配上了词。我怕自己有一天,会连这最后的一点东西都忘掉……”
他停住话语,目光迷蒙地看向茫茫夜空。这个世上的许多事情,他比别人看得清楚,唯独自己的来路,他看不清楚。
抱琴心生怜悯,想起自己的身世,也不禁大起同病相怜之感,两人默默无语。
月过中天时,吕青悄然跳下松树,凝望了熟睡的抱琴片刻,将外袍脱下,轻轻地盖在她的肩头。
二人隐匿行踪,跟着丹军到了燕云关,可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燕云关关门紧闭,他们也无法入关向平王报信,只能一直在丹军军营外藏匿。
丹王放话要三天后攻城,吕青思忖一番,觉得只有在丹军押送柔嘉和薛蘅上燕云关的路途上才有一线机会。二人备齐弓弩箭矢,这日凌晨便在此等候,意图冒死一搏,恰与薛蘅所谋不约而合,这才及时救出柔嘉。
抱琴此时自来不及细叙这些情形,她紧攥住柔嘉的手,道:“公主,我们快走。”
柔嘉犹豫了一下,但也知自己武功低微,根本帮不了薛蘅的忙,反而只会拖累她,便向吕青道:“吕大人,拜托你了,一定要将薛先生救出来。”
吕青点点头,转身便走。
抱琴看着他修挺的背脊,心中一热,脱口呼道:“吕大哥,你千万小心!”
吕青脚步顿了一顿,旋即掠向树林,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薛蘅激斗间瞥见柔嘉已蹿入了树林,而接应二人的身影极似吕青和抱琴,她心中大石落地,手中刀光四起,每刀均含凌厉真劲,如风卷残云一般,杀得丹兵死伤枕籍。
但她也知道这样缠斗下去不是办法,只要军营中留守的丹军听到动静赶过来,自己便插翅难飞。念及此,她一声厉喝,身形拔起丈许高。丹军齐齐将枪戟矛戈高举,薛蘅落下来时,在这数十杆枪戟上借力一踏,如搏兔之鹰,扑向数丈外的那名将领。不等那将领一招递出,她已挺刀刺入他的腹肋,顺手一带,将他拖落在地,自己腾身上马。
她力夹马肚,竟不驰向前方,反而向丹军大营驰了过去。将领被斩,丹兵有一霎那的慌乱,待看清薛蘅竟是驰向己方军营,更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时大呼小叫追上来,却已被薛蘅抛下了十余丈。
快到丹军军营,薛蘅飘落马背,施展轻功,在听到动静出来拦截的丹军之中如泥鳅一般钻来突去,手中厚背刀如砍朽木,杀得丹军人仰马翻。混乱中,她突入一个营帐,砍断绳索,将这营帐拉倒在地,再如法炮制,砍翻数个营帐后,丹军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丹军留守的将领赶到,与押送薛秦二人的将士会合,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急忙派人火速往燕云关下报信。
可刚派出传信之人,还没有来得及下令搜索军营,营地内哗声大作,火头四起。燕云关为北境干燥之地,一有火头便浓烟滚滚,丹军慌了手脚,纷纷赶去救火。
薛蘅仗着绝顶轻功在丹军军营内游走,放了几把火,便寻找关押那一千余名殷人的地方。
可寻了一阵,仍没有找到他们,薛蘅不由有些着急。她知时间紧迫,只要燕云关下的丹王得到消息,派云海十二鹰回来,自己便难逃离险境。
她四顾之时望见丹王的中军大帐,心中一动,闪身疾走,不多时潜到了中军大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