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运气听了片刻,知道帐中只有一名身无内功之人,便轻轻挑起帐角,钻了进去。只见帐中用牛皮制成的作战图前,一名十二三岁的灰衣少年正拿着根皮鞭指来指去,嘴里还不停低声念叨着。
薛蘅悄无声息地掩近,手指骈点,正中少年数处穴道。少年一声未发,软倒在地。他双眸之中只露出片刻的慌乱,便恢复了镇定,好奇地盯着薛蘅的一举一动。
薛蘅见他年岁与薛定相仿,又是侍童装扮,也不想伤他性命。她在帐内找到一件银色盔甲,忙套在身上,又系好盔帽。她身量高挑,比一般男子矮不了多少,那盔帽又是半遮面的,这样一来,若不将盔帽掀下,谁也不知她就是薛蘅。
她取了案几上一块令牌,想了想,在那灰衣少年身边蹲下来,用恐吓的语气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捉来的殷人关在哪里?你说出来,我就饶你性命。”
灰衣少年眼珠一动,点了点头。
薛蘅量他也不敢捣鬼,将他拎起,右手在他腰间轻轻托着,出了中军大帐。说也奇怪,她换了这身银甲,与这少年一路走来,即使偶尔遇上丹兵,皆不敢直视她,恭恭敬敬的闪在一边,躬腰为礼。
少年不能出声,以目示意,不多时便引着薛蘅到了丹军营地最东南的一个角落。这是一处极简陋的马厩,关着上千人,正是当初和薛蘅一起被俘的那些殷人。
薛蘅心中一喜,见看守的丹兵不多,便掏出令牌,喉间变成粗重威肃的男声,道:“王有令,提这些人前去关下当肉盾。”
看守的丹兵听了,忙将殷人往马厩外赶。这一路走来,需绕过库莫奚人的营帐,薛蘅心生一计,走过那年老族长身边之时,急促传音,“往东南走,进云杉林,到白沙河边等我!”
那族长闻言一愣,旋即镇定,控制着不露出喜色,只眼皮微微地眨了一眨。
再走十余步,经过库莫奚人营帐时,薛蘅忽然发难,将手中少年抛向一边,佩刀挥舞,招式精奇奥妙,连斩十余名押解的丹兵,又顺手斩翻两座营帐。
丹人一乱,老族长连声口哨,殷人便跟着他向东南方向奔逃。薛蘅断后,真气随着刀锋激送,鲜血激溅,丹兵又倒下十余人。
可殷人逃出不远,营地内又有一队丹兵追了出来,薛蘅正焦急之时,忽见那队丹兵纷纷倒地,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哀号,似是中了什么暗器。薛蘅知道是吕青回来接应,放下心来,继续与丹兵搏杀。
这时库莫奚族留守之人也大呼小叫奔出营帐,因为薛蘅穿着丹军将领的盔甲,他们都以为丹军起了内讧。库莫奚人正一直为了被胁迫南下而心有不忿,这刻自然乐得隔岸观火,更有人大声起哄。
薛蘅巴不得他们出来看热闹,闪躲枪戟时躲入了库莫奚人之中。丹兵手中的兵刃不及收招,库莫奚人便倒下了几个。
库莫奚人大怒,操刀执枪上前理论,与丹兵推搡在一团。薛蘅趁机闪躲,溜向殷人逃走的方向。
刚走出十余步,她忽瞥见先前擒住的那名灰衣少年还倒在一座塌倒的帐篷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解开他的穴道。可当时为求不让他发出半点声息,她点中的是他数处要穴,且用的是天清阁独门手法。如若不在其穴道处用独门真气揉搓半炷香的功夫,他就会落下终身残疾。可此刻她忙着逃命,又如何能耗费时间为他解开穴道?
她看着这少年与薛定相仿的乌黑眼眸,再想到他是侍童,手中还没有沾上殷人的鲜血,不禁心中一软,将他提了起来,向前急奔。
快到树林前,她回头看了看,见丹军军营内又冒出几处火头,知道定是吕青又放了几把火。吕青轻功不亚于自己,且丹军并不认识他,只要随便换个装束便可逃脱,她也不担忧,迅如青烟般奔向树林。
那千余名殷人扶老携幼的,逃得不快,才刚奔入树林,薛蘅便赶了上来。
老族长正率着壮汉们断后,见薛蘅赶上,恨不得即刻下跪谢过救命之恩才好。薛蘅看着他们面上的感激之色,道:“赶紧走。”
众人发足狂奔,不多时,吕青也赶了上来。见薛蘅拎着一个丹人装束的少年,不禁讶道:“他是谁?”
薛蘅没有回答,带着众人奔出树林。到了白沙河边,她找到祖师爷行军手札中记载的那处河滩,正发愁如何让这些妇孺老幼都泅过白沙河,却见那族长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跳入河中,就连五岁小孩都不例外,跟着大人向对岸游去。极幼的婴儿则被大人放在粗树枝上,推过白沙河。薛蘅大奇,一问族长,才知他们是居住在赤水原伏刹海子边的渔民,皆姓尚,水性自是极佳。
薛蘅脱下盔甲,丢入河中,与吕青最后泅过白沙河,又将留下的痕迹遮掩一番,这才带着众人披荆斩棘,向前而行。路途中见到有草丛被踩踏的痕迹,知道必是柔嘉和抱琴留下的。
遥见山谷下出现两棵银杏树时,薛蘅回了一下头,此时朝阳高悬,风动树梢,从燕云关隐约传来千军万马厮杀的声音。她轻叹一声,道:“可惜小黑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然也好让它去送个信。”
吕青道:“咱们今天在丹军军营中这么一闹,阁主和公主又没被押上战场,王爷只要派出探子打听,定能知晓。咱们还是尽快逃离险境,再找到公主,一起去燕云关。”
薛蘅点了点头,分开银杏树间的荆棘,回头向众人道:“大家打起点精神,只要顺着这条山路南下,便可逃到左家堡。”
众人一阵欢呼,均有死里逃生的喜悦,更有人泣不成声。他们在老族长的调度下,井然有序地走向荆莽丛林之中。
薛蘅走出数里,知道已脱离了险境,这才放下那丹族少年,在他穴位处揉搓了一阵。少年轻咳数声,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薛蘅,一言不发。
薛蘅冷声道:“我不会伤你性命,但你也休想逃回去向丹王报信。我现在点了你的一处死穴,每半个月给你解穴一次,才能保你性命。待战事平定之后,我再放你回丹国。在此之前,你最好老实一些。”
少年露出怯懦之色,连忙点了点头。
薛蘅这时才觉体内真气乱蹿,知道自己不惜损耗内力,强行冲开被羽苍点住的穴道,再加上先前那番激战,已经伤了经脉,可此时也无法运功疗伤,只得咬咬牙,继续领着众人往前走。
燕云关。
鼓角雷鸣,鏖战正酣。
城门后,谢朗披甲上马,手持长枪,环视甲胄鲜明的骁卫军将士,目光平静,朗声道:“都准备好了吗?”
“是!将军!”骁卫军个个昂首而应。
大白从空中扑下来,傲立谢朗肩头,谢朗作出手势,命它一飞冲天。将士们仰头望着大白展翅长空的雄姿,皆不由自主地热血一涌,骨子里骁勇善斗的豪情,腾腾涌上。
陆元贞走到马前,道:“小谢,注意听我的鼓令,不可恋战,与裴将军配合好。”
谢朗点头,笑道:“放心吧,我们什么时候配合失误过?”又在马鞍上向平王低首行礼,“王爷,末将去了。”
丹王今日没有将柔嘉和薛蘅押到阵前,平王这刻显得有些轻松,他看着谢朗,点头微笑。谢朗长笑道:“弟兄们,走!杀丹贼!”
“杀丹贼!”骁卫军齐声呼应,豪气干云,蹄音震震,驰向关门。
此时关墙上的殷军弓弩齐发,又投出石块,将抱着擂木攻城的丹军逼退十余丈。关门于此时大开,谢朗领着一万名骁卫军杀了出去。裴无忌也领一万人,随之杀出城门。
谢朗持枪疾驰,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丹军,右臂运力,长枪洞穿一名丹兵的胸口。他再枪杆一沉,挡住一名丹军将领刺来的铁枪,顺势抽出长枪,大喝一声,震得那丹将手微微一抖,谢朗已抡起长枪刺入了他的咽喉。
又有两名丹将冲了上来,谢朗以一敌二,招式凌厉,威风凛凛,不多时又将这二人挑落马下。
连杀数人,皆在眨眼之间,他在丹军之中横冲直撞,手中长枪崩点劈挑,威不可挡。丹军见他如此神勇,皆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惧。
九旄白毛大纛下,丹王刚听罢军营派来之人的奏报,知道薛秦二人逃脱,气得双眉一寒,眸凝怒火。但此时两军已经开始激战,他只得压下怒火,看了阵中形势片刻,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寒声道:“谁去砍了平王的这只左臂?”
羽苍、羽紫二人同时闪身而出,跃上战马,驰向阵中。
此时骁卫军已和丹军激战在了一起,待羽苍羽紫杀来,裴无忌恰好赶到,接下羽紫的招数,谢朗则和羽苍枪剑交锋。
谢朗武功不如羽苍,但他在兵刃上占了便宜。剑乃轻灵之器,适宜武林高手对决,却不适合在战场上使用。枪则为“战器之王”,威力无比,杀伤力极大。且谢朗天生臂力过人,沙场对决经验丰富,身下战马更是万里挑一,一套“朔风枪法”使将出来,银光闪闪,如潜龙出水、鹰啸长空,羽苍一时竟攻不到他的身边。
燕云关外,数万人拼力搏杀,战况激烈。一轮丽日当空,北国晚春明媚的阳光洒遍每一寸土地,也照着这杀声震天与遍地鲜血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