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那群“男仆”全都涌了进来,师雨终于看清他们的相貌,竟然是典型的沙陀人。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阿瞻:“为了对付我,你居然跟沙陀人合作?你忘了当初是他们杀入府中要取你性命了?”
阿瞻紧抿着唇,眼神坚定的可怕:“我已有安排,你快做决定便是。”
师雨默然不语。
她不回应,腰间的刀子便往前送了一分,她低哼一声,阿瞻立即喝道:“别伤她!”他走近一步,牢牢扣住师雨手腕,“你就不能放手吗?”
师雨看进他双眼里:“你现在显然已经被人利用,我若放手岂不成了墨城的罪人?你让我将来有何颜面去见父亲?”
阿瞻松开她的手,眼神失落:“我被你们藏了二十几年,至今依旧得不到一个机会。你知道我舍不得动你,我只不过想将墨城和你都变成我要的样子……”
师雨身后的沙陀人蓦地一声冷笑:“城主太优柔寡断,此女狡诈固执,不如在下替你下决定。”
他的手往前一推,师雨蓦地睁大了双眼,冰冷的薄刃已经刺入她身体,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正在喷涌而出。
“放肆!”阿瞻气急攻心,上前就要来扶师雨,一边朝外大喊:“来……”
那个“人”字被狠狠掐断,沙陀人一把推开师雨,迈步而进,一手扣住他,手中白刃灵巧的转了个弧度,送入了他的心口。
变故太快,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师雨忘了自己处境,从地上爬坐起来,看着阿瞻像是被折断了的纸鸢一般,从沙陀人的手中摔倒在地,胸口汩汩而出的血液顷刻在地上汪成一片。
他的脸白得像是枯草附上了秋霜,眼中还带着莫大的震惊,定定的落在她身上。
师雨好像听到了一阵轰然倒塌之声,即墨彦临终前的交代言犹在耳,她亲口答应会倾尽毕生保护阿瞻以成大事。
而任何事情的先决条件都是他要好好地活着,可是现在他却倒在她面前,生气迅速地流失,拼命追也追不回来。
阿瞻擡起手腕,似乎想要伸手触一触她,旁边的沙陀人如同看笑话一样任由他垂死挣扎。
他擡起的手臂却没有如愿碰到师雨,反而猛地甩向了桌边的凳子,嘭的一声巨响,连带桌上的茶具也带了下来,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的手臂颓然落在地上,像是枯木。
这声音传出后不过一瞬,院门猛地传来撞击声,沙陀人这才意识过来他是在递信号搬救兵,何曾想到这么柔弱的一个人竟还跟他们玩起了心眼,愤恨地上前又踹了他一脚。
阿瞻口中溢出鲜血,似乎已经耗尽最后的力气,动也没动,只是双眼直直地看着师雨,大口地喘气。
“来人!来人!”师雨急怒攻心,声嘶力竭。
沙陀人要上前除去师雨,院门已被轰然撞开,当前突进的竟然是一小股弩兵,一箭射中抓向师雨的手腕。
沙陀人显然没想到会有墨城军队杀入,立时朝外奔散,试图突围,看似散乱,却自有规章。
这支墨城军队还不足五十人,几乎与院外的侍卫抢着攻了进来。侍卫首领竟是葛贲,一进来便与沙陀人混战成一片。
夙鸢和那些侍候婚礼事宜的下人们也顾不得害怕赶着往里面跑,想知道主子的情形。
院子宽阔,却已成屠戮场。树木枝叶都染上了鲜血,刀剑齐鸣,但忙而不乱的雇佣兵能忍,墨城侍卫军人有律,竟无什么哀嚎喊叫之声。
纷乱之中,一前一后两人最先迈步进入房中,为首的是一身利落胡服的即墨无白,跟在他身后的是邢越。
一眼见到的是室内惨状,嫁衣灼灼,鲜血殷殷,二人全都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墨城的炎热抵不住地面的冰凉。阿瞻的眼神在即墨无白身上扫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意味,最后胶着在师雨身上,嘴角凄凉地牵出抹笑来,气若游丝,已无开口的力气。
师雨转头看了一眼,根本来不及分辩是谁,张口便道:“快救阿瞻!”
即墨无白恍然回神,当即叫邢越去叫大夫,接着又命令所有侍卫横挡于门前,所有人未得传令不得近前,院门与房门亦全部紧闭,避免消息外泄。
师雨无心追问他因何在此,还能调动兵力,只满心焦急地看着血流不止的阿瞻。
城主府陷入了奇怪的局面,前厅鼓乐声声,欢天喜地,后院刀剑碰撞,成了厮杀的死瓮。
大夫被邢越拽着穿过紧闭的院门,一片枪林剑雨,以及一道房门,终于出现在阿瞻面前。他慌不叠地要给阿瞻止血,甚至连重伤的师雨都顾不上看一眼,但那一刀扎在心窝,是下了狠手,光看看已足够惊心动魄。
大夫的手刚触到他的身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看向师雨:“代城主……节哀……”
师雨颤抖着手揭去面纱,怔怔地看着阿瞻的眼睛,里面已经失去神采。
外面的打斗声小了许多,邢越在外面查看情形,钻进房来道:“不好,那些官员好像发现异常了,只怕陛下也快到了。”
即墨无白咬了咬牙,一把提起大夫丢去师雨面前:“给代城主止血!”而后叫邢越帮忙,将阿瞻擡去床上。
师雨推开大夫,一把扯住他衣袖,声音颤抖:“你想干什么?”
即墨无白道:“你、我、即墨倓,甚至整个墨城都着了道了,此时该怎么做你该比我清楚。”
师雨无力地垂下手,眼睁睁看着阿瞻被擡放到床上。
邢越又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后师雨已经止住了血,大红嫁衣上沾上了斑斑血渍,只不过在身后,不太容易看见。
他实在无心欣赏她的嫁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将即墨无白扯到一边:“怎么办啊,陛下真的快到了!”
即墨无白站在床边看着阿瞻,忽然伸手剥下了他的喜服,转头对邢越道:“你还想扮演别人么?”
邢越一愣:“当然想。”可是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啊!他看着即墨无白将那件血迹斑斑的喜服穿上身,眼神古怪。
即墨无白整理好衣襟,找了件白纱衣披在外面,血污看起来不算明显了,他又问邢越:“那你想不想扮陛下?”
邢越的膝盖陡然一软,险些跪下去:“你疯了吗?我怎么能扮陛下?”
“怎么不能?你假冒我见过他,容貌服饰都可以模仿,至于神态气质,有七分即可,墨城除了师雨,根本没人见过他,就看你敢不敢了。”
邢越眼神闪烁不定,显然正在天人交战。
即墨无白提起他衣领:“你不是说过,只要能假冒一回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物,就是死也无憾了么?还有谁能比一国帝王独一无二?”
邢越猛地擡眼:“好,扮!”
外面的混战终于结束,房门被推开,葛贲大步走入,见到师雨枯坐桌边,面如死灰,连忙跪倒:“属下来迟,请代城主责罚!”
师雨声沉如死水:“你何时来的?”
“城主早吩咐过属下在院外候命,一旦听到他号令,所有侍卫即刻破门护卫。”
“这么说你一早就知道他的计划?”
葛贲抱拳:“属下了解不多,城主只说他要冒险做一件事,不放心与他合作的人,所以命属下待命保护。”
“他安排地倒是周详。”她干涩地扯了一下嘴角。
葛贲不知底细,一个劲点头:“城主还特地吩咐了,万事以代城主为先,若有异动,要不计一切代价保护代城主安全。”
师雨的手指哆嗦了一下。
“葛校尉来的正好,贼人拿下没有?”
葛贲擡头,看见城主已经走到跟前,里面穿着喜服,外面却套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纱衣,这装束还真是古怪。
他拱了拱手:“已被悉数擒下,但还是同往常一样,全都吞毒自尽了,属下无能。”
“便知如此……”
葛贲见他眼神沉沉,起身拱手又道:“属下还有一事要禀,即墨无白也来了,他凭着当初霍老将军给的那假兵符肆意调动军队,竟然还真给他骗来百十号人,可惜趁乱叫他给跑不见了,请城主下令,属下即刻去捉拿他!”
他眼前的城主眼神动了动:“此事先不管,你去前厅宣布,马上开始行礼。”
“呃,是。”葛贲呐呐应命而去。
即墨无白拾起面巾给师雨戴上:“这是唯一能让城主府内外的官员百姓尽快散去的方法,也可以避免陛下得知即墨倓情形,走吧。”
几乎是被他拖出门去的,师雨转头,隔着屏风看着躺在床上的阿瞻,他的双眼怎么也合不上,脸依旧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同生前一样,一直看着她,不曾移开眼。
一扇屏风,隔了生死。
她挣开即墨无白,跌跪在门前,手指紧紧扣住门槛,双目刺痛。
即墨无白猛地将她提携起来:“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拜堂,你现在是和即墨倓成亲,若不想墨城万劫不复,就跟我走。”
他的手正按在师雨受伤的部位,遮住了血渍,隐隐作痛,却让她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