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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开霁 正文 第238章 传诏

所属书籍: 天宇开霁

    第238章传诏华瑶哭得声嘶力竭:“姐姐,姐姐……

    晨曦初上,东方渐明。

    鸟雀清脆的啼叫声回荡在山林之中,启明军正在山路上快速行进。

    华瑶做了一个深呼吸。清晨的空气十分冷冽,凉风从树荫里吹过来,沾着露水的湿气,华瑶隐约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环视四周,追随她的士兵约有四万八千人,大多数人的身上还残留着血迹。她也不知道那是羯人的血,羌人的血,还是他们自己的血?

    方谨道:“行军路上,别走神了。”

    华瑶道:“我们距离柯城只有不到二十里路程了。”

    方谨道:“胜者生,败者死。”

    华瑶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方谨握紧了缰绳:“羯人必定会在柯城的周围设置伏兵,你做好准备了吗?”

    华瑶没有回答方谨的问题。她只说:“姐姐,你我一定要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只要打胜了这一仗,沧州就不会沦陷了。”

    方谨眺望远方,似乎能望见柯城的高大城墙。她策马扬鞭,骏马向前飞驰。这匹马也是万里挑一的名驹,行速极快,甚至可以日行万里,如箭一般疾驰而去。她的身影穿梭在繁茂树木之间,仿佛与青山绿树融为一色。

    华瑶甩动缰绳,迅速追上方谨。启明军全速行进,士气高昂,山林里的鸟兽纷纷退散,马蹄声和脚步声传遍了每一寸山路。

    半个时辰之后,启明军走出了山林,并未发现敌军的伏兵。

    华瑶丝毫不敢松懈。她派出暗探,继续探听周围一切动静,随后她率领五万军队直奔柯城。

    正当此时,密密麻麻的飞箭从远处射来,沉重的战鼓声震天动地,竟有一批敌军从西北方向的山林里直冲出来。敌军轻功高强,脚程飞快,闪电般地冲向启明军,扰乱了启明军的阵型,至少有数百人惨死在敌军的乱刀之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华瑶来不及细想,连忙拔剑出鞘:“全军听令,第二军营迎战!其余人等,随我一同进驻柯城!!”

    华瑶动用了内功,把她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这一眨眼的工夫,她看透了敌军的诡计。

    此时此刻,攻击启明军的敌军人数只有不到一万人。他们都是武功精湛的死士,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击启明军的军阵,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如果启明军被他们缠住了,敌军的后续部队就会趁机围剿启明军。

    华瑶放出了信号烟,驻守在柯城的官兵察觉到了启明军的困境。官兵连忙敲响战鼓,传令全城军队准备掩护华瑶进城。

    启明军第一大将秦三匆忙登上城墙,眺望远处的战况。大约一个时辰之前,秦三率领启明军的主力部队进驻柯城。主力部队约有十万人,全靠华瑶的巧妙谋算,这十万人毫发无损,都在柯城安顿下来了。

    然而,柯城遍布雅伦的眼线,秦三进城之后不久,雅伦就收到了消息。雅伦知道华瑶使用了“调虎离山”的计策,必定会勃然大怒,倾尽全力追杀华瑶。

    如今华瑶还没有进城,敌军的先锋部队已经赶到了城外。

    秦三当机立断:“传我命令,立即调集两万精兵接应殿下!”

    柯城的城墙上传来“咚咚”的战鼓声,华瑶明白秦三派出了两万援军。如此算来,敌军仅有一万死士,启明军的兵力远胜敌军,敌军无法阻拦启明军进城。这一战,华瑶赢定了。

    华瑶继续率兵冲向柯城,她的心里却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左手牵住缰绳,右手握紧长剑的剑柄,就在这一瞬间,烈焰飞腾,四面八方火光大亮,“轰隆轰隆”的炮火声连成一片,紧接着又是一阵阵急促的惨叫声。

    烈火焚烧着士兵的身躯,迸出火星,毕毕剥剥的燃烧声,掺杂着炮弹的爆裂声,震耳欲聋。

    空气里弥漫着烟熏火燎的气味,华瑶的暗探穿过浓烟,冒死跑来报信:“启禀殿下!甘域国的主力部队赶到柯城了!!”

    华瑶先是惊讶,后是愤怒,滔天的怒火快要把她点燃了。她距离柯城仅有不到三里的路程,甘域国的军队却在此时出现了!

    片刻之后,华瑶冷静下来:“他们有多少人?”

    暗探道:“十万人!”

    十万人?!

    华瑶心中一惊:“十万人。”

    谢云潇依旧守在华瑶身边。他也听见了暗探传来的消息。他低声问:“羌人羯人甘域人共同组成七十万大军,其中羌人羯人才是先锋,甘域人充其量只是后卫。甘域人为什么会突然出兵?”

    华瑶喃喃自语:“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我们也不能低估雅伦。我猜,雅伦使出了绝招,说服甘域人出兵攻城了。”

    谢云潇道:“请殿下立刻率兵进城。”

    华瑶道:“恐怕……”

    华瑶这一句话还没说完,战场上的炮火越发猛烈,敌军的攻势越发凶狂。数十个甘域高手挥刀砍向华瑶的侍卫,谢云潇出招比他们更快。

    谢云潇的剑刃上寒光闪烁,甘域人的颈血一溅三尺,鲜血洒在铺满黄沙的土地上,又有几具断头的尸体倒下了。

    华瑶反手转剑,顺势杀了几个甘域人。她擡头向前看,甘域人的十万大军陆续奔赴战场,依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封锁了柯城的四面城墙。

    华瑶暗骂一声:“狗贼。”

    华瑶喊来她的侍卫:“青黛,你率领两百轻功高手,登上城墙给秦三报信。启明军位于柯城的南门之外,秦三必须立即发动炮火,把东门、西门、北门外的甘域人炸死,随后调派四万精兵出城支援我迎战。”

    青黛领命告退。

    华瑶重整启明军,又把启明军分成了两队,第一队全力赶往柯城,第二队全力掩护第一队。然而启明军才刚摆出阵型,华瑶的暗探飞速跑来告急:“殿下!”

    华瑶注意到暗探神色惊慌,她连忙问:“怎么了,快说!”

    暗探道:“雅伦来了!”

    华瑶道:“雅伦带来了多少人?”

    暗探上气不接下气:“四万多人……”

    华瑶心中暗想,昨晚她真的把雅伦惹急了。雅伦竟然甩下

    了十万羌羯大军,只率领四万精兵冲击柯城,这一切都是为了截断华瑶和方谨的生路。雅伦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要杀死华瑶和方谨,她要让大梁官兵永无翻身之日。

    在此之前,华瑶曾经传信给镇国将军,命令镇国将军从凉州入侵羯国边境,转移雅伦的注意力。华瑶还从秦州、岱州、西潭三个省份调兵八万,支援凉州攻打羯国。羯国本土的羯人守兵也面临着重重危机,雅伦不得不尽快解决华瑶和方谨。

    难怪甘域国的军队发疯似的封锁了柯城的四面城墙,毫无顾忌地发射连环炮弹,甚至不惜炸死他们本国的士兵,也要阻挡启明军进城。猛烈的炮火一瞬也不曾停息,柯城的城墙之外,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预备支援华瑶的两万精兵也被困在了城内。

    敌军借鉴了华瑶昨夜的战术。敌军不计成本地烧火、点烟、放炮、射箭,使得战场上浓烟滚滚、炮火密布。启明军分不清方向,听不清战鼓声,看不清信号烟,又被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士气顿时一落千丈。

    雅伦趁势高喊道:“今日就是最后一战!杀死华瑶和方谨,攻占梁国的肥沃土地!!杀光梁人,杀光梁人!!”

    自从雅伦攻入沧州以来,她始终不曾冲锋陷阵。今日,为了提振士气,也为了发泄怒气,雅伦拔刀出鞘,亲自率兵冲向启明军的军阵。她身法灵活,刀法精纯,转瞬间一连砍杀了十多个梁人士兵。她的亲信比她更狠辣,他们横刀一削,腰斩了数十个梁人。这些梁人尚未咽气,身体已经断成了两截,血淋淋的肠子一团团地流出来。肠子起初是深红色的,被羯人的皮靴踏过之后,就变成了粘稠的棕褐色。

    雅伦的一个亲信用羯语笑骂道:“杀得好!”

    另一个亲信道:“方谨离我们不远,我们先去杀了她,再拿她的尸体快活快活。”

    华瑶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她转身一看,正好看见了梁人被杀的惨状。这一刹那,她的心头已被仇恨涨满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羯人凶残成性,华瑶却不觉得恐惧,她只觉得愤怒,无穷无尽的愤怒!这种愤怒是如此强烈,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本能的冲动。

    羯人的种种暴行,激发了华瑶对于杀戮的渴望。她的双臂上青筋暴起,额头上浮出血管的形状,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岩浆。

    华瑶提剑而起,双眼隐隐泛着赤红色,像是一头嗜血的虎狼。她的情绪压抑太久了,现在她迫切地需要宣泄愤怒,除了愤怒之外,她的心里甚至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羯人与甘域人正在冲杀启明军,华瑶挥剑狂斩,刮起一阵咆哮的旋风。她一剑连杀十三个羯人,杀得羯人鲜血喷射,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喊出。

    华瑶反倒笑了。她的目光穿过人山人海,直接对上雅伦。她做了一个口型:“贱货。”

    雅伦指着华瑶,下令道:“砍死她!”

    华瑶一跃向前,剑锋向下猛劈,又斩首了几个羯人。她时不时地瞥一眼雅伦,唇边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她心里暗暗盘算着,如果她能杀了雅伦,那羯人和甘域人也会退兵了。

    雅伦的武功还不如东无,既然华瑶能杀了东无,区区一个雅伦又算得了什么?当日华瑶以身作饵,引诱东无追杀她,今日她打算故技重施,尽快把雅伦的脑袋砍下来。

    华瑶率领众多士兵反攻羯人,雅伦察觉到了华瑶的杀气极强,比起平日里更甚百倍。雅伦不知道华瑶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只见华瑶出招奇快。华瑶的剑锋之下,白烟黄沙卷成一道道黑影,向着羯人袭来。那羯人的面部被黑影扫过,竟是连皮带骨一同削去了五官,只剩一块敞开的颅腔。

    华瑶的招数太过诡异,雅伦完全看不清华瑶的身形。虽然雅伦还没和华瑶交手,但她确定华瑶的武功比她更强。

    雅伦快步后退,命令她身边的武功高手全力围攻华瑶。

    洪程秀自告奋勇:“末将一定会取来华瑶的项上人头!”

    雅伦道:“你快去杀——”

    最后一个“她”字还没说出口,洪程秀一刀砍向雅伦的脖颈,雅伦的侍卫都没反应过来,刀风呼啸,扫到了雅伦的身上。雅伦一个箭步躲闪过去,却还是被洪程秀砍断了半块手掌。

    雅伦感到她的右手巨痛无比。她的四根手指落到地上,鲜血喷涌,她又惊又怒:“杀了洪程秀!他叛变了!!”

    洪程秀向着沧州官兵飞奔过去,他大喊道:“我砍伤了雅伦,我是沧州人!!”

    洪程秀吼声震天,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是沧州人!我是沧州第一大将,洪家祖上满门忠烈!!我是梁人!我是梁人!!”

    洪程秀的亲信对他忠心耿耿。众人拼死掩护洪程秀撤退,不过片刻之后,洪程秀回到了沧州官兵的队伍里。他跑得太快了,太慌忙了,鞋底滑过一滩鲜血,他不慎摔倒在泥沙里,没有一个沧州官兵伸手扶他一把。

    洪程秀持刀向下,刀尖撑在地上,昔日同僚不曾用正眼看他,只是冷冷地俯视着他,他跪在了血水之中。

    方谨擡腿往他的后背上踹了一脚:“洪程秀,爬起来,去杀羯人!你若能杀死羯人大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免除你投敌叛国的死罪!”

    方谨短短一句话,又给了洪程秀求生的希望。

    洪程秀纵身飞起,挥刀猛砍羯人。他杀得浑身大汗淋漓,羯人的鲜血溅满了他的盔甲。这其中也有几个羯人曾经和他称兄道弟。平心而论,他们对他不薄,自从他归顺了羯国,这些羯人真把他当成了兄弟,喝酒吃肉都要叫上他,还教他如何与雅伦打交道。梁人都说羯人狼心狗肺,他却发现羯人讲义气、重感情、不拘小节、为人豪爽大方。他和这些羯人交朋友,他对他们的感激也是真心的,因此瞒过了雅伦的耳目,雅伦对他的戒心也降低了不少。他发誓要效忠雅伦,此生绝不背叛雅伦。

    他想骗过羯人,必须先骗过自己。

    但他始终记得,他是梁人,他生来就是梁人。羯人残杀他的同胞手足,这样的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被一点蝇头小利抹平了?

    洪程秀纵刀如狂,又砍死了十几个羯人。

    雅伦看着洪程秀倒戈,怒火焚烧着她的心神,烧光了一切情绪,只有仇恨留存下来。她对梁人的恨意已不能用一个“深”字来形容,那恨意是广阔的大海,海面上波涛怒吼,汹涌澎湃。

    雅伦撕下自己的衣袖,随意包扎她受伤的右手,她的目光紧盯方谨,低声道:“取出徐信修的人皮,先杀方谨,后杀华瑶。”

    雅伦的亲信举起一张人皮,赫然是徐信修的人皮!!

    方谨的外祖父徐信修,死前遭受了剥皮的酷刑。他的人皮如同旗帜一般迎风招展。方谨看见他面皮上的皱褶,沾着紫黑色的血迹。

    方谨面无表情,依旧冷静地斩杀羯人。

    华瑶忽然大喊一声:“洪程秀的刀上有毒,雅伦中毒了!快死了!!”

    狡猾善变的华瑶,就像草原上的狐貍一样,奸诈无耻。雅伦熟知华瑶的本性,当然不会听信她的谎话。

    雅伦“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擡头望天,望见了远处一闪而过的信号烟。羌羯的十万大军即将赶到柯城,最多不过一刻钟以后,羌人羯人甘域人的军队便会包围启明军,到了那个时候,华瑶和方谨再也逃不出去了。

    雅伦感叹道:“苍天神保佑!”

    华瑶喃喃道:“天不遂人愿,那我就来替天行道。”

    华瑶也看到了远处的信号烟。她知道她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了。她必须在一刻钟之内杀死雅伦,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华瑶用尽手段,这才勾起了雅伦的怒火,迫使雅伦率兵冲锋在前。如今,眼看着雅伦又要退到后方,华瑶一时急火攻心,迅速召

    集了一众高手,攻破羯人的第一道防线,直奔雅伦而去。

    秦三调派的四万援军恰好也赶到了战场上,撞开了羯人和甘域人的阵型。

    趁着敌军陷入混乱,华瑶持剑连杀羯人,谢云潇和周谦分别守住华瑶的左右两侧。华瑶深入敌军内部,诱使雅伦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华瑶身上,这也是一种十分冒险的打法,但他们别无选择。“速战速决”是他们唯一的倚仗,若是再拖延下去,等到羌人羯人甘域人的数十万大军赶来助阵,此地就是启明军的坟地了。

    明明是十万火急的绝境,华瑶的心情却比平日里更平静。

    华瑶与雅伦的距离越来越近。雅伦看到了周谦,惊叹道:“你没死?!”

    周谦道:“你被洪程秀骗了。”

    华瑶猜到了周谦与雅伦的纠葛。雅伦派遣洪程秀刺杀周谦,洪程秀大概是与周谦达成了什么协定。周谦假死逃脱,洪程秀传信给雅伦,说他已经把周谦杀死了,雅伦也相信了洪程秀的谎言。

    此时真相大白,雅伦的左手把自己的掌骨捏得嘎吱作响,也只能说出一个字:“杀!!”

    黄沙飞扬,空气里飘动着浮尘,华瑶用尽全力施展轻功,她的身影似乎消散在烟雾之中,化为无形之风。

    华瑶擡手一剑急刺雅伦,雅伦的背后突然跳出数十个化境高手,合力挥刀,从正面劈砍华瑶。这一招劲力极强,破开风烟,划出刺耳的巨响,那声音堪比一整座石山突然爆裂,强烈的剑气白光猛地爆散,幻出无数虚影,砸入地面也撞开了一圈圈的黑洞,密集如蜂窝一般,每个黑洞的深度瞬间超过了七尺。

    华瑶心头大惊。她躲不过敌军的突袭,不死也必受重创。

    华瑶急忙后退,正当她退无可退之时,谢云潇忽然挡在她的身前,她知道谢云潇根本接不住这一招,他只能陪着她共赴黄泉了。她不甘心自己和谢云潇落得如此下场。她悲愤交加,又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倒转长剑,急如雷光,凝成一道厚重的剑气屏障,怎料敌军一招接着一招击碎了她的屏障。

    周谦反手挥掌,替华瑶挡下了致命一击。顷刻之间,狂风大作,漫天的黄沙化作十几道墙壁,一道一道地削弱敌军的攻势,硬是接住了敌军的凶狂杀招。

    眼看着周谦救出了华瑶和谢云潇,雅伦怒火高涨,她的喉咙涌上一股咸腥味。

    雅伦正要下令,耳边忽然一凉。杀气倒灌耳孔,她飞快地躲到一旁,但她的脖颈破开了一条血口,鲜血抛洒,她的眼珠向左转,望见了方谨的面容。

    雅伦只顾着袭击华瑶和谢云潇,却忘记了方谨也在找机会刺杀她。她这才反应过来,洪程秀的刀上确实沾了毒药,毒性发作,她的动作比平日里慢了一些。她已是濒死之人,她却笑出了声。她擡高自己的下巴,用尽平生力气,挥刀一砍,方谨劈开她头颅的那一瞬,她的刀锋也划破了方谨的肩膀。

    方谨收转剑势,足尖点地,跳到了七丈开外。她的肩膀上受了一点小伤,伤口是紫黑色的,血流不止。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伤口,细微的疼痛沿着肩膀蔓延到了全身,寒意从心底渗出,直贯头顶。

    方谨看向雅伦的尸体,只见雅伦的眼角流出泪水。雅伦的唇部微微颤动,念出无声的羯语:“你也会死……”

    方谨道:“是又如何?”

    雅伦没有回答。她断气了。

    翻滚的风沙平定下来,周谦又杀死了十几个羯人高手,雅伦的死讯传遍了战场内外,甘域人迅速退兵了。

    失去了雅伦的羯人如同一盘散沙,羯人士兵痛苦地吼叫着,羯人将军死的死,伤的伤,早就不剩几个活人了。敌军士气大减,各个军营的军阵也乱成了一团。

    华瑶趁机率兵进城,秦三又率领三万精兵突袭敌军,把敌军杀得七零八落。等到敌军的援兵赶到战场,秦三迅速返回了柯城,战场上满是羯人羌人的断肢残骸。

    雅伦的尸体停留在战场中央,启明军没有凌虐她,也没有糟蹋她的尸体。她的头颅和尸身一同仰面向上,死不瞑目。

    敌军带走了雅伦的尸体。雅伦打了败仗,他们却不怨恨她,仍把她当作王储敬重。他们把她装入香樟木雕成的棺材里,擡着她的棺材一路往北走。

    当天夜晚,敌军的军队连退三十里。

    华瑶估算了一下敌军的人数,经过几次大战,羯人只剩七万精兵,羌人也不到八万。甘域人虽有三十多万士兵,精兵数量却也大大减少了。更何况,羯国损失惨重,必将爆发内乱,羌羯的势力大不如前了。

    华瑶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也受了内伤,伤势却不严重,休养几日便能痊愈。她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了一套干净衣裳。可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她整整一天没有进食,却没有一点胃口。她的心里还有一股无法排解的烦闷。

    她住在柯城的行宫里,她穿着白缎青纱织成的衣袍,裙摆上流淌着柔软滑亮的光泽。她手边的檀木桌上,摆着一对琉璃花瓶,两朵牡丹花,各有各的富丽娇艳,分别插在两只花瓶里,花瓣的颜色似红非红,似粉非粉,在灯影与凉风中微微摇曳。她闻到一阵花香,她又想起了方谨。

    谢云潇坐在华瑶的身旁,他察觉到了她心神不宁,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他握住她的右手,她反倒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华瑶道:“我去看看姐姐,你……你先吃饭吧,不用等我了。”

    华瑶一溜烟跑出了卧房。她的双腿有些酸痛,但她跑得很快,回廊上挂着红纱灯笼,她穿过一片飘摇的红光暗影,脚步渐渐地变慢了。

    她走到方谨的房门前,恍惚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一年,她才六岁,第一次听人说起鬼故事,她觉得害怕。她似乎能听见皇城深处的鬼哭狼嚎,恐惧像是一条蛇,缠紧了她的心脏。她急忙抓住方谨的裙摆,把她听来的鬼故事告诉了方谨。

    方谨教导她:“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你身边有那么多坏人,那么多恶人,为什么鬼不敢杀他们,不敢吓唬他们,却来吓唬你?”

    华瑶茫然地摇头:“姐姐,我不懂。”

    方谨道:“因为你说的‘鬼’,其实也是恃强凌弱的蠢货。他们不敢折磨十恶不赦的坏人,那些坏人歹毒、狠辣、罪恶滔天,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无论人还是鬼,只敢欺负你这样的弱者,你不要害怕,更不要恐惧,你要愤怒,要往死里斗争,宁死也不能露出一根软骨头。”

    不要害怕,要愤怒。

    这一句话,华瑶也记了许多年。

    华瑶轻轻地敲响了方谨的房门:“姐姐?”

    方谨道:“进来吧。”

    方谨说话的声音比平日里更轻,华瑶的心跳越来越快。华瑶推开房门,缓步走入内室,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药香味。

    周谦正跪在方谨的床前。汤沃雪坐在一把椅子上,她擡头望着华瑶:“殿下……”

    华瑶道:“姐姐怎么样了?”

    床前的桌柜上,两盏烛灯明明灭灭,灯火微弱,照亮了方谨苍白的面容。她的左肩上还有一条寸长的血口,紫红色的血水浸透了雪白的纱布。

    周谦闭上双眼:“老臣……老臣尽力了。”

    华瑶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方谨回答道:“我活不过今天了。雅伦的刀上涂满了毒药,这毒药名叫‘九死’,世间没有解药。”

    华瑶踉跄一步,连忙扶住了床柱:“姐姐,周谦和汤沃雪医术高强,我也准备了很多药材,我还有几盒天元果,那是天下第一的解毒药。你内功深厚,又是化境高手,只要调理得当,还是可以活下来的……”

    方谨打断了她的话:“天元果也只能让我茍延残喘,不能根治这种毒药的毒性,与其一天一天地等着自己全身腐烂,不如早早地投胎转世。”

    华瑶道:“姐姐……”

    方谨道

    :“我写了几封亲笔信,交给了我的属下,我命令他们尽心辅佐你。”

    华瑶没料到方谨会做到这一步。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个字。

    方谨擡起手,拿出了枕边一只木匣。她打开木匣,这里面装的是她的印章,兵符,宝库的钥匙、账本、清单,以及通往宝库的详细地图。

    方谨把木匣递给华瑶:“要不是你赶来见我最后一面,我也不想把这些东西留给你。”

    华瑶双腿一软,抱着木匣跪在了床边。她思绪混乱,只能说出几个字:“姐姐,我……”

    方谨嘲讽道:“你也不过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华瑶猛然擡起头。她眼里泪光闪闪:“我是真的想让你活下来,我说过,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姐姐。”

    方谨笑了笑:“你做戏做得真好,还让周谦和汤沃雪照顾我,我的铁石心肠都被你打动了,兵符和宝库,就是我送你的回礼了。”

    华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做戏,还是在流露真情?”

    方谨似乎是觉得很累了。她擡起一只手,又放了下来:“罢了。”

    华瑶追问道:“你想说什么?”

    方谨道:“把你的手给我。”

    华瑶松开木匣,握住了方谨的右手。她的指甲红润有光泽,方谨的指尖已然浮现了青灰色。

    方谨道:“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经常牵着我的手。你说你跟不上我的脚步,只要我牵住你,你就不会走丢了。”

    华瑶的眼泪止不住了。她哭着说:“姐姐,姐姐,我一直记得……记得你对我的好,你照顾了我十几年,我从来不想、不想和你断绝关系……如果不是你当年救了我,我活不到今天……”

    方谨派人追杀华瑶的时候,华瑶强迫自己不去回忆这些年来方谨对她的爱护。而今,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华瑶的眼泪一瞬间溢出了眼眶。

    自从淑妃去世以后,华瑶再也没有嚎啕大哭过。她经历过重病卧床、冒死逃亡,也曾被敌军逼到了绝境,那时候她没有哭,可她现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她哽咽道:“姐姐,我……我……我心里有你,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

    温热的泪水落在方谨的手上,方谨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华瑶透过模糊的泪眼,望向方谨,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处处关照她的姐姐。

    灯火昏黄,儿时的陈年旧事,依稀在眼前浮现,华瑶哭得更伤心:“姐姐,别走,姐姐!!我会治好你,我们、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相依为命……”

    方谨道:“我回到京城以后,还是会和你争权夺势,不如让我死在今日,你我之间,尚有几分情义留存……你夺去了我的兵力财力,我恨你,还会派人袭击你。”

    方谨的声音略微压低了些:“每当你站在我的面前,我总是不愿意伤害你,我竟然下不了手……我也恨我自己……”

    华瑶道:“可是,可是……”

    方谨又打断了她的话:“别哭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死了,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最好的结果。”

    华瑶改口道:“不是,不是,我们明明可以,可以同甘共苦……”

    床边的纱帐透出灯影,方谨的眼中微有泪光:“同甘共苦?我们的姓氏都是高阳,不能同甘,只能共苦。我们也不能同生共死,只能是一生一死,假如我回到京城,今日的承诺都不算数了,你我终归是要刀剑相向……”

    华瑶紧紧抓着方谨的右手。她能感到方谨的手心渐渐变凉。她神色慌乱,像是小时候在花园里和方谨玩捉迷藏,黄昏时分,她还没找到方谨。天黑了,月亮还没出来,满地的残花败叶,随风飘散,周围空旷得只剩她一个人,她急忙大喊道:“姐姐!”

    方谨道:“我这一生,也造了不少罪孽。”

    华瑶抱住方谨的右手:“姐姐,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你疼不疼?”

    方谨道:“不疼,周谦封住了我的筋脉,我没有痛感,只觉得疲惫,我只剩半个时辰了……”

    方谨的眼眶有些湿润,泪水滑落,她很久没有哭过了。她不能容忍自己的软弱。

    方谨偏过头,看向床角:“大梁国的江山社稷,是你一个人的,也是天下人的,你要谨慎地治理国家……废除贱籍,施行新政,必须一步一步地慢慢完成……”

    华瑶震惊道:“姐姐也赞同我废除贱籍吗?”

    方谨答非所问:“我赞同你登上皇位。”

    华瑶颤声道:“你和我一起回京城,你也可以辅佐我……”

    她和方谨是骨肉相连的姐妹。她们也曾尝试过,要把姐妹之间的情义彻底斩断,一丝不剩,一点不留,她们试过几次都失败了。断情绝义,原是她们的痴心妄想。年幼时,彼此照应,年少时,相互留恋,长达十六年之久的姐妹之情,又岂是一朝一夕、一时一刻能舍弃得了的?

    华瑶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哭喊道:“姐姐……”

    方谨自言自语:“我中了雅伦的毒计,她扒下了徐信修的人皮,我只想亲手杀了她……我不能、不能辅佐你,你还是可以做一个好皇帝……”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死在你怀里,也不是坏事。”

    华瑶俯身抱住方谨。方谨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华瑶的双手越来越迟钝。

    华瑶的泪水浸湿了枕巾,她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唯一的亲人即将离开她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挽留姐姐?

    方谨的力气散尽了,呼吸十分困难,她用气音说:“姐姐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华瑶道:“不是……”

    方谨也不管华瑶还在否认什么,方谨只说:“你已经长大了,别像当年一样……只会哭,你要有骨气……宁可流血,不可流泪……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

    华瑶哭着摇头。她痛哭失声,喘不过气来。心头一阵绞痛,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她闭上眼睛,张开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了凄惨的哭声:“姐姐,你别走,姐姐……”

    她乞求道:“不要走,姐姐,留下来,我求你了……”

    方谨道:“别哭了……妹妹……”

    这是方谨最后一次叫她妹妹。

    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时候,初春时节的皇城,天气寒冷,紫砂炉里点上了沉水香,盆栽的牡丹开花了,华瑶坐在软榻上看书。快到晌午了,御膳房还没把午膳送过来,方谨记得华瑶爱吃枣泥糕,她喃喃道:“桌上的食盒里,有枣泥糕……你想吃……就自己拿吧……”

    这是方谨留给华瑶的最后一句话。

    华瑶也记起来了,当年她经常跑去方谨的宫里,和方谨一起看书,方谨总是会把茶水和点心准备齐全。

    方谨从没问

    过华瑶喜欢吃什么,但她很了解华瑶的喜好,她什么都知道,她把年幼的华瑶照顾得很好。

    方谨的心跳和呼吸完全停止了,华瑶也哭到嗓子哑了。华瑶双手脱力,浑身冰凉而颤抖,不慎摔倒在床下,声嘶力竭:“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她嚎啕大哭:“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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